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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為你,(65)

那晚出大事了,喬先生在外面養的小狐貍精上門來要孩子。

那年喬安明45周歲,算是中年得子,喬家唯一的血脈,喬老太太這些年求神拜佛得來的孫子,在一場“以死相逼”下,喬先生最終還是讓那狐貍精把孩子抱走了。

喬太太什麽反應?

傭人嘴裏說:“太太脾氣好,願意原諒先生在外面養小的,也怪她自己肚子不争氣,這些年病怏怏的沒給先生生個一兒半女,不過原配終究是原配,二十年的感情,最後先生還是把那小狐貍精打發走了…”

這是大多數人眼中的版本。

破壞婚姻的小三,受什麽委屈都是應該的。

至于原配嘛,鬧,這是情理之中的事,畢竟沒有哪個女人可以容忍丈夫在外面有其他女人。若不鬧,那則更妙,深明大義,品性極高。

只是情之一字,往往斷得容易,卻解不開心緒。

杜箬回桐城之後便病了一場,重感冒,發燒,應該是抱着了了從喬家出來的時候凍着了。

丁阿姨見她身體不好,又多留了一個星期替她帶孩子。

一星期後,舊歷春節。

丁阿姨總要回老家過年的,結了工資跟杜箬道別。

雪是在小年夜就開始下了,杜箬将出租屋裏最後一點行李打包完畢,裝進箱子,與房東結清了房費。

鄭重地跟莫佑庭告別。

最後一晚上,她在出租屋裏親自下廚,做了一頓飯,算是團圓飯,又算是告別飯。

“我還在脯乳期,不能碰酒,所以以茶代酒,敬你。”她樂呵呵地舉起茶杯,與莫佑庭手裏的酒杯碰了碰。

被收拾得空蕩蕩的客廳裏,兩人對燈而飲,席間都沒多講話。

莫佑庭終究是喝多了。

幸虧他沒開車來,杜箬将他送到樓下。

地上積了厚厚一層雪,腳踩上去就是一串印子。

“你趕緊回去吧,今天小年夜,晚回去了你媽又要催,我就不送你到巷口了,了了一個人在床上。”杜箬朝莫佑庭揮手。

莫佑庭“嗯”了一聲,轉身往前面走了幾步,杜箬看他離開才轉身,可腳步剛踏出去,只聽到身後一陣悉簌簌的踏雪聲。

一陣風掃過來,杜箬已經被莫佑庭攬進懷裏。

牙齒咬她的唇,厮磨,懲罰,有些不甘心,但更多的是心疼。

嘴裏是他剛喝過的紅酒味道。

杜箬沒反抗,任由他吻。

漸漸窒息,他才停下來,雙掌貼在她的臉頰上,似乎有重要的話要說,又沒說出口,最後只是将杜箬摟到自己肩頭。

“明天早上我公司有會議,所以就不去車站送你了。你一個人帶着了了,路上小心點,到了那邊給我來個電話…”

杜箬點頭,也摟了摟他的肩。

莫佑庭閉起眼睛,她身上有淡淡的奶香。

有些人終究只能成為生命中一個念想。

緣分不夠,怎麽湊都湊不到一起。

“行了,你上樓吧,我走了。”

他沒作停留,笑了笑,撒腿就往巷子口走。

直到上了出租車,莫佑庭才将口袋裏那本冊子拿出來。

依舊是紅色的封皮,上面蓋了鋼印。

離婚手續是昨天上午去辦的。

莫佑庭簽字的時候,杜箬抱着了了在一旁輕輕說了幾個字。

“對不起,謝謝…”

