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為你,(26)
撓着頭摟住那姑娘正要解釋,眼前的杜箬卻自己先接話了,開口就一個疑問句:“你是XX大學的藝術特招生?”
那姑娘估計是沒料到杜箬會突然這樣問,有些迷糊地皺着眉,直接回答:“什麽藝術特招生?你才藝術特招生呢!”
杜箬聽到這回答,嘴角上揚地苦笑。
鄭小冉啊鄭小冉,你到底長了幾個膽子去惹這種男人!
越想越覺得替鄭小冉不值,杜箬便往前跨了幾步,湊近莫佑庭的臉,微吸一口氣,用冷到極致的口吻問:“莫大少,我拜托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同時可以上幾個女人?”
莫佑庭被她問得莫名其妙,但見她表情冷澀,不像是在開玩笑。
旁邊的姑娘只把杜箬當成是莫佑庭的前任,被甩了不服氣便找上門鬧,于是往前走了一步,把莫佑庭遮在自己身後,叉着腰就開始罵:“你說誰牲口呢?嘴巴給我放幹淨點,出來玩就要玩得起,被甩了就別再回來鬧,多難看啊!”
“我跟他講話幹你什麽事?”杜箬的小火苗瞬間燃起,眼睛瞪了那姑娘一眼,最後冷冷掃向莫佑庭,若有所指地挖苦:“出來玩就要玩得起?莫大少,麻煩你給我解釋一下這句話?什麽叫出來玩,就得玩得起?”
她字字珠玑,眼底竟是寒人的怒意。
鄭小冉躺在冰涼的地面上,滿地都是血,裹着棉被被推進手術室,最後咬着牙背對着陽光一個人靜靜地哭泣。她有多傻啊,願用一時換一世,可是這個罪魁禍首的男人呢,依舊日日風.流,活色生香地過日子,什麽時候理會過你鄭小冉啊。
最後再來一句——出來玩就要玩地起,多麽殘忍的諷刺。
“回答我,莫大少,什麽叫出來玩,就要玩得起?”杜箬幾乎用盡全部的理智在壓制自己,只是唇齒打架,這句反複問了兩遍的話就從她的齒縫裏吐出來。
莫佑庭覺得今天杜箬有些不對勁,從表情到話裏的意思,他有些開始忐忑,于是拉了拉面前那姑娘,淡淡地開口:“你先回去吧,明天我再聯系你。”
“莫少,怎麽了嘛,說好了你收工一起吃夜宵!”那女孩明顯是不服杜箬半路殺出來,于是故意放軟姿态想打感情牌,可是莫佑庭明顯不耐煩,冷了幾分調子回答:“先回去吧,我有事,回頭聯系。”
莫大少的脾氣,在圈裏的人應該都知道,表面看上去溫順好說話,可是一旦觸及底線,絕對是一秒變臉,絕對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所以那姑娘也算識趣,瞪了杜箬一眼,很快就轉身往馬路上走。
門口終于只剩下杜箬和莫佑庭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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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美人依舊是一張“別人欠她幾百萬”的臉,怒意未消,依舊冷飕飕地盯着莫佑庭。
莫大少臉皮厚,笑嘻嘻地問:“行了,那姑娘走了,說吧,突然這樣殺過來,什麽事?”
“先回答我問題?什麽叫出來玩就要玩得起?”她再次重複,莫佑庭只能皺着眉含糊其辭地敷衍:“那話是那姑娘瞎掰的,幹嘛要這麽認真,再說我又沒跟你怎樣,急得好像我玩了你似的。”
骨子裏就是花花公子的樣子,所以這樣輕浮的話,莫佑庭自然是興手拈來,可是杜箬卻認真了,大口吸氣,咬着下唇逼問:“我沒有在說我自己,我是在說鄭小冉!”
一聽到“鄭小冉”三個字,莫佑庭臉上的痞笑瞬間消去,有些防備地反問:“鄭小冉怎麽了?”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你把小冉怎麽了?”
