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為你,(23)
,額頭上全是冷汗,夢裏那張冰寒的眸子似乎依舊在眼前。
杜箬手指顫抖地撥通喬安明的號碼,直接就問:“你是不是真的不會同意要孩子?”
喬安明不明所以,睡意零星地答:“嗯,不要,之前就跟你講過了。”
“我的呢?我懷的,你也不要?”
喬安明聽出她口氣裏的顫意,睡意被驚醒了一半,支身坐起來,問:“怎麽了?好好的半夜怎麽又問這個問題?”
“那你回答我,是不是我懷的,你也不要?”
“你不可能有孩子,我們的措施做得很好。”
“那如果有了呢?我是說如果!”
喬安明微噓口氣,耐心哄:“好了,這個問題上次我們就已經講過了,我不打算要孩子,所以睡吧,明天我還有很多事,你也早些睡,嗯?”
杜箬沒有回答,直接挂了電話。
其實她是被夢裏的場景吓到,就算此刻醒着,仍能感覺那夢境的真實,喬安明寒徹心骨的話語,那些手術鉗子在身體裏的撕攪,她雙手被他摁住,眼光空洞地看着頭頂的手術燈,最後雙眼模糊,只記得耳邊的聲音,他一次次重複:“我們之間不能有孩子…”
……
顧瀾一早便趕到桐城醫院,小家夥今天出院,她在病房裏接受桐城電視臺的訪問,臨近中午的時候才結束。送走小家夥,顧瀾便一個人低着頭慢慢往樓下走。
樓梯的拐彎口,最後一層階梯,顧瀾撞上一個人,有張紙飄到面前,她便順手撿起來,很薄的化驗單,化驗結果那一欄,寥寥兩個字:陽性。
顧瀾擡頭,看到一張有些蒼白,卻異常熟悉的臉,這張臉曾經無數次出現在自己夢裏,讓她徹夜難眠。
“謝謝,我的單子。”杜箬根本沒有擡頭看眼前的人,只是抽過自己的化驗單,神情麻木地往樓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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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瀾站在原地,腦裏一瞬間的空白,心髒開始縮緊,呼吸漸漸急促。
心髒不好的人其實也有好處,情緒波動的時候,生理上會給出第一反應,繼而就算心疼得要死,也可以歸結為是因為有病。
……
顧瀾一直在想着怎樣聯系到杜箬,或者找一個什麽借口聯系到杜箬,可是命運還是幫了她一把,在這種時候讓她們相遇,并且還讓她看到了那張化驗單。
真可怕,命運這張密布寬大的網。
“小姐,小姐……你等一下。”顧瀾摁住疼痛的心髒,追着跑上去。
杜箬回頭,木愣愣問:“你叫我?”
“對啊,叫你呢。你不認識我了?上次你幫我搶回包的啊。”顧瀾語氣拿捏得很好,表情言辭裏是遮也遮不住的欣喜。
如果演戲需要天賦,那麽顧瀾絕對是天賦異禀。
而杜箬是什麽,她就是一根筋的傻子,空有強悍的外表,哪裏是顧瀾的對手,此刻又被化驗單的事搞得焦頭爛額,所以她盯着顧瀾看了幾眼,才想起來那次半路替別人搶包的事。
“你是……?”