從一年前在酒吧重新遇到杜箬開始,這幾個字她不知道對莫佑庭說了多少次。

中間經歷種種,他一次次在她遍體鱗傷的時候出現在她身邊。

所以她何止是對不起。

她是辜負,是疚責,是這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虧欠。

小年夜的那場雪下了整整三天。

整個農歷新年一直浸在冰凍裏面。

南方很少有這麽冷的冬天,就連新聞都說那年冬天冷得有些反常。

随後兩年,冬天溫度都低得很,連續冰凍,要等到來年四月才慢慢轉暖。

那兩年裏發生了很多事。

瀾望醫院在北京和上海都開了分院。

勝安與北大臨床研究所合作的項目進展順利,成功研發出心髒衰竭新藥,替代血管緊張素轉換酶抑制劑,進入臨床試驗階段。

武穆山中藥基地成立科研機構,并将其業務正式歸于桐城市區的勝安名下,即同洲藥業前身。

重新梳理業務範疇,使其專注于中藥的研發,生産和銷售。

半年後,桐城勝安分拆上市,改名勝桐制藥。

江磊出任CEO。

次年年底,勝安集團營業額突破650億,在全國衆多民營藥企中排名第一。

其中生物及生化制藥實現銷售收入73.2億,化學制藥實現銷售收入44.7億,中藥業務實現銷售31.4億,出口占其總額37%,使其在同類企業中,勝安的中藥業務獨占鳌頭。

這是喬安明多年的夢想。

讓勝安的中藥登上國際市場。

他奮鬥22年,終于達成願想。

慶功會在崇州香格裏拉酒店舉行,各界人士應邀出席。

喬安明破例在席上喝了幾杯白酒,鬧到接近淩晨才回去。

顧瀾在畫室剛練完畫,正在收拾畫具,聽到喬安明進門,趕緊跑出來去扶。

“怎麽今天喝這麽多酒?”她聞到他身上的酒氣,稍稍皺了皺眉。

喬安明不動聲色地繞開顧瀾的手臂,笑着說:“今天公司裏的人都高興,市裏幾個領導也來了,盛情難卻,就喝了幾杯。”

“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去給你倒杯水?”顧瀾不顧喬安明的回避,硬攙着他坐到沙發上。

“不想喝水,倒有些餓了,想吃點東西。”

“也好,我打電話給廚房,粥行不行?順便你吃些醒下酒。”

“不想喝粥。”喬安明醉意闌珊地攔住要去打電話的顧瀾。

“那你想吃什麽?我叫廚房現在做。”

沙發上的喬安明用手揉了揉眉心,或許是喝得太醉了,所以又将頭仰靠在沙發靠背上,朝着天花板說:“蟹腿,想吃蟹腿,麻辣的…”

“什麽?”顧瀾一時沒聽清楚。

喬安明笑着重複:“麻辣蟹腿,放點香菜和蒜蓉…”

顧瀾見他說得糊裏糊塗,還笑他:“果然是喝醉了,開始竟說胡話,大半夜的,哪兒去弄這蟹腿?”

再望過去,沙發上的喬安明已經睡着,領帶還勒在脖子上。

顧瀾俯身過去替他解領帶,聽到他在支支吾吾地說了一句話:“海鮮吃多了,你又得過敏…”

隔天喬安明終究是起晚了。

宿醉,一覺醒過來已經将近九點了,睜開眼,熟悉而又陌生的頂燈,床榻還有壁紙。

“安明,你醒啦?再不醒我就得來捏你的鼻子了。”顧瀾推門進來,身上是有些揉皺的絲質睡衣,臉上帶着笑,氣色挺好。

喬安明捶了捶發漲的頭腦,恢複了一些意識。

“我昨晚怎麽回來的?”

“你昨晚喝多了,小張把你送到門口,我見你醉得厲害,所以就把你扶到了床上…”顧瀾耐心解釋,喬安明轉頭看了眼自己的身旁。

他當時是睡在床的右側,左側是大片的空位置。

枕頭有些歪斜,床單也有些皺。

喬安明皺了皺眉頭。

顧瀾心髒瞬間緊縮到一起,劇烈疼起來,臉上卻一片歉意。

“對不起,我昨晚見你醉得太厲害了,才會把你扶到房裏來睡,這樣夜裏你要是吐了渴了,我在旁邊好歹有個照應。”