一直往上豎起的眉頭下垂,莫佑庭有些落寞地埋下頭,幾秒的安靜,最後嘆口氣,問:“她跟你說了?”
“說什麽?你們上床的事?”杜箬心裏憋着一口氣,為鄭小冉不值。
莫佑庭也不再說話,馬路上的車流疾馳,光影一閃而過,全部投在他俊逸到奪目的臉上,都說“紅顏禍水”,可是男色當道,莫佑庭這副皮囊也确實有讓小冉這樣“奮不顧身”的可能。
杜箬自己也是這樣的人,願意為了喬安明而“飛蛾撲火”,現在遍體鱗傷,所以她又有什麽立場來評判別人的感情,只是心裏終歸意難平啊。
對峙的時間有些長,雙方都不說話,車流和人聲都變成卷舒靜怡,莫佑庭一直低垂着頭,雙手插在褲袋裏,腳尖往前微微踮起,一點點擦着腳下的路面,良久之後才敢擡頭,看着杜箬冷寒的眼眸,慢慢開口:“願意聽我幾句解釋嗎?”
杜箬沒有回答,只是身體側了側,将臉側對着酒吧的入口。
莫佑庭當她允許,所以漸漸開口:“…那天心情很不好,真喝多了,她剛好來酒吧找我,陪我又喝了一點,估計她也是喝斷片兒了,至于後來怎麽去了酒店,事後我一直想不起來,那晚的記憶好像就只停留在我從武穆山開車回來…”
他說得很慢,口氣裏偏偏還帶着幾絲落寞的味道。
杜箬以為他這“落寞”是出自對于鄭小冉的愧疚,可是只有莫佑庭明白,他心裏這不痛快是緣于什麽。
那晚自己的心思很亂,喬安明從杜箬小屋裏走出去的場景,她衣衫淩亂地替自己開門,之後的兩人争執,一直到他開着車沖下山……
感情成魔抑或成殇,這些都由不得自己!
事後莫佑庭沒有給鄭小冉任何解釋,事情已經發生,他也确确實實闖進了她的身體,就算愧疚後悔,他也無法讓時間倒退回去。
于事無補的安慰,還不如殘忍的袖手旁觀。
鄭小冉在這方面似乎也比一般女人要顯得“大度”,第二天早晨醒過來,自己先穿好衣服離開,莫佑庭冷靜下來之後給她打了電話,她沒有多說,只是開口就一句:“昨晚的事別跟任何人講,包括杜箬,你也不需要跟我說對不起,我喝多了,當是酒後的偶爾犯罪…就這樣,你什麽都別說,挂了。”
他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幹脆的女人,所以他真的什麽都沒有說,只是之後又寄了一個快件過去,但這次不是人民幣,而是一張卡,鄭小冉的名字,密碼是那一天的日期。
如此過火的醉後犯罪,他卻只以一張卡打發鄭小冉,沒有只言片語,現在卻願意低着頭跟杜箬解釋,莫大少,你果然是比刀刃還殘忍!
可是杜箬要他的解釋做什麽?錯了就是錯了,她不會去接受他的任何借口,就像那個孩子,如此無辜,不照樣被迫從這世界消失?
杜箬定了定神,總算恢複一點冷靜。
“莫大少,你這些說辭別說給我聽,我不關心你和鄭小冉之間的過程,我只關心你們之間的結果,說吧,你打算怎麽收場?”
莫佑庭将頭垂得更低,低到杜箬幾乎只看到他的頭心。
他平時那麽跋扈的性格,到了杜箬面前全部自動消失啊。現在她來咄咄逼供,他都想不到合适的詞來回應。可是杜箬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就來氣。
“想賴賬?想不負責任?你知不知道小冉那傻丫頭一直瞞着我,要不是她那天夜裏……”話到嘴邊又被她迅速地咽下去。
鄭小冉刻意交代別把她流産的事情告訴莫佑庭,所以杜箬咽了一口氣,抿了抿唇,壓住聲調開口:“算了,有些話還是她跟你當面說比較合适,我就想問你一句,你把那天夜裏的事定義為什麽?酒後亂性?一夜情?”
