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為你,(51)
是沒有趕上,杜箬閃進電梯,很快就摁了關閉鍵消失。
鄭小冉等着下一班電梯上樓,氣喘籲籲地在大廳裏轉了一圈,汗都出來了,依舊沒有找到杜箬的人,她只能給她打電話,可是電話不通,該死的她不接,沒辦法,鄭小冉只能一路尋着往醫院外面跑,總算看到那枚白色的消瘦身影站在醫院門口的馬路面前…一輛輛車飛馳而過,摩擦帶動的風吹起她裙角的邊緣…她的頭發依舊很亂,跟着裙角往一個方向飄逸…
鄭小冉嘆口氣,走上前,軟軟地說:“不看了吧,事情已經這樣,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杜箬不說話,就一直站在那裏,目光冷冷看着馬路的中央,鄭小冉以為她是因為恐懼,所以輕攬她的肩膀,刻意輕快地岔開話題:“要不我陪你去看下喉嚨?喉嚨要看哪個科?耳鼻喉?”杜箬的眼珠卻動了動,扭頭看着鄭小冉,嘶啞的聲音說:“我媽就是在這裏出的車禍…那時候地上流了一灘血…”
鄭小冉心口一驚,眼光立刻飛到馬路中央,車來人往,黑色的柏油路面,空空蕩蕩。
最後鄭小冉還是沒有本事勸得了杜箬去看下她的喉嚨,但她提出要去看弟弟,便也由着她,所以兩人又并排往血液科走,還沒到病房門口,杜箬只感覺身旁沖出一個人,一把拽住杜箬的胳膊…陣每貞圾。
鄭小冉是被吓到了,應該說她從太平間出來,到現在那小心肝還沒恢複正常的跳動頻率,所以突然面前被攔了一個人,她還沒反應,眼前那人卻毫無征兆地“撲通”跪到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喊:“杜小姐我求求你…求求你…發發善心,放過我男人…”
心驚肉跳的早晨啊,鄭小冉覺得自己的心髒要破裂了,這是要怎樣?上演古代劇裏的攔路伸冤嗎?
杜箬卻一直沒有什麽反應,臉色很冷淡,一只手臂因為被面前那女人拉着,所以身體不和諧地往下傾,要不是鄭小冉拽住她,她肯定就摔下去了。
鄭小冉有些火了,扒開那女人拽住杜箬的手指,冷冷道:“怎麽回事呢?你是誰?突然這樣跪在別人面前,拍戲啊?”
那女人沒搭理,應該說是哭得很投入,額前的糟亂劉海被汗水浸濕,有些黝黑的臉上也是淚,一塊塊地糊在一起,五官因為哭得太揪心都糾到一塊,那模樣,着實讓人覺得同情。
鄭小冉已經有些猜到面前跪着的人是誰了,應該是肇事司機的家屬。
果不其然,那女人的手被鄭小冉扒開之後,索性又額頭點地的磕拜了幾聲。
“…我知道我男人撞死了人,但是他也不是故意的…我身體不好,只能在家打打散工,家裏還有兩個孩子,所以你要我們賠錢,我們根本賠不起…”
杜箬眼皮動了動,似乎想說話,但喉嚨實在太疼,她便也懶得說。
鄭小冉是徹底火了,指着地上那女人就回擊:“你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抵消了?這是一條人命啊,人命關天,你就算賠錢也撫平不了她的傷,你居然還有臉來求人,趕緊走,這裏是醫院,一會兒就有保安來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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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女人明顯不依不撓,直接拽過身後兩個一大一小的孩子,齊刷刷三個人跪到杜箬面前。