“想起來了嗎?那次下雨天…”
杜箬終于才恍然大悟,牽扯着嘴角勉強笑了一下:“嗯,想起來了,沒想到居然在這裏也能碰到你。”
“是啊,我來看一個朋友,昨晚給你打電話想跟你說聲謝謝,不過你沒接,沒想到今天讓我就碰到了。”顧瀾一直都笑着,柔柔順順的模樣, 杜箬瞬間就放下防備,回答:“那是你的電話啊?我看是陌生號碼,就沒有接。”
“不接也讓我碰到了,說明還是有些緣分的。”顧瀾的眼梢往杜箬手裏的化驗單瞄了一眼,很快又說:“今天是我生日,想請你一起吃頓晚飯。”
“晚飯?不用了吧,我幫你搶回包也是順手而已。”杜箬不喜歡跟不太熟的人牽扯太多關系,可是顧瀾不依不撓:“其實也不單單為了謝你,今天剛好我生日,又遇到了,也算緣分,想跟你交個朋友,僅此而已。”
顧瀾的笑容一向都溫柔,杜箬盯着她看了幾眼,漸漸就沒了防備的心理。
顧瀾又将她的化驗單掃了一遍,補充:“那個…單子我剛才幫你撿的時候,不小心看了一眼,是不是有寶寶了?”
杜箬心思一緊,手掌無意識地就将單子揉到了一起,只是點了點頭,嘴角卻苦澀一笑:“他不一定要。”
“怎麽會不要?你先生不要?”
杜箬又是一聲苦笑,面對陌生的人,她也不想多說,只是敷衍地點了一下頭。
顧瀾的心髒開始一陣陣地疼,但是她得撐着,依舊笑着開口:“那是你的私事,不想說我就不問了,晚上吃飯的餐廳我都訂好了,我有你號碼,一會兒給你發短信。”
……
顧瀾記得小時候父親總是要出差公幹,一走就是大半個月,家裏就只有傭人和琴姨。學校舉辦藝術節,顧瀾好不容易争到了一個話劇角色,不算主角,只是個女二號,但她還是很興奮。只是父親的出差行程一個月前就定下來了,所以顧瀾臉上裝得很懂事。
“爸爸,你去吧,工作要緊,到時候琴姨去學校看我演出就行…”
可是演出的前三天,顧瀾開始“胸口不舒服”,顧正茂當夜趕回來,醫生也來瞧過,只說是因為天氣原因,查不出具體哪裏有問題。
而那場話劇演出,顧正茂當然是親臨現場。
所以有時候顧瀾覺得,自己這具殘軀也有好處,關鍵時刻,可以用來當成最有效的道具。
杜箬,你當初怎樣笑着介入我的家庭,我就會讓你怎樣哭着離開,至于那個孩子,很抱歉,他不可能來到這個世界上!
杜箬其實真的不想去吃那頓飯,但是下午的時候顧瀾又打了幾個電話過來确認,盛情難卻,杜箬只能按時赴約。
彭于初訂的餐廳離喬安明的公司很近,依舊是江浙菜,很中規中矩的包廂。
杜箬到的最早,一個人坐在包廂裏等,半小時之後才聽到走廊有腳步聲,服務員推門先走進來。
“喬先生,喬太太……這邊請…”恭敬的說話聲,杜箬擺正客氣笑容擡頭,四目交接,是喬安明冷森卻依舊蓋不住驚訝的臉。
一雙驚恐,一雙慌亂,只有顧瀾一個人在笑,依舊柔柔膩膩,但那笑卻是真的發自內心,因為她覺得自己這段時間一個人所承受的痛苦,在看到面前兩人如此驚悚表情的時候,一下子就釋然了。這種感覺就像是憋着一口氣,終于在這一刻尋到出口,全部洩了出來,滿身是釋恨的惬意。
杜箬的腳步開始不穩,只是她得撐着,這種場合,她必須“守規矩”。
喬安明總算還有幾分沉穩,站在門口,不進不退,眼神緊緊盯着面前的杜箬,看着她驚慌失措,面無血色。其實他想過很多種杜箬和顧瀾見面的場景,可能會大打出手,可能會歇斯底裏,卻真的沒有料到,最終會是這樣一副樣子。
這是一場局啊!喬安明緊緊捏住手掌,緊抿雙唇不開口。
顧瀾享受這份冷眼旁觀的感覺,仿佛自己是一個事外之人,看面前兩人掙紮糾結,任憑自己心髒疼得多厲害,她依舊面色如初,一直手臂纏上喬安明的胳膊,儀态大方地介紹:“杜小姐,這是我先生,姓喬,安明,這是我朋友,就上次跟你說過的,她幫我搶回手提包……”
旁邊的服務員在禮貌問:“喬先生,喬太太,客人都到齊了嗎?可以落座起菜了嗎?”
