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為你,(67)
祖要怪罪。”
“佛祖太忙,哪裏管得了這些。”任佩茵還開玩笑,拉陳媽從蒲團上起來,“走,去見那個老和尚。”
老和尚就是兩年前任佩茵求簽解簽的那個老僧。
陳媽記得他在偏殿,帶着任佩茵過去碰碰運氣。
從大雄寶殿到偏殿還有一段距離,需要經過羅漢殿和放生池,老太太走到那邊已經有些體力不支。
☆、V103 犯了大錯
老遠看見老僧果然坐在偏殿裏面,老太太心急,三步并兩步地就要走過去。陳媽趕緊追上前去扶她,扶着她跨過高階進去。
偏殿可能地處陰冷處,所以比之外面的大殿要涼爽許多。
老僧就坐在一側椅子上,打着盹,手裏捏着佛珠。他身後的地面上有一臺落地風扇,轉著頭在吹,把經幡都吹得搖搖晃晃。
供桌上方燃着幾盤香,幾只惱人的蒼蠅盯着貢品轉圈圈。
這其實就是個很普通的本地寺廟,僧侶不多。香火一般。
陳媽不知道為什麽任佩茵喜歡來這,但既然來了,她肯定是又要求簽吧,于是陳媽沖打盹的老僧喊:“師傅…”
老僧頭“咚”地晃了晃,一睜開眼看到任佩茵,笑得有些過于慈祥了。
“施主,您是求簽還是解簽?”
任佩茵想了想,說:“大師,我今天不求簽也不解簽,就想來問個事,如果人犯了錯,執念太重導致害人害己,現在後悔了,可有法子補救?”
老僧望了任佩茵一眼:“我認得你。你兩年前是不是也來過廟裏求了一支簽?”
“是。求過,當時求的是家運,簽面不好。”
“那現在施主所問之時,可與家運有關?”
“不是,不為家運,我只為自己問了!兩年前我因為一時執念,導致與孫子失散,我苦苦找了兩年,卻找不到了,前段時間我查出胃癌晚期。時日不多。想在死之前見我孫子一面。”
老僧又虛虛看了任佩茵一眼,随後閉上眼睛,轉着手裏的佛珠開始念:“施主,種如是因,得如是果,這是不滅的道理,若當年因為施主的執念導致與孩子失散,這是施主你種下的因。佛主可以渡你,至于答案,在你自己心裏……”
任佩茵出寺路上一直面無表情。
陳媽扶着她:“別聽那老和尚胡說,他就是故弄玄虛。”
“沒有,他說得很有道理。”任佩茵自己停下腳步,突然眼神驚恐地看着陳媽:“陳媽,你說,當年我反對安明和顧瀾離婚,是不是做錯了?如果當時他們離婚了,孩子是不是不會離開喬家?我這些年也不會夜夜睡不安穩?”
陳媽穩住任佩茵,心裏難受得壓抑。
“太太,很多事并沒有對錯,你別自己胡思亂想了。”
“我沒有胡思亂想,我只是想在死之前,再看看那孩子…”呆巨助技。
天氣愈發熱起來,轉眼就已經八月份了。
現在如果喬安明沒有特殊行程安排,他每周至少抽一天時間去西院陪老太太吃晚飯。
老太太的食欲已經大不如前了,每頓喝半碗粥就飽了,但她每次還是會叫陳媽做一大桌喬安明喜歡吃的菜。
長長的古董紅木桌,一席宴,冷冷清清只坐了兩個人。
偶爾彭于初也會去看老太太,老太太便會留下他吃飯。
那天喬安明剛好也在,一席桌上總算多了一雙筷子。
老太太那天顯得特別興奮,不停為彭于初夾菜。
“于初啊,你要是平時沒事就多來陪我說說話,我這屋裏成天冷冷清清的,除了陳媽就沒別人了。”
喬安明聽了心裏頗不是滋味。
“媽,要不你搬去我那邊住吧。”
“你那邊?你那邊還不如我這裏呢,你那邊現在還剩誰?琴姨都搬走了吧!”任佩茵真是一針見血啊,喬安明苦笑了一聲,沒再說話。
飯後陳媽削了水果沏了茶。
彭于初陪着老太太唠嗑,倒是把老太太哄得挺開心。
喬安明臨時卻把他要支走:“我現在要去宜縣,你送我過去吧。”
老太太一聽這話就急了:“你忙,我也不怪你,你現在一周來陪我吃頓飯我已經阿彌陀佛了,于初難得陪我說說話你又要把他叫走做什麽?”