“…我知道人命賠不了,但是我們确實沒有錢,我男人是幫運輸公司開卡車的,醫院在市區,照理卡車不能通行,可是前天他攬了一趟私活,所以要趕着回公司裝貨,就想抄近路從醫院門口穿過去…誰知道就有人突然沖出來…”
女人哭聲很響,周圍已經聚了一幫人,其中有好些是看熱鬧的小護士,這次居然奇跡般的沒有攔,可是杜箬始終面無表情,嘴唇抿得很緊,如果鄭小冉不是看到她因為吞咽動作而不斷上下浮動的喉嚨突起,她都懷疑身旁站着的人已經被抽走了所有的感官情緒。
那女人見杜箬沒有說話,但似乎也沒有排斥,便哭得更賣力,直接摁住身旁兩個孩子的頭不斷磕,嘴裏含糊其辭地喊:“拜拜,拜拜阿姨…叫她放過爸爸…”
那兩個孩子都不大,一個大約三歲的樣子,另外一個似乎剛會走路,穿着皺得不成模樣的布衫,被旁邊的女人摁住頭,僵硬而又懵懂地磕了幾聲。
那場面極其悲壯,周圍的人群指指點點,有同情,有嘆息。
鄭小冉都看不下去了,別過頭,怕自己一時忍不住要哭出來,杜箬總算垂眸看了一眼那兩個孩子,臉上的皮膚也很黑,應該是常年在外曬的緣故,只是圓溜溜的眼睛閃着光。
女人見杜箬有些反應,挪着膝蓋就移到她面前,再次拽住她的胳膊哭喊:“我們一家三口,就靠我男人一個人賺錢,現在貨運公司拖着不肯賠,我男人還在拘留所…我們沒錢,逼死了,要麽我們拿命抵,要麽我男人去坐牢!可是孩子這麽小,你也大着肚子要當媽了,忍心孩子這麽小就看不到爸爸嗎?”
……
似乎被說到痛處,杜箬的嘴角動了動,胳膊使勁地想要拽出來,可是一用力,整個人就覺得頭暈目眩,很快往後倒……
後背被托住,模糊中聽到鄭小冉焦急高亢的喊聲:“護士,醫生……有人暈倒,護士…”眼前最後一絲光亮也被滅了燈,杜箬一路都捏得很緊的五指松開,身體軟軟松了下去…
她已經很累了,病痛不堪,疲憊無力,好像就這樣一頭栽過去不再醒…可是仿佛又開始做夢,夢到身體被人抱起,一側臉磕到有些硬的胸口,清雅的氣息,她最近睡夢中都不敢牽連出來的味道,如此溫暖到她都想睡過去的懷抱…
然後開始奔跑,不是她跑,她跑不了,肚子太大,她現在就是一只笨重的企鵝,那是誰跑?是懷抱在跑,她仿佛躺在一片柔雲裏,身體随着奔跑的頻率颠簸搖晃,似乎還能聽到沉重的呼吸,最後越跑越快,仿佛要飛起來…她覺得那感覺好得不像話,她都不想醒過來,所以頭一沉,朦胧地便睡了過去…
杜箬是被凍醒的,意識漸漸恢複,只是眼皮很沉,她不想睜眼睛,可是全身感覺都在發寒,她覺得自己一直在抖,最後頭一偏,額頭上似乎有什麽硬硬的東西滑下去,“咔…”的一聲落到耳邊,她就那樣被吓醒了。
首先睜開眼睛,頭頂白色的天花板和吊燈,手指動了動,感覺被誰握住,之後聽到熟悉的男聲,有些焦慮的柔意。
“杜箬,你醒了?”
她覺得應該是幻覺,冷到都有了幻覺,所以她沒有動,眼睛很快又閉了上去,但是那聲音又響起,更加的溫柔,像在喃呢:“是不是很難受?要不要我叫醫生?”