喬先生,喬太太……客人……
對,她在這場關系了,是客人,一個外人。
杜箬嘴角帶笑,抓起椅背上的大衣走出來。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抱歉……”她語無倫次,很快埋頭從喬安明身旁擦過去。
顧瀾嘴角陰陰笑一聲,回頭對喬安明說:“真是的,說好了一起吃飯呢,她不吃就算了,我們吃,不過你等我一下,我得先去趟洗手間…”
……
杜箬撐着水池臺的邊緣,擡頭剛好可以看見鏡中面色蒼白的自己,從頭開始梳理這裏面的關系,從她那天夜裏不小心打電話給喬安明,顧瀾接了電話之後,她便去了桐城,還在自己租住的房子附近見面,然後遇到小偷…最後今天再在醫院裏碰面……天…就算再多的巧合,也不可能契合得如此精準。
那麽如果不是巧合,就是她的蓄謀?
杜箬腦裏浮現的還是顧瀾那張臉,溫昵柔和,總是嘴角挂着笑。
可是一擡頭,鏡子中出現另外一張臉,一改之前的溫順笑容,眼眸冷寂,淡淡抱着手開口:“為什麽這麽快就要走,飯還沒吃呢?”
杜箬心跳漏拍,很急促地轉身面對顧瀾:“你故意的?故意約我來吃飯?”
顧瀾嘴角又開始牽出一絲笑,只是整張臉因為這絲笑容變得更為冷森,依舊是抱着手,湊近杜箬的面孔,一字一句答:“當然,不然怎麽可能這麽巧!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你的名字,杜箬,對不對?不過很可惜,安明不知道我們一早就認識,不然我也導演不了這場戲了。”
顧瀾說完,見杜箬不接話,往後退了幾步,身體半依在牆上,繼續剛才那不鹹不淡的口氣:“是不是覺得很意外?可是我還是晚了一步,居然讓你懷了他的孩子!不過很可惜,安明不喜歡孩子,他不可能讓你把孩子生下來!”
“不可能,那是他的親身骨肉,就算他再狠心也不可能不要自己的親骨肉。”杜箬的聲音低若蚊蠅,她嘴上強撐,其實心裏根本沒有底氣。
喬安明已經兩次在她面前強烈表達他不想要孩子,即使是她杜箬懷的孩子,他也不要!
可是女人的心思就是這樣,“不見棺材不掉淚”,大概就是指的杜箬這種。
洗手間門外有結伴的客人進來,路過杜箬身旁,朝她多望了幾眼。
顧瀾卻臉色一沉,腳步往前湊,站至杜箬面前反問:“親骨肉?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有什麽資格懷安明的骨肉?除了這張臉,你靠什麽在跟我争?別以為安明跟你睡了就是愛你,告訴你,不可能!他只是圖你這具身體!”
顧瀾的說話聲音其實很輕,但陰冷的眸子似利劍,寒光四起,杜箬下意識地将身體往池臺上靠,腦裏回蕩的全是那句:“他只是圖你這具身體。”
杜箬搖搖頭,像是在自言自語:“…我沒有想過要跟你争,但是我不信,不信他只是圖我的身體…”
“你不信?”顧瀾又開始笑,然後垂頭低聲問:“好,你不信對不對?那我來把答案要給你看,不過我告訴你,我有先天性心髒病,已經停了兩天藥,今天上午開始胸口就一直疼得很…”
……
喬安明在包廂裏等顧瀾,雖然面無表情,但心口很郁沉,腦中有些亂,不過很快就被他梳清條理…先是杜箬“不小心”打電話給他被顧瀾接到,之後杜箬又“不小心”替顧瀾搶回包,之後又“不小心”偶遇一起約了吃晚飯,這麽多“不小心”,他該怎樣相信她不是在演戲?
