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為你,(25)
觸角一瞬間全部斬斷,杜箬很想回答鄭小冉,她心裏不疼,不單是不疼,除了有些悶重的窒息感之外,她覺得自己心裏一點兒知覺都沒有。
不知道是喬安明這一刀砍得太徹底,還是她本性如此,不過這不挺好嗎?非要痛苦到歇斯底裏才行?
至于鄭小冉和莫佑庭的事,杜箬也沒有多問。
都是心裏亂到一團糟的人,哪裏還有心思管別人的事,再說感情而言,旁人也無從管起。
因為下周一便要回武穆山基地,杜箬便湊着第二日是周末,重新去了趟醫院做産檢。既然打算把孩子留下來,她這個當媽的就得負責到底,
醫院婦産科周末的人很多,診室門口排了很長一條隊伍,好不容易輪到杜箬,她有些忐忑地走進去。
公立醫院的醫生态度大多不好,對每個人都是一副公式化的面孔,臉都不擡,只是手先攤,冷冰冰的一句:“孕婦手冊…”
“什麽孕婦手冊?”杜箬有些懵,她是毫無經驗啊,哪裏知道這些東西。
那醫生總算舍得擡頭看她一眼,很快眼光就飄到她的小腹,淡淡掃過,耐住性子解釋:“剛懷上的吧?還沒給孩子建檔案吧,等三個月之後就能建檔案了,到時會給你一本産檢手冊,以後每次産檢都會在冊子上作記錄。”
醫生說完又回頭處理自己手裏的事。
杜箬左手握住右手慢慢地翻攪,有些不确定地問:“那個,我第一次,不大懂,能否麻煩問一下,去哪裏建檔案啊?”
“帶上你的的身份證和結婚證去行政中心或者婦幼保健所都可以。”依舊是不鹹不淡的口氣,頭也沒擡,仿佛在解釋一個無關緊要的事。
可是杜箬一頓,手指全部攪到一起,關節都疼得發酸。
“結婚證?非要結婚證嗎?”
這回那醫生總算是完全轉身,面對杜箬,先看了一眼她的小腹,再看一眼挂號單上杜箬的年齡,25歲,還這麽年輕啊。
嘆口氣,用帶些涼薄的聲調問:“沒結婚吧?确定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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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箬很快垂下頭,低若蚊蠅地“嗯”了一聲,但很快又擡頭,态度堅定地回答醫生:“是,确定要生。”
“那行吧,我們這是公立醫院,沒有檔案不能做産檢,但是私立醫院可以,你去找家私立的試試吧。”
……
杜箬從診室出來,很快就有新的孕婦争着走進去,一整個候診室擠滿了人,大多是大腹便便的孕婦,身旁都有家人或者丈夫陪伴。
人在無助的時候不能觸碰溫暖,特別那種溫暖還是蓋在別人身上,這種感覺就像寒冬臘月獨自一人走在冷蕭蕭的街道,身旁是萬家燈火的溫暖,而你卻孤身一人,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的凄涼。
所以那一刻,杜箬沒有擡頭,只是從那一堆溫暖人群裏擠出去,也就是那麽一刻,她對喬安明的恨又開始一點點聚集,最終全部化為支撐她獨自懷着孩子走下去的勇氣。
私立醫院的服務态度永遠笑容可掬,連進門處前臺的微笑都訓練有素。杜箬講明來意,很快就有護士過來領着她往樓上走。
驗血,肝功能,心電圖,一輪下來最後再是彩超。
躺在小床上,B超探頭在小腹上慢慢挪動,屏幕上是模糊不清的輪廓,像是一個密封的缸。醫生一邊做一邊在跟杜箬解釋。
“胚胎發育良好,一切都正常…”
杜箬看着屏幕上模糊的影響,有些不清楚,便問醫生:“請問,哪個是寶寶?這屏幕上看得見嗎”
醫生笑着解釋:“這是你的第一胎吧?寶寶還小呢,才一個多星期,所以未成形,現在就是一個胚囊,跟個小黃豆似的…”
“那寶寶大概什麽時候成形?”
