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為你,(66)
的人,所以喬安明尊重她這最後一個要求。可她這喬太太的身份擺在那兒,消息走得特別快,許多平日裏從不與她接觸的人借着名頭來吊唁,實則是看在喬安明的面子。
瀾望基金那兩年也發展迅速,先後開了兩家瀾望分院,又辦了好幾次規模巨大的慈善活動。
瀾望基金建立宗旨是救助先天性心髒病兒童,現在瀾望基金的創始人去世了,且是因為先天性心髒病去世,媒體那邊又是大作一番文章。
所以喬安明想要低調操辦喪事也很難,再則他也沒那精力親自去辦,全交由江磊去處理,一下子,儀式就弄得隆重了。
鬧鬧騰騰三天,喬安明迎來送往。
三天後入殓。
顧瀾被安葬在山頂陵園,與他父親顧正茂的墓碑為鄰。
本來要去送葬的人很多,但都被喬安明回絕了,他只留了幾個喬家人。
任佩茵,琴姨,陳媽,秦醫生,還有他自己。
墓碑上的照片選的是顧瀾30歲拍的單人正相,也是短頭發,同樣清瘦,但嘴角的笑容卻可以看出她的幸福和安逸。
琴姨跪在碑前,哭到差點暈過去。
陳媽一直拍着她的背勸:“別哭了,人都要走到這一步的,她這兩個月被病折磨得也不成樣子了,所以這樣走,未免對她不是一件好事。”
旁人勸的話,聽上去甚是有道理,琴姨也知道顧瀾這身子分分鐘就能咽氣,她能夠活到四十多歲已經算是奇跡,可是她一直把顧瀾當女兒看待,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着實凄涼。
秦醫生是臨時從醫院趕過來的,沒趕上顧瀾的入殓儀式,帶了一束百合花過來。
“我記得她生前最喜歡百合,家裏每星期都要換新鮮的,還喜歡将花上的枯莖都剪掉,性子要強又完美主義。”秦醫生将花擺到墓碑前面。
琴姨哭着說:“謝謝秦醫生還記得我家小姐喜歡百合。”
“我畢竟當了她十多年醫生。”秦醫生也幫着勸秦姨,“你也別哭了,顧瀾這病是早晚的事,我之前估摸着,她頂多也就撐到今年夏天結束……”
任佩茵從頭到尾都很冷靜,沒哭,也沒看出有多傷心,只是站在墓碑前,冷眼觀察喬安明的臉色。
喬安明似乎也很冷靜,這兩個月顧瀾不斷地咳血,昏厥,休克,再不斷地醒過來。
秦醫生下了7次病危通知,顧瀾居然都挺了過去,但命數已經到頭了,再熬下去也就是多殘喘幾日。
顧瀾在五月底的時候要求出院。
她還是那句話:“安明,我不想死在醫院裏。”
喬安明依着她,接她回家,整日陪着。
那時候顧瀾已經不怎麽能進食,話也慢慢說不清了,不過思維還算清晰。
走的時候也不痛苦,早晨天微亮,她突然說想去外面走走。
喬安明扶着她下床,給她換好衣服,坐電梯下樓。
晨光潮濕,空氣清新,可惜顧瀾走幾步就氣喘籲籲,一身虛汗,喬安明想在小區的花園裏找了個長椅坐下,可顧瀾不同意。
“安明…能不能,背着我…到處看看…”
喬安明想了想,應了。
顧瀾那陣子因為無法進食,體重已經輕得像片葉子,喬安明背她不用花多少力氣。
“安明,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頭一回見面的情景?”