莫佑庭終于擡頭,對上杜箬的眼睛。
莫佑庭終于擡頭,對上杜箬的眼睛。
她現在肯定是鄙夷死自己了,這麽濫情,這麽無恥,喝點就就能随便跟人上.床,更可怕的是這次他搞的女人還是她的鐵瓷。
可是禍都已經闖了,就算她恨死自己,他也想解釋。
“随便你怎麽說我吧,酒後亂性也好,一夜情也好,我知道自己理虧,但是鄭小冉跟我不可能,我不能因為跟她上了一次床就違背良心地跟她在一起,這不是兒戲,這是感情!”
杜箬雙眼一瞪:“感情?你也配談感情?既然你都說不是兒戲,為什麽碰她?我以前就跟你說過,小冉她喜歡你,如果你無法确定能夠給她想要的東西,最好離她遠一點,可是現在呢?就算你不能跟她繼續,至少也要給她一個交代吧!”
“她要的交代我給不了。”莫佑庭又不是傻子,情場歷練這麽多年,難道會不知道鄭小冉的心思?可是他無能為力,心就一顆,空間擁擠,全部塞滿了另外一個人。
可是這個“另外一個人”,現在正言辭灼灼地站在面前替其他女人聲讨自己。
感情真是一場撲朔迷離的局啊,道不清,講不明!
☆、V042 一片模糊
莫佑庭很無奈地嘆氣,雙手合攏,有些疲乏地揉了揉臉部僵硬的皮膚,之後垂下頭,擒住杜箬冰冷的眼眸,突然問:“杜箬,你想我給她什麽樣的交代?或者你覺得我能給她什麽樣的交代?我在你眼裏橫豎就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爛人,既然已經這樣,那我實話告訴你,我能夠給鄭小冉的交代,就是給她錢,然後讓她盡量忘記那一夜!”
多不要命的回答啊!杜箬往後退了幾步,眼神定住,看着莫佑庭好看到魅惑的眼睛,禍水啊,真是禍水啊!這樣一雙眼睛,笑起來的時候可以讓百花齊豔,冷起來的時候全世界都在下雪。
所以她突然就沒了跟他理論的氣勢,只是嘴角笑了笑,冷冷回應:“果然是少爺,窮得都只剩下錢!”
遂低頭打開肩上的挎包,從裏面掏出一個白色信封甩到莫佑庭手裏:“收起你的臭錢,然後滾遠一點,別再去惹小冉,別以為她愛你你就可以有恃無恐,這世界總有天理報應,你傷別人一尺,總有人可以為她還回去!”
杜箬說完就轉身離開,空留莫佑庭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發呆。
是啊,這世界總還有天理報應,你傷別人一尺,總有人可以為她還回去!感情裏無所謂誰是勝者,誰是輸家,可是冥冥中似乎都有輪回,像是命中寫好的譜,就算你再“法力無邊”,總會遇到克星。
而莫佑庭的克星便是杜箬,只是他那時還不願意承認而已。
譚夢那晚回去自然又跟譚容成告了狀,而譚市長很快就又給莫世昌通了電話,自然,我們可憐又可恨的莫大少又沒逃過一頓怒斥。可是那次他的反應極為平靜,任由莫世昌在那頭鬼叫,他卻面不改色,将手機往遠處挪了幾寸,壓在他身上的女人開始解他襯衣的扣子,雙手都探進去,月色浮起,莫少開始進入當夜的歡愉……
有句歌詞唱得好:紅塵多可笑,癡情最無聊……
姜浩那段時間一直擔着心事,總覺得有事要發生,杜箬的孩子應該是喬安明的吧,但喬安明是有家室的人,兩人的關系如何繼續?