“如果發育正常,七周之後便能檢查到寶寶的胎心,四個月之後寶寶基本就成形了。”醫生很耐心的解釋,B超探頭在杜箬的小腹上掃來掃去,絲絲的涼意滲進皮膚。
杜箬眼光始終停在屏幕的畫面上,其實她根本就看不懂,可是總覺得那晃動的黑影裏有她顆小心髒,眼眶漸漸酸澀,最後畫面越來越模糊,直接就模糊成一團。
她和喬安明的孩子,此刻就埋在她的子宮裏,會随着時間的推移越長越大,從胚囊到胚胎,最後成形,出世。
眼睛長得像誰?輪廓會遺傳誰的模子?還有那脾氣…自己太任性了,還是像他吧,他至少還冷靜,冷靜的人不容易吃虧,還有腦袋和智商,這是最關鍵的,一定要遺傳他的基因,因為他足夠聰明,這樣想一輪,眼淚就真的開始在眼眶裏打轉。
估計那醫生已經見慣這樣的場面,笑着勸:“第一次當媽吧?都這樣,覺得一顆小生命孕育在自己的肚子裏,神奇又感動…”
杜箬牽強笑了笑,用手指擦了擦眼淚,将頭別到一邊去。
臨走的時候醫生還很善意地跟杜箬關照了幾句:“…你做的各項檢查,化驗單我都看了,挺好的,說明身體素質不錯,如果不出意外,應該孩子不會有問題,不過你是頭胎,所以前三個月一定要特別當心,萬一流掉了,以後會形成習慣性流産…”
杜箬感謝了幾句,拿着B超單子往外面走。
私立醫院的條件比之公立醫院好太多,每個醫生都配備單獨的候診室,絕對不會出現想公立醫院那樣讓孕婦排長龍的局面。
杜箬走出診室,聽到叫號機喊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065號,徐曉雅…”
杜箬一頓,擡頭時已見徐曉雅迎面走過來,身旁站着的高大身影,俨然是姜浩。
徐曉雅沒有預料到會在這種地方碰到杜箬,先是愣了愣,但很快就恢複一張刻薄的面孔。
“喲……怎麽哪兒都能撞見你啊,這種地方你也來?難道也懷上了?”
杜箬将捏着B超單的手往挎包後面藏了藏,很細微的動作,卻依舊逃不過姜浩的眼睛,他心口一緊,抿緊嘴唇留意杜箬有些恍惚的眼神。
之前在山上手掌受傷,杜箬已經吃過徐曉雅一次虧,所以她這次不想跟她多糾纏,況且這種環境這種地方,她也沒有心情跟她怎樣。
可是徐曉雅見杜箬悶着頭不說話,又逼進幾步挖苦:“幹嘛不說話啊,平時不挺橫的嘛,是不是婦科哪裏出了問題要來這裏治?”
女人一旦被仇恨占據,那講出的話基本就是聽不入耳的,再加之徐曉雅平日裏就跋扈,所以見到杜箬一次就非得刺她一次。
但是姜浩在旁邊看着心裏就不舒服起來,不知為何,他每次都見不得徐曉雅刺杜箬,他娶了這個老婆,外人看了覺得是他的福氣,丈人是局長啊,可是處到現在他才覺得徐曉雅就是一尊佛,他得供着養着,心裏有不痛快還不能說,這種感覺就像心裏吞沙子,卡在喉嚨口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再加上徐曉雅那張發福的臉,站在杜箬旁邊挖苦諷刺,活脫就是一個街頭潑婦的形象,可是徐曉雅沒有自知之名,她從杜箬手裏搶了姜浩,總是想以勝利者的姿态去炫耀。
“是不是病得有些嚴重,這醫院我爸有認識的人,要不我給你找個好點的醫生好好瞧一瞧吧?”徐曉雅帶點膩笑的聲音着實不好聽,按照杜箬平時的性子她肯定會迎頭磕上去了,可是今天她沒那個心情,只是嘆口氣,擡頭看着徐曉雅的眼睛,冷飕飕地一句:“肚子都這麽大了,再過幾個月就當媽了,積點口德吧,算是為了你肚子裏的孩子!”
