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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32)

是吃素的!

你當我怕?嘉勇貝子的女兒入個宮怎麽了?扮太監只是好玩兒而已,縱然你說了,皇上頂多給我發個腰牌,訓斥?哼!恐怕要讓王爺失望了!

自負的女人!鄭親王有些嫌棄,伶牙俐齒!本王可不喜歡這麽刁鑽的王妃!

我謝謝你的不喜歡!嗤之以鼻的伊貝爾懶得與他們廢話,拉了烏那希去旁處玩耍。

姐姐不喜歡的人,德麟自然也不喜歡,與鄭親王告了辭,邀着容安一道騎馬打獵去了!

很明顯,兩人看不對眼,本以為此事會黃,豈料幾日後,聖旨突然下達!

嘉慶帝為和碩鄭親王賜婚,命他迎娶嘉勇貝子福康安長女富察·伊貝爾為嫡福晉。

接到聖旨的那一刻,伊貝爾頭都大了,懵的一聲,天塌地陷的感覺席卷而來!

當是時,德麟才從朝中歸來,剛與姐姐說起皇帝在朝堂宣旨一事,伊貝爾還沒來得及驚詫,這聖旨就接踵而來!

太過驚愕的伊貝爾忘了反應,只是跪着,不言不語,德麟提醒她該領旨謝恩,伊貝爾仍是一動不動,癱坐在地,恍若噩夢!

德麟只好替她接了旨,解釋說他姐姐身子不适。

宣旨太監也沒說旁的,只是一個勁兒的道賀,德麟命人打發了賞銀,這才過來攙扶伊貝爾,姐,地上涼氣重,快坐好。

好不容易将她拉扯起來,伊貝爾只是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下得旨!他怎麽會将我賜給旁人!

德麟不想打擊她,然而這是事實,自欺欺人無用,玉玺蓋的清清楚楚,還能有假?

為什麽?為什麽?半晌,豆大的淚才奪眶而出,伊貝爾千算萬料,都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

他不想要我,就趕緊把我推給旁人?為何要這樣殘忍的判決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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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麟沉吟着,不知該不該說出實情,我聽說,是鄭親王自個兒請旨,要你做嫡福晉。

鄭親王?他有毛病罷!他瘋了麽?不是很讨厭我麽?娶我作甚,自讨苦吃?

這個我就不曉得了,德麟與鄭親王并不相熟,向來只有旁人巴結他的份兒,他才懶得巴結誰,

反正太上皇和皇上都沒意見。

茫然過後,伊貝爾眸中閃爍着恨意的火苗,錘着桌子惱道:鄭親王!別以為我伊貝爾好欺負,你想娶就娶?哼!

從寺廟歸來的明珠聞聽有聖旨,趕去伊貝爾院中時,丫鬟卻道:

姑娘說,要去找鄭親王算賬!

她這個女兒啊!斷不會讓她省心,就猜她不會老實待着,你們也不攔着?

少爺跟去了。

德麟随行?那還好,德麟比伊貝爾穩重些,想來能顧着她,不至于鬧得太嚴重,她這個做母親的,也就不去摻和了。

莊嚴恢弘的鄭親王府外,伊貝爾吵着要進去,侍衛攔着不許,

王爺很忙,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伊貝爾揚聲呵道:攔着沒用,本姑娘今日必須見他!

德麟亮出令牌,他們才不敢再攔,德麟提醒道:姐,武鬥不如文鬥,何必跟他們浪費唇舌。

還是弟弟機智,她竟被氣糊塗了,侍衛詢問,姑娘是何人,求見王爺有何事,屬下也好通報。

環抱着雙臂,伊貝爾冷哼一聲,是他祖奶奶!

這……是來砸場子的麽?侍衛無言以對,甚感為難,姑娘再這般無禮,屬下就拒之門外了。

叉着腰,伊貝爾已經不顧姿态了,你敢關門,我就敢破了這王府大門!

姐!客氣點,我來,德麟負手上前,一派威嚴氣勢,

這位是本官的姐姐,富察·伊貝爾,嘉勇貝子長女,是你們王爺未來的嫡福晉,這個你們總該知曉罷?

這個自然有聽聞,可是這個女子,真的是他們的嫡福晉麽?也太不端莊了罷?王爺怎會看上這樣一個潑辣女子?也就樣貌出衆些,性子真不敢恭維啊!

一定是王爺看中了富察家如日中天的勢力,才委屈自己打算娶她!嗯,一定是這樣!侍衛如是想着,進去通報,讓他們稍候。

大門處的伊貝爾抱着臂,焦急地踱來踱去,咬牙切齒的恨不得将那鄭親王暴打一頓,實在忍不住時,侍衛才來回禀,帶他們入府。

哼!伊貝爾譏笑道:你這來回跑着,何苦呢!還不如頭一趟就帶本姑娘進去,是不是傻?

侍衛的态度似乎好了很多,只因方才王爺說了,請他們進來。

既然用了請字,必然是重要的客人,他哪敢造次,遂溫和笑道:姑娘息怒,屬下只是按規矩辦事,有眼不識泰山,下回就認得姑娘了,必然暢通無阻!

沒有下回!你們這王府,本姑娘可不稀得來,來了就想打架!

打架?用不着這般粗魯罷?

侍衛不禁又替自家主子默哀了一會子,鄭親王年紀輕輕就繼承王位,目若朗星,儀表堂堂,身似勁松,威風凜凜!

是多少閨中女子想嫁之人,居然栽到了這麽一個蠻不講理的小丫頭手裏,唉!讓這樣兇神惡煞的姑娘做王妃,往後他們的日子,只怕難過咯!

伊貝爾氣勢洶洶地跟着侍衛進了王府,到得一處,侍衛停步轉身道:王爺就在裏面,姑娘您……

他的話尚未說完,伊貝爾已帶着滿腔怒火大吼一聲烏爾恭阿!

剛踏進門,就發現屋裏不止鄭親王一個人,還有很多人!

第五卷 舊事經年入夢枕 第兩百六十一回 冤家路窄(二更)

上座的,好像是老王妃,其他下座的,男男女女都有,約摸七八個,好似正在商讨着什麽事兒。

衆人被門外的一聲吼震住,皆望向她!

侍衛吓得趕緊退到門邊,不敢讓主子看到自己,德麟幹咳一聲,別提有多尴尬,跟着姐姐,向來沒好事兒!

雖然這情景出乎伊貝爾的預料,但她很快鎮定下來,勉強自己客氣道:

鄭親王出來,本姑娘有話問你。

老王妃雖然知曉自個兒兒子要娶富察家的姑娘,卻是從未見過這伊貝爾,不由納罕,

這是哪家姑娘?兒子啊!你都快要大婚了,怎能與其他姑娘糾扯不清?

母親把她當作了花叢蜂蝶麽?蜂蝶都是溫柔似水的,怎會這般暴躁?鄭親王只覺好笑,颔首回道:

回額娘,這位姑娘正是您的兒媳,伊貝爾。

兒媳?老王妃一怔,顯然不敢相信,這猴跳的丫頭會是她的兒媳婦!