有服務員從走廊跑過,握着對講機在匆匆喊:“經理,二樓包廂的洗手間有客人暈倒,看樣子好像是有心髒病史,已經打了120…”
喬安明快步開門出去,走廊盡頭的女洗手間門口已經圍了一圈人,他心口一緊,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推開人群走進去,顧瀾就癱坐在地上,臉色蠟白,額頭滿是冷汗,一只手痛苦捂住胸口,另一只手無力擡起,手指卻直直戳着對面杜箬的臉。
“…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安明會是這樣的人…我們結婚二十年了,他不可能為了你而不要我!”
杜箬以前一直覺得演戲是一件很難的事,因為臺詞,表情,場景,這些都必須一一配齊,不容一絲差池,可是眼前這個女人,只需臉色一沉,手腳一軟,繼而聲淚俱下地表演這場苦情戲。
演得多像啊,杜箬都差點覺得她病發是因為自己。
周遭人群的罵聲漸漸鋪面而來,“小三,狐貍精……不要臉……”
杜箬卻只是用篤定的眼神看着喬安明…
沒有關系,世人辱罵,再多委屈她都沒有關系,只要她的蓋世英雄願意相信她就可以。
可是喬安明會不會信?他前幾日還抱着自己說那麽蝕骨的情話,所以杜箬有信心,她的蓋世英雄,不會在最緊要的關頭将自己殘忍推出去。
可是下一秒,喬安明卻從人群裏快步沖出來,森寒的眸子瞥了杜箬一眼,只那麽一眼,杜箬便覺得是自己自信過了頭。
喬安明很快蹲到顧瀾面前,握住她的手,言語焦灼地喊:“顧瀾,顧瀾……我在這裏,救護車已經在路上,你現在跟着我的聲音呼吸,吸氣……好,再呼氣……很好,繼續……”
杜箬呆在原地,門口圍觀人群的流言蜚語已經入不了她的耳,滿眼全是喬安明焦慮的側臉。
以前她一直覺得自己夠堅韌,捱得過弟弟手術的經濟危機,也捱得過姜浩的背叛婚變,也曾想過無數次面對顧瀾,她該承受怎樣的羞辱,這些傷痛她都已經做好足夠的準備,因為她愛上喬安明就是一個錯誤,既然是錯誤,她就有為自己錯誤埋單的思想準備。
可是這一刻,杜箬才知,這場感情戲裏,衆人的蜚語根本不算什麽,要命的是喬安明的目光,只往她看了一眼,她便覺得周身寒涼,所有勇氣一瞬崩塌。
餐廳門口響起救護車的聲音,喬安明抱起虛弱的顧瀾往門口走,經過杜箬面前時她往前追了幾步,可是喬安明高大的背影很快沒入人群裏。
杜箬站在原地,腳步生鉛,不敢挪動一步。
她的蓋世英雄,果然踏着彩雲而來,但抱走的,卻是另外一個女子。
真是糟糕,她很早就跟喬安明說過,她很笨,學不會演戲,所以我們可憐的杜傻子,哪裏是顧瀾的對手。
周遭人群漸漸散開,杜箬依舊維持原樣靠在池臺上,手掌漸漸擡起,按于小腹的地方。
也對,顧瀾有顆脆弱的心髒,随時可以倒地,随時可以博取同情,更重要的是,她與喬安明有20年的婚姻時光,完全可以贏得他全部的信任。可是她杜箬有什麽?除了陪他睡了幾夜之外,其他一無所有?
