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楚的記得,他進入顧瀾身體的時候,腦裏閃過的是誰的臉,之後那張臉便盤踞不走,一直直到他結束整場歡愉!
怎麽可能?絕對不可能!
喬安明揉了揉額頭,将腦中杜箬的臉一掌拍散。
第二日,天氣有些陰,風也很大,吹在身上涼意連連。
喬安明帶着顧瀾和琴姨去拜祭他的老丈人。
墓地買在崇市最貴的陵園山頂,車開不上去,需要爬幾百級臺階才能到達。
因為顧忌顧瀾的身體,所以三個人爬一段路便停下來休息一會兒,爬到山頂的時候日頭已經照到頭頂。
琴姨将帶來的祭品一份份擺好,顧瀾将帶來的菊花擺到碑前,然後她與琴姨便跪着磕頭。
一般這個時候喬安明就站在身後,看着碑前的香燃燒生煙,一點點無聲的短下去,最後輕輕一折,化為灰燼。
就像他的生命一樣,從最初的完整漸漸短缺,過程雖然漫長,靜谧,但亦痛苦。
這是一個無聲蛻變的過程,讓他從當初不名一文的推銷員變成現在權勢在手的喬安明!而那墓碑上的人是他這輩子的親人,恩人,帶他上路,助他發家,是他輝煌藍圖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如果沒有他,或許就沒有如今呼風喚雨的喬安明。
他還記得顧正茂臨死之前在病床上對自己說的話。
他說:“安明,知道當年為什麽我願意把小瀾嫁給你嗎?不是看重你的能力,是看中你的野心。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主動接觸小瀾的目的,你是那種很有攻擊性的人,冷靜,理智,克制!永遠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而我就是需要這樣的女婿!……我許你一個光輝前程,你替我照顧小瀾,這個生意,你不虧!”
所以就為了“責任”和“承諾”二字,他要照顧瀾一輩子,即使她不能生育,即使她體弱多病,他也必須照顧到底,不辜負,不逃避,堅定地當她一輩子的天!
顧正茂也真的是找對了人,喬安明何止是有攻擊性,他簡直就是一個自律到殘忍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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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底線在哪裏,清楚地知道手裏的籌碼,以及這些籌碼可以換來的利益。
他的籌碼便是顧瀾的依賴,而換來的利益就是如今規模宏大的勝安制藥。
因為是私人活動,所以沒有叫司機同行,喬安明自己開的車,刻意選了 一輛大馬力的JEEP,适合走山路。
他的話本就不多,顧瀾和琴姨坐在後排的位置也都沒有說話,所以一路回去,寬高的車廂裏都是一片靜谧。
☆、089 祭拜丈人
喬安明從後視鏡裏看過去,顧瀾脖子稍稍歪着,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一閃而逝的山景,短簇的頭發攏在耳後,露出大半個光潤卻蒼白的側臉。
那神情一擺出,喬安明就知道她又在傷心了。
顧正茂去世了七年,七年前勝安雖初具規模,但名聲還沒現在響,所以喬安明那時候還沒忙成現在這樣。
他記得顧正茂剛去世的那段日子,顧瀾也總這樣面目空寂地站在陽臺上發呆,他怕她傷心過度把身體再弄垮,所以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日日準時下班,每個周末都想好節目帶她出去散心。
這樣持續了半年,顧瀾才總算漸漸開朗起來,慢慢從父親去世的陰影裏走出去!只是每年拜祭完顧正茂之後,她這陰郁的情緒又會像周期性一樣持續幾天。
喬安明能夠理解,因為顧瀾的母親在她一歲的時候就已經去世,所以她自小都沒有受過母愛,父親顧正茂便是她唯一的依靠和親人,而這唯一的依靠突然消失,她心裏多少會有些接受不了。
至于顧正茂,生前倒是對這個獨生女很是寵愛,再加上顧瀾從小身體就不好,所以對她更是言聽計從,唯恐就照顧不周,但無奈公務繁忙,所以陪着她的日子也很少。
倒是琴姨,跟着顧瀾的母親嫁到顧家,之後伺候顧瀾的母親生育,再替她送終,再将顧瀾一手養大,所以現在在這個世界上,除去喬安明,琴姨是顧瀾第二個親人。
車子轉了一個彎,拐上山路,有風吹進來,将顧瀾額前的劉海飄起,喬安明趕緊将車窗搖上,很關切地開口:“別吹風,這天氣很容易感冒。”
“沒關系,難得吹一次…”顧瀾答着,又将車窗搖下去,依舊維持剛才的表情看着窗外。
琴姨坐在旁邊也恭敬地勸:“小姐,身體要緊,聽姑爺的話吧,山裏的風不比城裏,野得很,我前幾天夜裏還聽到你咳嗽來着!”