鄭親王恭敬向他母親拱手道:額娘,伊貝爾有事找孩兒,孩兒去去就來。

去罷!老王妃十分善解人意,瞧這姑娘這樣生氣,必然是你惹了她,有什麽誤會,合該解釋清楚。

往後只怕是她欺負他才對!是,應了聲,鄭親王走向伊貝爾,伊貝爾随他一道去往後院。

德麟不好跟上,進退兩難,只能進屋,拱手拜道:

德麟拜見太王妃!

你就是福康安的獨子,德麟?

晚輩正是。

打量着這孩子,老王妃點頭贊賞道:果然是一表人才。可有成親吶?

尚未。德麟暗嘆,如今長大了,所有親朋見他的開場白都是問他,可有成親!能不能有點新意啊!

哦,老王妃琢磨道:

咱們王府與貝子府,很快就是親家了,既是我兒的小舅子,若有合适的姑娘,必定先介紹與你。

這太王妃也太熱情了些,尴尬一笑,德麟不好應對,惟有客氣道謝。

一路上都有下人,伊貝爾再刁蠻,教養還是有的,忍着心中怒氣,沒當着下人的面質問他,直至到了他書房,伊貝爾将門一關,怒目圓睜地瞪向他!

聽到關門聲,鄭親王回首間有一瞬的愣怔,随即會意,勾唇笑道:

這麽着急的想圓房?

呸!少在本姑娘面前放肆,莫把風流當情趣,我只會覺得惡心!

面對他時,伊貝爾更覺沒有男子比得上永琰,這個鄭親王,如此油嘴滑舌,她才不要嫁!

你不是說不喜歡刁蠻的女人嘛!我就是刁蠻任性的女子,你為何要請旨娶我?

還不是避暑山莊惹的禍,為了不讓她嫁入安南國,皇上就随口扯上了鄭親王府,他的母親也就記在了心上,這是太上皇當初的意思。

這麽多年,無人去提,伊貝爾都快忘了,再者說,她阿瑪和十五叔都強調過,不必當真,他難道不懂?

太上皇只是說說而已,并無召令,你不提,誰會記得?

誰曉得皇上的意思?先斬後奏可是有風險的行為,

萬一本王娶了旁人,太上皇再指責,可如何是好?

你可以先試探啊!就說你想娶哪家的女子,太上皇應了,我和你就沒關系了呀!這麽簡單的法子,還需她來教?這個鄭親王是不是蠢?

本王的确問了,說起我和你的親事,是否作數,太上皇問我,可有見過你,我就如實說見了,他老人家又問,覺得你如何,我能怎麽回答?鄭親王攤開手,一臉無辜,

總不能實話實說,說你女扮男裝調皮鬼,任性霸道兇八婆罷!

你才兇!鄭親王個頭兒太高,伊貝爾恨不得蹦起來反擊道:驕傲自大不正經,目中無人狗眼瞎!

你敢罵本王?平日裏他用來訓人的話,今日竟被一個女子罵還給他,實在可惱!

罵你怎麽了,揚着小拳頭,伊貝爾眯眼威脅道:信不信我打你!

鄭親王不怒反調笑,謀殺親夫,你就等着守活寡罷!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我就算嫁阿貓阿狗都不會嫁給你!伊貝爾可不希望自己的下半輩子對着一個看不順眼的男人!可以委屈旁人,萬不能委屈自己!

哼!等我阿瑪歸來,我讓他和太上皇說,解除婚約!

多此一舉!輕笑一聲,鄭親王收回放遠的目光,轉向她故作好心提醒道:本王覺得沒有必要。

伊貝爾覺得很有必要!我是在解救你!

奈何他并不覺得這是苦難,我願意娶你。

是不是傻?天下那麽多女人,你幹嘛偏要娶我?

很簡單,因為她們都想嫁給本王,就你不想。

好像明白了,所以,你犯賤咯?

你……這個女人,真是不識好歹,不過沒關系,他可以忍,別想讓他輕易爆發而去主動毀了婚約,斂了怒氣,鄭親王強迫自己溫聲道:

随你怎麽想,總之,本王娶定你了!

事到如今,伊貝爾只能豁出去砸自己場子了!好心忠告鄭親王,

你不能以貌取人,我娘把我生得很溫婉,實則我一點兒都不溫柔,脾氣大,愛訓人!

鄭親王卻是一臉無謂,王妃就得有氣場,不然如何震懾下人?

我不會做飯,好吃懶做!

無妨,本王娶的是王妃,不是廚娘。

絞盡腦汁,伊貝爾又想一條,我睡相不好,愛踹人!

聞聽此言,鄭親王笑得意味深長,喜歡運動是好事,本王可以慢慢調教!

實在忍不住了,伊貝爾怒吼出最後一條,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歡你!很不喜歡!

正好,鄭親王并不意外,反而很歡喜,

我也不喜歡你,咱們誰也甭管誰,各過各的!

這是娶妻?這是買個花瓶擺家裏罷?你有病罷!這是肯定,不是疑問!

你有藥麽?

少貧嘴!伊貝爾最煩這種人,我不會嫁給你的,別做夢!

你一定會嫁!鄭親王之所以自信,是篤定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烏爾恭阿,你太自負了!要她下嫁,除非她瞎!

我要是嫁給你,就讓我……讓我生不出兒子!本來想說生個兒子沒屁眼兒,又覺得這話太惡俗了,且表達不了她的決心,随即換成了更狠的!

女人尤其在乎子嗣,這樣的毒誓都敢發,她是有多不想嫁!鄭親王也不惱,由她說氣話,

随你,你生不出來,還會有其他女人搶着給我生,到時候被人欺壓,莫怪我不保你。

大吵一架,毫無用處,鄭親王是鐵了心要娶她,伊貝爾怎會願嫁,回去的路上一個勁兒的罵鄭親王,他那貧嘴的德行,就跟你一個樣兒!我怎麽可能看得上?

德麟有點受傷,咱罵人不犯法,但是能不能不要攻擊自個兒的親弟弟?我哪裏貧嘴了?再說貧嘴的男人可愛啊!你看阿瑪時常貧嘴,還不是哄住了額娘?

倘若福康安在旁,必然會教導德麟,貧嘴乃技術活兒也!火候不夠,會尴尬,容易冷場,太過,則會被當成登徒子。

鄭親王自認火候沒過,卻因伊貝爾接觸最多的永琰從不說情話,十分正經,以致于她聽不得旁人說過分的話,一說她就視其為輕浮之人,格外厭惡。

回了府,想起那道聖旨,她便坐立難安。最難接受的,莫過于此,她喜歡之人,将她賜予旁人。

究竟為什麽?她想要他一個答案,聽他親口說出原因,否則她始終不願相信,這是他的決定。

已近傍晚,伊貝爾徑直去往宮中。

宮門處的侍衛不許她進,伊貝爾火道:

本姑娘是嘉勇貝子的女兒,你們還不放行?

謾說她不是貝子之女,縱然是,無召無令,也不可擅自入宮。侍衛面不改色,不卑不亢,不管是誰,必須有令牌,姑娘請回,莫要為難我等。

你們通報皇上啊,看他見不見我!

