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為你,(49)
驚到,口中在心中感嘆,跟她結婚二十年,是不是到今天才認清她的真實面孔?只是他有些看不明白,這女人到底想做什麽?
“既然你跟蹤我不是為了財産分割的問題,那是為了什麽?”陣吐呆血。
“很簡單,她讓我不好受,我也會讓她不好受,甚至讓她難堪,屈辱,反正她在我身上加注的痛苦,我會雙倍奉還!”
喬安明有些氣不過,看了一眼那雜志上的照片,又開口:“何必,好聚好散不可以嗎?你應該了解我,說出來的話不會收回去,就算你把我和她的事搞得全世界都知道,對你又有什麽好處?”
顧瀾笑了笑。
“安明,我以前一直知道你心很狠,對自己狠,對下屬和周圍的人都狠,但偏偏一直覺得,你再狠,都不可能對我狠,可是沒想到,最後你卻是對我最狠…我不知道她到底給你灌了什麽迷藥,但是這個婚我肯定不會離,我就拖着,我就看着你們的愛情到底有多忠貞不渝,我也不信她這種女人是真正圖你的人,你信不信,要是哪天你真的淨身出戶,可能她都不會用正眼瞧你!”
“不可能,況且我自己做的決定,如果我真的看錯人,是我自己識人不慎,不會怨別人!”
喬安明這輩子真的作過很多孤傲偏執的決定,但是每每都讓他贏,所以他對自己有幾分自信,但是往往時運殘忍,誰會想過最終他會輸得這麽徹底!
喬安明走後,顧瀾便開始哭。
她雖然臉上撐着,但心裏疼得很,任佩茵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點滴瓶裏的點滴已經挂完,針還插在她的手腕上,她卻似乎渾然不知,只趴在桌面上哭。
任佩茵趕緊叫了護士過來拔針,然後再扶着哭得全身無力的顧瀾躺到床上。
“你這是要做什麽,自己折騰自己,以為誰會心疼你?外面全是記者,你這樣子哭哭啼啼,白白讓人看了笑話不說,只會讓那小妖精得意。”任佩茵有些心寒地嘀咕了幾句,将顧瀾的身體扶正,還不忘在她背後墊了個抱枕。
床上的人哭聲漸停,滿臉還帶着淚痕,又因為被病情折磨了幾天,蓬頭垢面,臉色又極差,所以任佩茵看着也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放軟口氣,拍着她的手背慢慢勸::“好了,哭也沒用,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哭又能挽回什麽?你跟安明結婚了這麽多年,難道還不了解他的脾氣?他是軟硬不吃的,做出的決定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所以我現在就問你,你同不同意跟他離婚?”
顧瀾眼光正了正,咬着下唇,很堅決的搖頭。
任佩茵心口一松,卻依舊端着很惋惜的語氣講:“我也知道你不會同意,好端端的一個家,誰願意拱手讓人,但是哭解決不了事,你聽媽一句勸,先把身體養好,別跟安明吵,他的脾氣硬,你們越吵他越想離,更何況那女人還懷着孩子,這是他的死穴啊,你別看他平時總說不喜歡孩子,可是到這年紀,一身家業,誰會不想有個後!”
任佩茵說着又感嘆了幾聲,哪知顧瀾一聽孩子,又開始哭,那雙眼好像是無盡的泉湧,流都流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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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任佩茵是最不喜顧瀾這樣嬌滴滴的性子,但是現在必須先緩好她的情緒,于是用更柔的聲音說:“好了,真的別再哭了,哭得我心裏都不好受,你放心,就算安明真要跟你離婚,我也不會同意,他這根本就是被鬼迷了心竅,你也要理解,男人嘛,遇到個主動勾引的女人,總有失足的時候,但是我相信他不會真的跟你離婚,他應該是吓唬你,估計也就想要那個孩子…”
任佩茵說了一段,停下來看着顧瀾,她似乎情緒緩和了幾分,眼睛濕漉漉睜着,倒開始很認真地聽她在講話,所以任佩茵又朝她面前湊了一點,索性握住她的手。
“我看了報紙,安明和那小狐貍精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你作為正室,頂着喬太太的名分,這種時候你千萬不能哭,你得站在安明這一邊,如果記者問你,你就說那小狐貍精是主動去勾引安明…電視裏不老是演這種橋段嗎,男人在外面找女人,正室受委屈,但是最終離婚的沒幾個,所以你別擔心,等安明對那小狐貍精的新鮮勁一過,她該哪兒來,還得滾哪兒去!”