随後一個又冰又冷的東西被壓到她的額頭,杜箬又被吓得睜開眼睛,先是刺烈的一點光,然後才是那張冷峻剛毅的臉…像是心口有個點被硬生生的揭起,微微疼泛出來,之後越來越劇烈,極速蔓延,遍布全身…
她沒有想到他真會來,他們倆的事已經炒得沸沸揚揚,以他的身份,這樣的節骨眼上趕過來,無疑是不理智的瘋狂,而且任佩茵也說顧瀾還在醫院,他們畢竟還是夫妻,而他居然真的就這樣扔下一切來了。
杜箬都不敢動了,也不敢眨眼睛,怕自己這依舊是幻覺,只是想要說話,可是發現喉嚨火辣辣的疼到發不出一點聲音,只能那樣抿着唇不斷的吞咽口水,可是越吞越疼。
喬安明握住她的手,捏得很緊,所有的情緒和話語都仿佛一瞬間消失,他拼湊不了一句完整的話,只能不斷用手指摩擦着她的掌心,周身的落寞和寒涼,微微低着頭,像是一個犯了大錯要在教父面前忏悔的信徒。
鄭小冉已經把事情的大概跟喬安明說了一遍,他也已經知道顧瀾給杜家寄了照片,也知道了她母親因為這事出了意外,所以他這半天守在杜箬床邊,看着她那張消瘦憔悴到不像樣的臉,不斷的責備自己,為什麽總是最後一個出現,總不能在她最無助,最難過的時候陪在她的身邊。
現在她醒了,眼皮撐不開,微微睜着,嘴皮有些幹裂,但是她一只不說話,就那樣定定地看着喬安明。喬安明記得杜箬的那雙眼睛,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在酒吧街的底下車庫,她站在他車前換衣服,最後将頭發散下來,補了口紅,沖着車玻璃抿着紅唇比了一個笑容,而那雙不算大,但很迷離明亮的眼睛就因為那洋溢的笑容而微微彎了一個向下垂的弧度。
喬安明那時候坐在車裏很淡然地看着她的臉,有些驚豔,且有點心有餘悸,現在回想,不得不承認他那時候就已經被她吸引,可是現在她就躺在自己面前,小腹隆起,臉色蒼白,那雙明亮的眼睛卻不再會笑,而是微眯着合合張張,像是蒙了一層灰色的霧。
他這半天坐在床前,不斷在腦裏編排勸她的話,怕她哭,怕她鬧,怕她絕望的離開自己,可是她竟然睜開眼,就這樣沒什麽表情地看着自己。
喬安明都有些懵了,被她那看似無力,卻直戳人心的目光看得心裏都發慌,最後只能撚着她的手指,俯身湊到她的耳邊,問:“ 你已經睡了半天,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
杜箬依舊不說話,喬安明不放棄,繼續:“你扁桃體發炎引起的高燒,喉嚨都化膿紅腫了,所以會有些疼,下午給你挂了一瓶點滴,先消消炎…”
話說到一半,杜箬依舊沒反應,但總算眼光挪到了別處,喬安明都暗自松了一口氣,繼續柔聲的說:“…因為要顧慮到孩子,所以沒有給你挂退燒藥,醫生說先物理降溫試試…”
杜箬聽到“孩子”兩個字,将手從喬安明的掌中抽出來,很快覆上自己的小腹,随後眼光閃了閃,轉頭繼續看着喬安明,嘴皮在動,似乎在說話,但是喉嚨發炎紅腫,所以擠出來的字含糊不清,喬安明心疼得緊,傾身湊到她耳邊,依舊霸道地握住她的手說:“別講話,越講越疼…”
她不願意,性子又急,硬是扯着喉嚨要發聲,最後總算從牙齒間擠出了兩個字,聲音低若蚊蠅,但喬安明卻聽清了。
她說:“出去!”