“你咳嗽了?怎麽沒告訴我?”喬安明踩了踩剎車,将車速放慢,那口氣裏的關切與擔憂已經很明顯。
顧瀾趕緊苦笑着回答:“沒有,別聽琴姨胡說,我就喉嚨澀咳了幾聲…”
“怎麽胡說了,一般嗓子不舒服就是感冒的征兆,這幾天降溫,就更應該當心了。最近姑爺忙,經常不在家,你要是生病,那我這責任可大了…”琴姨說着說着就先笑起來,擅自作主将車窗又搖上。
因為一直在顧家當差,顧瀾和顧正茂也從未把她當下人看,所以氣氛好的時候,琴姨也會适當跟顧瀾開些玩笑。
今日是顧正茂的忌日,所以她知道顧瀾心裏肯定不好受,一路上見她不說話,琴姨自己心裏也不是滋味,所以抓住機會就想松松氣氛,笑完又用眼睛偷瞄了一下正開車的喬安明,見他依舊端坐着沒有接話,便又補了一句:“姑爺好脾氣,什麽都依着你,我可不能依,不然你身上要有哪裏不痛快,回頭跟姑爺那麽一說,他不得扣我工資?”
“噗…”一直悶着臉的顧瀾總算被琴姨成功逗笑,輕輕推了她一把,嗔笑着搭話:“今天怎麽回事,盡拿我開玩笑!”
“沒開玩笑啊,哪句話我說錯了?姑爺不是一直都順着你?我都替老爺和夫人瞧着吶,對你那…啧啧…可真叫是千依百順!”
琴姨說完,嘴角留笑,眼睛卻瞄着喬安明的側臉。
而喬安明臉上始終面無表情,一副認真開車的模樣,但其實琴姨的話他早就已經明了清晰,不禁心裏苦澀想着,喬安明啊喬安明,這世界上有多少雙眼睛盯着你,盯着你要信守承諾,盯着你要從一而終!
☆、090 琴姨打趣
顧瀾見車窗被搖上,便又換了一個舒服的坐姿靠在椅背上,再加上琴姨這麽一撩,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她性子本就柔膩,自小因為體質的原因,常年被嬌養在家裏,所以對人對事,她都只能上三分力,就好像她的心髒,稍微劇烈的運動就會承受不了,漸漸養成她這淡淡然,羞瑟瑟的性子,此刻被琴姨當面調侃,立刻眯眼笑着反駁:“琴姨你都說些什麽啊,不說了,不許說了…”
“哈哈…不好意思了?都老夫老妻了,還不如我這個老太婆…”
……
喬安明的視線從後視鏡裏看過去,正好看到顧瀾也在看自己,笑意盈盈,眼眸裏盡是幸福的柔意。以前他覺得這樣的場景很是正常,可今天,不知為何,就覺得有些莫名的刺眼,倒不是說顧瀾哪裏不好,他只是沒來由的就心堵,為琴姨那話裏帶話的探究,也為自己這矛盾不安的心情!