任佩茵說得無比肯定,她是死都不信自己那冷熱不濟的兒子會為了一個女人而抛開家業的,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顧瀾被任佩茵勸了一會兒,心裏也有了底,說實話她也不信喬安明會跟自己離婚。
“可是…孩子怎麽辦?”
孩子是關鍵,這個誰都知道。
任佩茵想了想,壓低聲音,說:“孩子,畢竟是喬家的血脈…我知道安明在外面跟其他女人有了孩子,很對不起你,但是你這身體,估計也生不了了,現在他有了孩子,對你未必是壞事。你先養好身體,到時候孩子出生,只要你們不離婚,那孩子只能是喬家的孫子,那如果他是喬家的孫子,你顧瀾就是他的媽媽,這點,誰都變不了…”
……
顧瀾心思一沉,看着眼前任佩茵肯定的眼神,不禁在心中笑。這老太太是真貪心,又想要面子,又想要孫子,可是轉念一想,她的話也不無道理。
只要她咬住不跟喬安明離婚,以喬安明的性格,斷然不會放任自己的血脈流落在外面,到時候孩子接回家,她顧瀾便是孩子名義上的媽媽,雖然可能她會受些委屈,可是只要喬安明不離開自己,讓她怎麽都可以,更何況只要有了孩子,家才完整,從某種意義上講,或許這是對她顧瀾最好的結局。
彭于初一直站在病房的走廊上,見到喬安明沉着臉出來,趕緊跟上去,思慮片刻,還是大着膽子說:“喬總,我覺得這次曝光事件,不像是偶然發生,因為一夜之間這麽多網站和雜志同時報道,有些奇怪,要不要我去查查,可能背後有人搞鬼…”
喬安明走在前面,高大的身影停下來,沒有轉身,只是舉起一只手,在空中握成拳,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最終他也只是把手垂下去,口中卻略帶落寞地說:“不需要查了,我心裏有數,那些記者愛怎麽寫就怎麽寫吧,随她去…”
陸霜鳳被推進急救室的時候已經血肉模糊,杜良興始終站在急症室門口,看到護士出來他就追上去拽住問,可是護士根本不理。
杜箬獨自坐在門口的椅子上顫抖了半天,腦中一片空白,總覺一點力氣都沒有。
兜裏的電話響了很多遍,她也懶得接,就那樣無力地倒在椅背上,看着急救室門上的指示燈一直亮着,面前護士和醫生來來回回,她卻仿佛只剩呼吸的力氣。
天快黑的時候那盞紅色的指示燈總算熄滅,幾個護士先出來,之後跟着醫生。杜箬扶着長椅的扶手站起來,想跟上去詢問,可是腳底發軟,她一點勇氣都沒有,杜良興卻很快追上去,情急喊:“醫生,醫生…裏面病人的情況怎麽樣?”
“頭骨破裂,已經沒有做手術的必要,你是病人家屬吧,準備後事吧…”遂搖了搖頭,拍了拍杜良興的肩膀從走廊的另一側走了出去…
杜箬眼前一黑,整個人往後仰,跌坐到長椅上…
淩晨一點,急救室裏的護士喊“下午車禍送來的病人停止呼吸…”之後有值班醫生沖進急救室,查看一番,宣布臨床死亡時間,淩晨1:07分…
杜良興一直蹲坐在牆角,雙肩顫抖,漸漸哭出聲,而杜箬半躺在長椅上,手握拳,任由心口抽搐的疼,喉嚨酸脹,她卻哭不出一聲。
由于陸霜鳳是車禍身亡,所以醫院診斷臨床死亡後,遺體必須被轉送太平間。所有打包工作已經做好,有醫院專門負責推屍體的人,帶着口罩和手套,将推車從急救室裏推出來…
杜良興和小凡追着跑上去,摁住推車,拉開包裹陸霜鳳遺體的拉鏈,之後便是悲怆的哭聲,小凡哭得尤為傷心,一個十八歲的大男孩,趴在推車上哭到幾乎要背過氣去。
可是杜箬卻一直坐在長椅上,仿佛腳底生鉛,所有力氣都被抽離,從她的角度看過去,看不到陸霜鳳的臉,但卻可以看到她身上那件棗紅色的綿衫,大片幹涸的血跡染在棗色的布料上,一塊塊暈染開,觸目驚心,心髒一點點縮緊,想哭卻哭不出聲,所有情緒都堵着,只能将雙手拂上小腹,酸疼的後背再次支到長椅上,閉起眼睛,慢慢的呼吸…