他眉頭一皺,太多的難過湧上心頭,卻依舊抓緊她的手不松。
杜箬心裏有道不明的恨意,從四面八方一起湧過來,繼續扯着沙啞悶澀的聲音喊:“出去…出去…”這次一連喊了兩聲,用的力氣太大,開始劇烈的咳嗽,可是越咳喉嚨越疼…整個身體開始顫抖,額頭的冰袋滑下去,蒼白的皮膚上覆着一層密密的水汽…
喬安明拿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不敢怒,不敢多說話再勾起她的情緒,只能将冰袋摁在她的額頭,順着她的性子哄:“還沒退燒,別先趕我走,再說你趕也沒有用,我不會走…”他的聲音被壓得很低,像在哄一個不聽話的孩子,又像是在耍賴皮的碎碎念,一邊說還一邊将冰袋翻了一個身,更加刺寒的溫度滲入額頭的血管裏。
杜箬被燒得昏昏沉沉的意識寒得醒了幾分,還想說話,喬安明卻将她肩頭的薄毯往上拉了拉,用透着幾分無奈的口吻:“好了,喉嚨都啞成這樣還要說話,就算你再不想見我,也得考慮肚子裏的孩子…”
他這麽聰明,知道她的軟肋在哪裏,所以一聽到“孩子”,杜箬便真的閉了嘴,只是将自己的手從他的掌中拽出來,伸進毯子裏,吃力地翻了一個身,留給喬安明一個背影,不再多說一句話…
房間裏打了冷氣,小城的市醫院,硬件設施有些老舊,所以風口的格栅裏發出呼呼聲…喬安明看着杜箬的背影發愣,還想說什麽,但見她情緒穩定下去,便不舍得破壞這表面的平靜。
興許是因為藥性,也可能是因為杜箬燒得昏昏沉沉,所以很快又睡了過去,喬安明出去打了一個電話,很快又返回病房,那時候她已經睡得很熟,呼吸均勻舒緩,他輕輕走到她面前的床沿坐下,依舊像下午一樣尋到她手,握在掌心,心裏才總算安穩幾分。
他以為她電話裏提分手只是一時賭氣,可是來了才知道發生了這麽多事,情況這麽糟糕,已經到了他無法逆轉的地步,所以他沉郁了半天,已經毫無辦法。
但是他仍然不想放手,卯着勁,就想這麽一意孤行下去。
他還記得杜箬回宣城前的樣子,被他養胖了很多,笑起來都似乎可以看到一點點褶皺的雙下巴,可是才短短幾天時間,床上的人就已經被折騰成這樣子,瘦,黑,無力且枯槁,像朵蔫了水氣的花。
他花了多少心思才把她養胖那麽點肉…喬安明從心裏開始一點點泛疼,雙手捏着她的手指。他還記得他臨回崇州的前一晚剛幫她剪過手指甲,那段時間她變得有些懶,他還老嘲笑她要生女兒,懶得都不願意自己剪指甲。
可是他也願意寵溺,真的巴巴給她剪手指甲,有些圓潤的手指捏在手裏,一根根把突出的指甲剪掉,她還不樂意,皺着鼻子撒嬌。
“你這剪的什麽啊,那麽難看…都是棱角…”
“要求真多…”他嘀咕着抱怨,但依舊抽了磨指甲的工具幫她一根根的搓,搓到沒有一點棱角,十指圓乎乎光禿禿她才滿意…
喬安明垂下頭,将她的手指扶到自己的額頭。
她的指甲又長長了,本來圓潤的手指關節突起,握了半天,他都擱得有些疼,再加上手又冷,好像怎麽焐都焐不暖…
那是喬安明第一次覺得自己無能無力,一條生命啊,且是她最親的親人,他哪裏賠得起!
杜箬意識模糊地睜開眼睛,想要動一動,但手臂似乎被壓住,掙紮着挺了挺上身才發現喬安明趴在她的手臂上睡着了…
她依稀記得下午的時候她似乎趕他走的,可是他居然沒有走。
杜箬心裏沉得很,看着他帶着疲憊臉色的睡容,突起的硬朗眉峰和輪廓,白色的棉衫解開了最上面的兩顆紐扣,一向優雅整潔的衣衫上還染了一點灰塵…人又高,卻硬是窩着上身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杜箬心裏很難過,帶着感動和心悸的難過,但是又不敢多看他的臉,怕自己越發深重的沉溺,所以她狠心抽了抽自己的手臂,睡熟的喬安明就被她弄醒了…
喬安明睜開眼,看到半躺在床上,眼睛瞪得有些圓的杜箬,突然就莫名其妙的一笑,繼而問:“不睡了?有沒有覺得人好受些?”
