第56章
冷翊蒹回到家的第一件事, 就是找長飛興師問罪。
今日鬧了這麽大動靜,宅子裏這麽多人都是露過面的,卻唯獨沒見長飛的身影。
之前墨羽就向冷翊蒹提及過要提防長飛,偏偏冷翊蒹都不以為然。
冷翊蒹火急火燎的來到東院, 徑直朝着長飛的房間走去。
“砰”的一聲, 冷翊蒹一腳揣開了房門。
長飛一身白色長衫正端坐在桌前,手裏把玩着那把琉璃扇, 嘴角泛着一絲淺笑。
窗外的月光照在長飛的側臉上,将嘴角這抹笑容襯托得異常詭異。
“冷醫生, 您來了。”長飛不急不慢的站起身來, 手裏握着琉璃扇,俯身行了個禮。
“這一切都是你幹的,對不對?”冷翊蒹大步流星上前, 一雙杏眼布滿了紅血絲,一把拽住長飛的衣領, 質問道。
“對, 是我。”長飛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點了點頭。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冷翊蒹一把将長飛狠狠地推在了地上, 失控的大吼道, “她可是墨羽啊!是你的大恩人!”
長飛趕緊将落在一旁的琉璃扇給撿了起來, 小心翼翼的撫了撫扇面, 這才擡頭望着冷翊蒹笑了笑,反問道,“哈哈, 恩人?”
“沒錯,墨老板她曾經是對我有恩。如若當初不是墨老板看我可憐,收留了我。或許我早就餓死凍死了。”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這麽做?你這就是典型的恩将仇報!”
“可我想好好活下去,是墨老板她不給我機會。”長飛踉踉跄跄的站起身來,看向冷翊蒹的眼神裏透出一股凄涼,“是她逼着我去試藥,不給我活路。如果她肯多求求總長,就什麽事都能解決。”
“總長是愛慕墨老板的,當年就想着要納她為正房。”
冷翊蒹也曾在三姨太的口中聽到過類似的傳言,所以并沒有覺得很驚訝。只是對長飛的思維邏輯,表示不能理解。
“你怎麽可以這樣想?”
“冷醫生,長飛這般想有問題嗎?”
“讓你試藥是總長的意思,提出這個試藥原理的人是我!”冷翊蒹氣憤着道,“你即便要恨也該是恨我們,怎麽會想着去恨墨羽?!”
“冷醫生,您是這世道上唯一的單純人,您不懂人心的。”長飛癡癡呆呆的念叨着,看着冷翊蒹語重心長着道,“世人皆有兩副面孔,一副用來示人,一副用來示己。”
“冷醫生,您一定要記住了,萬不可輕易相信他人。這世上你唯一能信的人,就是你自個兒。”
“你這人簡直不可理喻!你純粹就是嫉妒,嫉妒墨羽比你唱戲唱得好!”
“哈哈,哈哈。”長飛仰頭大笑兩聲,擡手指了指自己,“對,我是嫉妒墨老板。”
“嫉妒她比我唱得好,嫉妒她有高枝兒可攀,嫉妒她有你這麽一個處處為她着想的好戀人。”
“我如今已不能唱戲了,她墨老板也休想再唱!”長飛眼神突然發狠,大吼道。
冷翊蒹氣得渾身發抖,從未如此生氣過,指着長飛大罵道,“瘋子!你就是個十足的瘋子!”
長飛不理會冷翊蒹,徑直來到窗前,将手中的琉璃扇打開來。舉到頭頂,讓月光灑在扇面上。
皎潔的月光傾瀉萬丈,給琉璃扇染上了一層銀光。扇面上那只鳳凰宛如有了生命一般,仿佛下一秒便可從扇面上躍然起飛。
長飛癡癡的望着扇面,看了好一陣。緩緩轉過身來,收起琉璃扇,低頭吟唱起了戲詞,“嫋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
冷翊蒹站在原地,看着長飛的怪異舉動,估計這人一時半刻也清醒不了。
強忍着一腔怒火,冷翊蒹轉身出了房間。
對于要如何處置長飛,冷翊蒹想着等墨羽回來再說。
冷翊蒹告誡自己,這個時候千萬不能意氣用事,得分清楚孰重孰輕。
眼下還要靠着長飛試藥,試出這“洋金花”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味至關重要的中藥。
有了這完整的藥方,才能将墨羽從海關那裏換回來。
回到房間後的冷翊蒹,将自己反鎖在屋裏,趴在床上放肆的痛哭起來。
最後是怎麽睡着的,冷翊蒹已記不得了。只覺得眼皮太沉,便和衣睡了過去。
整晚都噩夢纏身,夢到墨羽滿身鮮血、渾身是傷,哭着向自己求救。而自己只能遠遠的看着,手腳不能動彈,喉嚨也喊不出半點聲音。
翌日,冷翊蒹被窗外的鳥叫聲給吵醒了。
猛地睜開雙眸,一個打挺,從床上坐了起來。
“冷醫生,您醒了,早飯已經備好了。”婢女早就站在一旁等候多時了,一雙眼睛腫得跟個水蜜桃似的,卻仍舊保持着嘴角的微笑。
昨日冷翊蒹回到宅子後,就第一時間向大家夥報了平安。說墨老板無礙,過幾天就會平安回來。
如此一來,大家夥這才停止了哭泣,各自安心的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繼續有條不紊的各司其職。
“小雯,我現在就給你列一張藥材的名單,你拿着這個名單去一趟百善堂!”冷翊蒹看着婢女,着急着道,“切記,每一味藥材獨立包裝,千萬不能混在一起。”
“好的,冷醫生,小雯記住了!”婢女連連點着頭,應道。
簡單的洗漱一番後,冷翊蒹換上一件輕便的長衫,沒再穿那些繁複的洋裝。
一頭淺棕色長發用蕾絲發帶高高的束在了腦後,連耳鬓處的那一縷發絲也勾到了耳後。整個人又恢複了往日那般神采奕奕,青春活潑。
一個人的早飯吃得索然無味,昨晚那個惡夢不時浮現在冷翊蒹的腦海裏。
冷翊蒹現在很擔心墨羽的處境,是否會和自己夢裏夢到的一樣?