喬安明沒吱聲,從床上下去。

顧瀾趕緊遞過幹淨的一套襯衣和領帶。

“小張已經在門口等了,衣服我替你從客卧拿了過來。”

喬安明接到襯衣,卻沒有接領帶。

“謝謝。”

他好歹還是說了一句話,拿着襯衣要走出卧室。

顧瀾心急追了幾步,站在他身後問:“要不吃了早飯再走吧,廚房那邊都送過來了。”

喬安明停下來,立在原地,沒有回頭,不過口氣還算舒緩:“早飯我來不及吃了,上午公司有例會…”

他說完就走了出去。

門沒有關,走廊盡頭的風吹過來,門被吹得搖搖晃晃。

卧室裏的窗簾還沒有拉開,光線很暗,緊靠門那邊傳一點光亮過來,光線鋪在手工地毯上,拉成一條狹長的金線。

喬安明穿戴整齊,從樓上下來。

琴姨殷勤地候在樓梯口迎接。

“姑爺,您起來啦,早飯我已經吩咐廚房那邊送過來了,您要不吃完再走。”

“不吃了,沒時間!”喬安明沒理會,徑自拎着電腦往門外去。

琴姨控制不住地追上去。

“姑爺,您好歹吃點吧,有您想吃的蟹腿。”

喬安明一聽“蟹腿”兩個字,腳步不自覺地定在原地。

琴姨見他不走了,立即樂呵呵地追到他身邊解釋:“小姐今天一大早就陪着廚子去水産市場挑螃蟹了,這季節得吃雄蟹,小姐一個個蹲在攤位上揀的,您看啊,就光瞧這些腿就知道個個肉肥只大……”

喬安明順着琴姨的手看過去。

屏風旁邊的小桌上果然有備好的早飯。

一碗清粥和兩色糕點。

一盤熱氣騰騰的螃蟹,上好的湖蟹,只取腿部,用蟹黃翻炒,淋上些許姜絲。

螃腿肥滑飽滿,品色極佳,旁邊的鑲邊小碟中還備了醋。

如此周到,只是将這盤蟹腿與粥放在一起,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喬安明不解,問:“顧瀾怎麽想到大清早讓廚房做蟹腿?”

“小姐說您昨晚回來一個勁地想吃這東西,嘴裏還念叨什麽海鮮吃多了會過敏…”

喬安明一時有些緩不過氣來,心猛抽了一下,這種感覺已經好久沒出現了。

“除了這些,我昨晚還說了什麽?”

“沒有,只說要吃蟹腿,所以小姐才記了一晚上,天一亮就去準備了。”

琴姨沒注意到喬安明的臉色已經變了,只顧一個人在那邊樂呵。

她為什麽要樂呵?

因為昨晚喬安明是睡在主卧的,跟顧瀾同床。

她約莫記得,最近三年,喬安明睡在主卧的次數十個手指都數得過來,而且早晨顧瀾起床時的氣色不錯,雖然沒明說什麽,但嘴角一直挂着笑,那種甜滋滋的笑,琴姨看着都開心。

不光開心,她還松了一口氣。

“姑爺,看在小姐大清早給您做蟹腿的份上,好歹吃一點再走吧。”琴姨又勸,口氣殷勤到近乎阿谀,甚至帶點迫不及待的味道。

喬安明臉色已經不似剛才那麽難看,但依舊沒挪步子,也沒再看那盤蟹腿一眼。

“不吃了,沒時間。”遂轉身往外走,留下一臉錯愕的琴姨站在原地。

這一切都被從樓上下來的顧瀾看在眼裏。

他這些年,面上一如往昔,但性子卻冷到讓人不敢靠近。

許多東西,顧瀾以為時間久了還能恢複到最初的模樣,可是三年過去了,估計她盼不到那一天了。

“琴姨,把桌上的東西都倒了吧!”顧瀾捂住心口說。

琴姨還想安慰:“小姐,姑爺許是公司裏的事真的太忙,所以才沒時間留下來陪你吃早飯,你別往心裏去。”