喬安明那天給杜箬打了好幾個電話,她卻一直沒有接,有些擔心,但根本沒有想到她正在面臨多嚴重絕望的事。
小凡因為太過傷心,幾度昏厥,被護士扶去病房,杜良興蹲在急救室門口抽煙,一根接一根,卻一句話都沒有跟杜箬講,大概到了後半夜,杜箬就那樣倒在長椅上昏昏睡過去,睡夢中被人推醒,睜開眼,杜良興拿着不知從哪裏買來的一塊面包,封袋已經拆開,遞到杜箬面前。
“你已經在這裏坐了一天,沒吃東西,對孩子不好,吃了吧…”
杜箬看着杜良心被揉皺的半舊襯衣,頭發淩亂,眼眶紅腫,堵了一天的氣血混着腥味從喉嚨口泛出來,她立刻撐住膝蓋站起來,直接跑到垃圾桶旁邊,吐得肝腸寸斷…
杜良興走過去替她拍着後背,聲音沙啞地勸:“回去吧,別全部都在醫院…”
杜箬一直沒有講話,也不肯走,就那樣躬着背扶着牆沿僵着,杜良興搖搖頭,不再勸,自己抹了抹眼淚走開。
杜箬翻過身,将後背抵住牆,看着父親消瘦的身影佝偻着越走越遠,最後與走廊盡頭的光源混為一體,而她的世界就那樣一點點暗下去,再也亮不起。
鄭小冉的電話锲而不舍,杜箬無力用眼角瞄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接起來,沒有說話,那邊急躁的聲音已經如山泉般傾瀉下來。
“杜箬你怎麽回事,給你打了一天電話也沒接!你跟你家大叔是不是也太張揚了點,現在鬧得雜志,報紙,甚至每個門戶網站上都有你們的照片和新聞,你們這是想幹嘛?大火的節奏嗎?”
……
杜箬雙臂攏着,抱緊自己。
“小冉,我媽死了…被我害死了…”
那是陸霜鳳出車禍後的整整十多個小時,杜箬說的第一句話…
臨近天亮的時候杜箬才掙紮着站起來,因為維持同一個姿勢在地上蹲坐太久,所以小腿麻木,扶着牆沿才能勉強跨出步子。
急救室和小凡住的血液科病房有一段路,杜箬就拖着那具疲憊無力的身軀往前走。
小凡自從開始排異治療後就搬進了單人病房,宣城最好的綜合醫院,病房條件不算差。
因為陸霜鳳的突然離世,小凡的情緒很不穩定,哭了大半夜,醫生只能給他打了安定,此刻已經睡着,杜箬推門走進去,看着床上睡眠中的弟弟,因為藥物而引發的浮腫,再加上情緒極度悲傷,眼皮下面都是哭腫的凸起。
弟弟和母親的感情很好,因為父親要上班,有時候領導出差,他也得跟着跑長途,所以大多數時間裏都是母親一個人在醫院照顧弟弟,現在母親突然離世,杜箬都不敢想象,一旦弟弟醒過來,該如何捱過這個沉痛的打擊。
杜箬那夜不知何時睡着,醒來已經天光大亮,門外有病人和護士的說話聲,她掙紮着偏了偏頭,所幸弟弟還沒有醒。
全身乏力,身上全是汗漬的氣味,她已經有兩天沒有洗澡,杜箬便掙紮着爬起來,勉強在醫院門口吃了一點東西,再打車回家,可是剛到門口,卻見槐樹下站着一個人,來回踱步,好像很急的樣子。
杜箬自己都六神無主,沒有心思管其他人,所以只以為那是鄰居或是過路人,可是很快那人就追上來,拉住杜箬,眼睛直直定在她挺起的小腹上。
杜箬有氣無力地問:“麻煩,你有什麽事?”擡頭便見是一位老太太,大概有些年紀,且眉宇間似乎有些熟悉,像是在哪裏見過,但是卻想不出來。
任佩茵是見過杜箬的,印象中很水靈的一個姑娘,完全不似面前這副精神萎靡,有氣無力的樣子,可是她确實懷裏身孕,高隆起的小腹,嗯……她的孫子,所以也不顧杜箬冷澀的态度,先笑着自我介紹:“你好,我是喬安明的母親…”
杜箬一聽,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但是她不想講話,腦子裏一團亂,愛誰來誰來,她懶得理。
任佩茵見她病怏怏的樣子,有些于心不忍,便拉着她坐到槐樹下的花壇上,嘆口氣,開始将準備了一路的說辭講出來。
“我知道我這樣冒昧來見你有些唐突,但是你和安明的事現在鬧得到處都是,所以請你理解我一個當母親的心情,我今天來,就想問問你,能不能放過我兒子?”