有想過給杜箬打個電話,可是打過去說什麽?勸她放棄?他也已經沒有這個立場了啊。
可是命運總是捉弄,他沒有找上杜箬,陸霜鳳卻主動找上了他。
……
杜箬那段時間工作很拼命,因為在中藥方面毫無客戶基礎,所以她必須從頭開始,在毫無背景和後臺的情況下,她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那就是不停地去各個中醫院和藥房蹲點。
忙其實也有忙的好處,焦頭爛額,毫無頭緒的時候,她便無暇去想那些心碎的往事,肚子裏的寶寶也分走她很多心思,忙到撐不住的時候,右手會下意識地拂上小腹,輕輕轉一個圈,那是她現在所有勇氣的起始點。
當然,也會有傷心處。
武穆山的夜永遠漫長而黑暗,白晝感覺分外遠,她的良好睡眠也越來越難實現,經常獨自一人平躺在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想各種心事。
杜箬那天去找莫佑庭的事,她沒有告訴鄭小冉,鄭小冉也從未跟她再提過和莫佑庭的事。所有情殇彼此都絕口不提,只是有次夜裏,鄭小冉突然就打來電話。
她開口就只問:“杜箬,你想不想他?”
杜箬當時正躺在床上看藥理筆記,身旁放着一個小碗,裏面是削成一片片的梨。
定了定神,将梨吞進肚子裏,很淡然的一句:“想,當然想,想到我都不敢去想……”
感情的迷航,無人可以引路,傷甜都只能自己嘗。
可是命裏注定的劫數,她怎麽擋都擋不住。
姜浩給杜箬打電話的時候話語都講不通順。
當時杜箬正好在市區某中醫院,約了一個醫生見面,醫生沒時間,她便趴在取藥窗口,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剛認識的藥劑師扯皮,姜浩的電話就在那時候打過來…
杜箬幾乎是屏着一口氣趕到市一院。
同樣的場景重複演,她想起上次從武穆山趕到醫院,還是坐的喬安明的車,也是這樣的下午,她雙腿發軟地跑到病房門口,可這次不一樣,這次姜浩在電話裏說的是“搶救室……”
從醫院門口到搶救室的那段路感覺特別長,杜箬跌跌撞撞地跟着人群進電梯,再看着樓層慢慢升高……
電話裏姜浩的聲音含糊不清,沒有講清楚,只是說陸霜鳳來問他借錢,剛好被徐曉雅撞個正着,兩人起了争執,老太太一口氣沒接上,當場就跌了下去…
上次陸霜鳳暈倒,出院的時候醫生再三叮囑杜箬,老太太血壓高,不能再受情緒刺激,不然很可能就中風,癱瘓不起。
樓層終于到達目的地,“叮…”一聲,杜箬急躁推開面前的人就往外跑,老遠就聽到搶救室門口徐曉雅和姜浩的争吵聲。
兩人相對而立,吵得面紅耳赤,只是姜浩手裏拽着一只半舊的女式包,杜箬認識,那是母親常年帶來帶去的跨包。
“…姓姜的你吼什麽吼?我怎麽知道那老太太會暈過去,再說,要不是你瞞着我給她湊錢,我會竊聽你的手機?”
“徐曉雅你簡直不可理喻,蠻不講理!我不想跟你在這裏吵,現在老太太還在搶救,如果有什麽三長兩短,我看你怎麽跟杜箬交代!”
“我跟她交代什麽啊!姓杜的家裏都是一副窮酸相,之前她來問你湊錢,當場就搶,現在老太太又來這一招,到底是你上輩子欠了杜家的,還是我上輩子欠了你的?”
“陸霜鳳來問我拿錢也是萬不得已,她都跪下求我了,我能不給?再說她給我打了借條的,你就不能大度一點?”