可是他到底在不安什麽?都已經這樣過了二十年,當初剛結婚熱血青年的時候都沒怎樣,如今到這把年紀,還有什麽覺得刺眼?
喬安明不禁有些自嘲,随即嘴角勾笑,回應顧瀾眼角的笑意…
如此相對一視,車裏的氣氛就真的好了起來,顧瀾一改剛才的陰郁,積極跟琴姨聊着家常,談論着晚上吃什麽,下周去哪裏,也不時邀請喬安明加入她們的對話,只是他興趣索然,以開車不語為借口,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其實思想早就跑了偏…
最後三人在市區吃了一頓午飯,顧瀾口味偏淡,所以江浙菜幾乎是他們出去吃飯唯一的選擇,這次也不例外,依舊是那家常去的餐廳,餐廳老板已經跟他們很熟,知道這個喬太太身體不好,忌鹽忌辣忌油膩,所以菜色幾乎一縷是清淡的蔬菜。
喬安明和琴姨也已經習慣這樣的飲食,所以這頓飯吃得也是相當愉快,臨近兩點的時候到家,喬安明将車直接開進車庫,琴姨扶着顧瀾下車,嘴裏還唠叨着:“上午爬了那麽高的山,趕緊去樓上躺一會兒,我會把水和藥送到您房裏去…”
顧瀾“嗯”了一聲,跟着琴姨進門。
喬安明停好車走出車庫,口袋裏的手機卻響起,一看那屏幕顯示的名字,稍稍有些舒展的心情一下子就糾結到一起,只是鈴聲連續不斷,他總不能一直不接吧,只能按了接聽鍵,用略顯低沉的聲音開口:“媽……”
“你還知道有我這個媽啊!要不是我早晨給你那邊去電話,清潔的傭人說你跟顧瀾去了山裏,我都不知道你這周末回崇州!”
“今天是顧瀾父親的忌日,我趕回來拜祭,昨天上午到的,一直忙,所以就沒給你電話!”
“忙忙忙!每次都說忙,行,你要管着一個公司,你忙我能理解,那顧瀾呢?顧瀾總不忙吧,為什麽也不見她來看我?”
“顧瀾身體不好你是知道的,來回奔波我不放心,所以是我叮囑她沒事別去你那裏!”
“喬安明!”任佩茵在那頭一陣吼!
☆、091 真有福氣
“你別以為自己有些能耐就自以為了不起,什麽叫沒事別去我這裏?我這裏是哪裏?我是你媽,生你養你将你培養成人,到頭來一個月見你一次面都難?行了,別廢話,我就問你,你什麽時候走?”
“明天上午公司有例會,所以早晨5點就得走!”
“那行,晚上帶着顧瀾來我這裏吃晚飯,我叫陳媽去買菜!”
“顧瀾累了半天,剛到家,要不下周吧,下周我叫顧瀾去看你!”
“你要是擔心她身子受不了,你就自己一個人過來,我這當媽的要見兒子一面,有問題?…行了行了,不講了,就這樣,挂了!”随即任佩茵便挂了手機,毫無商量的餘地。
喬安明眼眸垂下去,将手機握在手裏,沉着臉進了屋。
剛走進客廳便見琴姨端着水杯從二樓走下來,喬安明習慣性地問一句:“藥吃了?”
“嗯,吃了,送樓上去的,剛躺下,估計是累壞了。”琴姨微微眯着眼,輕聲回應喬安明,見他臉色有些沉然,又試探性地殷勤補了一句:“姑爺您也累了吧,要不陪小姐去躺一會兒?您明天一早就要回桐城,這一走又是一星期,小姐一個人呆着也怪沒勁的…”
這話一出,喬安明的臉色變得更陰,琴姨也覺得自己越矩多了嘴,趕緊笑着打岔:“哎呀,我都忘了姑爺一向沒有睡午覺的習慣,是我多嘴了。”
喬安明見她那讪讪笑着的臉,心裏有些不痛快,只是面容依舊冷漠,輕道一句:“晚上叫廚房不用做我和小姐的晚飯,我帶她去西郊!”随即往樓梯口走,走到一半又轉身,定定看着琴姨,琴姨被他森然的目光看得直發寒,大着膽子怯怯地問:“姑爺,您還有事?”