“你……!”徐曉雅吵架其實不是杜箬的對手,再加上杜箬總能有“四兩撥千金”的本事,怒氣被激出來,正想開罵,身旁的姜浩卻将她的衣袖拉了拉:“好了,這裏是醫院,這麽多人在,還想吵架。”
而那時,叫號機又喊了一遍徐曉雅的名字,她才憤憤不平地甩了甩手,瞪了杜箬一眼,推開診室的門走進去。
☆、V041 産科檢查
姜浩見徐曉雅走進去,暗松一口氣,回頭剛好觸碰到杜箬冰涼如水的眼光,他心口一驚,連說話的口氣都軟了下來。
“對不起,曉雅就是這種脾氣,得理不饒人。”
“習慣了,我無所謂,你受得住就行。”杜美人的挖苦本事日益漸長,再加上心情不好,眼底清冷,淡淡地往姜浩身上一掃,他就心裏寒了幾分。
剛定神,杜箬已經擦過他的身體往門口走,姜浩情急追上去,一時沒考慮就拉住她的肩膀。
杜箬一頓,手臂自然地往後甩了甩,眉頭更是不耐煩地皺到一起,姜浩也意識到自己的動作越矩,趕緊松開手,心裏卻被杜箬如此嫌棄動作刺到。
“不好意思,我…”姜浩有些語無倫次,理清頭緒才開口:“我就想問問,上次在山裏手受傷,好了嗎?”
“好了,不勞你費心!”杜箬往後退了幾步,錯開與姜浩的距離。
他輕輕抿了抿唇,耐着頭皮繼續:“對不起,上次我不是故意推你,你也知道,曉雅有身孕,我見你要開打,一時情急才推了那一把,我沒有想過真的要傷你…”
杜箬嘴角冷冷一笑,擡頭終于對上姜浩明顯寫滿愧疚的臉。
“能不能別總是跟我道歉?你欠我的一句對不起就完了?再說你的對不起太不值錢,我也不稀罕!還有,你那老婆,我領教過太多次了,以後我見她一次躲她一次!”杜箬的口氣并不好,冷澀的語調還透着煩躁的不耐煩,但姜浩似乎并不介意。
男人有時候就是如此犯賤,離婚前杜箬脾氣稍微大一點他就受不了,現在杜箬如此冷嘲熱諷,姜浩依舊寬容忍耐,想想,真是作死。
剛好有新進來的孕婦不小心撞了杜箬一下,她扶住牆面撐住,一直藏在挎包後面,捏着化驗單的手就露了出來。
姜浩眼睛毒,瞄了她的手一眼,問:“身體哪裏不好了?”
“痛經,不行嗎?”
“這是婦産科,專門做産檢!”
“我知道啊,我過來看病,順便幫同事拿檢查報告。”杜箬低着頭扯謊,拿着化驗單的手又迅速藏到挎包後面,姜浩沒有再問下去,只是很溫和地補充:“如果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這醫院裏我有熟人。”
“不需要,擔待不起!姜科長,沒事我可以走了嗎?省得一會兒你老婆出來又以為我在勾搭你!”
姜浩怔怔地愣了愣,杜箬卻自顧自地捏着包帶子轉身往門口走,很快拐了一個彎就看不見。
候診室的人并不多,姜浩站在寬敞的房間裏,看着杜箬消失的拐彎口,怔怔出神,最後眼底暗下去,走到護士臺旁邊。
“剛才走出去的那位小姐,是過來做什麽檢查的?”
護士擡頭,見是醫生的熟人,便壓低聲音湊近姜浩的臉回答:“姜先生,您問剛才那位杜小姐嗎?她是過來做産檢的,好像是第一次過來,以前沒見過。”
姜浩一瞬間的驚愕,很快随之而來的是壓抑和難受。
孩子是誰的?喬安明的?