真是越病越嬌氣。
喬安明無奈,也沒反駁。
彭于初趕緊打圓場:“老太太,我明天下了班再來陪您吃晚飯,喬總找我有事談呢。”
好不容易哄過去了。
彭于初開車送喬安明去宜縣,車子一發動他便問坐在副駕駛上的喬安明:“怎麽了,喬總,是不是藥谷那邊出什麽事了?”
“不是,我就想抽個時間問你關于找杜箬的事,前陣子我太忙,這事一直擱着。”
彭于初嘆了一口氣:“喬總,怪我辦事無力,該找的地方我都找了,宣城那邊這兩年拆遷,她父親和弟弟都搬走了,認識的街坊現在也都搬得七零八落,找不到任何有利訊息,桐城和基地那邊的同事似乎也都沒人跟她聯系過,還有你讓我找的莫氏獨子,我也派人去查了,他大約在兩年多前跟杜小姐在桐城登記結婚,但杜小姐消失之前幾天他們便又辦了離婚,随後這位莫先生便去了法國讀書,我花了好大勁才搞到他的電話號碼,結果打過去,才問了一句就被他挂了,不過我過幾天會繼續打……”
彭于初很詳盡地解釋,喬安明卻苦笑出來:“不必了,如果杜箬不想讓我找到她和孩子,那麽莫佑庭肯定更不想,所以你不用在他身上費心機了,他不會把杜箬的地址告訴你!”
“但如果不從他身上入手,我們這樣找杜小姐就形同大海撈針啊…”彭于初都有些氣餒了,他找杜箬也斷斷續續找了兩年,最終仍是一無所獲。
“哦對了,還有杜小姐那個最要好的朋友,叫鄭小冉的,我也安排人去查了她的信息。她一年前還在宜縣上班,但去年的時候跳槽了…”
也就是說,所有的線索都斷了,喬安明真不知是該笑還是哭。
“于初,你覺得是我運氣太差,還是我跟她之間,緣分已盡?”
可能喬安明說這話的口氣過于低沉,低沉到近乎落寞的程度。
彭于初都吓着了,轉臉看着喬安明:“喬總,您以前,從來不信這些啊。”
“不信什麽?緣分這種東西嗎?”喬安明将頭往後仰,枕在椅子上長長出了一口氣,“你真以為這些年我沒有找過他們母子倆?起初的時候我是不想找,因為知道找到也是徒增煩惱,結果仍舊一樣,但是後來我自己控制不住,偷偷派人去找過,可是那時候已經找不到了……”
“那麽現在呢?你又何必再找?真的只是因為老太太想見?”彭于初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喬安明睜開眼睛,定定看着彭于初好久,突然問:“老彭,你覺得這些年我老了嗎?”
“沒有,你一直都沒有變,底下人都說你保養得當,以為你有什麽秘方呢。”
彭于初這是說的真話,絲毫不帶任何恭維的陳分在裏面。
喬安明在員工和客戶面前,始終是那個思維敏銳,如鷹如虎的喬總。
可是,私底下呢?
“我老了,老彭,我的耳朵不行了。去年有次出差回來,航班晚點了,落地的時候已經過了淩晨,崇州機場已經沒什麽人,我一個人拖着行李箱出來,聽到有人在背後喊老喬…我以為是喊我,氣都喘不上了,回頭看,原來不是在喊我……”
彭于初直接笑出聲來。
“喬總,您別怪我不懂規矩啊,您這哪裏是耳朵不好,您是工作太累了,您說這世上,有誰敢直巴巴地喊您老喬?”
“有,杜箬以前喊我,都是老喬…”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在下屬面前說出這樣的話,顯得太過矯情了,但是說完就像花盡了身體裏所有殘存的力氣,只能再次倒在椅子上,閉上眼睛,粗重的呼吸聲一點點便傳了出來。
彭于初都懵了。
不敢再出聲,只能死死坐在駕駛座上扶着方向盤假裝認真開車。
對面的車燈照過來,照在喬安明閉着雙眼的臉上,銀色的燈光讓他的臉部輪廓顯得孤漠硬朗。
他就一直那樣閉着眼睛,沉入記憶裏。
“老喬,你又剮我鼻子,都塌了!”
“好了好了,老喬,我不鬧了…”
“老喬同志,你有什麽工作需要彙報嗎?”