“不能,不能!就算那錢我捐給災區也休想便宜姓杜的,一次次的來問你要錢,她憑什麽?啊…你們都已經離婚了,在法律上毫無關系,憑什麽還要來問你拿錢?再說你有什麽資格不跟我商量一聲就把錢給她,當初買房子的時候你說沒錢,我要進月子會所你也說沒錢,那怎麽老太太一開口,十萬塊錢你說拿就拿了…?”
杜箬站在搶救室門口的走廊入口,眼前兩人激烈的争吵場面依舊在繼續…可是她卻再也聽不見一句。
都說人生如戲,如果她的人生也是一場戲,那肯定是一場從頭到尾都亂到沒有條理的悲劇…
因為徐曉雅和姜浩的争吵聲太大,終于有護士過來善意的提醒,姜浩要面子,收了幾分怒氣,擺擺手回答:“行了,我不想跟你吵,都吵煩了,這裏是醫院,陸霜鳳還在裏面搶救,杜箬…”
杜箬聽到自己的名字,憋着氣走到姜浩面前,姜浩一轉身,剛好就觸上她寒氣逼人的那雙眸子。
“杜箬,我…”
“滾……”如此強勢的一個字,她卻咬得格外吃力,聲音也很低,眼波平靜,全無波瀾,只是眼角稍稍上揚,沒有焦距地看着姜浩的臉。
以前姜浩是真的讨厭杜箬這副冷臉,似乎誰都欠了她,似乎誰都必須哄着她,一副清高到要死的樣子,可是現在他是真的害怕見到她這張臉,明明怒氣不重,但眼底的寒意卻懾人心脾。
他覺得徐曉雅有句話說得沒有錯,可能自己上輩子真的欠了杜箬。
可是事情已經這樣,他沒有辦法挽回,只能壓住強烈的負罪感,将身體完全轉過來面向杜箬:“對不起,你媽她…”姜浩試圖要解釋,可是杜箬顯然不想聽他說一個字!
“滾,滾啊!”終于将憋了一路的那口氣吐出來,咬牙切齒地吼,全身都仿佛在顫抖。
如此激烈的對話引來路人的側目,徐曉雅見到杜箬的那一刻也有幾分心虛,可是見她冷臉一擺,立刻就怒氣直逼,徑自拉過姜浩走到杜箬面前。
“你對着我老公吼什麽吼?你媽跌倒又不是我推的,要不是她跟我搶錢,我也不會跟她起争執!”
“滾……”杜箬的牙齒已經全部咬在一起,她在用所有的教養和理智壓制情緒。
可是徐曉雅是什麽?唯恐天下不亂的一個瘋子啊,見杜箬眼色清冷,又如此傲氣的喊她滾,一口氣咽不下去,挺着肚子又要開架。
這回姜浩總算骨氣了一回,一把拉過徐曉雅就呵斥:“你又吵什麽吵?還嫌不夠丢人?她媽還在搶救,你能不能給我安生一點?”
“我安生?我這可是在幫你說話啊!姜浩你是不是當官當傻了,知不知道胳膊肘得往裏拐的道理?”
……
依舊是高分貝的尖銳争吵聲,本來氛圍冷肅的急救室走廊,因為徐曉雅如此喧嘩的聲音而顯得更加噪亂。
剛才那名護士終于仍無可忍,直接走過來語氣惡劣的提醒:“嘿嘿嘿…這裏是急救室,不是菜市場,你們要吵出去吵,別影響到醫生和病人!”
姜浩也早就被徐曉雅那潑辣脾氣唬得完全不想再呆下去,再見杜箬依舊是面色清冷,想着這樣的情況下也不适合解釋,于是只能轉身對那護士說了聲抱歉,再對着杜箬交代一句:“你媽還沒有出來,我不會走,醫院裏我有熟人,我去打聲招呼……”說完就将手裏的跨包塞到杜箬手裏,自己轉身往樓梯口走,可是徐曉雅見姜浩的口氣由冷到柔,立刻就醋意大發,快步追上姜浩,一把站在臺階上拽住他的手臂。
“你這麽積極幹什麽?老太太又不是你推的,你去打什麽招呼?”