“不會,我們夫妻二十多年了,他一向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我明白的。”顧瀾牽強笑了笑,早晨還挺好的氣色,現在又恢複平時的黯淡無光了。

琴姨見顧瀾笑,心裏放心了一些。

“小姐,這挺好的東西,倒了怪可惜的,既然姑爺沒時間吃,你自個兒吃點吧。我看你最近吃得越來越少,上回秦醫生還說你又瘦了呢。”

“不吃了,忙了一早晨,乏得很,想回房間再睡個回籠覺。”顧瀾返身往樓上去。

琴姨看着她單薄的身影,不免有些悲戚戚,追了幾步問:“早飯不吃,好歹把牛奶喝了吧,早晨見你在廚房忙着給姑爺做早飯,我就沒端給你…”

“牛奶也不喝了,沒胃口,一并倒了吧。”顧瀾沒回頭,扶着樓梯的扶手已經走到拐角處,突然想起什麽,又說:“樓上的救心丸沒有了,送一瓶上來給我。”

琴姨“嗳”了一聲,背過身去,眼圈就紅了起來。

☆、V100 深已入骨

喬安明快速走到車子旁邊,小張為他開門。

“喬總,您總算出來了。彭助理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公司那邊等您開會呢。”小張一邊說一邊發動車子。

喬安明坐在後座上,心思似乎飄得有些遠。

“喬總,喬總?”

“……什麽?”他回過神來,突然問:“昨天我是不是喝得很醉?”

“是啊,昨天喝得是挺醉,這兩年我都頭一回見你喝這麽多。”

“那我有沒有說什麽?”

小張想了想:“您倒是沒說什麽,只是半路讓我去藥店買抗過敏的藥膏。昨天席上吃螃蟹了吧。這時節吃螃蟹确實最合适。可是我怎麽記得您對螃蟹或者海鮮不過敏啊…”

喬安明捏了捏眉心:“是啊,我對海鮮不過敏,看來昨晚确實喝多了。”一副自嘲的口吻,像是在自己笑自己。

小張覺得那天的喬安明有些反常,但一時又想不出他哪裏反常,只能傻乎乎地呵呵了兩聲。

“喬總,現在去公司嗎?”

“不,我還沒吃早飯,去粥記喝一碗粥吧。”

喬安明那天去公司之後便沒回家。下午的時候彭于初去了一趟喬宅。

“喬總臨時要飛一趟芬蘭,那邊一個項目出了些問題,晚上的航班,他讓我回來給他收拾行李。”

顧瀾“嗯”了一聲,臉上沒什麽表情,只問:“他要去幾天?”

彭于初想了想:“在芬蘭最起碼得兩周吧,芬蘭回來之後直接去宜縣參加藥谷竣工儀式。”

“所以說,很有可能他今年又不能在崇州過春節了,對嗎?”

彭于初低下頭,不知如何回答顧瀾的問題。

顧瀾用手揉了一下眼睛。也不知道是因為昨晚沒睡好,還是上午回籠覺睡得太長,反正眼睛酸得很。

彭于初見她這模樣以為是生氣了,還想着替喬安明說話。

“太太,喬總最近确實挺忙,芬蘭的行程本來是沒有的,可中午那邊的實驗室來電話,所以…”

“我沒事,彭助理,我都已經習慣了。”顧瀾阻止他再說下去。

丈夫因為工作原因不能在家過春節,卻要一個助理來替他解釋原因,她這個喬太太做得未免有些委屈。

而且她又不是傻子。

工作忙這個借口,喬安明用了二十年,但他有分寸,以前無論他怎麽忙,每年那幾個重要的節日肯定會留在家中。

可最近兩年呢?