“記得,那時候你還住在大院裏。”
“是啊,我心髒病發,我爸又不在家,雪把路都堵了,琴姨急得團團轉,最後是你背我去醫院急救,也像現在這樣,你背着我仍然步子穩健,我将頭趴在你肩背上…唯一不同的是,那時候你走得很快,一邊走還跟我說話,現在呢…你走得很慢…”
……
朝陽徐徐從天邊爬了上來,天暮紅彤彤一片,無奈市區的公寓被淹沒在群樓中,無緣看到日出。
他終于背着她走完了這一生。
他答應顧正茂,當她的天,她的肩膀。
這一背,便是二十二年。
從山上下來的時候,琴姨已經哭得幾欲斷氣,陳媽一路扶着她。
任佩茵故意走在喬安明身後。
“安明,我打算搬去你那,陪你住段日子。”
“不需要,我沒事。”
“顧瀾剛走,我怕你一時緩不過勁,我還是搬去陪你住一陣子吧,最近兩年我們母子也很少有機會見面,趁這機會我可以陪你說說話。”
喬安明在臺階上停了停,回頭看了一眼任佩茵,她的目光突然閃了閃。
“既然你想來,那随便你吧。”
喬安明臉色未變,給了任佩茵一個敷衍的答案。
晚上任佩茵回西郊院子收拾行李。
喬安明獨自在公寓裏,自從顧瀾病情嚴重之後他們一直住在市區,現在顧瀾走了,喬安明也打算搬回郊區喬宅。
琴姨推門進去的時候,喬安明正坐在卧室的梳妝鏡前發呆,梳妝臺上還擺着顧瀾的護膚品,藥瓶和杯子。
“姑爺…”琴姨聲音啞得吓人。
喬安明揉了揉眼睛,回頭問:“你還沒睡嗎?這段時間你照顧顧瀾,忙裏忙外,挺辛苦,現在事情都辦完了,你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吧。”
“我哪能睡得着,小姐剛走,我眼睛一閉就心裏酸,從此以後,顧家就沒人了。”琴姨說着又開始抹眼淚。
喬安明真是不大喜歡琴姨這哭哭啼啼的性子,站起來:“你來找我,是有事要說吧。”
“是,是……有事。”琴姨立刻抹幹淨眼淚,“姑爺,您知道的,我是小姐出嫁的時候跟着她來喬家的,小姐從小由我帶大,我又在喬家伺候了她二十多年,現在小姐走了…我一時…一時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必要繼續留下來…”
喬安明噓了一口氣。
“琴姨,這些年你費心費力的照顧顧瀾,我都看在眼裏。我知道你跟顧瀾很親,顧瀾生前也沒把你當外人,現在顧瀾雖然走了,但你還是喬家的人,你若想留下來,我肯定歡迎,工資照常,喬宅事情本就多,你可以幫我打理一下家裏的事。”
喬安明說到一半,停下來觀察琴姨的表情,補充:“你若不想留下來,我也會尊重你的打算,顧瀾生前替你留了一筆錢,她說你無兒無女,她若走在你前面,她也得安排好給你養老送終,至于我,我會給你買一份醫療保險,算是感謝你這些年為喬家費的心思。”
琴姨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
喬安明也算有耐心,不催她,等她自己哭完。
“姑爺…虧您和小姐替我想得這麽周到…這些年您待我也挺好…不過,我之前留在喬家是伺候小姐的,現在小姐不在了,我也打算回老家了…我這把歲數,很多事操持起來也力不從心了,想回老家過幾年安穩日子。不過臨走前,我覺得還是有些話得當面對你講講…”
喬安明遞了一張紙巾過去,又坐回到梳妝鏡前。
“講吧,我會好好聽。”
“我要講的…自然還是小姐。小姐這兩年過得并不好,我知道她心裏苦,心裏怨,但她不肯說…好幾次我看到她一個人躲在房間偷偷哭。”琴姨的哭聲又起來了,紙巾也抹不住。
喬安明冷着調子問:“你到底想講什麽?”