女人的心思真是善變啊,結婚前他數次跟杜箬商量要個孩子,她卻遲遲不肯要,說是工作忙,沒有時間,原來全是借口啊。
護士見姜浩定在原地發愣,推了他一把:“喂,姜先生,醫院規定不準把客戶的信息透露出去,我是看在跟您熟的份上才告訴您,剛才說的話您別說出去哦…”小姑娘賊兮兮地笑笑,姜浩卻依舊處于神游狀态,木木地點了點頭,慢慢轉身往長椅上走。
喬安明在崇州拖延了很多天,最終還是得回桐城,那邊已經堆了一堆事,所以就算顧瀾心裏有微詞,他也得去。
不過顧瀾似乎在這點上很明事理,知道喬安明要回桐城,那天還特意起了早,陪他吃了頓早飯。
喬安明按照慣例,先洗漱完畢在餐廳看報紙,顧瀾便裹着睡袍下樓,他擡頭,都有些微微的震驚。
“怎麽今天這麽早起?不睡了?”
“嗯,不睡了,你今天要去桐城,想陪你吃頓早飯。”她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毫無微恙,只是撐着桌沿坐到喬安明旁邊的椅子上,瞥了一眼他手裏的報紙,問:“怎麽大清早起床就看報紙?”
喬安明一頓,但還是維持原來的語調回答:“習慣了,每天只有這個時候能抽出點時間看報紙。”
真的是習慣了啊,都十多年的規矩了,顧瀾卻到今天才知。
所以你看,在外人眼裏圓滿無比的婚姻,內裏的酸甜苦樂,只有當事人才知。以前喬安明只覺得他和顧瀾的婚姻有些悶而已,可是經歷了杜箬,那樣的活色生香,靈動波瀾,他才不得不承認,他與顧瀾的生活何止是悶,簡直就是一副貧瘠乏力的空架子而已。
人都是這樣的,貪心也不是一夕之事,就像一顆糖放在你面前,你在沒有嘗到之前,根本不知那顆糖是什麽味道,可是一旦嘗了一口,那麽甜,便一發而不可收拾。
杜箬便是喬安明的那顆糖,他嘗到了味道,芬芳四溢啊,可是擡頭看到顧瀾的臉,灰青色的眼底,黯淡無半點靈色,他便又想起顧瀾在餐廳的洗手間,倒在地上用手指着杜箬的那一刻。
再又想到,醫院的走廊,她湊近他的臉,一字一句很認真地回答他的問題:“…圖你的人?那肯定不會,你都這個歲數了,快趕上我爹的年紀,還指望我真的愛你?”
喬安明英明了這麽多年,最終卻栽在一個小丫頭片子手裏,他連恨都恨不起來,滿心的鄙視和疲倦,倒不是鄙視杜箬,是鄙視自己,一把年紀,還要這麽不清醒!
顧瀾在喬安明的眼裏尋找蛛絲馬跡,可是他卻一臉平靜,看報紙也看得極其認真。
老傭人端着早餐進來,一份牛奶,土司和煎蛋,見到顧瀾坐在餐桌旁,頓時就有些為難。
“對不起,太太,您的早晨廚房那邊還沒準備,您想吃什麽?我現在就去安排。”
顧瀾搖搖頭,就指着喬安明面前的牛奶回答:“不用準備其他的了,我就喝杯牛奶吧。”
老傭人領命,瞥了一眼喬安明就匆匆走了出去。
千載難逢太太早起,有點稀奇啊。
喬安明陪顧瀾吃過早飯便上車去桐城,小張已經等在門口,替他開着車門。
顧瀾也一直送到車邊,有些頗為不舍地跟喬安明道別:“去幾天呢?還是周末回來嗎?”