“喂,老喬,我的頭發被你壓疼了…”
她每次喊他老喬的時候,他心裏都甜膩膩的,感覺像是長了翅膀,稍不壓着就會飛出來。
不過喬安明突然想到最後來的一次,鄭小冉要調去宜縣工作,杜箬陪她在桐城吃最後一頓晚飯。
回去之後她便抱着他說了一段話:“…老喬,如果哪天我們必須走到窮途末路的地步,別告別了吧,就當從來沒有遇到過,删掉手機號碼,删掉聯系方式,一覺醒來,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好不好?”
原來她早就設好了這個局。
若哪天他們之間真的走不下去,她便一走了之,從此消失在他生命裏。
所以喬安明那天從機場回去之後便派人開始找杜箬,他不允許她消失,他甚至情願她與莫佑庭結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也不允許她帶着孩子獨自消失。
可是太遲了,那時候他再找杜箬,已經找不到。
車廂裏安靜到只剩下喬安明的呼吸聲,彭于初久久都回不過神。
若沒有經歷過的人,大抵都不會明白感情的無望和糾葛,就仿佛,就仿佛你花盡萬千辛苦去想要得到一個人,最終得不到,反而全部成了傷害,那麽就去忘吧,可忘又忘不了。
左右為難,橫豎都逃不出去。
思念總是如影随形一般,他都不知道什麽時候這些東西會突然冒出來。
突然想吃蟹腿。
突然想喝粥。
突然聽到有人喊自己老喬…
他一直不承認這兩年時間,自己有多麽想杜箬,可這麽多“突然”,明明白白地耗盡了他兩年的時光。
“喬總…”彭于初總覺得這種情景下他該做些什麽,可掙紮片刻,最後只有勇氣喊一喊他的名字。
黑暗中的副駕駛座上,傳來窸窣的衣料摩擦聲。
喬安明從椅靠上坐了起來,自嘲:“抱歉,讓你聽我說這些,不過那晚我從崇州機場直接打車去了桐城,在那棟別墅裏獨自住了兩天。就那兩天,你把我手機都打爆了……還以為我失蹤了…”
喬安明的口吻又恢複了平日的沉穩,沉穩中還帶一些戲谑。
彭于初也呵呵地附和了一下。
那兩天他還有印象呢,小張在機場等喬安明接機,結果在車庫等到後半夜也沒接到人,航班都落地了,旅客都已經出閘。
小張給喬安明打電話,電話顯示關機。
小張急得連夜給彭于初打電話,彭于初去查當晚的航班旅客信息……
那時候顧瀾的精神還可以,但彭于初怕她受刺激,所以一直瞞着她。
直到兩天後,喬安明才主動聯系彭于初,輕描淡寫一句:“我有些累了,出去散了散心。”
這只是故事的一小部分而已。
全部真正的場景是,喬安明那日在崇州機場,依稀聽到背後有人喊“老喬”兩個字。
他回頭看,什麽人都沒有。
他覺得不可能,不會是幻覺,于是拎着行李箱在機場的到達大廳找了整整三圈,瘋子一樣跑,吓得機場的工作人員都來問他:“先生,請問您是否在找人?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嗎?”