長飛和三姨太他們不都說總長對墨羽心生愛慕之情嗎?
“總長肯定不會為難墨羽的!”冷翊蒹如此安慰自己。
總長昨日已答應了冷翊蒹,當自己把完整的藥方交出去後,就會放墨羽回來。
現在當務之急就是将洋金花入藥,試驗其藥理性,判斷出洋金花到底是不是自己一直以來找的那味中藥。
冷翊蒹用力搖了搖腦袋,伸手擦幹了眼角的眼淚,不得不逼迫自己振作起來。以填飽肚子為目的,将眼前這一碗燕窩粥“咕咚咕咚”給喝進了肚裏。
當冷翊蒹用過早飯後,婢女也從百善堂回來了。
本昨日就能試出洋金花的藥性,卻因突遇墨羽被栽贓一事,不得已延遲到了今日。
冷翊蒹連忙接過婢女手中用牛皮紙包好的洋金花和別的幾味中藥材,急匆匆往着廚房跑去。
為了以防藥方通過百善堂落入海關的手裏,冷翊蒹特意留了一個心眼。只列了藥材的名單,并未列出傳統的藥方,且每一味藥材的劑量都是相等的。
至于藥方的比例,冷翊蒹早已記得滾瓜爛熟。就算是閉着眼睛,也能将各味藥材按着比例配好。
從配比各味藥材,再到把握火候,冷翊蒹一刻也不敢松懈。
“冷醫生,要不我來吧?”婢女站在一旁,看着冷翊蒹已經連着打了好幾個哈欠了,終是于心不忍。
“不用了。”冷翊蒹對着婢女擺了擺手,再次揭開砂鍋蓋子。
低頭看了一眼藥汁的成色,冷翊蒹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自言自語着道,“看來差不多了。”
“冷醫生小心燙!”婢女趕緊取過一旁的厚實棉手套,雙手遞到冷翊蒹的面前,生怕這人一個不留神,又将自己給燙傷了。
“謝謝。”冷翊蒹接過棉手套,将砂鍋從爐子上端了下來。
再取過一旁的篩子,熟練地用篩子将藥渣給濾去,最後将藥汁通通倒進了早已備好的陶瓷碗內。
“長飛沒出去吧?”冷翊蒹說着放下手中的篩子,擡頭看着婢女問道。
“沒,誰也沒出門。”婢女回答,“按照冷醫生您的吩咐,大門關得緊緊的。除了我方才抓藥出了一趟門之外,誰也沒出去過。”
“嗯,那就好。”冷翊蒹點點頭,然後看着婢女說道,“小雯,你陪我去一趟西院吧。”
“嗯嗯,好!”婢女連連應道,跟在冷翊蒹的身後,出了廚房。
通過昨日的變故,大家心裏頓時明白了冷醫生對墨老板的感情。
鑒于對墨老板的衷心,家裏的婢女們現在對冷醫生的話是言聽計從。
之前婢女們對冷翊蒹只是純粹的恭敬,如今又多了一份忠誠。
長飛自然沒出門,他從早上起床到現在。即便已過了午飯時間,仍是一粒米也未沾。
就這樣安靜的坐在床沿邊,哪兒也沒去。目光呆滞的看着窗外的景色,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看什麽。
“冷醫生,随便坐吧。”長飛聽到動靜,也沒有起身。眼神仍舊呆呆的看着窗外,器械的開口說了一句。
“這藥方我已經研制出來了。”冷翊蒹站在長飛面前,開門見山道,“是可以保你命的。”
“你先喝了它。”冷翊蒹想了想,又補充一句,“等一個小時後,我再來給你把脈。”
長飛明顯一愣,瞪大眼珠看着冷翊蒹,半響說不出話來。
“藥方已經研制成功了。”冷翊蒹再次重複一句。
“好,我這就喝了它!”長飛說着起身,抖着一雙手接過婢女手中的藥碗。
一個仰頭,将一整碗苦澀的藥汁通通喝進了肚裏。
藥汁不僅味苦,且冒着熱氣,溫度可想而知。
當長飛将一整碗藥汁都喝進胃裏後,整個喉嚨和胃部仿佛都被灼燒了一遍似的。
也只有如此這般,長飛才覺得自己是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