喬安明卻不語,只是掏出名片夾抽了一張名片遞給琴姨,交代:“這是我在桐城的手機號碼,如果下次小姐再咳嗽生病瞞着我,你就給我打電話。”
琴姨已經被他的眼神看得沒了主意,此刻見他只是給她電話號碼,心裏當即就松了一口氣,将空杯子放到桌上,快步走上前接過那張名片握在手裏,嘴裏還要念念有詞:“哎…您也知道小姐的脾氣,她臉上柔弱,其實性子要強得很,她不舒服瞞着您也是怕您擔心……”
喬安明皺着眉,當即就打斷她的話:“我最近會比較忙,家裏還要琴姨多照顧,如果有事可以随時打我電話,你在顧家這麽多年,應該知道我的脾氣。”
說到這裏他卻頓了頓,一直陰着的臉突然微微一笑,淡淡又補了一句:“下個月起加你兩成工資,只要照顧好小姐,你若還有其他條件,可以直接找我談。”
琴姨一聽加工資,立馬笑容燦爛,巴巴捏着那張名片道謝:“我知道了,姑爺您放心,我在顧家這麽多年,一直把小姐當自己親閨女,也承蒙你們看得起我,沒把我當外人…她上周咳嗽我本來是想給您說來着,但是第二日見她沒有咳就沒在意,也怪我,明知道小姐的身體…哎…倒是辛苦姑爺您了,又要顧着工作,又要顧着家裏,得虧您心思細,小姐嫁了您真是好福氣…”
那一句句奉承的話越扯越多,喬安明随即揮了揮手,開口:“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我還有些工作沒做完,待會兒小姐醒了讓她去書房找我…”語畢便舉步跨上樓梯。
☆、092 琴姨回憶
琴姨在身後看着喬安明高挺的身影,暗松一口氣!
當年她第一次在顧家看到喬安明的時候,他跟顧瀾剛開始交往,理着平頭,穿着的确良襯衣,帶着一蘿蘋果來見顧正茂。
顧家祖上本就殷實,再加上當時顧正茂仕途正紅,每天攜禮登門的人絡繹不絕,豈會看上這區區幾個蘋果,只是礙于情面,他還是叫琴姨收了下來!
當時琴姨走過去接那蘋果的時候也心生鄙夷,因為一直在顧家當職,見慣各式華禮,這幾個蘋果自然在她眼裏就顯得太不像那麽回事。
只是沒想到喬安明很正式地将蘋果送到她手裏,淡淡一句:“這是我們院子裏的樹上結的,摘的早了些,但肉質正好酸嫩,是顧瀾最喜歡的。醫書上說蘋果護心,所以難得她喜歡吃,對身體又有好處…”
當時他的語調不急不慢,不卑不亢,舒緩有力,筆直站在那裏,沉穩,堅定,眼神中透着與同齡人不符的睿智。
琴姨當即一怔,對他多瞧了幾眼,他卻輕淡一笑,點了下頭算是道謝。
那時候他才多大,虛歲24吧,本該最輕浮不羁的年齡,他卻能夠做到如此平穩,大度,難怪不同于常人,難怪可以得到顧正茂青睐,第二年就成了顧家女婿。
而這幾年琴姨在身後看着他,看着他一步步創業,一步步成功,一步步羽翼漸豐,最後成為顧家唯一的天,這個過程,冗長卻也清晰,他從當年的那個平頭小子成為此刻的喬安明,臉還是那張臉,深邃冷毅,但表情裏已經沉澱了更為濃厚的漠然和沉智。
那張名片因為被自己捏得太緊而有些發皺,琴姨将其舒展開來,仔細看了一遍,質感的紙張,簡單的版面,寥寥數個字:勝安集團,喬安明,下面是幾排數字。
當人生成就到某個階段,他已經不需要任何擡頭,身份,注釋,所有修飾對他來講都是多餘,只簡單一個名字——喬安明,誰又會不知?!