杜箬笑着便把眼淚笑了下來,真該死,原本一無所有還好,可是現在她已經懷了他的孩子,這是不是還不算最遭,至少她還有一個孩子。
顧瀾當夜就被推進搶救室,淩晨時候出來,天未亮的時候,崇州那邊已經将秦醫生送了過來。
一幹心髒科的專家在秦醫生的帶領下往加護病房走。
喬安明坐在病房門口的長椅上,垂着頭,神情疲憊,一見到秦醫生走過來,很快站起來打招呼:“很抱歉,深夜讓你從崇州趕過來。”
“我趕趕倒是無所謂,只是顧瀾怎麽回事?都兩年沒發病了吧,怎麽突然就進了搶救室?”
喬安明又垂下頭,無言以對。
秦醫生見他那表情,只能無奈嘆口氣:“好了,喬先生,你也不用過度擔心,或許這次不是最糟,我先進去看了再說…”
杜箬那夜徹底失眠,心中太多心思,顧瀾的演戲,喬安明最後那一眼的意思,還有肚子裏的孩子,太多事情交雜在一起,沒有人可以告訴她接下來該怎麽做。
本以為喬安明會給她電話,可是巴巴捏着手機等了一夜,毫無任何訊息!
顧瀾第二日早晨便從加護病房轉入普通病房,折騰了一夜,中途迷糊地醒過一次,見到旁邊的喬安明,身體虛弱喊不出聲音,只是默默垂眼淚。
喬安明也不說話,抽了紙巾幫她擦,可是眼淚越擦越多,他也只能放棄,握住她的手暗自內疚。
他不知道杜箬跟顧瀾說了什麽,但是憑他對杜箬的了解,脾氣一上來,什麽輕重都不會分,至于顧瀾,從來性子都柔弱,哪裏承受得住杜箬直白言辭。
所以你看,柔弱是女人最好的武器。顧瀾充分利用這一點,再借着男人身上的保護欲,很成功地自導自演了一場苦肉計。
杜傻子,你那一根筋的腦子,根本在顧瀾面前一點勝算都沒有。
任佩茵是在第二日中午趕到了醫院,一同跟來的還有琴姨。
兩位老人推門進來,顧瀾已經清醒,旁邊有護工在伺候着喝粥。
琴姨最沉不住,一見到顧瀾就撲上去抹眼淚:“小姐,前日裏是看着你好好的來桐城的,怎麽才一天不見就進了醫院?”
顧瀾沒有回答,只是也跟着琴姨掉眼淚,目光凄然,搖搖頭,咬着嘴唇不說話。
任佩茵是一早就知道杜箬的存在的,看這顧瀾的反應,估計是東窗事發了,只是她作為婆婆也不方便直接問,只能走到顧瀾床前寬慰幾句:“先別想太多事了,好好養着吧,路上我給秦醫生打了電話,她說你身體沒有大礙…”
“怎麽會沒有大礙,你看她這臉色都青的,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好端端的一個人就憑空進了搶救室?”琴姨又開始鬼叫,心疼握住顧瀾的手。
任佩茵對琴姨微詞頗多,見她如今這樣不顧身份地亂吼,也懶得搭理,只輕聲問顧瀾:“安明呢?他怎麽不在病房裏?”
顧瀾頭一偏,幹脆不回答,那沉着的黑臉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倒是旁邊的護工靈巧,很客氣地接任佩茵的話:“您是問喬老板吧?他一直在病房陪着太太呢,只是剛才醫生找他有事。”
……
喬安明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剛走至病房區便聽到背後有熟悉聲音響起。
“喬安明……”
他回頭,杜箬就筆直站于自己面前。
她知道這個時候來見他不合适,也明白自己這樣貿然出現有多麽“不懂規矩”,可是沒有辦法,他必須給她一個機會解釋。
喬安明似乎并不意外杜箬突然出現,只是眉頭皺了皺,冷冰冰開口:“有事?”