“我看情況吧,好久沒過去了,估計事情有些多。”
“哦…”顧瀾悶了悶頭,雙手插在羊絨衫的口袋裏,頓了頓才開口:“那你忙就不需要往回趕了,反正我時間空,周末可以去桐城看你。”
“行,那我先走了,你進屋吧,早晨的風挺涼。”喬安明欠身往車裏走,顧瀾揮了揮手,回頭就往主樓裏走。
小張站在車外愣了好一會兒才上車,他是從桐城一路看着太太發病被送回崇州的,中間沒有見過杜箬出現過,也沒有見過喬安明再在車上給她打電話,她就像是一道水蒸氣一樣蒸發幹淨,小張都懷疑之前老板和杜小姐之間的事是他的一場夢境。
喬安明一進桐城的辦公室就接到徐棟的電話。
“喬總,您來桐城了嗎?我給您的秘書發了一份下個月去海南參加研讨會的人員名單,您過目一下,如果沒問題,我就這麽定了。”
喬安明的眼光在辦公桌上瞟了一眼,果然有張A4紙被壓在一堆文件下面,抽出來,大大的粗體标題:“勝安中藥基地海南研讨會參會名錄”
一行掃過去,最先奔入喬安明眼簾的便是“杜箬”兩個字。
這場研讨會是半個月之前就被提上議程的,所謂醫學研讨會,學術交流是次,主要目的是借着研讨會的幌子,邀請一些相關醫院的醫生出去吃喝玩樂一番,以此穩固關系。
杜箬剛進基地,中藥基礎又薄弱,人脈關系更是一張白紙,所以喬安明當時特意把她排進名單裏,可是現在徐棟拿着這張名單來問他,他該如何回答?
他記得有次兩人纏綿完,他抱着杜箬開玩笑,難得的矯情,酥膩膩的貼着她的耳根子磨。
“小東西,早晚你會成為我的難題!”
一語成籖啊,現在她果然成了自己的難題。
徐棟在那頭等着喬安明的答案,可是等了半天,那頭依舊只有斷斷續續的呼吸聲。他大着膽子又催:“喬總?名單您看到了嗎?怎麽說?”
喬安明将單子放到桌子上,皺眉回答:“看過了,就這些人吧,不需要改了。”
“行,那我這就去安排了。”徐棟得到答案很滿意地想要挂電話,喬安明卻在那頭又“喂…”了一聲,有些語氣不自然地問:“那個,杜組長去上班了嗎?”
他在徐棟面前早就已經不避諱地喊她為杜箬了,可才幾天功夫,“杜箬”又成了“杜組長”,徐棟心思一緊,很謹慎地回答:“上周五給我電話說今天來上班的,應該已經來了吧。要不我給您打到銷售那邊去問問?”
“不需要,挂了吧。”
喬安明有些匆忙地摁了挂機,手邊依舊是那張名錄單,“杜箬”兩個字,從何時起開始變得這樣刺眼。
杜箬去書店買了一些育兒的書,她沒有生養經驗,又是偷偷懷的孩子,沒人可以教她,她只能自己看書自己學。
書上說孕婦必須保持心情愉悅,這樣生出來的寶寶性格會比較好一些。杜箬始終謹記這一條,因為她知道自己的性格不好,所以才吃了這麽多苦,自然希望寶寶能夠和順溫柔惹人疼愛。
陸霜鳳給杜箬打電話的時候,她正抱着書在宿舍裏研究寶寶在媽媽肚子裏的成長經歷,其實那個點應該是入眠時間,可是杜箬那段日子的睡眠很不好,經常失眠,就算努力睡着,半夜也會醒過來,然後睜眼看着窗玻璃到天明。
後來她便不逼迫自己那麽早睡,刻意折騰到晚一點,假裝很認真地在看育兒書。
手機被她塞在枕頭底下,響了好久她才聽到,趕緊抽出來,滑開屏幕,看到來電名字,都不由得心裏一驚。
“媽,你怎麽這麽晚給我來電話?是不是小凡出事了?”
“沒有…”陸霜鳳很直接的回答她的問題:“還沒睡吧,很晚了,還在加班?”