琴姨不禁感嘆,短短20年,顧家變了天,當年那個青年也不再是緘默少語的男孩子,他早已經變得攻擊,兇猛,別人任何一個額外的意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但是他卻不道破,只是換種看似溫柔的方式提點。
就像這次,他明明清楚琴姨的意圖,他卻很自然地順了她的意,給她加了工資,這便是他的聰明之處。
面對逆意,大多數人選擇壓制,但他卻選擇馴服。
顧瀾起床已經過了下午三點,端着一杯熱茶走進書房的時候,喬安明剛好完成一份報表,正松散斜靠在椅子上,見她推門進來,起身問:“起來了?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睡疲了晚上就得失眠了。”顧瀾淡然笑着,走至他身邊,将手裏的熱茶放到他面前。
“很累吧?”
“嗯,有點。”喬安明用手指摁了幾下太陽穴,再次倒在椅背上。
顧瀾卻佯裝微怒:“活該,累趴了才好,誰讓你只顧着工作,難得回來一次還總呆在書房裏!”
喬安明了解她的脾性,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氣,遂順着她的話往下說:“我沒有下午休息的習慣,再說你累了半天,睡得很好,我也不忍心打擾你,只能工作。”
“行行行,喬老板,我說不過你,反正你總能找到理由為自己開脫,工作大于一切,我都已經習慣了。”顧瀾悶悶說着,剛睡醒還沾着一絲朦胧之意的臉上當即就染了委屈。
☆、093 去看話劇
喬安明見顧瀾垂眸,拉過她的手哄:“生氣了?那行,我把電腦關了,從現在開始不工作,接下來的時間全留給你,你回房間先去換套衣服,待會兒帶你出去!”
一聽要帶他出去,顧瀾沉悶的表情蕩然無存,晃了一下他的手急迫問:“去哪裏?”
“先去我媽那裏吃晚飯,然後帶你去看話劇!
顧瀾剛湧起的欣喜被喬安明的話瞬間澆滅,縱使把“去婆婆家吃飯”和“看話劇”這兩件事擺在一起,她還是覺得有些為難,于是低聲探究性地問:“能不能我們出去吃,吃完就去看話劇?”
“去我媽那裏吃吧,她下午打電話來都說已經叫阿姨準備好晚飯,都已經好久沒過去了,她也很惦記你。”
“可是…”
“可是什麽?沒有可是…”喬安明輕輕捏了捏她的手,随即推開,哄着:“別磨蹭了,趕緊去換衣服,話劇是7點半的那場,晚了就進不去了。”
顧瀾又扭捏了幾下,才悶悶不樂地推門出去。
喬安明再次倒在椅背上,滿心滿身是那重重疊疊的疲憊感,而這種疲憊不是來源于工作,而是來源于他與顧瀾的相處方式!她就像一個脆弱的瓷娃娃,每次觸碰都必須小心翼翼,一是出于對她身體的考慮,二是因為她這性子所致。
其實他知道顧瀾不想去西郊,每次去那裏她都像是如臨大敵,恨不能永遠都別見到任佩茵。這其中自然有原因,且是結婚這麽多年日積月累而形成的局面,但最致命的一條便是,他和顧瀾結婚20年沒子嗣,任佩茵着急,顧瀾又覺得心虧,所以兩人的關系這幾年一直不冷不熱。
但喬安明畢竟是任佩茵的兒子,父親早逝,是她一手将自己養大,所以作為兒子,他只能盡力平緩兩頭關系,只是顧瀾和任佩茵的矛盾已經無可逆轉,所以要做到皆大歡喜顯然已經不可能,他唯一能做的是,讓兩人的關系不至于惡化。
因為晚上要帶顧瀾去看話劇,所以那天是喬安明自己開的車,半路又折去超市買了幾樣水果,用禮盒裝着,拎到車裏,直接放到顧瀾座椅的腳下,柔聲叮囑:“待會兒你拿進去。”