她曾經一度很恨他如此淡漠的口氣,也有過太多次被他冷言冷語從頭澆到腳的經歷,可是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在一起,就像一只始終處于寒冬中的小獸,沒有經歷過暖春,厚重的皮毛還背在身上,所以咬咬牙也還是能挺過去,可是現在不一樣,他前幾日才那樣溫柔地擁抱過自己,甜言蜜語,蝕骨柔意,可是一轉眼,他又恢複成現在這張臉。
喬安明……你到底是有顆怎樣磐石不移的心,才能将這生冷臉色轉得如此熟稔?
☆、V039 一夕泯滅
杜箬雙手捏緊,指甲摳進肉裏,總算神經末梢開始疼痛,這樣才能逼迫自己清醒,也學着他擺冷面孔,字字寒着開口:“當然有事,我要你給我一點時間解釋?”
“什麽解釋?解釋你為什麽要在顧瀾發病的時候雪上加霜?”
“雪上加霜?”杜箬重複一遍,很快走到喬安明面前替自己辯護:“我沒有…我什麽都沒說,是她自己突然就心髒痛。”
“不可能,顧瀾一直都按時吃藥,按時有醫生替她做心髒報告,最近檢查出來一切都很好,不可能在沒有情緒波動的情況下突然發病!”喬安明盡量把心痛和怒意控制住,可是言語裏的蕭煞寒意還是逃不出杜箬的眼睛。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她還需要怎麽解釋?
杜箬往後退了一步,眼睛睜大,盡量不讓淚掉下來,再淡淡一笑,撐住連貫的口吻問:“你的意思是,我故意挑準機會說出我們的關系,然後故意讓她發病?”
喬安明盯準杜箬的眼睛,細長的眼臉撐得很大,有潮氣浮出,她卻倔強咬着唇這樣咄咄逼人的問。
他該怎麽回答?顧瀾在她面前發病是事實,她們兩人這樣莫名其妙認識也是事實,什麽替顧瀾搶回錢包,什麽半夜給他突然打電話叫他“老喬”,喬安明這樣冷靜下來想一想,感覺全是杜箬的“蓄謀”,蓄謀趁他在崇州的時候給他電話,蓄謀替顧瀾搶回錢包,再蓄謀在洗手間把顧瀾氣倒。
喬安明深吸一口氣,心痛和疲乏一同侵襲,原來自己最在乎的人要傷自己,果然不費吹灰之力。
他心狠半生,到這把年紀還要被一個小丫頭玩于鼓掌裏,真是諷刺。
杜箬又逼近幾步,依舊是同樣一個問題:“回答我,是不是?”
喬安明垂着頭,不說話,眼睛閉了閉,再睜開,像是花了千萬分力氣才能拼湊完這一句:“杜箬,你自己做了什麽事你自己清楚,我不想說太多,顧瀾還在醫院,你走吧。”
“你走吧?什麽意思?”
她還是太笨,怕自己對他意思揣測錯誤,所以重複确認。
喬安明索性也硬着聲音再次答複:“我承認我對你有感情,幾乎已經到了快要陷進去的地步,可是我沒有想到你最終會通過這種方式來結束我們之間的關系。”
喬安明停了停,吸口氣繼續:“你是不是現在很得意,這樣把我玩在鼓掌裏我卻一直不知道?顧瀾她沒有錯,全是我的錯,不過很慶幸你這麽沉不住氣,不然我都不敢想你之後還會做出什麽過分的事!”
喬安明自知自己說得已經太多,呼吸急促,胸口是壓抑的痛苦。
前幾日還伏在自己胸口溫柔輾轉的人,頃刻就露出如此醜陋面孔,杜箬,算你狠,居然演得他都幾乎要相信。
可是怎麽辦,我們的杜傻子越聽越糊塗。
他在說什麽?什麽得意,什麽玩在鼓掌裏?
她只能又上前一步,繼續追問:“你這話什麽意思?我什麽時候玩過你?”