他氣喘籲籲:“我找一位小姐,個子大概一米六五,長頭發,有些瘦。”
于是那夜的崇州機場,響了整整半小時尋人廣播。
“杜箬小姐請注意,杜箬小姐請注意,若您聽到廣播後請盡快到2號航站樓4號門出口處,有朋友在等您…”
八月底的時候喬安明帶任佩茵去北京玩了幾天。
北京那會兒天氣正熱,空氣又不好,喬安明本來想帶她去涼快一點的地方避暑,但老太太堅持要去北京。
“你當初在北京念的大學,我都一直沒機會親自去看看,那是我們國家的首都啊,趁我現在還走得動,想去長城上走走,再去故宮轉一圈…”
就為這番話,喬安明百年難遇地擱下工作一周時間,親自帶着任佩茵去北京轉了一圈。
九月開始喬安明便三天兩頭往宜縣跑了。
藥谷開業慶典定在國慶節當天,請柬都已經發出去了,慶典當天還有許多細節需要敲定,所以喬安明那段時間又是忙得底朝天。
利民藥房就在宜縣鎮上,旁邊是一間規模尚可的信特超市。
離信特超市大概500米遠的地方有一間托兒所。
杜箬每天的行程便是,早晨6點起床給了了做早飯,吃完早飯送了了去托兒所,然後她再去利民藥房上班。
利民藥房是間24小時藥店,有6名店員,輪流換班,杜箬一般只做白班。
了了的托兒所是下午4點放學,杜箬到點先去把了了接來藥店,五點半的時候兩人再一起下班回家。
夕陽西下的小鎮街上,總能看到一個清瘦女子一手牽着一個小男孩,另一手拎着剛從菜場買的菜。
小男孩蹦蹦跳跳,有時候會自己跑到前頭去,女子便在後面追,追着喊:“了了,你慢點跑,小心車子……”
藥谷開業當天,十月一日。
典禮搞得隆重宏大,好幾家電視臺都去作了現場采訪。
當地的新聞作了跟蹤報道。
利民藥房的收銀臺後面有一臺32寸的液晶電視,喬安明的身影出現在屏幕裏,與幾位崇州市領導站在一起。
蕙姐激動地推身旁的杜箬:“喂,小珞,快看,今天藥谷開業慶典,勝安集團的喬安明今天在我們宜縣呢。”
杜箬回頭看電視屏幕,屏幕上黑壓壓的人。
“我賣藥賣了七八年,每天幾乎都要賣出勝安的藥,卻到現在還不知道勝安的老板長什麽樣子,喂,小珞,你說這一排人中間,哪個是喬安明?”
蕙姐無意識地問,杜箬回頭又睨了一眼屏幕,屏幕上一排深色西裝。
她順手指出一位:“中間那一個,藏青色西裝,藍色領帶…”
蕙姐還不信:“喬安明那麽年輕?我覺得不大像,再說你怎麽知道那位就是喬安明?你見過他?”
杜箬搖頭,自諷:“沒見過,沒那個命。”
“就是,那你還亂指,我看着那人也不像将近五十歲的人!”蕙姐對着電視自言自語。
杜箬低頭,不再說話,心裏卻像被倒了一杯熱水,燙得滋瀝瀝地疼。
原來分開兩年,她還是能在人群中将他一眼認出來。
這才是最心酸的事。
蕙姐看新聞看得起勁,突然想到什麽似地,用胳膊肘頂杜箬:“小珞,我聽說你以前做過醫藥代表?”
杜箬心一驚,有些防備地點頭:“是,剛畢業那會兒做過一陣子,怎麽突然問我這個?”
“我聽說勝安藥谷那邊在招聘銷售員,我剛好有個親戚在裏面做財務,據說銷售還沒招滿,你要不去試試吧,工資比我們這店裏強多了…”
蕙姐一副熱心腸的模樣。
杜箬連連擺手:“我不行,更何況了了還小,我若是去藥谷上班,哪裏有時間接送了了?”
她以為這個借口用得很徹底,可蕙姐是實誠人,一心想幫杜箬。
“哎喲小珞,了了都上托兒所了,你若是沒時間接送可以雇個鐘點工阿姨啊,再說了了馬上就上學了,上學之後的開銷大得很,你靠藥房這點死工資怎麽培養孩子?”
蕙姐說完,見杜箬沒反應,又拍着她的肩膀勸:“照理這閑事我是不該管的,但我見你一個人帶着個孩子日子過得緊巴巴,我是替你着急。我們這藥房沒啥前途的,蕙姐反正都快退休了,在這裏養養老就算了,但你不同,你還年輕,了了還小,你總得替了了想想。你若是能去勝安,說不定幹得好呢?”
蕙姐還是不死心,一味勸。
杜箬只能道謝:“蕙姐,這些年虧你一直照應着我,我在這裏做得挺好,所以暫時不想跳槽,若真要換工作,等了了大一些再說吧。”
她說到一半停了停,補充一句,似乎帶着一些惡狠狠的語氣:“況且,勝安我是絕對不會去!”
蕙姐還以為她死性子:“行了,當我白說,不去就不去吧,多好的機會你以後別想起來後悔!”
“不會後悔。”杜箬咯咯笑着,又恢複平日的柔和模樣。
蕙姐搖搖頭,将手裏的鑰匙給杜箬:“要麻煩你今天鎖店門了,該死的老板,今天法定假期也不讓人休息一天。”
杜箬倒無所謂:“沒事,平時了了有事都是你們替我代班,今天我一個人值班也沒關系,你早點回家吧。”
“那了了怎麽辦?”