皇宮守衛森嚴,怎能越級,這姑娘想得也太簡單了些,屬下只是宮門守衛,沒有通報皇帝的資格。

我不管,我今天一定要進宮!伊貝爾暗跺一腳,正懊惱之際,忽聞有人喚她,伊貝爾?你怎的在此?來尋德麟?

伊貝爾循聲望去,一看是容安,心裏總算有了着落!急忙求救,容安!我想進宮去,他們不許,你能否融通一下?

這有何難?容安一句話,守衛乖乖放行。

進得宮門,容安又對她道:德麟今日不當班。

我曉得,他在府上。

那你來是……

伊貝爾目光堅定地看向前方,我要去見皇上。

皇上?容安如實道:他在毓慶宮,我可以帶你過去,但他是否有空見你,就不得而知了。

我明白,多謝你。

待她走到時,天已擦黑。侍衛首領認得伊貝爾,進去通報大太監,鄂羅哩點了點頭,前去小聲知會正在陪皇後用禦膳的皇帝。

永琰知曉伊貝爾的來意,不想見面,遂交待鄂羅哩,命人帶她出宮去。

第五卷 舊事經年入夢枕 第兩百六十二回 血色真相

皇後随口問他何事,永琰只道沒什麽,小事而已,用膳罷!

伊貝爾不肯走,幹脆跪下,又讓侍衛通報,你跟皇上說,他若不見我,我就一直跪着。

再次通報後,永琰無甚反應,繼續用膳,然而到底是沒心情,尤其是外頭突然下起了大雨,他更加無法平靜。

皇後為他斟了酒,他喝得心不在焉。勉強用罷晚膳,他又悄聲喚來鄂羅哩,讓他去瞧瞧伊貝爾還在不在。

當他聽聞她仍舊跪在雨中時,再難狠心,起身要走。皇後拉住了他,欲言又止,皇上,說好了今晚陪……

話未說完,永琰已将她打斷,臨時有事,你先睡罷!不必等朕。

可是皇上……皇後的神色有些惶惶,不安永琰沒心思細看,甩手離去。

大雨傾身,淋濕了衣衫,寒了心,跪在雨中的伊貝爾瑟瑟發抖,她只是想見他一面而已,他竟不許,當了皇帝的十五叔,就這般不近人情麽?

冰冷的雨水,滾燙的淚水,順着面頰流入她脖頸,渾身濕透她也不在乎,今日就算是跪死在這兒,她也不會走!她只要見他!

三月的天雖然回暖,可夜裏依舊寒涼,尤其是下了雨後,侍衛都在門檐下,尚能避雨,唯獨她,跪在外頭的雨裏,她以為,作踐自己,他會心疼,豈料他無動于衷,他對她,真就如此狠心麽?

低垂的目光漸漸眩暈,她感覺自己有些支撐不住,好想躺下……迷迷糊糊中,好似瞧見一雙金絲靴映入眼簾?

看她歪歪晃晃撐不住的跪在那兒,永琰一陣酸澀,俯身蹲下,扶住了她,傻姑娘!你怎麽那麽傻!

十五叔?是他的聲音,她還以為,才剛是她的幻覺呢!真的……是你麽?

心心念念之人就在眼前,被委屈充斥的她難過的鑽進他懷裏,想要汲取一絲溫暖。

深嘆一聲,永琰沒有說話,抱起了她,往毓慶宮的惇本殿走去。

小太監們跟在後頭撐着大傘,生怕淋濕了皇帝,可是永琰的懷抱,已然被伊貝爾沾濕透。

到得殿中,将她放在塌上,她卻躲在他懷裏,貪戀溫暖,久久不撒手,傷心哭道:

十五叔,你還是來了,你再不出來,我都要凍死了!你好狠心!居然這麽對我,我就這樣令你讨厭麽?

他從來沒有讨厭過她,只是不該該如何面對而已,我若是讨厭你,還會帶你進來?

那你為何将我賜給鄭親王?想起那道聖旨,伊貝爾又被刺痛,委屈哭道:

我不喜歡他,不要嫁給他!

這是太上皇的意思,我不好違逆。太上皇已經答應,他有什麽理由反對呢?恰巧伊貝爾有那樣的心思,他才順水推舟,想定下她的婚事。

本以為礙于聖旨她會聽從,豈料她竟這般執拗,鬧到了宮裏來。

聞言,伊貝爾像是抓住了一絲希望,破涕為笑,

我就知道,十五叔不會這麽狠心把我推給旁人,我不想嫁,你幫我跟太上皇說明好不好?十五叔,我想……做你的女人。

聞言,永琰竟感覺體內有火苗在蹿動,他明明不愛她,為何此刻她在他懷中時,他會有異樣的感覺?

察覺到不對,永琰忙道:你先松開。

我不,伊貝爾抱得更緊了,圈住他腰身撒嬌道:你不答應,我就不松手。

伊貝爾,我跟你說過,對你沒有男女之情。你讓我考慮,我也考慮了,可這都幾個月了,我很清楚,沒有就是沒有,感情不能強求,你懂不懂?

我不相信!為何又是拒絕?擡起朦胧淚眼,伊貝爾看着他,黯然神傷,

你真的對我沒有感覺麽?我哪裏不好?不漂亮,還是脾氣不好?我可以改的,我也沒有對你發過脾氣啊!

看着近在眼前的委屈的臉龐,那麽相似!竟如她一般,強壓的火再次升騰,他竟忍不住擡手,覆上她臉頰,抹去她淚水,輕柔又疼惜,

那紅唇,似是他夢寐以求一般,将将貼近時,他喃喃地喚了聲,

明珠……

沉醉地等待着她渴望已久的柔情降臨時,卻被兩個字打碎了幻夢!

清醒的伊貝爾及時撐住他胸膛,不許他再貼近,怔怔地看着他,難以置信,我是伊貝爾!你把我當成了誰?我額娘?

被拉回現實的永琰聞言,猛然松手,起身遠離她!為什麽會這樣?兩個人縱然相似,仍是有不同,他從來,都沒有錯認過,今日怎會這般尴尬?

明珠?那的确是她母親的名字啊!為何?十五叔會念叨她母親?一個可怕的想法侵入腦海,驚得伊貝爾如刺梗喉!

你不喜歡我,不喜歡雲姨,喜歡的……是我母親?

這是他的秘密啊!為何,要殘忍的問出來呢?

他沒有回答,卻是神色糾結,這是……默認罷!是不是?忍着難以言說的心痛,伊貝爾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向他質問,

你敢不敢說一句實話?我究竟是不是你的私生女?

此刻的伊貝爾,尴尬異常,好想揉碎自己的臉!難道她喜歡的,真是自己的父親?

不是!永琰否認道:我和明珠是清白的,她對我從來無心!

明珠……他終于清清楚楚的說出這個名字,不是三嫂,而是明珠!甚至于,伊貝爾覺得,他念出這兩個字時,眉宇間都是無盡柔情!

滿腹狐疑,豁然開朗,卻是撕裂的真相!那麽殘忍!

從我小時候,你就一直耐心的哄我,對我比對自己的兒女都好,其實不是因為我優秀,我可愛,我只是沾了我母親的光,你才愛屋及烏,對不對?