任佩茵的态度很好,語氣裏還帶着懇求的意思。
杜箬卻頭一偏,定定看着眼前的人,問:“什麽叫放過你兒子?這話什麽意思?”
任佩茵略微吐口氣,看着杜箬的小腹,繼續說:“安明已經過了不計後果的年紀,但是他現在居然為了你要淨身出戶跟顧瀾鬧離婚!為此顧瀾被氣得住院,現在還沒過危險期,我不知道你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但是如果我兒子一無所有,你跟他在一起還有什麽意義?總不能你們兩拖着一個孩子重新結婚過日子?”
杜箬将頭低下去,沒有回答。
任佩茵以為自己的話起了作用,繼續加把力勸:“丫頭,別犯傻,你年紀輕輕,後面的人生還很長,沒必要頂着一個罵名去破壞別人的家庭,況且如果安明淨身出戶,你能确保自己一如既往的跟他過下去?或者換句話講,就算你不是圖他的錢,那麽就更應該體諒他的處境,這幾天的報紙你也應該都看了,全是罵你和安明的閑言碎語,你和安明差了二十歲,他拼了二十年才有如今的地位,人生有幾個二十年,如果你真的有良心,就不應該再糾纏下去…再說顧瀾也絕對不會跟他離婚,她的身體不好,安明一意孤行的要離,最終結果無非就是魚死網破,鬧不好顧瀾就心髒病發去世,這樣用生命代價換來的茍且,又有什麽意思?”
“這樣用生命代價換來的茍且,又有什麽意思?”
任佩茵說了這麽多,杜箬只聽到了最後一句,鬧中又閃過母親被卡車撞飛而倒在血泊中的場景,剛剛平複一點的心情又開始變得不安恐懼。
任佩茵覺得她的表情不對勁,雙手攪動在一起發抖,以為是自己的話有了威懾力,便又開口:“你也別這麽緊張,目前為止顧瀾的病情還算穩定,至于你肚子裏的孩子,我們喬家不會不管,你照樣可以把他生下來…”說着便從挎包裏掏出一個信封,遞到杜箬面前,略帶輕松地說:“我知道以我的身份是不應該來找你,但是我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兒子犯糊塗,你年紀輕輕的一個姑娘,大好光陰,這樣不顧臉面的纏着安明,無非也是為了錢,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收下,當你為你肚子裏的孩子積德,放過安明…”
……
杜箬攪在一起顫抖的手松開,心髒縮緊,看着被遞到自己面前的白色信封。
很諷刺啊,她上輩子到底是積了什麽德又造了什麽孽,最初的時候葉蘭芳抱着十萬塊錢來求她,求她與姜浩離婚,前不久戚美珍也是用這種口氣遞給她一個信封,求她放過莫佑庭,現在任佩茵又故伎重演,搞得杜箬都以為自己是禍害人的妖精。
只是好稀奇,一個個巴巴地貼上來朝她送錢!
☆、V075 一意孤行
任佩茵見她縮着手不接,直接将信封拍到杜箬手裏。
“拿着,你自己看看,數目不少,足夠抵得過你陪安明的這些日子。雖然這種方式是直接了一點,但是你自己也應該清楚,如果安明真的一時糊塗離了婚,到時候你也一樣都得不到,還不如現在撈一筆!另外,孩子你也可以照樣生下來,喬家會負責到底,到時候我們把孩子接過去,你得到一筆錢,換個地方重新開始,我想想,這對你而言是最好的安置…”
杜箬捏着一口氣,轉身看着任佩茵,心中突然想到,這是喬安明的母親,與喬安明一樣處事果斷,不講情面,原來遺傳基因是這麽精準的東西。
只是她滿可以将那個信封拍回任佩茵手中,但是想到顧瀾寄過來的照片,想到母親最後倒在血泊中的場景,鬼使神差地,杜箬就問:“你來找我,喬安明知不知道?”