姜浩狠狠忍住,吸口氣:“能不能稍微懂點道理?都已經到這份上,我去打聲招呼又能怎麽樣?”
“不準,不許,反正我就是見不得你對她好!”徐曉雅踱着腳開始耍孩子脾氣。
姜浩直接無視,嘴裏嘀咕了一句:“不可理喻”便抽過自己的手臂往樓下走,可是徐曉雅依舊窮追不舍,想再去拽姜浩的胳膊,豈想手心抓空,腳底卻一滑,直接就從臺階的第一層滾了下去……
真正是一場鬧劇啊,仿佛所有的怒恨都從那一刻消失,卻又從那一刻滋生出新的恨意。
杜箬依舊站在原地,手心緊緊拽住包帶,看不見樓梯下面的具體情況,但是她清晰地聽到姜浩急促尖利的聲音響起:“曉雅,曉雅——你怎麽樣?醫生——醫生……護士……幫我去叫醫生啊…”
這個世界上原來真的有因果報應,禍福都已經算好,一個都逃不掉!
杜箬永遠記得那個初春的下午,市一院的搶救室走廊分外熱鬧,幾個護士領着醫生往走廊那端走,病人家屬也都走過去圍觀,姜浩的聲音由一開始的尖利變成最後的無助,很快就有醫生用職業化卻冷漠到近乎殘忍的聲音回答:“孕婦下體流血,很有可能傷到胎兒,我們醫院沒有産科,必須把她轉到婦幼保健醫院,趕緊給120服務臺打電話……”
杜箬的腳往後不自主地倒了幾步,總算扶住牆面才不至于讓自己倒下去,手心下意識地蓋上自己的小腹,大批的護士推着擔架車往走廊盡頭趕,喧嚣到躁亂的走廊因為擔架車車輪聲音的遠去而漸漸安靜下來。圍觀的家屬也漸漸散開,一邊往回走一邊互相交流。
“那孩子估計挺大了吧,看肚子得有5個月以上了。”
“嗯,估計5個月都不止了,可是從那麽高的樓梯上滾下去,孩子可能就保不住了。”
“哎…造孽啊,挺好的孩子就突然這樣沒了…”
杜箬聽着人群的議論聲,閉起眼睛慢慢地平順呼吸,再挪着無力的腳步往走廊盡頭走,那裏早就是人散聲消,空留一灘血跡沾在樓梯的最後一階,新鮮的紅色,又是一條無辜的生命。
陸霜鳳一直到下午4點才被推出手術室,推出來的時候還未醒,直接進了加護病房。
杜箬一路追着擔架車往病房走,醫生早就離開,只剩同車的兩個護士。
“請問我媽怎麽樣?要不要緊?”
“病人暫時昏迷,先進ICU,具體情況你要去問主治醫生。”冷硬的回應,護士哪裏會來管你病人家屬的問題。
為了弟弟,杜箬從小就跟着父母出入各大醫院,所以對于護士這樣冷漠的态度早就司空見慣,知道從她們嘴裏問不到什麽,于是也不再問,只是腳步緊跟地一直跟到了病房。
将陸霜鳳轉到病房上,立刻就有護士來提醒杜箬趕緊去辦理入院手術和交費,杜箬手裏還拽着母親的包,一路小跑着往一樓繳費處去,跑到一半想起肚子裏的孩子,立刻放慢腳步扶着樓梯扶手往樓下走。
陸霜鳳很早就已經辭職在家照顧弟弟,所以自然沒有任何醫療保險,這也就意味着她所有的治療和住院費都必須自費。
杜箬交了押金,再一路慢慢往病房走。
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包裏的手機響起,杜箬打開手機發現是父親的電話,她按了鍵接起來,父親急促沙啞的聲音便傳了過來:“霜鳳,姜浩的錢給你了嗎?醫院下午又下了催款通知,你明天上午什麽時候到宣城?”