他估計是沒有察覺出自己在笑,但杜箬卻被他臉上的笑容吓到,愣在那裏,不知怎麽接話。
喬安明也沒打算她回答,毫無隔閡似的用手掌去試她額頭的體溫,可是撐着手掌睡了一會兒,手臂都麻木了,哪裏試得出體溫,所以他又折騰地站起來,傾身過去,直接用自己的額頭去抵住杜箬的額頭,還不忘在她的額頭上蹭了蹭,有些焦慮地說:“好像還沒退燒,我去叫護士給你量下體溫…”
語畢就走出病房,杜箬卻依舊靠在床上,額頭還留着他的溫度,瞪得很吃力的眼角一點點垂下去,像是心中某個地方被觸動。
她對他的溫柔是真的沒有一點招架之力,杜箬閉着眼睛,深吸一口氣。
最後跟着喬安明進來的不是護士,而是醫院的內科主任,後面跟了一幫護士和值班醫師,浩浩蕩蕩的大部隊,很快就擠滿了不算寬敞的單人病房。
杜箬有些懵了,量個體溫需要來這麽多人?但立刻想起來,眼前這男人不是普通人,他是喬安明啊,整個醫藥界都知曉的人物,再加上最近他和杜箬的事在媒體上傳得沸沸揚揚,所以下午他抱着暈過去的杜箬去找醫生,整個醫院都知道喬安明來了宣城…
多好的巴結機會,所以那內科主任親自給杜箬量的體溫,量完很謹慎地看着溫度計,皺着眉說:“39度2,不大好啊,溫度沒有退,還反而升了一點…”
喬安明不信,自己抽了溫度計看了一遍,又用手掌去摸杜箬的額頭,最後憂心忡忡地看着身後的內科主任,問:“照這樣下去,是不是必須要挂退燒藥?”
那主任猶豫了片刻,有些膽怯地回答:“其實成人溫度超過38.5就算高燒了,所以其實下午就應該挂了,只是喬總您擔心有副作用…”
喬安明深嘆一口氣:“一般的退燒藥都是複方制劑,主要成分就是布洛芬和尼美舒利,但這兩種成分對孕婦的副作用都很大,嚴重的會導致流産和胎兒畸形…”
他是專業的制藥商,當然知道西藥對身體的影響,所以他說的話也不是不無道理,那主任聽了便不敢再多話,但是高燒不退對胎兒也有影響,所以他進退兩難,最後回頭吩咐:“去給我拿一盒維C泡騰片吧,再換幾個冰袋過來,我再等等,到天亮還不降溫,我再告訴你們怎麽做!”
他的臉側對着杜箬,面色冷凝,又恢複往日發號施令的模樣,那主任聽了立刻回頭囑咐一名護士去拿,最後還不忘問:“喬總您吃過飯了嗎?要不要給您和杜小姐帶點吃的?”
“不用…”他根本沒有心思吃,但突然又想到床上的杜箬,便喊住要跑出去的護士:“算了,給我帶一份粥吧,她一整個下午都沒有吃東西…”
護士會意,點着頭就出去。
☆、V078 安排一切
杜箬一直面色冷清地倚在床上,看着面前的喬安明為她安排一切,最後那主任和幾個醫生覺得再留下去就是多餘,便客氣地問:“喬總,您要不先去休息一下,我留兩個值班護士在這裏陪杜小姐?”