任佩茵一愣,很快就回答:“不知道,我是瞞着他來的,他已經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一門心思的要豁出去離婚,如果你還有一點點對他的在乎,就聽我的勸,別再糾纏,對誰都好…”
杜箬笑笑,想到母親車禍前的痛斥,心痛無比,便将那個信封退回到任佩茵手裏。
“我媽也不允許我跟喬安明在一起,甚至我知道,全世界都不允許我跟喬安明在一起,可是我一意孤行,最終害人害己,現在我已經受到報應,所以我會離開他,但是錢你拿回去,我一分都不要!”
杜箬說完,用手撐着膝蓋站起來,因為太過疲乏,肚子又大,所以一時沒站穩,又往後倒了倒,任佩茵将她扶住,仍舊把那幸福塞到杜箬手裏。
“拿着吧,我知道你家裏的條件不好,弟弟住院,你爸媽也沒什麽像樣的工作,就當是我給我孫子的見面禮…這張支票的提取期限是十天,如果十天之內你不去銀行辦理,那麽支票會自動過期,你自己想清楚…”
杜箬的情緒已經低落到極點,根本無力跟任佩茵周旋,所以她懶得多說,收了那個信封就走回院子,本以為她可以将那張支票壓在枕頭下,等着他自動過期,可是禍不單行,杜箬剛在床上躺下就被電話鈴聲吵醒,撐開酸痛的雙眼接起來,對方卻是陌生而又冷漠的聲音。
“請問你是不是杜良興的家屬?杜良興昨夜駕車撞人,現在被扣留在我們局裏……”
杜箬永遠記得那年七月初的短短二十四小時,母親在自己面前被車撞飛到地上,十多個小時之後在急救室裏停止呼吸,而數小時之後父親在回去的路上又撞了人…
幸福無法企及,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規劃好的人生,在那短短二十四小時之後,全部洗牌重來…
杜箬握着手機,跌跌撞撞地往巷口趕。
十點多的陽光依舊刺眼,杜箬站在路口打車,目光呆滞,頭暈目眩,匆匆趕到交警大隊見到杜良興,他也是一夜未睡,眼裏布滿血絲,衣服上全是幹掉的汗漬…見到杜箬,眼睛一閉,當着那麽多交警的面,兩顆渾濁的眼淚就淌了下來。
杜箬覺得那天應該是她的受難日,她人生中最昏暗的日子。
大致了解了一下情況,卻讓杜箬更加絕望。
陸良興撞的是一位半夜睡不着覺,在路上溜達的老人,老人當場昏迷被送往醫院,天亮的時候醫院那邊給了回複,沒有生命危險,但是老人脊椎骨折,可能要面臨截癱的危險。
老人家屬尚未出面,拒不談賠償的問題,所以杜良興暫時無法被保釋,再加上這算公車私用,單位肯定不會算工傷,而杜良興又是全責,保險公司也不會承擔很多費用。
杜箬從交警大隊出來,背上全是汗,整個人也精神渙散,仿佛魂都已經不在,只剩一幹軀體,人生原來可以絕望至此,仿佛一夜之間,家散人亡,而這罪魁禍首是誰,就是她杜箬,是她自己!
如果她沒有跟喬安明在一起,母親就不會被氣到沖上馬路最後出了車禍,如果母親沒有出車禍,父親也不會半夜回去撞到人…
因果報應,這世上是不是果真有因果報應!
杜箬站在交警大隊的門口,面前是通往四方的十字路口,她卻突然不知自己該往哪兒走!仿佛怎麽做都是錯,且她因為自己的自私而作了一個錯得最離譜的選擇,最後傷了別人,也害了自己!
喬安明一直在給杜箬打電話,因為公衆的輿論已經把她說得很難聽,小三,狐貍精,不要臉,為了錢而破壞別人的家庭,如此深重的屈辱,他怕她受太多委屈,可是杜箬一直沒有接他的電話,她不知該以怎樣的情緒去跟他講話,告訴他自己的處境,然後求取他的憐憫?或者直接把顧瀾寄照片的事說出來?可是這樣可以挽回什麽?母親再也不會活過來…
那天下午的時候杜箬便接到那位老人家屬的電話,要求去交警大隊談賠償的問題。依舊是上午接待杜箬的那位交警,見到杜箬走進來,很奇怪地問:“你們家裏沒有其他人了嗎?怎麽讓你一個孕婦跑來跑去地處理事故?”