顧瀾會意,強撐着點頭笑了笑,喬安明重新系上安全帶,又寬慰了幾句:“別悶着一張臉,我們吃完飯就走,話劇的票我已經叫小張去買了,到時候他會在劇院門口等我們。”
聽到這裏,顧瀾總算神情緩和了一些,喬安明這才放心,發動車子開出停車場,慢慢駛出市區,進入西郊界,道路便順暢起來,路人也漸稀。
喬安明沒跟顧瀾結婚前一直住在西郊的舊院子裏,兩棟平層老房子,院裏一顆蘋果樹,這便是任家的所有祖産。
細細算來,喬安明也算是官宦後代,因為任佩茵的祖父是清末進士,任過學政,所以任佩茵是生于官邸門楣,小時候家裏還請了教書先生,後來時興洋學校,她便去念了幾年學堂。
60年代,國內經濟最困難的時候,恰逢又是文化大革命,讀過書的任家成為“臭老九”,家道從此中落,任佩茵便嫁了喬安明的父親,當時他父親是那片唯一一個懂點醫術的人,出診看些小毛小病,也就是現在俗稱的“赤腳醫生”,收入尚可,但沒多大前途。
☆、094 任家血脈
當時任佩茵20出頭,花樣年華,又是進士後代,上過學堂念過書,願意嫁給一個“赤腳醫生”,那婚姻多少也帶點功利性,只是喬安明的父親死得早,任佩茵三十不到就守了寡,且一輩子都沒再嫁人,獨自将喬安明帶大,且頂着經濟和人言的雙重壓力,咬牙供兒子念完初中,念完高中,再念完大學。
所以喬安明一直明白,自己有今日的成功,其一半功勞當屬于任佩茵,若不是她頂着壓力讓他念書,可能現在他也只是這路邊騎着車子為一日三餐奔波的市井之人,且當初自己會娶顧瀾,任佩茵多少也費了一些口舌。
所以像任佩茵這樣的女人,雖說不上傳奇,但她獨自一人培養出一個喬安明,本身就有她的過人之處,至少足夠理智,足夠清醒,足夠有魄力!
喬安明和顧瀾結婚後就從西郊的院子裏搬了出去,但任佩茵卻一直住在那裏。
80年代,崇州改革,郊區大片土地征收,舊院子面臨拆遷改造,任佩茵卻還是不舍得搬,因為那是她的祖産,連着任家的血脈。
喬安明理解她的心思,找顧正茂走了一些路子,花了大價錢把那棟老院子的土地證辦了下來,再自己掏錢,重新修葺,所以當時的兩棟平房,現在已經是一棟帶着天井花園的小樓。
喬安明看了下腕表,不過才傍晚4點半,因為是陰天,再加上深秋的日頭落得特別早,所以這個光井,天幕已經暗了一半,再轉身看顧瀾,雙手擰緊放在膝蓋上,一直歪着脖子看着車窗外。
喬安明很體貼地抽出一只手,蓋住她的手背,輕輕拍了幾下,開口:“媽現在年紀大了,很多想法都很固執,但其實她也就好面子,順着她的意思哄幾句就好了…”
“嗯,我明白,其實不是媽的原因,是我自己,我自己覺得心裏過意不去。”顧瀾回頭看了喬安明一眼,很快又将頭別過去看着窗外。
喬安明的眉頭又蹙了蹙,握緊顧瀾的手,但很快松開,收回來繼續握着方向盤。
車子到達西郊小樓的時候,老遠就看到陳媽在門口張望,見到喬安明的車子駛過來,轉身就閃進了屋裏。
顧瀾拎着水果,攏了攏耳邊的短發,深吸一口氣才跟上喬安明的腳步進了屋。
陳媽見兩人走進來,趕緊迎上去接過顧瀾手裏的水果,殷勤地招呼:“先生,太太,你們總算來了,老太太都等了你們一下午了,早早就叫我買好菜張羅。”
“哪有等他們了?他們想來就來,不想來我也沒那本事去請!”任佩茵沉沉的聲音從客廳裏飄出來,陳媽趕緊笑着給喬安明使了一個眼色,壓低聲音說:“瞧,生氣了不是,其實天天在家念叨你們,嘴上還不肯承認。”
喬安明當然了解任佩茵的脾氣,所以側身拉着顧瀾從陳媽身旁走過去。
進入客廳,任佩茵正坐在沙發上帶着老花鏡看報紙,明明已經知道喬安明和顧瀾走進來,她硬是裝作看得很入迷的樣子,就是不擡頭招呼你!