“不用,你們去忙吧,我留在這裏就好。”
他不放心別人照顧她,況且他也不想走。陣尤布號。
最後那幫醫生互相看了一眼,客氣跟喬安明打了招呼就退了出去。
原本有些喧鬧的房間再次恢複安靜,又只剩下杜箬和喬安明。
兩眼對望,她皺了皺眉,燒了一整天,全身發寒,但臉色卻漸漸轉紅,面頰兩邊都有兩團不自然的紅暈。
喬安明知道發燒的人不好受,又坐回床沿,替她倒了水遞過去。
“多喝點水吧,避免高溫虛脫…”
杜箬用舌尖舔了舔幹裂的下唇,喉嚨口似乎已經沒那麽疼,但是頭暈腦脹,不過意識總算要比下午的時候清醒一點,可能是挂了消炎藥睡了一下午的緣故。
喬安明見她幹瞪着不接水,便将水杯塞到她手裏:“乖…喝一點…”又開始像哄孩子,杜箬沒轍,只能接過來灌了幾口,幹澀的嘴唇和喉嚨被溫水潤過,頓時舒服了幾分。
護士很快就将粥和泡騰片送過來,喬安明很熟練的沖了一杯又遞過去,這次不哄了,直接用命令的口吻說:“喝掉!”
杜箬有些無神的雙眼再次瞪圓,其實她倒沒有反抗的意思,只是對他這突然變硬的口氣說得心裏有些不爽,但喬安明見她眼神放冷,立刻就軟了下來,眉峰擠了擠,很無奈地又抽了一根吸管插在杯子裏,湊到杜箬面前,突然就抽出一只手去撫她的臉頰。
她的臉頰燙得很,比之他的手指卻有些涼意,而大拇指的指腹就像往常一樣一點點蹭着她的眼角…
最後用軟到發膩的調子說:“好了杜箬,喝掉吧,我知道你心裏難過,但是病得好啊,不然肚子裏的孩子扛不住…”
杜箬哪裏受得住他如此的軟硬兼施,那手指溫潤的還留在她的眼角,擦來擦去,擦得她一點脾氣都沒有了,所以她頭一沉,接過那杯橙色的液體就一飲而盡…
喬安明放松地舒氣,扯出一抹淡笑,幫她抽了紙巾擦嘴角,随後又支起病床上的小桌板,直接将那份粥撂到桌上,耐心地哄:“再吃點東西吧,喉嚨沒好,不能吃油膩的,所以就喝些粥…”
杜箬這次變乖了,她也知道自己駁不過她,索性開始用勺子舀了一口口乖乖吃起來,喬安明就坐在床邊,看着她埋頭很安靜的吃,頭發一縷縷散下,遮住她的半側面頰,而她吃得也很慢,嘴巴一張一合,喉嚨吞咽一下就皺下眉頭。
就像一個慢鏡頭,看着心愛的女人受苦,備受折磨之後在自己面前喝粥…喬安明的心一點點收緊再松開,手又不自覺地伸過去,将她額前遮住的頭發全部捋到耳後。
“是不是吞咽都很難受?我明天讓人重新熬點稀的粥…”
杜箬卻突然擡頭,用依舊沙啞的聲音問:“明天?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沒打算,除非你跟我回桐城!”
杜箬一口溫粥猛咽下去,喉嚨又是劇烈的疼痛,開始不斷咳嗽,喬安明趕緊幫她拍背,她卻掙着将身體往後倒,死死盯住他:“回桐城?我媽還躺在醫院裏,我怎麽可能跟你回去?再說…我也不能再跟你回去…”
她其實有好多話要講,但是病沒好,一點力氣都沒有。
喬安明知道她心裏恨,也不忍心在這種事情去觸及她的爆點,所以順着她的後背,慢慢說:“行了,別再說話,把粥喝完,然後我幫你把事情處理好,你一個人挺着肚子,趕我走了,打算怎麽辦?所以別鬧行不行?一切等你病好了,事情解決之後再說!”