……
劫難重生,所有苦厄都一次找上門。
杜箬身體不穩晃了晃,扶着牆沿才勉強讓自己站穩。
“爸—”她虛虛的聲音喊出,尾音都有些顫抖:“小凡怎麽了?為什麽醫院又下催款單?”
杜良興聽到是杜箬的聲音,一時有些接不上,似乎在那頭猛咽了一口氣才支吾問:“小箬?怎麽是你接的電話?你媽呢?”
“你先回答我,到底小凡怎麽了?”
電話那頭長時間的靜默,杜良興猛抽了幾口煙才開口回答:“小凡出現排異,治療費用太高,你之前彙回來的錢已經用光了,所以你媽…”
“所以媽就來問姜浩要錢,對不對?”
“你都知道了?”杜良興的聲音由剛才的低戚而變得突然有些高昂:“其實也不算是要,只是想先借一點而已,家裏的親戚都借遍了,沒人願意再借,你媽又不想讓你負擔太重,于是就想瞞着你去找姜浩試試…”
杜箬後面的話已經聽不進去。
她以前憎恨有錢人,卻從未憎恨自己是個窮人。她始終認為希望在前方,只要自己夠努力,就算希望很渺茫,至少也還有希望,可是這一刻,聽着父親悲戚的話語,想着剛才姜浩說的那句:“她都跪下來求我了,我能不給嗎?”
杜箬狠狠吸了一口氣,支起半彎曲的上身擡頭,夕陽濃烈的光線射進走廊,潔淨的大理石地面赤紅一片,像帶血的海洋。
“爸,要多少錢?”
“具體金額不知道,但是聽你媽講,姜浩願意先借10萬。”
“好,我知道了,錢我這兩天就帶回去。”
“那你媽呢?你媽還不回來?”
杜箬慢慢沿着牆壁往加護病房走,有淚要從眼眶沖出來,她卻死死憋住擡頭迎上夕陽。
“……媽再陪我幾天,到時候我跟媽一起回宣城。”
母親住院的事杜箬還是沒有忍心再跟父親講,父親的身體也不是很好,年過50,依舊在機關替領導開車,有時候一天要跑幾百公裏,如果碰上領導出遠門,一個晚上不睡覺開車是常有的事,現在小凡又出現排異。
杜箬清楚,母親骨子裏也要強要面子,她在一身硬骨頭有很大一部分是遺傳母親的性子,而現在他居然願意為了錢去求姜浩,可想小凡的病情已經多麽嚴重。
就這樣仿佛全世界都要坍塌的當口,她怎麽還忍心告訴父親母親入院,昏迷不醒的事。
就當她是一根柱子吧,只要她還有一口氣,總得一個人撐下去。這是她生來就有的一副硬架子,風雨都捱過,大不了從頭再來一次。
可是10萬塊啊,她一時半會兒去哪裏湊出來?
杜箬抱着母親的包走進病房,晚飯時間,有家屬或者護工在病床旁邊喂病人吃晚飯。杜箬走到母親病床旁,氧氣管依舊插着,還是沒有醒。
杜箬捏着挎包的帶子,有些失神地往護士臺走,剛好有巡床醫生過來,杜箬情急就迎上去問:“請問003號病床的病人為什麽到現在還沒有醒?”
醫生看了眼手裏的病例,用職業化的疏淡口吻回答:“腦梗塞,高血壓引起,如果情況不嚴重,明天早晨就能醒。”
“那如果明天還不醒呢?”杜箬追着又問了一句,醫生眉頭皺了皺,冷漠到幾乎敷衍地回答:“如果明天還不醒,說明情況很嚴重,需要重新檢查看是否有做手術的必要。”
杜箬腳底一軟,差點就直接倒下去。
醫生也覺得眼前女子的神情震然,總算良心發現似的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病人搶救得還算及時,如果病人本身的意志力和體質較好,那麽這種情況下一般都會自己醒,你是病人的什麽人?再等等吧,一般明天就能醒了…”
杜箬微籲一口氣,人生最無助的時候,總願意去相信那些最好的打算,她覺得母親一定會沒事,明天太陽升起,她便能夠醒過來。
加護病房裏不準陪夜,晚上8點就不能有家屬進去探視。
杜箬是被護士趕出去的,盡管心裏一萬個放不下,她還是只能獨自一人坐在門口的走廊等。
等什麽?等母親醒,等着第二日的朝陽升起,也等着她所有的苦厄慢慢都過去,可是怎麽會那麽輕易過去?