☆、095 婆媳相見
陳媽是熱心人,伺候任佩茵有近10個年頭,平時這偌大的房子裏就她們兩個人,加起來一百多歲的年紀,大有相依為命的意味,所以她對任佩茵一直很貼心,此刻見任佩茵埋頭不語,知道她又犯倔脾氣,于是叫嚷着把手裏的水果擺到茶幾上,熱忱地說:“哎呀老太太,先生他們都到了,太太還給您帶了水果,知道您愛吃葡萄,還專門去買了來,您看這葡萄,顏色多豔,一個個都新鮮的很,這季節葡萄已經過市,像這麽好的葡萄,難買着呢!”
任佩茵聽陳媽這麽說,總算眼皮擡了擡,但只淡淡掃過桌上的水果盒子,之後又将頭埋入報紙裏,不發一言。
陳媽朝顧瀾使了個眼色,嘴角沖任佩茵弩了弩,顧瀾站在喬安明身後,苦笑了一下,一直交疊放在一起的雙手松開,慢慢磨蹭到任佩茵面前,總算喊了一句:“媽…”
任佩茵聞言,頭偏了偏,用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的老花鏡,繼續埋頭看報紙,空餘顧瀾怔怔站在那裏,猛吸了一口氣,也不再讨好,索性又退回了喬安明身後。
氣氛一下子變得更為詭異,陳媽着急之餘不時用餘光瞟着喬安明。
他是一家之長,但他也深谙這老太太的倔脾氣一上來,天皇老子都拉不回來,所以只能順着她的性子走,于是他便直接開口:“媽,顧瀾叫你,你沒聽見?”
這一個攤子撩過去,氣得任佩茵硬是擡頭狠戳了他一眼。
可惜他是喬安明,她一手培養教育出來的喬安明,深知每個人的脾性,且能對症下藥,一語擊破!任佩茵也沒辦法再裝下去,遂将眼鏡取下來,放到茶幾上,順便又瞟了一眼桌上的水果,接話:“這葡萄确實挺新鮮的,個個飽滿,看着挺讨人喜歡,不過這季節的葡萄,應該都是從冷庫裏拿出來的吧。”
顧瀾看了一眼喬安明,又看了一眼任佩茵,不知她這話裏的意思,于是也不回答,繼續雙手擰在一起翻攪,陳媽不忍心看着她為難,遂為她救場,從禮盒裏挑了一串葡萄抓在手裏:“老太太,管它是冷庫裏出來還是從藤上剛摘下來,味道好就行了對不對?再說也難為太太還記得您喜歡吃葡萄,特意去買了送來,而且我聽說葡萄籽還有美容養顏防止心血管疾病的功效,像我們這年紀的,就該多吃,常吃,最好再來點葡萄酒…那電視裏不都說了嗎,睡前一杯葡萄酒,靈得很呢…”
陳媽那話匣子一打開,從葡萄說到養生,再從養生說到葡萄酒…七零八落地扯了一大段,任佩茵總算聽不下去,揮了揮手将她轟走:“行了行了,就你話最多,趕緊把這葡萄拿廚房去洗幹淨,下午叫你去買菜的時候帶些水果,你都忘了買,年紀沒我大,話倒比我多,連記性都比我差…幸虧顧瀾帶水果來,不然今天的飯後水果就沒着落!”