杜箬還想反駁什麽,喬安明卻用手掌裹住她一側的肩,有些落寞地說:“能不能別趕我走,雖然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經無法挽回,我也沒有資格說去補償,但是至少我不想看着你一個人去捱…發生的事情我無法挽回,但是後面的,我想替你分擔…”
他的語氣很堅定,目光靜柔,像一盞橘色的暖燈般照着杜箬。
她心口密集的疼,臉頰滾燙,全身發寒,身心的疲憊和感動的焦灼…各種感覺混在一起,她想沉溺,卻又逼迫自己清醒。
喬安明明白她的掙紮,他雖然無法感同深受,但是她是他在乎的人,她難過,他也在跟着疼,所以見她這樣子,忍着呼吸捏緊她的肩膀,上身側過去,輕輕一擁就把她摟進了懷裏…
千言萬語,再多的解釋和溫柔都抵不過這輕輕的一摟,杜箬企圖掙紮,可是手臂無力,他也沒有打算讓她掙開,摟得那麽緊,仿佛骨頭都被他擠出了聲音。
他是對她越來越放肆,随随便便的抛開一切就跑來了宣城,随随便便的在大庭廣衆之下表示對她的關心,甚至随随便便,不容人反抗的将她摟進懷裏,杜箬大口的喘氣,恨和愛,一點點模糊掉界限,像是巨大的浪花翻過,卷走沙灘邊上所有壘砌的痕跡…
他是喬安明,始終絕冷果斷,而這種人一旦動了情,絕對海嘯山崩。
那晚杜箬睡得很好,喬安明也一直守在病房裏。
半夜的時候值班護士巡房,看到橘色燈光下趴在床沿睡着的喬安明,深刻的五官輪廓在燈光的暈染下似乎溫柔了幾分,而他一直緊緊握住杜箬的手,即使睡着也不願意松開,身旁放了一個桶,裏面放了好幾個換下的冰袋,高挺的身體曲得似乎有些吃力,可他居然就那樣睡着了,應該極其疲憊了吧。
護士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覺得眼前那場景纏綿而又溫尼得不像話。
最近網絡上關于這個富商婚外情的版本傳了太多,大多數人都不信一個上了點年紀,且身家深厚的男人會對一個女人認真,多數揣測,要麽是圖一時青春身體的激情,要麽是因為杜箬懷了他的孩子,反正不可能是因為感情。
可是現在護士看着眼前這場景,她這一個旁人都感動得幾乎要哭。
這社會的空間已經被日益喧嘩的人群占得很擁擠,可是距離越來越短,人心卻越來越遠,感情已經成為一件很奢侈的東西,誘惑這麽多,金錢,地位,名譽…感情這種可有可無的東西已經可以被忽略不計,而人心又這麽自私,誰願意豁出一切,不計後果的去飛蛾撲火?
眼前這個在醫藥界被稱為“神”的男人,屏幕和聚光燈下的孤傲淡漠,卻願意為了一個女人屈睡在這個狹小的病房裏,所以無論外界如何傳言,那護士看着眼前的喬安明卻有些不再相信,因為他一臉的疲憊,但握住杜箬的手掌卻合得很緊…
隔天是杜箬先醒,她迷迷糊糊睡了半天一夜,哪來那麽多覺啊,所以天初亮就醒了,但是一睜開眼,首先看到的依舊是喬安明,趴着睡得很熟,墨黑的頭發刺在她的手臂,整個手被他裹在掌中,抽不出來,好像都沾了一層粘膩的汗。
他抱着暈過去的她沖進診室找醫生,再陪在病房裏熬了半天一夜,所以身上原本平整的白色棉衫就有些皺,因為趴着的緣故,胳膊的線條繃緊,可以看到突起的手肘骨骼…他這段日子仿佛也瘦了許多,本就輪廓分明的臉部線條顯得更加硬挺。
而杜箬很少這樣安靜地看喬安明,他在她心中一直以一個堅強的磐石形象而存在,仿佛永遠精神奕奕,堅韌不移,所以像現在這樣疲憊佝偻着上身睡着的樣子,她第一回見到,卻很成功地觸碰到她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她将頭探過來,安靜地趴到他面前,這樣可以将他看得更仔細一些。
嗯,好像真的瘦了,顴骨都突了起來,眼底下有青色的暗影,細微的皺紋褶理都好像深了幾分…杜箬屏住呼吸,将手伸過去,本想撫一下他的額頭,可腦子一熱,突然就學着他的樣子用指腹去掃他的眼角…
喬安明的睡眠一向淺,又擔心杜箬的身體,所以被她這麽一碰,直接就醒了過來,睜開眼就看到自己面前放大版的杜箬的臉…
杜箬的眼仁不算大,但因為剛睡醒,所以上面似乎蒙着一層水氣,朦胧迷離,墨黑晶瑩,小小的臉蛋因為發燒而布着紅暈,鼻子微微皺着,薄唇輕啓…
喬安明睜開眼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副場景,腦中一片空白,安靜的沉寂…而杜箬完全沒有料到他會突然醒過來,心一抽,立刻将頭往後縮,因為縮得太快,後背和頭重重敲到床靠上。
“砰…”的一聲,杜箬吃疼地用手揉着後腦勺,嘴角“嘶嘶”地呻吟!