“沒有,我換到這邊基地來之後就很少加班了,新的公司,一切都得從頭開始。”杜箬的聲音裏是壓也壓不住的嘆息和無奈,陸霜鳳在那頭緊緊握住聽筒,也沒有很快接下去。
“對了,媽,我最近挺忙的,一直沒有打電話回去,下凡恢複得怎麽樣了?過排異期了嗎?”
“嗯,恢複得不錯…”
“那醫生有說什麽時候出院嗎?我想等過段時間空一點回宣城一趟,好久沒見到小凡了,有點想他。”杜箬故意扯着嘴笑了笑,一直沉悶的聲調總算染了幾分輕松的氣息。
可是陸霜鳳的口氣卻有些不自在:“你工作忙就別回來了,小凡都挺好的,對了,之前你借別人的錢還掉一些了嗎?”
“還了一點,還是問小冉借了兩萬還上的。”
“哦…”陸霜鳳又不支聲。
杜箬似乎有些意識到母親打這個電話的意思,便追問:“媽,是不是住院費沒了?我卡裏還有一些,明天給你打過去。”
“別了,住院費還有呢。你自己一個人在外面也得留些錢傍身,小凡的住院費你別操心了,你自己還背着債呢,欠人錢的日子不好受,你存點就給人還掉點吧。”陸霜鳳有些急躁地關照,臨了突然又補了一句:“對了,前天姜浩給我打電話,說在醫院裏看到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姜浩?他怎麽又給你打電話?他憑什麽呀!”杜箬現在一聽到姜浩的名字就頭疼。
陸霜鳳見杜箬如此急躁,趕緊平順:“他也沒跟我說什麽,只說在醫院見到你,問我你是不是生病了,所以小箬,我覺得姜浩這個人吧,雖然有些自私,但他心裏好像還有你。”
“打住打住!”杜箬趕緊喝止:“媽,你別再跟我提他行不行?他心裏有我沒我都已經毫無關系了,他現在的老婆姓徐,我只是他的前妻,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麽總是給你打電話,但是你以後少理他,我不想跟他再扯上任何關系!”
“話雖這麽說,可是畢竟夫妻一場,沒緣分走下去,難道非得做仇人?”
“仇人?他想多了吧?我仇人都懶得跟他做,充其量就是一個陌生人!”杜箬憤憤地合上手裏的書,靠在床沿慢慢跟陸霜鳳講電話:“媽,你以後別理他行不行?他那老婆可不是一般人,你沒吃過她的虧?所以少跟姜浩扯皮,最好以後他給你打電話你都別接!”
杜箬的口氣已經爆到極點,陸霜鳳一直沒有結婚,頓了半天,就嘆了口氣。
杜箬倒有些奇怪了,追問:“你深更半夜給我打電話,就為了說姜浩的事?”
“也不是。”陸霜鳳有些低迷地回答:“就見你一直沒給家裏打電話,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面,剛好今天你爸去醫院陪夜,我就抽時間問問你,行了,你也早點睡吧,一個人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陸霜鳳交代了幾句想要挂電話,臨了突然又想起什麽,問:“對了,姜浩說在醫院見到你,你去醫院幹什麽?”
“我…公司給員工安排的婦科體檢,我去拿體檢報告。”杜箬很心慌地扯皮,陸霜鳳似乎也信了,遂寒暄幾句就挂了電話。
勝安基地的宿舍建在武穆山山腳下,山裏的人都習慣早睡,所以夜色一濃,整個房間是空蕩蕩的冷寂。
母親溫溫的聲音還回蕩在耳邊,杜箬一直還算靜怡的心情被那個電話打破,有些煩躁地嘆息,逼迫自己打開書頁繼續看,可是披散的頭發從肩頭垂下來,杜箬習慣性地将手伸到枕頭底下摸索,觸到一枚冷硬的東西,抽出來習慣性地就要往頭上插,可是簪子上的血色瑪瑙在燈光下閃爍,杜箬心口一疼,想起當時喬安明送她這支簪時的場景。
她有問過他知不知道男人送女人發簪代表什麽意思,他當時似乎是回答不知道。
幸虧他不知道,不然要如何是好?