“了了今天被他小冉阿姨接回去了,小冉帶他去吃披薩,小家夥開心得很。”
蕙姐走後,外面的天就迅速黑掉了。
時入十月,天光越來越短,店裏也越發冷清,誰會在大好的假日出來買藥啊。
杜箬也落得清閑,自己熱了飯吃過,又給鄭小冉打了電話,得知了了在那邊一切都好,随後又給父親打了電話,各自寒暄一番,杜箬還得在電話裏裝出很開心的模樣。
可手機一收,店裏一個人也沒有。
電視機裏傳來晚會的開場音樂聲,她才覺得,心裏孤寒得很。
喬安明那一周時間就像被架在磨上的驢,連軸轉。
好不容易撐到慶典當天,他要上臺講話,要接受采訪,要剪彩,要面對各路媒體和省市領導,臉上帶了幾百層面具,笑容都變得僵硬了。
一整天下來,晚上還有慶功宴。
慶功宴更是一場大刑,要喝酒,要敬酒,要謙虛有禮又必須氣勢如虹。
喬安明這種場面應付慣了,所以沒什麽不順的地方,只是這幾年年齡增大,他漸漸就心生膩煩。
好不容易撐到晚上9點。
宴會廳裏的賓客散去大半,主要的幾位領導和客戶都送走了,喬安明才放松一些。
席上被灌了太多酒。
這種日子,他總不能不喝吧,所以整個人昏昏沉沉,他便跟彭于初打了一聲招呼出去透透氣。
辦慶功宴的酒店出來就是宜縣鎮集上的那條主街。
十月裏有桂花香,夜風中夾着幾絲清淡幽然,喬安明尋着香味去,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那間藥店門口。
可能是因為國慶假期,好多小商鋪都打烊了,就那間藥店的燈還特別亮。
喬安明突然想起來,上回他喝多了,貌似小張提到過這間藥店。
他當時提到什麽了?
杜箬…?
小張好像提到過,他似乎在店裏看到有人很像杜箬。
鬼使神差地,喬安明便穿過馬路,朝藥店走去……
V104 重逢
藥店的格局是最普通的民用藥房,進門便是整齊的幾排貨架,玻璃門旁邊豎着一座電子秤。貨架前邊堆着幾小袋大米和色拉油。
小黑板上寫着近日活動,那些大米和色拉油應該是活動獎品。
依喬安明的經驗來看,這不過是間非連鎖的小藥房。
唯一不同的是,這間藥店的燈光特別亮,頭頂幾十盞LED燈全部打開,搞得跟商場和超市一樣透亮。
喬安明覺得這間藥店的成本控制做得極其差。
再往裏走,收銀臺那邊似乎傳來刻意壓低的數數聲。
“1,2,3,4,5,6…9,10”
聲音隔着好幾道貨架,但因為店裏太安靜,所以喬安明能夠聽得見那頭的聲音。
每隔幾天整理零錢。将一元硬幣用報紙裹成捆,這是杜箬的工作。
今天國慶沒什麽生意,她便在那邊數零錢。
桌上已經堆了好多堆數好的零錢,十個硬幣一堆,像疊羅漢似地碼得整整齊齊。
“1,2,3,4…不對不對,重新數…1,2,3,4,5…”她數得正入勁,感覺面前有人影靠近,沒擡頭,繼續理着手裏的硬幣,但嘴上卻職業性地說:“請問您需要什麽?”
話問出去,對面的黑影沒反應。
杜箬這才擡頭,結果手一抖,掌心裏握着的一把硬幣全部掉到了桌上,桌上碼好的硬幣又被撞倒。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堆堆全部被推翻。
叮鈴當啷…雜亂的金屬撞擊聲,甚至有許多硬幣滾落下來,滾到喬安明的腳邊上。
什麽都亂了。
她辛辛苦苦這麽久,全被他弄亂了…
喬安明以為自己喝多了,竟然出現幻覺。
眼前的女人是杜箬?
這個穿着白大褂,一頭短發的女子,是杜箬嗎?