永琰沒有出聲,深嘆着沉默依舊。

你說話啊!下了塌,伊貝爾走向他,晶瑩的眸光灼灼地逼視于他,嘶吼道:為何不敢承認?

被逼問的永琰忍無可忍,咬牙切齒地怒吼了一聲是!當着她的面,揭開他的傷口給她看,永琰眼中,盛着的,亦是無盡痛楚!

你滿意了麽?

他終于,給了她一個答案,曾經她一直都想不明白,為何對她好,又不肯娶她,卻原來,她誤以為的愛,只是愛屋及烏的施舍,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十分澄明,再清楚不過!

她心動的男人,在乎的只是她的母親!多麽諷刺的一場自作多情!伊貝爾好想把自己埋起來!

你走罷!

他不能留她,雨再大也不能,此刻的永琰,已經明白自己的失态晃眼是為何,起初他還以為自己喝醉了,可他明明只飲了三杯而已,酒!他忽然就明白了,皇後的酒!有問題!

所以他才會在此刻烈火焚身,将伊貝爾錯當成明珠,呢喃出內心的秘密!

不走,還能怎樣?她這十幾年,活得就像一個笑話,十五叔,再不是她的十五叔,他是皇上,大清的帝王!心有所屬的男人!

緩緩俯身,她目光呆滞地開了口,

臣女……伊貝爾,拜別皇上!

這一跪,一俯身,是謝他多年的照拂,不管他初心為何,照拂是真的,再起身,兩相對望時,她的眸中,已無眷戀,餘下的,惟有決絕,從此後,

癡迷葬心碑,餘情盡消退,

蒼茫天地間,不問君是誰!

他感覺得到,那是心灰意冷的暗淡,終于,死心了麽?他該為她慶幸才是,他是一個不值得她愛的男人,只願她能早日走出迷途,走向她的陽光……

雨中的搖搖晃晃的伊貝爾才走出毓慶宮,便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德麟……那是頭一次,她瞧見弟弟時,竟覺得如此親切!

話說明珠擔憂女兒,猜測她可能進了宮,德麟便自告奮勇要入宮去尋她,找來時,聽聞她随皇上進去,只好在外等候,終于瞧見她出來,德麟趕忙迎上去,姐姐卻是瞬間暈厥在他懷裏。

鄂羅哩瞧見這一幕,讓他稍候,他去請旨,備輛馬車,送他們出去。

回皇上,伊貝爾姑娘暈倒了,副都統德麟在外照顧,皇上您看,可否備輛馬車?

準。

是!鄂羅哩随即吩咐小太監,出去回話。

轉身又見皇上神色有異,憂心詢問,皇上,您不舒服?

好像,被人下藥了……

這面色泛紅,呼吸急促,鄂羅哩還以為是伊貝爾情急之下給皇上下了什麽藥,忙請示道:奴才請皇後過來?

休想!提起皇後,永琰目光泛紅,恨不得殺了她!

她下的藥,我會讓她得逞?即便寵幸一個宮女,我也不會要她!随便找個即可。他不在乎是哪個女人,能解藥力即可。

鄂羅哩卻是個聰明人,原想請貴妃鈕钴祿氏,又覺她本是貴妃,心高氣傲的,即便他請了,人家貴妃娘娘也以為這只是皇帝的意思,斷不會感激他。

于是鄂羅哩想到了當初的庶福晉侯佳氏,如今封作瑩嫔,性子沉穩,地位不低不高,倒可扶持,若是請她,她必然感激不盡。

打定主意,鄂羅哩便去了。

第五卷 舊事經年入夢枕 第兩百六十三回 天邊流星(二更)

殿中的皇後入帳卻未眠,打聽到在外頭求見的是伊貝爾,更是不安,生怕永琰沒能把持住,要了伊貝爾,再許她入宮,這可如何是好!

幸好,小太監來報,說是親眼瞧見伊貝爾被送出去。皇後尚未松口氣,但聽小太監又道:可皇上,好像又召了瑩嫔過去……

瑩嫔?怎麽會是她?皇後聞言,已是渾身顫抖!我離皇上最近,他不來找我,反倒要見瑩嫔!

任她再不甘心,也無濟于事啊!

次日,下朝後,永琰直奔皇後住所!

此時皇後正在梳妝,永琰呵退了所有人!殿中只餘他兩人。

那一瞬,皇後分明看到,皇帝盯着她的目光似要将她千刀萬剮!不由瑟縮起來。

這樣的手段,你居然敢用在朕身上?

自知狡辯無用,皇後幹脆跪下請罪,皇上,臣妾糊塗,只是誤信嬷嬷的話,說這藥有助于夫妻和睦,臣妾思念皇上,才會出此下策。求皇上恕罪!

倘若昨晚皇上未因伊貝爾離開,用過晚膳後再坐會子,那麽,接下來的事,便是水到渠成,想來皇上也不會懷疑什麽,偏偏,他走了!

而永琰,又自知對伊貝爾無情,不該動妄念,才覺察到那酒有異!

一切都那麽湊巧,皇後注定不能心想事成。

怒指于她,永琰氣急敗壞!

你可知,就因你一杯酒,朕險些犯下大錯!若是傷害了伊貝爾,又該如何與明珠交待?

皇後!朕立你為後,不過是看你行事穩重妥帖,倘若你不識好歹,胡作非為,休怪朕不念舊情,廢了你的後位!

皇後聞言,臉色蒼白,惶恐地伏在他腳下認錯,祈求諒解!

皇上!臣妾知錯,臣妾再也不會動歪念,求皇上開恩!

永琰冷然宣旨,皇後行為不端,罰閉門思過,禁足一月!

但願,他只是将她禁足,但願,他不會廢後!心念成灰的皇後不敢為自己狡辯,只能領命,是!臣妾……領罰!

乾隆知曉皇後被禁足,自然會過問,永琰只道她在酒中下藥,但是并未提及伊貝爾之事。

後宮女子為了争寵,無所不用其極,乾隆已然看透,

女人的心思,無非是想得你寵愛,雖然手法過激了些,但也不是罪大惡極,禁足可以,過後,還是得适當安撫,畢竟,後宮女人的興榮,也和朝堂大臣的勢力密不可分。

今年忙着你登基一事,也就不提了,明年開春,也該為你選些秀女。

秀女?政權尚不完全屬于他,他哪裏有興致呢?遂推辭道:

從前府裏帶進來的,皆已進封,兒臣才即位,首要之事,是向皇阿瑪學習治國為君之道,後宮那邊,實在無暇顧及太多。

這便是帝王的責任啊!乾隆提點道:

國事雖重,但皇家的子嗣,亦至關重要!譬如綿怡那般,養大了卻又驟然去世的,不計其數,是以,充裕後宮,為我大清開枝散葉,也是身為皇帝的職責所在。

後宮最忌獨寵,切記,要雨露均沾,平衡各方勢力。

縱然女人再多,他真正去臨幸的又有幾人?然而太上皇這般說,搬出了大清來壓,永琰除了聽從,又能如何?

是,兒臣謹遵皇阿瑪教誨!

出了養心殿,永琰心中很不是滋味。養心殿,本是帝王住所,然而他這個皇帝,只能住在毓慶宮。

未能親政的皇帝,便如傀儡一般,事無巨細,皆會被過問,何時才能真正的做主?做一個不被管束的君王?