“我就想說,你別再為了以前杜小姐和孩子的事生小姐的氣了,這兩年你們聚少離多,我知道你心裏還是紮着一根刺…”
“琴姨,你想多了。”
“沒有,我知道的,我都看在眼裏,你面上從來不說,但是你對小姐大不如前了,小姐她其實哪兒有錯?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們都二十多年夫妻了,結發原配啊,怎麽就比不過那個小狐貍精?”琴姨說着便不哭了,神情怒,悲,且冷。
她橫豎心裏咽不了這口氣,顧瀾死了,她還是要來喬安明面前聲讨一番。
“我知道我現在說這些也沒意思,但是小姐…小姐多苦啊,修了個好出生,好人家,可沒修到好身子,她這幾十年,天天吃藥,分分秒都得防着一口氣喘不過就死掉,氣不得,樂不得,成天像個木偶一樣活着,這些也就不說了,她的命,她得受着,可是你不該對不起小姐,她心裏全是你。你是她的天,如果天塌了,你讓她怎麽活?……”
琴姨讨伐到最後,聲淚俱下……
喬安明一直沒說話,不解釋,不反駁。
以前的喬安明可不是這樣的,以前誰要是一句話逆了他的意,他肯定會反擊搏殺,非要你服了他不可,但這兩年,他已經慢慢收掉了身上的鸷氣,除了工作上的事,他很少再發號施令。
他明白,這世上的事,很難全部如他意。
既然不能如意,他又何必再去争,多累啊,反正也争不到。
所以他不再是喬家的天了。
他不想當了。
琴姨第二天便收拾好行李準備走。
她跟着顧瀾進喬家的時候也就帶了幾件衣服,走的時候,也就兩個旅行包。
喬安明安排人給琴姨買了車票,又安排小張送她去車站。
離檢票還有一段時間,小張在車站的便利店給琴姨買了一些糕點和飲料,讓她帶在路上吃。
人離別的時候總是特別傷感。呆叨住血。
琴姨在喬家這麽多年,現在突然要走,總是有些不舍。
“小張,車還沒來,你要是不急着走,陪我講講話吧。”
小張應了,扶着琴姨找了張椅子坐下。
“小張,我記得你跟了姑爺也有十幾年了吧,如果我沒記錯,當年你來喬家的時候還沒滿20歲,現在都長成大小夥兒了,再過兩年也該考慮娶媳婦兒了。”
小張摸了摸後腦勺,頗有些羞澀。
“是呢,十多年了。”
“那你這些年一直跟在姑爺身邊,覺得他這人怎麽樣?”
這個問題有些寬泛,小張老實人,看着琴姨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琴姨,你這話,到底是想問什麽?”
“你也別緊張,這不時間充裕我随便拉你扯扯閑話嘛!反正我也要走了,估計以後也未必有機會再見到姑爺。”琴姨說着不免又傷感起來。
小張見她那樣,回答:“你要問我喬總的為人啊,那肯定沒話說,他重情義,雖然有時候對底下人要求嚴格,但大家都服他。”
“那麽他對我家小姐呢?你覺得,如何?”
這個問題,小張想了想,突然笑了出來:“琴姨,你是想說杜小姐的事吧。”
琴姨的心思被猜中,索性也就不繞圈子了。
“是,就是想說那小妖精的事,這兩年,喬總有沒有再去找過她?”
“沒有,喬總沒再見過杜小姐!”
“你确定?”
“當然,他沒再找過,甚至這兩年他都沒再提過杜小姐的名字!”
“那我就放心了,總算小姐這兩年的苦沒有白受…”琴姨一個人嘀嘀咕咕。
小張輕哼了一聲:“你們當年一個個都不準喬總跟杜小姐來往,總覺得他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可是你們誰曾站在喬總的立場替他想過?如果太太這幾年心裏苦,那麽喬總呢?他心裏何曾不苦?”
老太太第二天便搬去了喬宅。
喬安明也安排人把公寓那邊的衣物送回了喬宅,可他開始日日加班,早出晚歸。
本來因為顧瀾病重,他耽擱了好多工作,所以加班情有可原。
任佩茵一開始還挺有耐心的,天天等喬安明回來吃晚飯,可是她住到喬宅一星期,連兒子的面都沒見到,所以耐心都耗光了,還是憋不住給他打了電話。
“安明,晚上有應酬嗎?推了吧,回家吃晚飯,我有事跟你說。”
喬安明到底還是遲了,到家已經過了飯點。
老太太一個人坐在客廳裏等他,茶幾上沏了一杯茶,茶杯旁邊放着一個小的收音機。
收音機裏依依呀呀在唱戲,貌似是錫劇。
喬安明記得,老太太以前從來不聽戲。
“以前在西院還能有報紙看,你這裏的報紙我都看不懂,閑來無事,我只能聽聽戲,不過聽了一晚上,倒覺得這錫劇挺有意思。”任佩茵見喬安明一直盯着收音機看,自己先解釋了一遍,再把收音機關掉,問:“你晚飯吃了嗎?廚房那邊給你留了菜,沒吃的話我叫陳媽拿去熱一熱。”
“吃過了,下午開會到很晚,下屬給我叫了披薩。”
“那些洋東西少吃點,對胃不好。”任佩茵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胃部,再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招喬安明過去。
“你坐我這邊來,我有話跟你講。”
喬安明覺得老太太今天有些反常。
“媽,到底什麽事?”