杜箬很冷澀地笑笑,似乎在笑自己,那只簪還握在手裏,頂端是華美的雕紋和瑪瑙,血紅的顏色,精致美好,可簪柄卻涼得出奇,尖銳的一段刺在手心裏,微微泛着疼意。
自從和喬安明分開之後,她一直都沒有嘗試過去試圖聯系他,其實以她的脾氣,受了這麽大委屈,不鬧個痛快怎麽會罷休?可這次她居然如此乖地忍了下來,不鬧不哭,安靜得都有些不可思議。
她心裏真的沒有多疼,只是覺得最近的日子有些麻木混沌,就像現在這樣,手裏握着喬安明送的簪子,腦子裏回憶那些纏綿的片段,一邊是溫柔過的證據,一邊悲涼如水的現實。
最殘忍的傷是什麽?不是猜忌抛棄,而是有過那麽多蝕骨的記憶,卻一夕丢盡,留下的是沒有盡頭的冷意,像着茫茫熬不到頭的黑夜,白晝遙遠,她卻必須一日日自己熬下去。
杜箬那段日子所有無謂的堅強和隐忍,不是為自己療傷,而是逼迫自己成長,逼迫自己把被喬安明脫去的堅硬外衣再一件件穿上,她既然可以如此愛過他,便也能學會以同樣的程度去恨。
喬安明,來日方長!
那年的初春似乎被時間拉得特別長,已經入了4月,天氣依舊涼得讓人覺得咬牙切齒。
杜箬還是保持周末便回市區的習慣,之前母親在電話裏提醒,有錢就得湊一點去還債,所以杜箬想想,為什麽感情傷什麽神啊,她還背着一身債,現在肚子裏還懷着孩子,路途遙遠,她根本無暇悲戚啊。
好久沒有見到莫佑庭,杜箬在回市區的大巴上給他去了短信,他卻沒有回,想想便直接從汽車站打車往他的酒吧趕。
杜箬記得莫佑庭酒吧對面就有自動取款機,于是下了出租車就直接去那裏取錢,悶着頭往自助銀行走,迎面就撞上一個人。
杜箬一擡頭,心裏“咯噔”一聲,眉頭就不自覺地全部皺到一起。
潘玮也沒有意料到會在這裏遇到杜箬,見她秀眉緊鎖,很痞子地打招呼:“Hey,美女,好久不見啊?”
杜箬尴尬地笑笑,硬着頭皮回複:“是啊,好久不見!”
因為上次喝得太醉,所以被潘玮帶去酒店的事她已經記不大真切,幸虧她記不真切,不然現在見到潘玮肯定掉頭就跑。
潘玮對杜箬不冷不淡的回複有些生氣,只是礙于身旁牽着一個美女,便笑着繼續:“來這裏找莫佑庭?你們兩人還在一起啊?前幾天我還見他帶着一姑娘去開房,好像是XX大學藝術班的學生。”
杜箬眉頭鎖得更深,整張臉也沉到極致。
一是因為她很介意潘玮把自己和莫佑庭扯在一起,二是因為鄭小冉,鄭小冉那傻丫頭為莫佑庭吃了那麽多苦,他卻居然還有臉在外面招惹其他女人。
可是潘玮見杜箬瞬間變臉,以為她是在生莫佑庭的氣。
“诶,我早就跟你說過,莫公子那也是個花心大少啊,女人不比我少,所以還是清醒一點!”潘玮大實話說得有些脫邊,跟他一起來的美女嬌滴滴地擰他的胳膊:“潘公子你說什麽呢?我還在這兒呢…”
他吃痛抽開手臂,摟住身邊的女孩子,捏住她的下巴很露骨地回答:“知道你還在這兒呢,等不及了?這才七點多,一夜時間呢!”