也不知伊貝爾,會否拿那些話去質問明珠,無法掌控之事,只能任它發展,水來土掩罷!

被德麟帶回府的伊貝爾高燒了兩三天,一直迷迷糊糊,夢裏全是他,金色的,黑色的,他笑着給她一朵花,是妖豔的紅!等她接過時,卻發現,那花朵竟會跳動!如心髒一般,紅如鮮血,瞬時便化,流淌在她手心。

而他,轉了身,越走越遠,她想追上,卻發現自己越變越矮,越變越小,邁不動腿,說不出話……

夢裏的她,痛苦的掙紮了許久,等她哭累了,放棄了追逐時,意識,才猛然清醒!

醒來時,瞧見的第一個人,是德麟,她那個不靠譜的弟弟,正守在她床畔,你沒當差?

才從宮裏回來,過來瞧瞧姐姐,居然醒了?德麟有些驚喜,我還以為你會再睡一夜呢!

無力地白了他一眼,伊貝爾嗤道:你巴不得我永遠醒不來罷!

怎會?德麟故作輕松地逗她,我還等着做人小舅子呢!

懶得理他!伊貝爾問,我昏迷了多久?

高燒,這是第三夜了!

哦,沒燒死,真是萬幸。伊貝爾苦笑一句,德麟聽不出情緒,甚感擔憂,姐,你沒事罷?

我活過來了……那時候的她,真的絕望到想死,如今醒來後,又覺不值得,父母含辛茹苦地将她養大,她怎能為了虛妄的感情而輕視自己的命?

得不到愛而已,她還有親情啊!也是那麽溫暖,還不會背叛,不會傷害她,放棄她。

想通後的她穿戴好,去給她額娘請安,

明珠還未來得及關心她的身體狀況,但見她擡起眸子,臉上無悲無喜,

額娘,女兒願意嫁給鄭親王,您可以回話,讓他們準備大婚。

字正腔圓,明珠确信自己沒有聽錯,可她也看得出來,伊貝爾雖然堅定,眸中卻無待嫁女兒的嬌羞與喜悅,這個決定,似乎無關感情,更像是賭氣一般,她的女兒,真不必如此委屈,

倘若你不想嫁,額娘也會想法子回絕,或者讓你阿瑪寫封信……

不必,伊貝爾漠然打斷道:這是皇上的旨意,女兒願意遵從。

她沒有如往常一般,親切喚他十五叔,而是喚他皇上?明珠不由納罕,皇上與你說了什麽?

頓了頓,伊貝爾面色平靜地回道:

他說:鄭親王是唯一一個與我年齡相仿,又是和碩親王,我大清僅有的十二個鐵帽子王之一,世襲罔替,将來我的後代,也會是和碩鄭親王!

冠冕堂皇的榮耀,你真的接受?沒有感情的婚姻,就是女兒的後半輩子麽?

皇上為女兒着想,女兒不能辜負。

伊貝爾……明珠還想再勸,伊貝爾卻已不在乎,

額娘不必為女兒擔心,女兒是自願。

反正得不到感情,她就要榮華,縱是空虛的繁盛,總好過寂寞的凋零。

至于那件事,料想母親并不知情,那就讓它永遠的成為秘密。她不會怨怪母親什麽,畢竟,母親對他無意,而親情,才是最重要的!

轉眼到了五月,初夏的夜裏,明珠輾轉難眠,思念着福康安,不知他何時能凱旋歸來,每個月,他都會寫信寄回,盡訴相思之苦,算來,月底又該收到他的信了呢!

睡不着的她索性起身披袍,來到窗前,遙望涼夜,今夜月明星稀,明珠不禁猜測着,此時的他,會否和她一樣,千裏共婵娟!

忽然間,天邊驟亮!但見一顆大流星拖着一道亮光,劃向南方!

心,沒來由的一疼,南方,是貴州那邊麽?這征兆,是吉是兇?

明珠趕忙雙手合十,許下夫君平安,得勝歸來的願望。

次日,整個京城都在讨論着昨夜的亮光,有人說是天降奇才,有人說是将星隕落,衆說紛纭,莫衷一是。

明珠不會胡思亂想,只靜靜等待着,福康安的家書。

月底,已經二十九了,尚未收到的家書的明珠難免不安,還是強自鎮定着,月事都能不準,更何況家書?

許是送信人在途中耽擱了也未可知。又或者,他們打了勝仗,正準備歸來,也就沒再寫信呢?以往又不是沒有過這種情形,她不該大驚小怪的。

用罷晚膳,夏夜涼風,輕掠發絲,吹皺相思。

明珠坐在院中,乘涼看夜色,看了會子,眼有些酸澀,遂閉上雙目,閉目久了,困意頓生,将将睡去之際,她仿佛聽到了腳步聲。

即便困頓,她也能感覺到,這沉穩有力的步子,不是丫鬟的腳步,難道是……瑤林!

驚擡眸,果見一人立在院門口,颀長的身影,挺拔如松,微笑的看着她,眼神似能柔出水來!

明珠,我回來了!

我就知道你會平安歸來!明珠已然迫不及待地奔向他,福康安亦擡手,張開雙臂,擁她入懷。

那懷抱,如此溫暖,是她念想多時的溫情,等了他大半年的明珠後怕不已,

瑤林……答應我,再莫去打仗,莫要讓我擔驚受怕!

我也是這樣打算,回頭就與太上皇禀明,再不到外地任職,永遠陪着你,好不好?

嗯。

緊緊相擁的兩人正融化在彼此的溫柔中時,忽聞一聲沉呵!如來自地獄般陰森,令人毛骨悚然!

身為大清戰将,豈能貪生怕死?即便太上皇允準,朕也絕不答應!沙場才是你的宿命!

第五卷 舊事經年入夢枕 第兩百六十四回 嘉勇郡王

來人竟是永琰!目光厲如魔鬼般,直剜福康安!好似他的平安是他最大的障礙一般!

他已登基為帝,怎會來此?

明珠尚未來得及出聲,福康安已将她護在身後,誰也拆不散我與明珠!縱然是死,我也會護她餘生!

這樣的傻話,明珠最不愛聽,瑤林,不許提什麽生死……

話未說完,她看到福康安回眸望向她,面色已是蒼白如紙,唇角竟還帶血!

你怎麽了?明珠趕忙為他去擦,卻怎麽也擦不幹淨,此時他的臉,已是涼如冰,覆上她臉的手,亦是徹骨的寒,

明珠,生相顧,死相護!你別怕,我還在……

為什麽?他會說這樣話?為何?他的身影在漸漸消失?

瑤林!明珠想要抓緊他,卻發現他已變得虛幻,直到無蹤!瑤林!瑤林……

明珠……明珠!空靈在聲音在何方回蕩?周圍漆黑一片,看不見一個人影!冷汗直冒的明珠驟然驚醒!

卻見一人立在她身側,正蹙眉喚着她,你醒了?