任佩茵突然苦笑出來:“你還記得我是你媽啊,我以為這兩年你都忘記我是你媽了,你自己說說,這兩年,你去西郊院子看過我幾回?”
喬安明一聽這事,大概猜到老太太的意思了。
“我公司事情太多,你不是不知道,你把我叫回來就為了這事?”
“不是,有其他事情問你!”老太太說話不喜歡拐彎,直入正題:“現在顧瀾也走了,你接下來什麽打算?”
“什麽什麽打算?”喬安明莫名其妙。
“你以為我不知道?這兩年你心裏還是放不下那個丫頭,于初說你每回去桐城出差都不另外開酒店住,你都住在郊區那套別墅裏面。”
“所以呢?”喬安明的眼神驟冷。
任佩茵被他嗆得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接話了,只能嘆了一口氣:“安明啊,媽知道這兩年你心裏還憋着那口氣,怪我當年不該去擅自把那孩子抱回來,可是你怎麽從來不考慮一下我的感受,我是孩子的奶奶,那是喬家的血脈,我不可能讓孩子流落在外面,這兩年我也安排人去桐城找過那孩子,但是她好像搬走了,安明,你派人去找過嗎?”
“沒有,沒找過,也不想找,如果她有意要躲,我也根本找不到!”喬安明直接從沙發上站起來,“如果你今天叫我提前回家還是為了孩子的事,那對不起,我沒什麽可以跟你談的,我後天就出差了,宜縣藥谷那邊有些事等我處理,得去好多天,明天你就跟陳媽搬回西院吧。”
喬安明說完就打算往樓上走。
任佩茵站起來:“等下,你看看這東西!”
她從茶幾下面的抽屜裏掏出幾張紙,大大的“診斷書”三個字就寫在上面。
“胃癌晚期,癌細胞已經擴散,醫生說,如果我手術,成功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三十,如果不手術,頂多還能活到今年年底…”
V102 想見孫子
“胃癌晚期,癌細胞已經擴散,醫生說。如果我手術,成功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三十,如果不手術,頂多還能活到今年年底…”
喬安明手一抖,幾張紙便飄到了那杯茶上。
“什麽時候下的診斷書?為什麽我一點都不知道?”
“兩周前的事了,前段時間我一直覺得胃裏疼,自己去醫院作了檢查,檢查報告下來的時候剛好顧瀾住院,我看你醫院公司兩頭跑。實在不想再告訴你這件事…”
喬安明第二天便聯系了幾個市裏有名的腫瘤科專家給任佩茵做了複檢。
檢查結果一樣,胃癌晚期。
治療方案也很快出來了。
一, 作二次胃部切除手術。
二, 化療
喬安明征詢老太太的意見,老太太想都沒想,回答:“手術我肯定不會做了,一把年紀,如果再切一次胃,估計沒命活着出手術室了,至于化療,我也不打算做了。先不說過程痛苦漫長,光這日子就過得太糟心,我不想自己變成個掉光頭發的禿子,安明。你讓我平平順順地過完剩下這些日子吧。”
喬安明心裏酸楚無比,但臉上不能表現出來。
“媽。國內的醫療水平和設備沒有國外發達,我幫你聯系國外的醫院,我帶你去國外看,好不好?”
“別折騰了,我這大半輩子也活夠了,該有的我都有了,一把年紀還去瞎倒騰什麽。”任佩茵去握喬安明的手。蒼老的手指一點點攤開他的掌心,再合起來。
“安明,我還記得你很小的時候,跟我出門,總是要我牽着你的手,那時候你的手多小啊,軟乎乎的,兩根小手指勾着我的手心,後來你大了,跟我漸漸就不親了,我知道我對你的要求一向嚴厲,你也從來沒讓我失望過,這一晃啊,你就這麽大了,手指粗了,硬了,媽也老成這樣了…”
任佩茵吸了吸鼻子,眼眶裏含了淚。
喬安明心裏憋得慌,不知如何接話。
老太太松了他的手,自己背過身去抹了抹眼淚,又轉身沖喬安明笑:“我把你養這麽大,一直以你為傲,外頭人都說我命好,生到你這樣一個出息的兒子,我也沒什麽遺憾了,唯一不甘心的就是沒有孫子。現在顧瀾也不在了,媽這後半輩子的心願,能不能在我閉眼之前讓我達成?”