“去死!成天嘴巴裏沒一句正經話!”
一男一女公然的打情罵俏,杜箬聽了頭皮直發麻,嘴角幹澀笑着就想走,可是剛推開銀行的玻璃門,潘玮卻直接追上去拉住她。
“喂,跟我說句實話呗,你跟莫佑庭是不是掰了?如果掰了我們倆處處怎麽樣?你應該還有我聯系號碼吧?反正都是出來玩的,他一個月給你多少錢,我翻倍給你!”
潘玮當時臉上的表情極其真摯,也得虧是情場高手啊,約炮都能約得如此坦蕩且有藝術含量。
杜箬像在觀摩一尊史前動物一樣看着潘玮,眼仁瞪圓,突然就鼓着嘴從他面前灰溜溜地“跑”出去。
潘玮一時沒反應,等回神杜箬已經走進了夜色裏。
“擦……她這什麽意思?”有些意難平地站在原地自言自語,再擡頭,杜箬纖細的背影已經混入人流裏。
潘玮對于杜箬的感覺,說不上有多“非她不可”,但每次見她,心裏都有一種毛乎乎的“癢”,這女人長得是不賴,但他閱女無數,杜箬充其量也只能算中上等姿色,他卻對這樣一個“中上等”牽腸挂肚這麽久,想來想去,估計也只能是“得不到”而非想要的“鐘意”。
男人的怪脾氣啊,可恥的占有欲!
傍晚七點多的酒吧還幾乎沒什麽客人,杜箬其實也是來碰碰運氣,如果莫佑庭在,那最好,如果不在,她便坐公車回去。
可是剛踱到酒吧門口,便見有人影從裏面沖出來,腳步挺都沒挺,直接捂着嘴沖上馬路,打了一輛車離去。杜箬站在原地犯怵,那女孩她認得,上回鄭小冉進了派出所就是因為跟她幹了一架,好像是莫佑庭家裏給他安排的相親對象,名字叫什麽來着?
杜箬一時有些想不起來,可很快便有急促的人聲從酒吧裏傳出。
“譚夢……譚夢!”莫佑庭一直追到門口,轉了一圈,可是哪裏還有譚芭比的身影,落寞轉身,一回頭便見站在大門一側的杜箬。
他已經好久沒有見到杜箬,自上次鄭小冉進了局子,他在杜箬樓下見過她一面之後便一直沒有聯系,有近一個月了吧,時間上來說不算久,可是莫佑庭見到這樣突然出現的杜箬,心口還是微微震了震。
怎麽說呢?不是沒有想念,只是知道她身邊有個喬安明,自己的存在對她來講毫無意義,所以他情願不去見,套用一句很爛俗的詞——相見不如懷念。
所以莫佑庭有時候也會嘲諷自己,情場游曳這麽多年,那次不是收放自如?可唯獨對着眼前的女子,矯情又懦弱,有些愚鈍的不自然。
現在這樣多日不見,杜箬又是突然出現,還帶着那樣一副沉郁的臉,幽幽站在自己面前,莫佑庭眉頭打結,故作輕松地拍着胸口往後退了幾步。
“你幹嘛像鬼一樣杵在這裏?一聲不吭地出現,找我有事?”
杜箬剛想接話,酒吧裏又飄出一枚女子,直接身骨如柳地飄到莫佑庭身上,挽着她的胳膊低昵:“你還真追出來啊?剛才那小丫頭是誰啊,脾氣那麽橫!”
杜箬一看又出來一個女孩,嬌滴滴的模樣,依偎在莫佑庭身旁,兩人明顯是“非正常”關系。
而那女孩擡頭見到杜美人正雙目生寒地盯着自己,眼角也是一冷,很快就扯着笑問莫佑庭:“這又是誰啊,又是熟人?你到底在外面惹了多少風流債啊!”
莫佑庭覺得以後泡妞得看黃歷,一個個跟趕集似的全部湊到了一塊。所幸他臉皮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