“不懂?我也不懂……”喬安明像在自言自語,話未完已經心痛不已,只能微握拳頭稍稍穩住自己的情緒繼續“可是挺好的戲碼這麽快就演不下去,只能怪你的腳本太爛,什麽不小心半夜給我打電話被顧瀾接到,什麽偶遇小偷替顧瀾搶包,最後再到一起約了吃晚飯……杜箬,好好的一場戲,你演得漏洞百出啊!”
一口氣講完所有的話,最後一句簡直是心疼到幾乎讓他要窒息。
漏洞百出啊,可是他居然全部都信了,一步步順着她的劇情往下走,差點就栽在她手裏。
眼前這個女人,他曾經護在胸口,承諾會護她一輩子的女人,原來真是沾着毒的罂粟,嘗一口,痛一生。
喬安明難得願意花如此口舌來講清楚一件事,可是杜箬卻越來越慌迷。
漏洞百出啊,真的是漏洞百出啊!可是他居然真信了!
他曾經摟着自己,親口承諾會免她以後的痛苦流離,不再讓她受半分委屈,可是現在是什麽?臉一轉,所有暖意全部消失,他又重新恢複原來的臉,一口一句“演戲”,将她再次推入萬丈深淵裏。
杜箬在來的路上已經想好所有解釋的措辭,她原本想告訴他,顧瀾是蓄謀為之,估計早就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故意停掉兩天藥來演這場苦肉計,可是現在所有措辭全部堵在胸口,她一個字都吐不出。
她還需要解釋嗎?他從一開始就認定是自己在演戲,顧瀾那麽無辜,像個嬌柔的天使,而自己就是魔鬼,完全沒有反轉的餘地啊。
所以杜箬索性不再辯,何必自讨沒趣,只是搖搖頭,退回到自己的位置,字字句句清晰地吐出:“是,我是在演戲,你居然還這麽投入!所以腳本雖然爛,你還是入了戲,這才是重點!”
喬安明聽清她話裏的諷刺,嘴角突然牽起笑,整張臉卻因為那笑而變得更加森寒。
“好,你本事,可是我不懂你花盡心思接近我,圖我什麽?我的錢?還是我的人?”
就在不久之前,鄭小冉這樣問過杜箬:“喬安明那把年紀了,又有家室,你到底是因為什麽原因願意跟他在一起?”
她如何回答的?她想都沒想,只是很直白地坦誠:“我什麽都不圖,錢也不圖,人也不圖,就圖這麽一段時光而已。小冉,我是離過婚的人,照理不應該再去做破壞別人家庭的事,可是情到深處,根本忍不住,我不想傷害任何人,我就貪戀這麽一次,狠狠愛一場,不問結局。你可以說我無恥,可以說我天真,可是我願意扛着這些罪名跟他在一起…”
可是現在,喬安明也問她同樣的問題。
她圖他什麽?
冷冷笑一聲,字正腔圓的回答:“圖你的人?那肯定不會,你都這個歲數了,快趕上我爸的年紀,還指望我真的愛你?”
“那就是圖我的錢?”喬安明握緊的拳頭微微松開,再慢慢傾下身,低頭擒住杜箬的眼睛:“可惜你還是沒沉住氣,可能再演久一點,我會給你一套房子,或者一輛車子,可是現在全部前功盡棄!”
杜箬大口大口的呼吸,用手抵住心髒的位置……顧瀾的這裏脆弱無比,他憑什麽就覺得她杜箬這裏就肯定強韌有力?她也會心痛,也會無力,也會撕心裂肺得快要斷氣。
可是轉念一想,對,她還有一個孩子,她已經懷了喬安明的孩子。
杜箬受不了喬安明寒瑟目光,轉過頭,突然輕輕問:“沒有前功盡棄,我還有孩子!”
“孩子?什麽意思?”
“不明白?”杜箬将摁于胸口的手往下挪,最後蓋在上腹上,輕輕轉一圈,迎上他的目光:“昨天上午去醫院做的檢查,陽性,早孕,剛滿一周時間…”
“這就是你要迫切在顧瀾面前說出我們關系的原因?你以為用一個孩子就可以牽住我?不可能,我不止一次告訴過你,我不會要孩子,就算是你杜箬懷的,我也不會要!”