喬安明已經胸口沉得不能喘氣了,低下頭去,不說話。
任佩茵已經漸漸哭出來聲。
“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怨我,我也陪不了你多久了,如果我一走,你一個人怎麽辦?當年孩子被抱走的時候才兩個月大吧,我算算,現在快要三周歲了……對了,安明,那孩子叫什麽名字來着?啊……對了,好像叫了了…”
喬安明失眠了一晚上,一整包煙,天亮的時候給彭于初打了電話。
彭于初來喬宅的時候天才剛剛透亮。
一推開門,書房裏面全是煙嗆味,喬安明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彭于初沒忍心将他叫醒,在旁邊站了好一會兒。
喬安明最近幾個月睡眠一直不好,要顧忌工作,還要照料顧瀾,人一直泡在繁忙和悲痛裏面。
不過或許是太累了,他靠在椅子上眯了一小夥兒,居然還做了一個夢。
那夢挺奇怪。
夢到好多年前,喬安明還一無所有,裹着大棉襖蹲在顧正茂的巷口堵他。
外面正下着大雪,他都快凍僵了,雙手縮在襖子裏,就怕連頭一起縮進去,雪粒不斷砸過來,砸在臉上,往脖子裏鑽,凍得喬安明臉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朦朦胧胧間看到巷尾有個婦人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一邊跑嘴裏還在喊:“喂…小夥子…”
喬安明正擡頭的時候,卻感覺一道清瘦身影閃過去,自己的手就被牽走了,身影拉着他往巷口外邊跑。
“你跟我走,別回頭…”
他也不知為何,居然真的跟她走了,任由身後那個婦人喊他也沒有回頭。
“可你是誰?”
拉着他的女子回頭,沖他甜甜一笑:“我呀,老喬…”
喬安明在椅子上抖了抖,立刻被吓醒了,醒過來才發現是個夢,可夢境真實得可怕,心髒跳得像是要蹦出來一樣。
“喬總,你醒了?”坐在不遠處沙發上的彭于初說話。
喬安明回過神來,揉了揉有些冰冷的臉:“于初,你什麽時候來的?”
“剛到一會兒,看你睡着呢,就沒叫醒你。”彭于初從沙發上走到喬安明面前,喬安明又使勁搓了幾下臉才全部清醒。
“抱歉,這麽大清早地把你喊過來。坐吧,有事跟你說。”喬安明從抽屜裏拿出老太太的檢查報告,遞到他面前,“我媽胃癌複發了,已經晚期,這是診斷書。”
“喬總…?”彭于初驚得直接又從椅子上站起來,“什麽時候的事?”
“我昨晚剛知道,檢查是兩個星期前作的,她一直瞞着我,今天我會安排她去其他醫院做複查,我找你來,是為了其他事。”喬安明頓了頓,定定看着彭于初。
“說說吧,這兩年你幫我媽安排人找杜箬,情況如何?”
這個話鋒轉得有些太猛,彭于初都不知如何接了,只能尴尬笑:“還是沒瞞過你,你都知道了?”
“你以為你們做什麽事我都不知道?我媽不可能對孩子死心,我知道你這兩年一直在幫她安排人找杜箬,但是沒找到,對不對?”
“是,沒找到。”彭于初的頹敗感都寫在臉上,“不過你也別怪老太太,她就這麽一個心願,雖然我本人是不大贊成這個做法,但是老太太想孩子想得緊。”
彭于初說到這裏,突然擡頭,看着喬安明:“難道你不想?”
喬安明閉了閉眼睛,嘴唇突然抿起來,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冷笑。
“于初,你不會懂,有些事我已經無法控制,但至少得保證不讓它變得更糟,這兩年我從未派人找過他們母子,不是不想,是不敢,找到了又如何?一切還是原樣,不如大家都保持現狀,或許對我,對她,對孩子,都是一件好事…”
這哪像喬安明說的話?