永琰?不,察覺口誤,明珠很是尴尬,咬了咬唇,當即從躺椅上坐起,站起來福身,

臣婦給皇上請安。

不必多禮。這兩句話,總是兩人的開場白,但她方才沒有稱他為王爺或者十五爺,而是喚了聲永琰,倒令他很驚喜,足夠回味許久。

殊不知,明珠之所以喚他名字,是因為他才剛出現在她的噩夢裏,夢裏的他,兇殘的逼迫福康安,是以她才下意識的沒用敬稱,而是直呼其名。

行禮過後,便是不知所措了,皇上國事繁忙,怎會來此?

自然是有要事與你說。

何事?不可差人通傳麽?竟要親自過來?很重要?明珠不禁猜測,難道……是為伊貝爾?

不是。他與伊貝爾,自從三月過後,幾月不曾見面,如今她已是待嫁之人,他更不會去找她。

不是因着伊貝爾?那是為何呢?想起方才的夢,明珠不自覺地緊張起來,惶恐不安,

不會是瑤林在軍中受傷了罷?

永琰沒有回答,只是看着她,欲言又止,神色布滿了痛楚,那是一種近乎憐憫的眸光,壓得她無法喘息,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

他可是病重了?求皇上再派其他将領過去督軍,讓他歸來調養罷!

如若真的只是病重,他也不必親自過來知會,看着明珠期待的眼神,永琰卻無法如她所願,只能說出殘忍的實情,

福康安他……病逝了!

逝?開什麽玩笑?明珠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皇上是不是看錯了奏折?

他看了很多遍,确定沒有眼花,明知她若知曉,必然無法接受,可她終究是福康安的妻子,有權利得知他的生死,知情不告,一味隐瞞,才是莫大的傷害!

明珠,他不是病重,是病逝……聲音哽在喉間,醞釀了許久的言辭在張口時依舊艱澀,

在軍中積勞成疾的福康安感染瘴氣,未能及時醫治,于五月十三日夜裏,病逝于軍中。

今日傍晚,奏折才送到宮中,此刻只有我與太上皇知曉,誠齋還不曉得他三哥的情況……

五月十三?明珠記得這個日子,因為那晚有流星,被人們談論了許久,這麽說,那流星,真的是預示災難?将星隕落?

不!不可能!縱然聲音已經紊亂,身形輕晃,她還是斬釘截鐵地否認着!不肯相信這噩耗!

他說過會回來,讓我等他!怎麽可能病逝?也許只是暈倒了,而軍營誤傳呢? 強迫自己睜大濕潤的眼角,明珠滿懷期望地看向永琰,希望他能告訴她,軍營曾經有過誤傳死訊的先例。

然而永琰,無法說謊來騙她,這種事,不可能誤傳,他是大将,關乎士氣,他的生死至關重要,若不确定,不會上奏折……

不會的,他說要照顧我一輩子,怎會丢下我不管呢?他的誓言還時常萦繞在耳畔,仿似昨日才分離,她甚至還能感受到他擁她入懷的溫暖!

瑤林不是會食言的人!我相信他!我走時,他交待過,讓我在家等他,他今年還會回來給我過生辰!

滾燙的淚,合着執念,縱然抑制不住的盈出眼眶,她還是倔強的擡手抹去,

多謝皇上告知,但我不信,一天沒見到屍身,我就相信他還活着,病再重都無妨,我會照顧他,直至他康複!

為何,要自欺欺人呢?她的固執令他心疼不已,你會起死回生麽?

他沒死!明珠急切地反駁着,痛苦失聲,她不要聽到旁人說他不在了!

瑤林不會死的!我還在,他怎麽舍得下我!他若是真去了,我不會原諒他的!

縱然永琰再有私心,但倘若明珠最愛的人只是福康安,那麽他寧願,福康安一直活着,陪在明珠身邊,給她安穩的日子,突然病逝,永琰也是始料未及!

不止明珠難以接受,太上皇更是聲淚俱下,涕泗縱橫!

我也不希望這是真的,可……

他該說什麽呢?給她希望,讓她自欺欺人?還是無情打破她的夢?他真的做不到,打碎她的念想,可是今日,的确是他要親自過來。

原本這奏折,明日早朝才會公諸于衆,可是他不希望這個消息是由福長安或者德麟告知明珠,在她最痛苦的時刻,他只希望,能陪在她身邊,親自看着她,他才能安心一些。

如今看來,卻是失算了,沒有安心,有的只是與她同悲,那一刻,他真的希望福康安能如明珠之願,複活過來,或者奏折有誤,他只是昏迷,然而,這自欺欺人的或許,終究無法蒙蔽自己。

瘴氣的可怕,令人聞風喪膽,一旦染上,侵入肺腑,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即便勉強逃過一劫,也活不了多久。

福康安的阿瑪傅恒,當年也是病故于瘴氣。

明珠這樣的反應,永琰無法放心,只能派人通傳福長安與多羅過來。

已然入夜,皇帝突然到訪,還喚來兩人,不知所為何事,疑惑的福長安帶着多羅過去。

永琰又将奏折內容複述一遍,福長安渾身一震,第一個反應,也是不可能!

大哥失蹤,二哥病逝,他最親的三哥啊!怎麽能離去,難道富察家四兄弟,就剩他一個了麽?

多羅聞言,淚如泉湧,忙去抱住愣在一旁的明珠,明珠不肯再流淚,哄勸多羅,

多羅莫哭,你三哥不會有事的,他一定還活着,我們這樣哭,太不吉利!

嫂嫂!看着明珠微笑的臉,紅腫的眼,她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多羅,你陪着她罷!

嗯,我知道。多羅帶明珠進屋,明珠笑着點點頭,裝作若無其事地随她進去。

福長安忍不住問,何時的事?

五月十三,奏折送到,在十六天之後。

他的三哥,已經去了半個月麽?福長安的小兒子錫麟已經快四歲了,虧他還在想着,不知三哥能否回來,趕上他孩子的生辰。卻不料,三哥居然已經不在人世!

誠齋,朕知你難受,然而事已至此,只能節哀順變。

我明白,戰将的命運,生死在天……只是,三哥打過那麽多艱苦卓絕的戰役,都熬了過來,怎就過不去貴州那道坎兒?哀痛嘆息着,想了想,福長安又問,

德麟知道麽?

還不知曉。讓他做個好夢罷!

明天就該知曉了……孩子們若是得知敬愛的父親去世,又會是怎樣的難過?

屋裏,明珠由丫鬟散了發,靜靜地坐着,多羅看着她,竟不知該說什麽,開口已是哽咽,三嫂……

明珠還在微笑着安慰自己,除了偶爾會咳,瑤林并無什麽大毛病,打仗他最擅長,不會出差錯的。

可是貴州多瘴氣,三哥若是積勞成疾,又不能及時就醫……

握住她的手,明珠不想再聽她說下去,眸光堅定地看向她,

多羅,相信我,他不會有事,他是福星!老天對他總是格外照顧!

他與我承諾過的話,他都做到了,他那麽在乎我,若是丢下我,就不怕我被人欺負,不怕我一個人孤苦麽?

嗯,好,多羅只得抑制住悲痛,給她以勇氣,

我陪三嫂等着,等……等三哥回來。

躺在床上的明珠摩娑着頸間的碧玺,強迫自己不許悲觀:

瑤林,你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這一次,也不許!我相信你還活着,不要辜負這信任!你是我唯一的愛和熱忱,不要讓我融化的心再結冰!