杜箬用手撐着酸痛的後背,搖搖頭,回答:“家裏本來有四口人,只是一個在太平間還沒火花,一個在你們這裏拘留,還有一個在病床上…就剩下我,你說不是我來處理,還有誰能替我?”
那交警見她臉色不好,說話的口氣也是陰陰瑟瑟,便皺了皺眉,沒有再多問下去。
被撞老人的傷勢證明已經開出來,脊椎骨折,截癱,家屬要求賠償三十萬,杜箬沒有回答,只是眼光愣愣地看着窗外透進來的陽光…
那名交警見她不回答,以為是不同意這個賠償數目,便好心拉了拉她的衣袖,壓低聲音提醒:“截癱,三十萬的賠償不算高,如果你不同意這個數字,你爸必須拘留不說,對方還可以一直讓老人住在醫院,光住院費和護工費你都拖不起…所以答應了吧,纏下去最後吃虧的肯定是你…”
那交警說得語重心長,杜箬眼皮動了動,抽過交警手中的賠償單簽了字。
走出交警大隊,已經靠近傍晚,炫耀了一日的太陽總算收斂了鋒芒,只餘一點紅色的餘光挂在西邊的枝桠上,像是一團火,燒得杜箬的眼睛都睜不開。
三十萬,這數目不算小,杜箬也确實拿不出,但是她已經對金錢的數字不那麽敏感,只是精神始終渙散,感覺自己還在夢裏,就這樣一路神情恍惚地晃到家門口,掏出鑰匙開門進去,腳底發軟,一頭載到床上就睡了過去…
她從小的信念,這世界上沒有熬不過的苦難,可是這一次她卻覺得真的熬不下去。
母親的遺體還停在太平間,與肇事司機的賠償還沒有談下來,父親又出了車禍,單位那邊給的答複是不會管,必須要父親全權負責到底,保險公司又沒有準信,就算可以要到一些賠償,那手續也是極其煩亂,周期又長,所以杜箬倒在床上,眼睛死死盯住天花板…
試圖理清頭緒,可是越理越亂,掏出手機,依舊是好多喬安明的未接來電,好幾個是下午新增的記錄,她心中憋着一股氣,酸疼又恐懼。
她不敢給喬安明打電話,怕自己情緒洩露,又怕自己心軟。她不是不感動,她簡直感動得要死,她的喬安明,居然願意舍棄半生江山來給她一個承諾,可是然後呢?然後怎麽辦?
事情發展到現在,母親過世,顧瀾住院,他和喬安明的事情已經曝光,正如任佩茵所說,用生命為代價換來的茍且,又有什麽意義!
況且她這麽愛他,怎麽舍得讓他為自己犧牲一切,她不貪心的,她一早就跟他講過,她只需要一時,無所謂一世!
所以杜箬吃力地翻過身,将手伸到枕頭底下,摸到信封的硬殼,掏出來,看到支票上的數字,嘴角一笑,用手掌摸着小腹,自言自語:“兒子,是不是喬家的人都這麽大方?”
杜箬睡了一覺,睡得不好,天還沒亮就醒在了床上,想要給喬安明打個電話,或者至少發條短信,但是最終她什麽都沒有說。
就如她曾經膩在他懷裏說過的那段話:……如果哪天我們必須走到窮途末路的地步,別告別了吧,就當從來沒有遇到過,删掉手機號碼,删掉聯系方式,一覺醒來,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好不好?
她到底有多烏鴉嘴,這樣矯情的話,居然讓她一語成籖。
果然是沒有只言片語,杜箬帶着那張支票去了銀行,一路上的情緒都很平靜,仿佛送入刑場的犯人,最後将支票送入辦理業務的窗口,那表情,嚴肅得像是要真的要赴死!
父親已經保釋出來,那三十萬,杜箬全部取成了現金,用超市用的那種無紡布袋足足塞了一捆,最後沉甸甸地摞到那位老人的家屬面前……
從交警大隊出來,杜箬走在前面,杜良興一直緊緊跟在她後面,她一路都沒有說話,腳步走得很慢,有些亂糟糟的頭發在太陽底下暈成一圈毛茸茸的邊緣。
已經過了公交站臺,她依舊一路往前走,杜良興忍不住喊她:“小箬,你不坐公車回去?”