如此膽怯,如此懦弱,如此沒出息,可彭于初看着喬安明的落寞表情,心裏替他難受。
“不過我今天找你來,不是想阻止你找孩子,是想說,你繼續派人去找吧,有消息第一個告訴我。”
按照醫生的診斷。
任佩茵未必撐得到明年開春,她就這麽一個心願,她想再看一眼了了,即使遠遠看一眼也好。
因為任佩茵突然被診斷出胃癌晚期的事,喬安明的行程又耽擱了幾日。
前年勝安在宜縣購地2800畝,投資建立了國內最大的保健品生産基地——勝安藥谷。
喬安明瞅準國內保健品行業的開闊前景,專門生産研發高端保健品,自主種植名貴中草藥,如靈芝,蟲草,麝香等,提煉,包裝,分渠道銷售推向市場。
項目于前年啓動,去年年底全面竣工。
藥谷位于宜縣風景區竹山湖畔,坐擁山水,空氣清新,是一個巨大的天然氧吧,地理位置得天獨厚。
喬安明花重金在風景區購地建廠的宗旨便是遵循“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理念,将制藥和生态完美結合,創建了國內迄今為止自然空氣潔淨度最高的企業之一,并配備片劑、膠囊劑、顆粒劑、液體制劑等多條全自動化無人生産線。
按照喬安明的計劃,藥谷将在今年十月份全面開業投産,正好沖刺春節送禮黃金檔。
藥谷開業之前還有諸多細節需要處理。
任佩茵複查之後提議她要搬回西院住,喬安明允了,等全部安頓好之後,他才起身去宜縣。
宜縣是崇州市下屬的一個縣級市,離崇州市區大概一個半小時車程。
喬安明過去之後便忙開了,太多問題需要他處理。
接連開會,與市裏領導打交道,開業之前還有各個審核環節需要一一疏通,從消防到稅務,喬安明在宜縣一呆就是一周時間。
周末的時候喬安明約了宜縣領導吃飯,吃竹山湖的特色船菜。
當地有種酒叫竹葉青,初喝覺得爽口香甜,喬安明以為酒力不大,一時不慎就多喝了幾杯。
飯局結束的時候倒沒有什麽感覺,可當車子開出竹山湖風景區,喬安明便開始覺得頭暈腦脹。
“那酒是不能多喝,後勁太大。”他坐在後座上不斷揉太陽穴。
小張從後視鏡看出喬安明有些難受,關切說:“喬總,那酒是當地人自己釀的酒,度數不深,但容易上頭,您可能喝不慣,前面就到宜縣鎮上了,鎮上應該有藥店,要不我去給您買盒解酒藥?”
喬安明想了想:“也好,順便讓我出去透透氣。”
宜縣雖為縣級市,但規模也就一個鄉鎮的水平,發展遠不如崇州市區。
此時已是夜裏九點,這光井在崇州市區也就是夜生活剛剛開始,可宜縣鎮上好多店鋪都關門了,不算寬的街道因為路上車流稀少顯得有些冷清。
小張一路将車速放慢,尋覓着,總算在某超市的旁邊看到一間24小時藥店。
“喬總,您在車裏等我,我去去就來。”小張下車過馬路,直奔藥店而去。
藥店即是普通的私營藥店,規模尚可,但可能為了節約成本,店堂裏只在貨架區亮了廖廖兩盞燈,其餘地方都是一片暗沉。
小張自己在貨架旁邊找醒酒藥,突然聽到收銀區那邊傳來對話聲。
“對不起蕙姐,又要麻煩你提前來接我的班。”
“哪兒的話,我在家也沒事,小珞你別總是跟我這麽客氣。”
“反正就是要謝謝你,對了,白天的賬我都理清了,零錢也換好了,這是下個月的采購單…”
……
小張覺得其中一個女人的說話聲音仿佛在哪裏聽過,所以快走幾步想過去看看。
收銀區在貨架區的西邊角落,小張走過去的時候只看到一個中年婦女站在電腦後面,而另一道穿着白大褂的纖瘦背影剛好閃入倉庫的門內。
“先生,請問你要買什麽?”中年婦女問小張。
小張盯着剛剛關上的倉庫門愣了愣,有些尴尬地回答:“抱歉,我想買盒解酒藥。”
小張拎着藥店的塑料袋走回車旁。
喬安明正靠在車身上抽煙。
“喬總…”
“藥買好了?”
“嗯,買了,只是…”小張欲言又止,喬安明覺得他表情不正常,笑着問:“怎麽了?”