第二日,三貝子福康安去世的消息在朝堂中公開,驚愕了在場衆人!

如遭晴天霹靂的德麟愣怔當場,乾隆悲痛欲絕,執意追封福康安為嘉勇郡王!

親下诏令:

福康安年力富強,正資毗倚,乃當大功垂成之際,積勞成疾,遽爾溘逝,實深震悼痛惜涕泗不能自己!

且患病之時,猶複力疾督師,親臨前敵,實為宣勞超衆,體國忘身,尤宜渥沛殊恩,用昭飾終令典。

福康安晉贈郡王職銜,谥號:文襄。并推恩其父富察·傅恒,亦追贈郡王爵銜。其子德麟,加恩晉襲貝勒!

第五卷 舊事經年入夢枕 第兩百六十五回 砸椁開棺(二更)

最敬仰的阿瑪,赫然長逝!才過十五的德麟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頹然跪哭道:奴才不要貝勒爵位,只求阿瑪生還!

看着德麟,太上皇又念起他最疼愛的侄子福康安,悲恸難以自持,

傻孩子,你的心情,朕何嘗不理解,瑤林對于朕而言,怎麽可能僅僅只是一個将才,那是用盡心血的栽培啊!如今他英年早逝,朕何嘗不是嘔心抽腸般難過……

追封王位也就罷了,衆大臣沒有反對,是因為福康安已去,王位只是虛名,并無作用。萬未料到,乾隆竟允許福康安的王位世襲!

縱然開國時期所封的平西王吳三桂等人,其爵位子孫不可世襲,然而福康安的王位,竟被允許世襲!實乃曠世盛典,大清第一異姓王!

這是宗室才有的慣例啊!

一再破例,簡直人神共憤!

有人進言,提出不該世襲,被乾隆當場革職!旁人都明哲保身,有異議只能腹诽,不敢在太上皇大悲之刻出言頂撞,這新任官員還是太嫩。

殿下衆臣紛紛請求太上皇保重龍體,寶座上的永琰看着自己的皇阿瑪為了福康安,不顧君主顏面,當衆悲泣,心中總不是滋味。

私下又将太上皇诏令中那句實深震悼痛惜涕泗不能自己一句,縮減為實深震悼,才予以頒發。

美其名曰:顧全太上皇顏面。

然而太上皇是發自肺腑的惋惜心疼福康安,如喪子之痛錐心挖骨一般!哪裏顧得上什麽君王威儀?

人已逝,回天乏術。但身後事,必馬虎不得!痛定思痛,乾隆決定撥賞內帑銀一萬兩,經理喪事,并賞給陀羅被。于伊家宗祠之旁,建蓋專祠。以時致祭,用妥忠魂。

所謂陀羅經被,被以白绫為之,上印藏文佛經,字作金色。願亡魂悉皆清淨,不堕地獄、餓鬼、畜生諸餘惡趣,即得往生西方淨土,蓮花化生阿彌陀前,受菩提記。

按照慣例,王公大臣死後,奏上遺疏,可由皇帝禦賞陀羅經被。

雖說是禦賞,只不過皇帝發了上谕而已,除親王、親王福晉外,并不見得都頒發實物,還須喪家自個兒花銀子置辦。

而不是親王,只是郡王的福康安,又破例得乾隆賞賜陀羅經被一條!

乾隆又安排和珅的兒子豐紳殷德迎往奠醊,帶同德麟、馳赴前途,妥為照料。

待入城治喪時,朕必親往奠酒。

德麟叩謝聖恩,悲不自勝,還得安慰太上皇,讓他老人家保重聖體。

和珅雖不樂意,卻不敢明言,直至下了朝,才忍不住抱怨,

福康安死了,派我的兒子哭喪做什麽,富察家又不是沒人?福長安、或者福隆安的兒子豐紳濟倫也比豐紳殷德合适罷!

軍機大臣王傑接口道:

估摸着太上皇的意思是,固倫額驸豐紳殷德是最尊貴的女婿,派他去可以體現福康安的威望。

這話既誇了豐紳殷德,又褒了福康安,和珅也不好說什麽,只能奉旨行事。此刻的他還在為福康安的病逝幸災樂禍,福康安一去,和珅的弟弟和琳便接替了福康安在軍中的一切職位,和珅還期待着弟弟能立功榮歸,殊不知,兩個月後,便是他哭喪之時!瘴氣之魔,和琳亦未能幸免!

下朝後,德麟含淚忍悲,福長安拍了拍他的肩膀,痛惜之餘,不忘安慰,

德麟,你是三哥的獨子,你得振作起來!撐起這個家!

德麟最怕的,其實是母親的反應,侄兒不敢去見母親,怕母親無法接受。

他的擔心,是多餘,你額娘她,已然知曉。

什麽?紅着眼眶的德麟奇道:有人去府裏通報?

嗯,昨晚她已知情,只是,她不相信。嘆了口氣,福長安道:

你母親那邊,不必管,有你四嬸照看。你盡管放心,太上皇派你去迎柩,你就安心去罷!府裏有我打點。

是,說話間,德麟已是哽咽,勞煩四叔,照看我額娘和姐姐。

我會的,你路上小心,切莫太過悲痛,男子漢,便該有擔當,若是你都撐不住,那你額娘和姐姐,又該如何?

如今,你是她們唯一的依靠了!四叔縱能幫襯,畢竟也年紀大了,陪不了你們多久,往後的富察家,還是靠你們年輕人。

才十六歲的他,居然就要這麽扛起家族重擔麽?猛然想起,阿瑪曾與他說過,他的爺爺傅恒去世之際,阿瑪也才十六而已,

但那時,阿瑪還有兩個親兄弟。年長的二叔福隆安自然要撐起家業,阿瑪不喜操心,也是成婚後,才慢慢管事。

而如今的德麟,只有一個親姐姐,一個抱來的妹妹。并無親兄弟可以倚重,姐姐妹妹将來都是要嫁人的,堂兄弟豐紳濟倫、豪雅、錫麟等人,也都各自有家,不可能真正同心。那麽,也就真的只剩他了!

四叔說的對,他是母親唯一的兒子,肩上的重擔推卸不得,只能由自個兒來扛!他的阿瑪是大清雄鷹!兒子自然也不能差勁兒!

俊朗的眉目雖然浸着沉郁,卻剛毅不懼,仿佛不畏風霜的松柏,自知不能沉浸于悲痛的德麟不由挺直了脊背,去迎接父親留給他的考驗!

德麟深知,父親最在乎的,是母親,如若父親不能再護她周全,那麽他這個做兒子的,就該保護母親,讓母親以他為榮!

福康安追封嘉勇郡王一事,很快傳遍了整個大清!只因乾隆為了這個侄子而天下頒召的舉動,是華夏有史以來的第一例!

若論福康安封贈蔭襲之稠,部院封圻之重,瑰珍玮寶之錫罕,雲漢綸綍之褒,為尋常将相所罕有者,不勝縷述。異姓世臣,本朝第一人也。

時人紛紛作詩哀悼:

晖然一将星,

雖隕尚在空。

銀河有北鬥,

同與日月行。

既已得知死訊,府裏便該有所準備,好讓逝者安息。福長安命人挂上孝球,釘門麻!明珠瞧見不依,讓他們都撤了!