顧瀾記得的,最近兩年喬安明在家的日子只占了三分之一。

哦不對,可能連三分之一都不到。

現在更糟糕,他連“道別”這個儀式都沒有了,直接差使彭于初來拿行李。

顧瀾上樓,半小時後拎着行李箱下來。

“我聽說芬蘭冬天挺冷的,我給他多備了幾身厚衣服,替我轉告他,在外面工作別太拼命,畢竟年紀在這兒了,如果可以的話,讓他給我來幾個電話。”

去年春節喬安明也沒在家過,獨自一人去了北京。

他說北京那邊的老同學一直來電話催,他實在推脫不了。

除夕,華而空的喬宅,傭人都回家過年了,只剩琴姨陪着顧瀾吃團圓飯。

她等喬安明的電話等到淩晨一點,外頭炮竹聲都漸漸沒了,手機依舊沒響一下。

琴姨端了一杯熱牛奶上來,見顧瀾靠在床頭拿着手機發呆。

“小姐,姑爺興許是一時忙得忘記給你打電話了,你也別幹等了,你給他先打過去不也一樣嘛!你們夫妻都二十多年了,誰主動一點誰被動一點也沒啥事,總得有人先起頭,熱乎乎一年,冷冰冰也是一年,你怎麽就是想不明白這道理?”

顧瀾擡頭看着琴姨,眼圈紅通通的。

“打吧,不然你今晚又睡不好,等跟姑爺通完電話,你再把這杯奶喝了,一覺睡到天亮,明天就大年初一了,老太太那邊得去拜年。”

琴姨離開房間後,顧瀾細細想了想她說的話。

何嘗沒有道理呢?

所以顧瀾還是先給喬安明打了過去,那頭很久才接。

有鞭炮聲,煙花聲,音樂聲,孩子的歡笑聲,還有隐隐約約的風聲。

“安明,你在哪兒啊,這麽吵?”

“我在游樂場,人很多。”

“這麽晚了,怎麽游樂場還開門啊?”

“今晚除夕,通宵營業,很多人在這裏守歲。”

顧瀾不禁笑了出來:“在游樂場守歲?安明,你怎麽突然想到去那種地方?”

“剛好有個同學夜裏要來這裏值班,他女兒,兒子都在,我就跟着一起過來了…”

喬安明站在風裏面,圍着圍巾,裹着大衣,手裏拿着手機,擡頭,不遠處是巨大的摩天輪,一圈燈光比煙花還燦爛,而在他面前的幾米之外,是不斷奔跑旋轉的木馬。

喬安明一走便是一個半月。

本來北京之後還安排了其他行程,但琴姨在2月底的時候給他打了電話。

“姑爺,您能不能抽時間回來看看小姐,她最近夜裏都睡不着覺,得靠安眠藥才能眯一會兒,前陣子還受了涼,感冒一直不好,秦醫生前幾天來給她作了檢查,還換了一種什麽新藥,我也不大懂,但我看小姐氣色越來越不好了…我怕是…”

琴姨在電話裏就哭了出來。

喬安明想了一會兒,還是臨時改簽航班回了崇州。

回到喬宅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客廳亮着燈,一切如舊,只是沒有人。

有說話聲和咳嗽聲從地下畫室傳來。

“小姐,你還是吃過藥早點睡吧,今天畫不完明天還能再畫啊,也不急于這一時。”琴姨在勸她。

顧瀾連續咳了幾聲,聲音虛弱沙啞:“重新描一遍色就好了,你先去睡吧,別管我。”島鳥撲圾。

“我怎麽能不管你?你說你天天把自己關在這地方畫畫,都快一個月沒出門了,沒病也悶出病了。秦醫生說你這病最忌諱心事重,胡思亂想,她前幾天還打電話來讓我陪你出去多散散心。”

“好了,我只是畫晚了點,你就這麽多話。”顧瀾依舊拿着畫筆,不顧琴姨的勸阻,“這油畫我好多年前就開始學了,這幾年也沒什麽長進,好不容易前幾天老師說我進步一點了,你又在這裏跟我磨叽!”