小張緊着眉頭想了想,最終還是搖搖頭:“沒什麽,我就想說,我忘記給您買瓶水了…”
喬安明當晚回崇州市區。
小張将車子直接開到喬宅的主樓門口,喬安明已經在車上睡着了。
他最近大半年把自己繃得太緊了,工作繁忙自不用說,顧瀾的病情又連續反複,現在連老太太都被查出了胃癌晚期,所有壓力都讓他一個人扛着,誰都吃不住吧。
“喬總…喬總…”小張沖後座輕輕喊了幾聲。呆剛東才。
沉睡中的喬安明沒反應,或許是酒勁全部上來了,嗜睡得很。
小張不敢再多喊,坐在車裏等他醒。
半小時之後,喬安明的手機響了起來,這才把他吵醒。
與工作相關的電話,喬安明立馬便把自己從微醺的狀态調整成工作模式,小張一直在後視鏡中留意在車後座上接電話的喬安明,雖然思維清晰,聲音也沉穩,但他臉上寫滿濃濃的倦意。
“……好了,我知道了,細節部分明天等我回了公司再談,挂了。”
喬安明揉着眉心收了手機,擡頭問小張:“怎麽到了也不叫醒我?”
“我叫了,您沒醒。”
喬安明眉頭皺了一下,但很快就笑了出來。
囧…小張可真是個老實人。
喬安明下車,小張拎着他的電腦和小巧的行李箱送他進屋。
走到門口的時候喬安明的步子突然晃了晃,小張跟在他身後,立刻沖上去扶住他。
“喬總,您當心點。”
“看來我是真是老了,以前年輕的時候可以一個人頂八九兩白酒,現在喝一點就不行了。”喬安明擺開小張扶他的手,自己站穩,還不忘自嘲幾句。
“喬總,您肯定是這陣子太累了,今天又是空腹喝酒,不醉才怪呢。”小張還要寬慰他。
喬安明站定:“別安慰我了,我這把年紀,不服老都不行了。再說老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越老就越看得透,很多事情也越放得下,因為知道沒什麽指望了。”
喬安明苦笑着,轉身往廳裏走。
可能是今晚他真的喝多了,落寞的神情沒有僞裝好,全部落入小張眼裏。
“喬總…”
“還有事?”他回頭問。
小張撓了撓後腦勺,鼓起勇氣:“我…剛才好像看到杜小姐了…”
喬安明身子明顯晃了晃,被酒精熏得有些紅的眼眸中閃過一線光,但很快隕滅,很自然地問:“在哪裏?”
“就在剛才我去給您買解酒藥的藥店裏,她好像是那裏的店員,不過我沒有看到她的臉,只覺得聲音和身形都很像…”
小張一副急于解釋的樣子。
喬安明剛才還有些落寂的神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你肯定看錯了,她不可能在宜縣。”遂毫無猶豫地轉身進了屋,仿佛絲毫不受這件事的影響。
小張倒在原地愣了很久,自己嘀嘀咕咕:“真看錯了?可身影和聲音都好像啊…不對不對,好像那女人不叫杜箬,叫什麽…什麽珞?嗯……名字不對…”
喬安明聽得清小張的嘀咕聲,自己将拳頭握緊。
聲音和背影像的人太多了,小張果然是看錯了,不然怎麽名字不一樣?
喬安明剛才明明激烈翻騰起來的心跳,很快就沉寂了下去。
任佩茵提議要去廟裏拜佛。
陳媽不同意:“外面天氣這麽熱,您還是在家休息吧,拜什麽佛,您還真信這些東西了?”
“也不是信,就是想趁現在腿腳還方便的時候出去走走,再過段日子,估計我連床都下不了了。”任佩茵自己走去樓上換衣服。
陳媽聽了心裏不是滋味,跟着她上樓,嘴裏一路嘀咕:“盡胡說,太太,您這病只要調理得當,不會有什麽大礙!”
“你別唬我了,陳媽,我又不是孩子,自己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日。”
任佩茵笑得很輕松,已經換好衣服出來,臨走的時候還帶了一把遮陽傘。
外面果然悶熱,雖然有些許風,但空氣裏彌漫着粘膩的熱腥氣。
這才六月底啊。
好在寺廟裏沒什麽香客,可能信仰程度跟天氣也有關系吧,畢竟這麽熱的大中午沒多少人願意來拜佛。
陳媽扶着任佩茵進殿,殿裏供着三尊佛。
陳媽都一一叩拜了,任佩茵卻站在那,只擡頭看着佛像,沒跪一下。
“太太,您這樣心不誠,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