姜浩的電話是在臨近10點的時候打來,那時候加護病房的走廊已經靜到幾乎可以聽清空氣流動的聲音。
手機突兀的彩鈴響起,盡管是一首很悠揚的曲子,依舊在這個壓抑冷寂的空間裏攪開一道口子,杜箬有些失神地從兜裏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胸口一緊,顫抖地開口:“喂…”
“杜箬…孩子沒保住,曉雅剛被推進去做引産手術…”
人生的路,一段清朗,一段模糊,命中都已經算好,福求不來,禍也擋不住。
當初姜浩死逼着杜箬離婚的時候,估計是怎麽都沒有想過,他有天會親手害死自己的孩子,都是“錢”造的孽啊,杜箬一只手緊緊拽住自己的膝蓋,另一只手握緊手機,将整個上身都靠在長椅硬涼的椅背上,閉起眼睛,一字一句說:“真像一出戲,我媽到現在還沒醒,腦梗塞,醫生說如果明天還不醒就有可能要做手術。小凡還在醫院裏等着我帶錢回去……”
電話那頭一直沒有聲音。
姜浩蹲在婦幼保健醫院手術室門口的角落裏狠狠抽煙,吸一口,吐出來,嗆濃的煙味很快就模糊掉眼前雪白的牆壁。
世事都有因果報應,如果陸霜鳳沒有來問他借錢,徐曉雅就不會摔下去,如果徐曉雅大度一點,陸霜鳳就不會進醫院,誰對誰錯,哪裏還分得清。
姜浩一直對杜箬保留着一分歉意,雖然他自己不願承認,但是潛意識裏一直覺得虧欠,而這份虧欠裏是否還存着其他情緒,他自己也不得而知。
感情的事微妙而神奇,嫌棄或者珍惜,一小段時間而已。
姜浩一直維持着那個蹲姿,小腿麻木,就挪了挪身子。手裏的煙已經燃盡,他便将煙蒂踩在腳底熄滅,站起來坐在椅子上問:“杜箬,還在聽嗎?”
杜箬眼睛睜了睜,輕輕“嗯”了一聲。
姜浩暗松一口氣,慢慢開口:“如果你媽真有什麽事,希望你別怨恨曉雅,現在孩子沒了,她還躺在手術室,醒過來的日子,不會比你好過…你媽來找我借錢,是為了小凡對移植骨髓排異的醫藥費,金額有些大,她跟我透露大概需要二十萬,後期治療費用還不知道,她之前跟我通電話,說不想再增加你的負擔,所以瞞着你來求我…”
杜箬一直沒有接話,很平靜地聽姜浩講下去,這是他們離婚之後,第一次如此心平氣和的談話。
姜浩的情緒似乎也被全部抽離,整顆心都像是被埋入深寒的海底,氣壓過重,他有些喘不過去,只能将語調放慢放低,一點點說出心裏的話。
“…你爸媽為了小凡過得很辛苦,你自己也是,這麽多年看着你為了你弟弟這樣掙紮,其實我心裏很不舒服。血癌那種病,就算換了骨髓,複原的概率也只有50%,再加上排異,再加上日後複發,你是不是該考慮一下放棄?”
杜箬微吸一口氣,心裏痛苦,但嘴上依舊駁斥:“姜浩,這些話你離婚前已經不停的跟我講了兩年,現在還來講?我弟弟的事我自己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