喬安明覺得那場景很有趣,條件反射似地笑了出來,還不忘直起上身替她揉着被撞的頭部,杜箬就像被當場抓了現行的“小毛賊”,牙咬切齒,又不能開罵,只能将頭往旁邊躲了躲,閃開他的揉撫,可是喬安明不放過,霸道地用一只手捏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掌蓋上她的額頭,試了試溫度,剛剛浮起的笑意又沉下去。
“好像還有點燙,我給你量下體溫!”
“不需要,死不了!”杜箬索性拿掉額頭的冰袋自己坐起來,喉嚨好受了很多,已經沒那麽疼,以至于說話的中氣都足了幾分。
喬安明卻不理會,直接拿了溫度計走到她面前,晃了晃,一副要替她直接塞進嘴裏的樣子,杜箬受不了,搶了溫度計有些怨憤地說:“我自己來!”
喬安明見她有力氣耍性子,心情瞬間就好了起來。
果不出所料,溫度依舊持續不下,喬安明看着溫度計上的數字,眉頭輕蹙,但很快就拿着手機跟杜箬講:“我出去打個電話,很快就回來,你再睡一會兒…”
杜箬沒搭理,覺得他是擔心過了頭,無非就是一個扁桃體發炎嘛,需要他這樣搞得好像絕症快死的樣子嗎?
“是啊,她不過就扁桃體發炎!你應該找內科或者五官科的專家,我只是一個産科醫生而已!”
喬安明走出去沒多久,門口的走廊很快就響起一串腳步聲,腳步聲中間還夾雜着明顯憤怒抱怨的男中音,杜箬聽着覺得有幾分熟悉,之後門扉打開,喬安明走在最前面,身後跟了一群人,為首的那名男子将頭探出來,很友善地跟杜箬打招呼。
“HI,你好杜小姐…”
杜箬一時反應不及時,待看清來人,她都覺得莫名其妙,有些木讷地問:“你好,周醫生…你怎麽來宣城了?”
周朗明顯憤恨地剮了一眼喬安明的背影,回答:“還不是某些人連夜的奪命連環CALL!你都沒聽到他在電話裏的口氣,好像我要是今天趕不過來,以後直接別在醫界混一樣!所以沒辦法,我只能連夜往這裏趕,這小城市的航班又少,我是坐了一整夜的火車才到這裏…”
周朗的口氣不算好,喬安明回身拍着他的肩膀,難得用略帶歉意的口吻說:“好了,來都來了,算我欠你一個人情,我交代你的藥都帶了嗎?先幫她看看再說!”
“我又不是內科,我怎麽會看…”周朗憤憤往旁邊一站,喬安明嘴角勾起笑意,很快就有一同跟着周朗來宣城的專家迎上去……
喬安明素來行事低調,可是那天為了給杜箬看個扁桃體發炎,硬是連夜喊了幾個專家過來會診,小小的一場發燒,他竟然就動用了關系組了一個專家組,聲勢浩蕩,大動幹戈啊!
最後會診完畢,得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