他都不敢喊她的名字,怕她說“先生對不起,你認錯人”,只能有些木楞地蹲下身。說了句:“抱歉。我幫你撿…”
杜箬總算找回了一點魂,繞過收銀臺自己去撿撒了一地的硬幣,邊撿邊說:“不用麻煩,先生你若沒什麽東西要買,請你出去。”
喬安明也不管,只顧撿,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這麽多年,日日夜夜,心裏憋了好多話,甚至曾經反複練習過與杜箬重逢之時的語調和呼吸,可是這一刻,全都亂套了。
他當時還慶幸,慶幸撒了硬幣,讓他至少有點事兒幹。
“這是十個,我撿的時候數好了的,給你。”他撿得像模像樣,将一把硬幣遞到杜箬面前。
杜箬擡頭睨了他一眼,他臉上的表情一如當年的淡漠冷靜,仿佛他們之間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只是在小鎮偶遇的兩個陌生人而已。
“先生,謝謝,硬幣我會自己撿,如果你不需要買藥,可以出去了。”她還是這句話。
喬安明也不示弱,繼續握着那把硬幣,語氣近乎虔誠地說:“十個,你不需要重新再數一遍!”
看看,氣勢還是這麽足!
時隔兩年,她依舊贏不了他。
杜箬索性不撿了,站起來,抱着手看喬安明蹲在地上撿。
上百枚硬幣。
喬安明一枚枚撿起來,再迅速利索地碼成堆。
一堆十個,碼了兩排。
做完這一切,他才開口說話:“一共一百零七元,杜箬。”
杜箬聽到他喊自己的名字,牙齒都仿佛在打顫,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氣憤。
“抱歉,我不認識你。”杜箬惡狠狠地說。
喬安明依舊很冷靜:“我知道你會這麽說,不過沒關系,我可以等,你店裏幾點關門?”
這回杜箬真的氣炸了,兩年不見,他變得更加厚顏無恥。
“出去!”
“我不會走,我在這裏等你關店門!”
“我再說一遍,請-你-出-去!”杜箬用手指着門的方向,沖喬安明吼。
喬安明臉上絲毫沒反應:“我也再說一遍,我在這裏,等你關店門!”
“好,那你說你到底想怎樣?我這裏是藥店,你不買藥,為什麽不滾?”
“行,買藥就可以了嗎?那我今晚喝多了,給我一盒解酒藥。”
“實在抱歉,我們這裏沒有解酒藥!”
“那止疼藥呢?不會也沒有吧?我剛吹了風,頭疼!”喬安明說完還将眉峰挑了挑,他這冷靜的脾性練了幾十年,杜箬根本不是他對手。
看樣子他今天是鐵了心要糾纏到底。
杜箬捏緊拳頭,憋着心裏一口氣,走到貨架上拿了一盒止疼藥扔給喬安明。
“二十三塊一,付完錢趕快走!”
“有水嗎?我得吃藥!”
“出門左拐,超市!”
“好,謝謝!”
喬安明掏出錢,用藥盒把錢壓在收銀臺上面。
“我去買水,一會兒回來吃藥!”遂轉身出了門,真的往左拐。
藥店裏一下子沒了聲音,只留幾十盞亮晃晃的燈,刺得杜箬眼睛發疼。
怎麽回事?他就這樣走了?
剛才是場夢麽?
可就算是夢,杜箬站在那裏也覺得後背汗漬淋漓。
她到底在怕什麽?
對,她還怕他什麽呢?
如果他來搶了了,她就跟他拼命!
杜箬站在收銀臺後面替自己打氣,等着喬安明回來取藥找零錢,可等了一個小時,店鋪都要打烊了,他卻再沒有出現。
彭于初接到喬安明電話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十一點。
小鎮沒什麽夜生活,過了十點之後街上已經沒什麽行人。
彭于初找到喬安明的時候,他就坐在一間自助銀行的臺階上,西裝脫了,被他随意扔在一邊,精致的領帶也被他扯得歪到一旁去。
抽了半包煙,腳邊一地煙蒂。
彭于初都吓到了。
“喬總,你這是?”
喬安明拍了拍自己身旁的髒臺階:“老彭,來,陪我坐一會兒。”
彭于初有些摸不着頭腦,但老板發話,他還是拎着西褲坐了過去。
“抽煙嗎?”喬安明問。
彭于初連連擺手:“不抽,我都戒了好多年了。”
“真戒得掉?”
“當然,喬總,我記得你之前也戒了好多年啊,最近兩年瘾怎麽又重起來了?還是少抽些吧,總歸對身體不好。”
彭于初趁機勸他,喬安明卻搖頭:“你能把煙戒掉,說明煙沒讓你成瘾,一旦成了瘾,你真以為戒得掉?”
“那喬總的意思,你成了瘾?”