她腳步停下來,回頭看了父親一眼,父親已經有兩天沒換的半舊T恤上還沾着血跡,她不敢看,喉嚨疼得發緊,感覺已經說不出話,只是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
杜良興又跟了一路,杜箬覺得身後那枚佝偻的身影越走越吃力,她緩緩回頭,開口:“爸…你別跟着,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
她這幾天說的話極少,聲帶很疼,所以說話的聲音已經沙啞。杜良興折騰了這麽幾天,打擊過大,情緒也很低落,見女兒這樣說,他似乎“嗯”了一聲,杜箬便也沒再說什麽,繼續低着頭往前走,留那具佝偻的身影在身後…
她的腦子裏很亂,心裏卻空白得很。
大中午的太陽熱辣地刺在臉上,皮膚被燒得有些發疼,路上也沒什麽行人,倒是車聲喧嚣,三線小城市的衛生也不大好,車輪卷起路邊的紙屑和灰塵。陣吐呆才。
杜箬就那樣一直走了半個多小時,感覺後背的T恤都被浸透,她才找了個臺階坐下。
胃裏翻騰,頭腦發脹,喬安明的電話便在那時候打了過來,她看着屏幕上不斷跳躍的那個“喬”字,吸了吸鼻子,接起來。
他的聲音很沉,沒有打招呼,只是問:“我媽去宣城找過你?”
她沒回答,等了很久。
不是她不想回答,是因為情緒堵得太滿,仿佛所有的語言都消失,喉嚨口疼得說不出話。
他不了解她的情況,繼續問:“為什麽不說話?”
“……”她依舊是沒聲音。
那頭有些急了,像是嘆息了一聲,不依不撓:“回答我,杜箬,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杜箬已經不說話,肚子已經很大,屈起上身已經抱不到膝蓋,所以她只能微微弓着,使勁全身力氣回答:“喬安明,我們還是……算了吧…”
那頭突然沒了聲音,只聽到輕微的呼吸,漸漸由微弱變得粗沉,杜箬以為他要爆發,可是他卻只是用很低沉,低沉到近乎落寞的聲音說:“這種話,能不能見面再說?我去找你,很快,你在哪裏?”
……
杜箬挂了電話,捏着手機又坐在原地想了一會兒。其實她已經不那麽傷心,發生太多事,猝不及防,她好像都沒有時間停下來難過,一晃就晃到了這……面前路面揚灰,車輪輾轉,她卻像一個靜物一樣坐在那裏。她自己都有些鄙視自己,居然沒哭,從母親停止呼吸到現在,她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只是感覺自己像一個氣球,被無限撐大,仿佛都可以輕到飛起來。
回到醫院已經靠近下午一點,在醫院門口的小餐館吃了一頓飯,盡管嘴裏吞不進去,但杜箬仍然逼着自己吃了小半碗飯,喝了一碗湯。
她雖然空乏,但腦子還算清醒,知道懷着孩子,不能長時間餓肚子。
從醫院大廳走去住院大樓,一路碰到好多相熟的護士和醫生,只是都沒有跟杜箬打招呼,一是最近“杜箬”這兩個字頻繁出現在各大網絡和雜志上,喬安明的情婦,小三,肚子裏還懷着私生子,而藥業大亨喬安明,整個醫學界誰人不知,所以那些護士和醫生見到杜箬,已經不知該用怎樣的表情和口氣打招呼,二是杜箬的母親剛在醫院門口發生車禍,這麽慘烈的事,醫院的好多工作人員都知道,再加上這幾天她的情緒也極其不好,整個人走在路上,面無表情,輕飄飄,就好像丢了魂一樣,而誰還敢跟一個沒魂的人打招呼。
所以杜箬就這樣一路蒙着頭飄到病房走廊,走到門口就聽到鄭小冉的聲音,推門進去,小冉正坐在小凡的床頭給他剝橙子。
小凡先看到杜箬出現,擡頭,喊了一聲:“姐…”聲音也是沙啞,眼眶紅得像只小兔子,貌似又哭過了。
杜箬吸了吸鼻子,“嗯”了一聲,鄭小冉這才回頭,看到門口的杜箬,頭發亂蓬蓬,整張臉被太陽曬得很紅,但即使這樣依舊感覺身形消瘦,完全不似她離開桐城時那樣豐盈的模樣。
情緒翻湧,鄭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