說完又從桌上挑了幾個橙子和一小盒車厘子遞給陳媽,這才消停下來,看了一眼縮在喬安明身後悶着頭不說話的顧瀾,總算發話:“行了,都別站着了,難得來一趟,坐吧。等陳媽洗好水果我們就開飯!”
老太太松口,陳媽大松一口氣,趕緊補了一句:“行,那先生,太太,你們先坐會兒,我去洗下水果,再把燙熱一熱!”說完便興匆匆抱着水果走去廚房,
☆、096 近乎苛刻
陳媽一走,客廳裏又冷靜下來。
顧瀾的雙手已經被自己攪得有些酸疼,最後頭一擡,說:“媽,安明,你們先坐會兒吧,我去幫陳媽洗水果。”遂也不看任佩茵的臉色,轉身就閃進了廚房。
顧瀾向來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所以她口中所謂的“幫陳媽洗水果”,怎麽看都是一個想要閃人的借口。任佩茵也已經習慣她這樣躲躲藏藏,所以見她進了廚房,只是擡頭看着面前的喬安明,冷冷一句:“也知道舍得來我這裏一趟啊。難為了!”
這樣不陰不冷的口吻,若是換成其他人肯定會生氣,但是喬安明不會,一則是因為他确實了解任佩茵,生性要強,經常口是心非,二則他能夠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緒,況且面前這位還是她的母親,雖然從小家教甚嚴,對他近乎苛刻,但是他明白,全是為他好。
“怎麽?今天啞巴了?一句話都不說?”任佩茵見兒子不開口,又激了一句,喬安明卻還是不回話,只是将車鑰匙扔到茶幾上,脫下大衣挂去架子,再慢慢走回沙發,坐到任佩茵身邊,不緊不慢地開口:“難得來一次,別總是板着一張臉!”
任佩茵見他終于開金口,索性将身體轉過來面朝着他的臉,大有長談之勢:“說我老板着一張臉,你以為我想?我也想開開心心,熱熱乎乎的跟你們講話啊,那也得你們給我這個機會啊。好歹這裏還是你的家,你們一個月來一回也就算了,這次要不是我給你打電話,估計你們都不會來!行,不來我也落得清閑,反正年紀大了,身體一年不如一年,說不定哪天就不在了,我活了這大半輩子,倒也不怕死,只是不放心你,你說你也過四十了,顧瀾明年也四十了吧,這一把年紀,沒個孩子,你們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兜了半天,終于又兜到這個點上。
喬安明猛地嘆了一口氣,将頭垂下,不再說話!
這便是他和顧瀾害怕來西郊的原因!孩子是他的死穴,不,應該是他和顧瀾的婚姻,甚至是整個家庭的死穴,點一次,痛一場。
剛開始結婚那幾年,任佩茵對于孩子的渴望還沒這麽強烈,再加上那幾年喬安明事業蒸蒸日上,心思全部撲在工作上,任佩茵也始終信奉“男兒志在四方”的信念,所以成功的光芒很輕易的就彌補了沒有孩子的遺憾,但是眼看兒子出人頭地,走向巅峰,她的年紀也一日比一日大,這沒有子嗣的缺口就開始日益增長,漸漸就将她吞噬,所以無論是電話裏,見面,她唯一的話題就是孩子,孩子,不停地談孩子。
可是喬安明是真的怕談到“孩子”,怕顧瀾談,怕任佩茵談,所以只要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