喬安明兀自笑出來,将煙熄滅,又用手揉了揉眉心,頗有些挫敗地開口:“其實早就有瘾,只是自己一直不承認,老彭,我剛才看到杜箬了。”
“什麽?!”彭于初那口氣就像是大白天活見鬼,他都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肯定就是喬安明看錯了。
“不能吧,她怎麽可能在宜縣?”
“真的,就在鎮上一間藥店,她是裏面的店員。”
“然後呢?你跟她說了老太太想看孩子的事了嗎?”這才是彭于初最關心的事。
可是喬安明卻搖搖頭,有些吃力地從臺階上站起來,走到路邊,留給彭于初一個背影。
“沒有然後,更沒有說孩子的事,我在她店裏買了一盒止疼藥,然後我打算去隔壁超市買水,最後水沒買,我買了一包煙…”
喬安明又用手指開始捏眉心,滿臉滿身的疲憊和沉痛。
“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時間隔得越久,我在她面前就越沒有底氣…”
這是他心底的實話,所以他才沒有返回藥店,而是拿着那包煙,像無魂的游神一樣游到這裏。
他打算坐在這裏把頭緒先理出來,舊人相見,總該有個人先起頭,可他獨自坐了将近兩個小時,依舊一無所獲,反而讓頭更疼,思緒更亂。
杜箬打烊之後便打車去鄭小冉的住處,還一路留意着身後有沒有車子尾随。
鄭小冉都已經睡了,聽到敲門聲去開門,看到外面臉上蠟白的杜箬時都吓了一跳。
“大半夜你跑來幹嘛?了了都睡着了,不是別讓你來接他了嗎?”
杜箬驚魂未定一樣,氣都顧不得踹了。
“小冉,我剛才…看到喬安明了…”
“什麽?怎麽可能,你在哪裏看到的?”
“在藥店,他突然走進去,我不知道他是早就查到了我的地址還是巧遇…”杜箬眼神一片驚慌,神情甚至有些狼狽。
鄭小冉扶她進屋,給她倒了一杯水:“你先別自己吓自己,或許只是湊巧呢,不過他當時說了什麽?”
“他什麽都沒說…不對,他說了,他說要等我下班,然後又要買藥,買了藥之後說又要買水,我讓他去隔壁超市…可是…他去了之後就沒再回來…”杜箬慌得詞不達意。
鄭小冉心疼地拍她的背:“好了好了,杜箬,別這麽緊張,他不是老虎又不會吃了你。就算他真的是查到了你的行蹤,那又怎樣?最糟糕的情況莫過于他來搶孩子,不過現在他再來打這場官司,未必會贏。”
“真的嗎?”
“當然,了了自從出生之後一直是由你撫養,你現在有工作和經濟來源,再說,你怕就有用嗎?”鄭小冉扶着杜箬的肩膀,鼓勵她要鎮定。
“好了,相信我,先別自亂陣腳,看他玩什麽把戲,再說可能是你自己吓自己呢,他根本沒打算搶孩子的撫養權呢?”
……
鄭小冉費了好大勁才将杜箬的情緒平複下去。
最後兩人商議,了了暫時由鄭小冉接送,晚上住鄭小冉這裏。
托兒所那邊杜箬倒是挺放心,因為陌生人沒有接送卡,門衛根本不讓孩子靠近。
杜箬就如此忐忑不安地過了一晚上。
第二天去藥店上班,頂着兩個熊貓眼。
“喲,小珞,你這眼圈怎麽腫成這樣?昨天值班太累了,回家沒睡好嗎?”
“沒有,沒有…”杜箬趕緊掩飾。
蕙姐也沒放心上,從包裏掏出一個密封食盒遞給杜箬:“喏,大閘蟹,自家蒸的,給你帶了幾只,謝謝你昨天替我值班。”
“不用,蕙姐,你平時替我代班我都沒怎麽謝你。”
“應該的,拿去吧,了了喜歡吃蟹呢,平時你又不舍得給他買。”蕙姐大咧咧地把食盒往杜箬懷裏一塞,“上班吧,一會兒可能老板娘要來店裏。”
杜箬那天上班也沒心思,總覺得內心不安,就怕喬安明又突然走進來。
可居然一日安穩,沒什麽特別事情發生。
就這樣持續三天,三天後杜箬要換晚班,即下午六點到晚上十二點。
想着了了在小冉那裏住,所以她也就應了。
下午五點半的時候杜箬到達藥店。
做白班的另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