孩子是杜箬最後的轉圜餘地,可是他的意思已經很明确,不會要!
杜箬往後連續退了幾步,後背抵在牆上,慢慢的呼吸。
真是自取其辱,扳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刺傷口!
杜箬突然擡起頭,淺漠一笑,諷刺道:“拜托,你看你又入戲了不是?我怎麽可能真替你懷孩子?藥我一直在吃,你也都會做好措施,怎麽可能有孩子,我只是想要試探一下而已!不過喬安明,你一定要記住你今天說的話,若有天後悔,別來恨我!”
她要的答案都已經得到,雖然殘忍,但至少真實。
起初用天真的心去愛,現在就該用生命的代價去承受。
喬安明,這個孩子,從此與你沒有任何關系!
顧瀾第二日便能下床走動,下午便辦理了轉院手續。
喬安明陪着她一同回崇州,高速路上,他半摟着顧瀾坐在後座,懷裏的人似乎已經睡着,窗外風景依舊,彼此卻都有不同的心思。
就在前段時間,喬安明每次從崇州回桐城,這段不算漫長的高速,他都會“歸心似箭”,因為又有幾日沒有見到杜箬,所以思念濃郁,恨不能馬上飛到她身邊。
如果你正處在熱戀,從遙遠的地方奔赴你心愛的人身邊,中間這段路程漫長而又煎熬,但是沿途風景肯定都覺得格外美麗。
可是今天不一樣,天氣不好,太陽昏昏沉沉,高速的車流擁擠疾馳,喬安明覺得胸口悶到發緊。
說出來很可笑,45歲的年紀,居然還真讓自己陷了進去,一個小丫頭片子啊!
喬安明将車窗打開,有風吹進來,昏沉的思維清醒幾分。
懷裏的人動了動,似乎是不滿窗外吹進的冷風,喬安明會意,将車窗搖上,抽了身旁的大衣蓋到顧瀾身上,她卻眉頭皺了皺,慢慢睜開眼睛,問:“到哪兒了?”
“還有半個多小時,估計就要下高速。”
顧瀾低低“嗯”了一身,頭一偏,又側躺進喬安明懷裏。
小張會偷偷從後視鏡看後座上的兩個人,一個沉着臉側眼看着窗外,一個垂眸似在沉思。曾經最緊密的一對夫妻,如今是怎樣的貌合神離。
可是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顧瀾終于達到自己的目的,戲已經接近尾聲,她得給個漂亮的收場。
“安明,我這兩天躺在醫院的床上想了很久…不信你會不要我…不信你會舍得背叛我們二十年的感情,你肯定是受她勾引,一時不慎才會被套進去…”
喬安明将她的肩膀捏得很緊,胸口漲得快要窒息,卻還是支撐住平常口吻呼吸。
“對不起,顧瀾……”他無力替自己辯解,只能不斷道歉。
也難得顧瀾會演戲,一邊抹淚,一邊扮演“深明大義”的小嬌妻:“不用一直跟我說對不起,跟她講清楚,一刀兩斷就可以。像她那種年紀的女孩子,心思太多,又帶着目的來勾引,所以我不怪你,可是安明…我知道自己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太粘人,太驕縱,但是我以後都會改,以前發生的事,我們一起都忘掉好不好?從頭再來,還像以前那樣子……”
很久之後喬安明知曉一切,終于知道懷裏這個女人,面柔心狠,才是真正會演戲的那個人,可是大錯已經鑄成,就算心痛萬分,他還有什麽去挽回的勇氣?
杜箬那次從醫院回去之後就大病了一場,打電話去基地請了假,便匍匐在家裏不接任何電話。
徐棟将電話直接打到喬安明那裏。
“喬總,杜組長已經有三天沒來上班,只說身體不舒服要請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