顧瀾說着又開始咳起來。

喬安明将這些對話和咳嗽聲都停在耳朵裏,将行李放下,倒了一杯溫水去畫室。

“別畫了,上去睡吧。”他也沒打招呼,也沒吱聲,直接走過去拿走顧瀾手裏的畫筆。

琴姨吓了一跳。

顧瀾也着實吃驚。

“安明,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怎麽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她用手捂住胸口,可能是語速太快,也可能是喬安明的出現讓她太過訝異,所以顧瀾的呼吸都急促起來。

喬安明看她的臉色,灰白發紫,他懂,這是不好的征兆。

“我剛到家,回來就看到你不聽話,行了,跟我上去!”喬安明有些霸道地去牽顧瀾的手。

顧瀾愣了片刻,很快臉上就顯出笑容來,可盡管笑容和煦,但臉色依舊難看得很。

喬安明第二天沒回公司,親自帶顧瀾去了一趟秦醫生的醫院。

重新做了檢查,彩超,心電圖。

顧瀾還算乖,沒怎麽鬧,跟在喬安明身後任由他安排。

中午的時候報告便全部出來了。

喬安明被秦醫生叫去了她的辦公室。

“喬先生,結果出來了。”

“不好,對不對?”

秦醫生有些意外:“你都料到了?”

“久病成醫嘛,顧瀾那病我多少懂一點,她最近睡眠不好,臉色灰白,大概是不大妙。”

“何止是不妙,簡直是相當不妙!”秦醫生神色嚴肅地将報告遞給喬安明,“嚴重心衰先天性心髒病房間隔缺埙,肺動脈重度高壓,胸口疼痛,肝瘀血,且已經有細菌性心內膜炎并發症,暫時未發現浮腫…”

秦醫生說完,看着喬安明。

他将手裏的報告翻了一遍,重重地大籲了一口氣,神色疲憊地倒在沙發上。

秦醫生安靜地等了他幾分鐘。

沙發上的男人一直沒說話,只是用手不斷搓自己的臉,仿佛這樣可以緩解掉一絲壓力。

秦醫生這幾年是越發可憐眼前這個男人。

“喬先生,顧瀾這個病,能撐這麽多年已經算奇跡了,你也要看開一些,接下來是該想想怎麽治下去。”

“你說吧,怎麽治?”他終于擡了頭。

“無非是姑息治療和手術,姑息治療便是吃藥療養,不過照她這情況,估計也未必撐得到今年年底,至于手術嘛,成功率不大,她年輕的時候我就不介意她手術,現在情況這麽嚴重,很可能在手術臺上就醒不過來了。”

秦醫生的口氣很中肯,當了喬家這麽多年家庭醫生,她總得給些負責人的建議。

“不過畢竟你是病人家屬,我會遵從你的意見。”

喬安明用手掌蓋住半邊臉,又重重出了一口氣。

“等我回去問問她的意見吧,手術還是吃藥,讓她自己選。我為她作主作了這麽多年,她也該學會為自己的事負責了。”

三天後顧瀾親自給秦醫生打了電話。

“手術就不做了,我這把年紀不想再瞎折騰,也折騰不起。你給我多配點藥過來,我想搬去市區的公寓住段日子。”

喬安明安排傭人把市區的公寓收拾了出來。

雙層複式,雖然不如現在住的別墅這麽寬敞,但相比小單元房來說,已經算挺好了。

這套公寓是喬安明當初第一桶金的時候買的。

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時崇州市中心的房價還沒高得這麽離譜,現在這地段是寸土寸金了。

公寓裏的家具和用品都是全的,所以顧瀾只帶了幾身換洗衣服。

琴姨也跟了過去,其他一個傭人都沒帶。

喬安明倒去得挺頻繁,因為公寓離他公司近,中午的時候也能抽時間去陪陪顧瀾,陪她吃個飯,看會兒電視。

除卻應酬,或者出差,他晚上也會住去公寓。

顧瀾在公寓住着,按時吃藥,偶爾天氣好也會跟琴姨去街上走走。

精神氣是比在郊區喬宅好了一些,但臉色越發差了。

不過顧瀾搬去公寓之後有個怪規矩——她不準秦醫生登門,若她要見秦醫生,自己叫司機送她去醫院見。

按照顧瀾自己的話說:“這二十多年,我把藥當飯吃,每周都要見秦醫生至少一次,她幾乎認識了家裏所有的傭人,甚至能喊出他們的名字,家裏還有個專門的治療室,有配套的器材和儀器,其實我不喜歡這樣,随時随地,無時無刻,都在提醒我,顧瀾,你身子有病…”

喬安明也沒多勸。

這段時間他什麽都依着她,要搬來市區就讓她搬來市區,不做手術就不做手術。

她甚至還喝上了酒。

以前顧瀾哪敢喝酒啊,她這身子,酒精類的東西碰都不能碰,可她自己說:“安明,你就讓我喝吧,我就喝一點,再不喝,怕以後都沒機會了。”

為了這句話,喬安明竟然真不管了。

不過說來也奇怪,以前她失眠,吃安眠藥都未必管用,可睡前一小杯紅酒,居然失眠都治好了,所以随後,連琴姨也不管她喝酒了。

一切都似乎朝着好的方面發展。

喬安明也刻意推掉了自己的許多應酬,調整行程,每周至少抽一天時間在家陪顧瀾。

琴姨看着都開心。

“姑爺還是疼你的,你看他現在每天晚上都回來陪你吃晚飯,昨天還說這周末要帶你去看畫展…”

顧瀾也跟着笑,覺得這段日子才算日子,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畫展在藝術中心舉辦。

顧瀾刻意化了妝,實在是她臉色太難看了,面無血色,病怏怏。

穿的是那件枚紅色的裙子,外面罩了一件羊絨短大衣。

喬安明都急壞了:“這天氣還挺冷,你穿這麽少會感冒!”

“沒事,有暖氣的,更何況主辦方規定必須着禮服出席…”顧瀾恬淡地笑,挽着喬安明的胳膊上車。

畫展很成功,顧瀾還大着膽子嘗了雞尾酒,甚是喜歡,味道太美妙了,甜而辣,像是着了羽衣的小妖精。

可那杯下去,顧瀾就醉了。

回去的車上,她倒在喬安明肩膀上,緊緊拽着他的手臂。

喬安明将西裝脫下來披在顧瀾身上,自己只穿襯衣。

“讓你別貪嘴,那雞尾酒,你喝了幾杯?”

“一杯…兩杯,哦…不對,好像喝了三杯。”顧瀾暈乎乎地在喬安明面前晃着手指,嘴裏咯咯笑,“實在是那酒味道太好,我以前都沒吃過…”

“好喝也不能多喝啊,那是酒,不是飲料!”

“好了好了,下不為例…”顧瀾見喬安明真生氣了,立刻搖着他的手臂讨饒,再将臉伏在他胸口。

堅硬的骨骼,寬厚的胸膛。

“安明,這些年你一點兒都沒變,倒是我,老了許多,如果不化妝,估計都不能看了…”

喬安明不明白顧瀾為什麽突然會說這些話,不過她的口氣過于凄楚,讓他有些珊珊然。

“胡說,我比你大好幾歲。別胡思亂想了,回去洗個澡早點睡。”

顧瀾滿足嗯了幾聲,索性直接将手抱到了喬安明腰上。

不過當夜顧瀾回去就感冒了,隔日體溫上升。

秦醫生說是因為她受了涼,再加上免疫力低下導致。

顧瀾不肯去住院,扛在家吃藥,但體溫只升不降,一直到第三天夜裏昏厥了一次,喬安明叫了救護車把顧瀾送去醫院。

顧瀾昏迷了24小時才醒,秦醫生給她作了急救措施,轉入重症監護室。

“安明,我想回去,不想在醫院…”這是顧瀾醒過來說的第一句話。

琴姨在旁邊看着直抹淚:“小姐,你現在不能出院。”

“不,我得出院,我不想死在這裏。”

喬安明握住她的手,心裏萬般掙紮,最後還是說:“好,等你情況穩定一點之後就出院,我都依你,什麽都依你…”

一周後顧瀾高燒退了,力氣也恢複了一些。

秦醫生安排她出院。

喬安明接了她之後就直接回市區公寓。

随後大半個月,喬安明幾乎一直陪在顧瀾身邊,白天她醒着的時候,喬安明便陪她聊天看電視,偶爾她還會拿出畫板畫上幾筆。

下午她吃過藥之後會睡個把小時,喬安明便利用這點時間處理緊急公事,然後待晚上等顧瀾回卧室睡覺之後他再去公司開夜工。

這樣悉心照料,漸漸顧瀾的身體就穩定了下來。

那天應該是周末。

顧瀾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她平時午覺不會睡這麽久的。

披了披肩走出卧室,發現公寓裏一點聲音都沒有,她喊“琴姨…”,沒人應,喊“安明”,也沒人應。

書房的門卻開着,顧瀾走進去,發現喬安明正坐在椅子上。

椅子就放在窗戶旁邊,窗簾開着,他頭往一邊歪斜地支在靠背上,雙手交疊,手指稍稍彎曲置于膝蓋,就那樣睡着了。

顧瀾笑了笑,怕他着涼,便把自己的披肩脫下來想蓋到他身上。

蓋了幾次,披肩都不聽話地滑了下來。

顧瀾只能彎下腰去,想把喬安明的兩邊胳膊擡起來,再将披肩夾蓋到他胸口,可一擡他的手臂便有一枚東西從他微握的掌心裏滾了出來。

東西滾到顧瀾的腳邊,她撿起來,長方形的一枚金屬胸牌,背面是別針。

翻過來,“杜箬”兩個字……

☆、V101 誰曾不苦

東西滾到顧瀾的腳邊,她撿起來,長方形的一枚金屬胸牌。背面是別針。

翻過來,“杜箬”兩個字。

顧瀾那一刻的感覺,就像赤腳走在海綿上,海綿好軟,觸感溫柔,可下一腳踩下去,一根針貫穿腳底。

她沒有料到海綿下藏着一根針。

她沒有料到已經兩年了,他這一團海綿裏面,居然還藏着這根針。

她都忘了說疼。可身子慢慢支撐不住了,彎曲下去,一手抓住椅子的扶手,另一手摁在自己胸口。

盡管心髒絞痛,但顧瀾盡量将動作放輕,她不想把睡着的喬安明吵醒。

那已經是四月中旬了。

經過一個寒冬,萬物蘇醒,傍晚的空氣中有花香滲進來,裹着鳥聲一同淌進書房。

一年中最好的時光啊,又逢夕陽。

霞光照在喬安明沉睡的臉上。

這男人還是如兩年前一樣英朗。眉心微皺,鼻梁硬挺,歲月眷顧得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可他那樣閉着眼睛睡在椅子上的樣子,突然讓顧瀾想到“暮年”兩個字。

是,暮年。

渾身濃濃的暮氣,像個孤獨?鐘的老人,一個人在午後的椅子上睡着,金色霞光裹滿他的身上,窗外鳥語花香,他卻握着杜箬的胸牌沉入夢裏。

若時光定格在那一瞬間,你會看到那樣一個剪影。

顧瀾半蹲在喬安明面前,捂住胸口,淚一顆顆掉下來。

喬安明斜着頭睡得正濃。手裏握着他的回憶,面前站着他的現實,可夢裏呢?夢裏他在做什麽?

“安明,這麽多年,你一次次竭力搶救我這顆心髒,可到最後,你卻治不好你自己的這顆心。”

心裏有傷,久而不愈。

思念不露,卻已入骨。

顧瀾去世是兩個月之後的事了。

崇州初夏,溫度卻已經升到30度,居然悶熱起來。

按照顧瀾臨終的意思,身後事一切從簡。她生前也不是愛出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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