不許挂!瑤林沒死,不許挂這些晦氣之物!

福長安深感無奈,很快就會不斷有人過來祭奠,府上的事,他不能不管,沒有準備,倒教旁人笑話,

三嫂,我知你無法接受,可三哥已逝,這是事實,挂孝球也是對三哥的敬重。

一日不見棺材,我就不信瑤林沒了!明珠倔強道:我說的,不許挂!你們誰敢亂來,即刻逐出府門!

三嫂!福長安還想再說,多羅不忍勸道:

誠齋,你就聽三嫂的罷!

可若不提前準備,等他們迎柩歸來,只怕來不及,到時候叫外人笑話!

莫管那些,真回來再說,多羅可不希望三嫂再動怒傷身,你得顧及三嫂的心緒。

好罷!福長安無奈地揮了揮手,衆人只得又将才懸挂的孝球取了下來。

伊貝爾亦無法相信,她心中的阿瑪,可是戰神一樣的存在,怎會突然病逝呢!自知無緣愛情的她,已将親情當作重心,然而老天竟要讓她失去至親麽?

看着母親堅定的神色,伊貝爾也不敢當着母親的面兒哭,只能偷偷流淚。四嬸說,她的母親需要希望,若是打碎,她會撐不下去的!

半月後的一天,伊貝爾正陪着母親在房中抄寫吉祥經:

八風不動心,無憂無污染,寧靜無煩惱,是為最吉祥。

依此行持者,無往而不勝,一切處得福,是為最吉祥。

正虔誠地寫着,忽聞外頭有人來報,

夫人,三爺的靈柩馬上到府門前!此時的下人本該稱呼主母為福晉,可明珠不許,承認了這個稱謂便等于承認了福康安的死訊,她怎會願意呢?

靈柩!千念萬盼,她只希望他能給她一個驚喜,活生生的歸來!如今,夢将要滅了麽?

由伊貝爾攙扶着的明珠心都要跳出來了,卻依舊強裝平靜,穩着步子踏出門檻兒,來到前院。

不見棺材不落淚!說的就是她罷!沉重的棺椁被擡進府時,明珠正好迎見,遠遠的瞧着,觸目崩心!像是一汪黑色的深譚,要将她淹沒!

蓄在心底半月的淚,洶湧而出,盈滿眼眶,落如斷線珠!

如果望斷天涯仍不歸來,我如今又為何要盛情以待。

如果空夢一場緣逝江海,你當初又為何要将情花栽?

真的是他麽?他怎麽能躲在冰涼的棺木裏不理她呢?也許只是想跟她開個玩笑,他藏在裏面,就等着她打開棺蓋,然後他會坐起來,笑嘻嘻給她一個擁抱,像平時一樣,雀越地歡呼着,明珠,我回來了!

果真如此,她一定饒不了他!非暴打一頓不可!

想象着期望的情景,忍着滿溢的苦澀,明珠毅然呵令,開棺!

護送棺椁的楊芳聞言,受到了驚吓,

夫人!此棺不可開!入殓時,棺中放了燈芯草、麝香等藥材,棺椁間用石膏封過,可保主子容顏不損,主子已去月餘,若是開棺,屍身恐怕無法完好保存!

說什麽屍身,她不信!明珠固執己見,含着淚水再次下令,少廢話!開棺!

縱然旁人說她任性不知禮,不讓福康安安息,她也義無反顧,一定要開棺!

第五卷 舊事經年入夢枕 第兩百六十六回 心死殉情

多羅不知如何是好,開棺的确太過冒犯,福長安于心不忍,明白她等了那麽久,不會輕易死心,遂擺手道:

罷了!開罷!讓三嫂見三哥最後一面……

楊芳也是頭一次遇見這樣的情形,可是主子已入殓,這棺若是砸了,主子如何安息?

我會即刻命人再打造一副棺椁。

楊芳無奈,只得命人将砸開棺椁!

封了石膏的棺椁很難分離,還怕傷了主子的遺體,必須小心翼翼,侍衛忙了一個時辰之後,才将棺椁分離,撬開釘死的棺蓋!

真相就在眼前,明珠竟不敢去看,然而,她尋的答案近在咫尺,怎容她再繼續回避?

德麟與伊貝爾攙着母親一步步走向揭開棺蓋的棺材,快到跟前時,她強自鎮定,松開兒女的手,自己走了過去,周圍沒有酸腐氣息,盡是藥材香。

探頭一看,那熟悉的面容映入眼簾,但見棺木中,躺着一個人,雙目緊閉,面無血色,似乎只是病重昏迷一般,

瑤林,你回來了!明珠探出手,握住他的手,那麽冰涼,令她心顫,在這兒躺了這麽久,一定很冷罷?我給你暖暖。

就像平時,他上朝歸來後,雙手冰涼,她都會給他暖,而他則會笑眯眯地看着她,滿臉幸福。

兩個孩子也瞧見了父親的遺體,伊貝爾捂唇不敢哭,生怕惹母親傷懷,德麟到底是男子漢,可以壓下悲痛,顧全旁人。勸慰母親節哀,雖然他也明白,節哀是廢話,哀痛只能深藏,無法終止,若能節制,便是裝模作樣。

明珠只道無妨,說口渴,讓德麟倒杯茶,丫鬟趕忙去斟茶,德麟轉身去接。

不防母親突然撞向棺木,吓傻了德麟和伊貝爾,額娘!

茶盞碎落在地,德麟的心也擰在一處。

若非親眼目睹,怎肯向天認輸,

枉她獨守信念,不認喪不肯哭!

絕望的明珠拼死一撞,卻撞向柔軟,擡首一看,眼前是楊芳!

只見楊芳捂着胸口感覺被撞出了內傷!夫人這是牟足了勁兒啊!

反應過來的德麟、伊貝爾,多羅趕忙過去拉住她,

三嫂,你怎麽能輕生呢!兒女尚未嫁娶,你怎麽忍心丢下孩子們!

額娘!你眼裏只有阿瑪?就沒有女兒麽?伊貝爾抱着母親泣不成聲,

阿瑪離開,你會難過,難道額娘離開,女兒不會難過麽?額娘若執意尋短見,女兒誓死追随!

傻女兒,你還小,還有日子可過,還有期待可盼,可是……她的心,已經空了,

你阿瑪是我的全部啊!沒了他,我一無所有!

德麟凄怆流涕,額娘還有我們姐弟啊!

夫人冷靜,主子有遺書給您!說着,楊芳從懷中掏出一封信,趕忙拆開,遞給明珠,

遺書?他還寫了信麽?

顫抖着接過,明珠含淚展開信紙,但見上寫:

相思的重擔累的我英雄氣短,天涯的遙遠苦了你柔腸百轉,縱情深似海,難抵此生緣淺,然雖死無憾,終是銘心一段。若先赴黃泉,也算了卻,鐘卿一生的誓約。

為子愛身,千萬保重……

最後的一橫,拉出長長一筆,明珠甚至能想象到,當時的場景……

但見楊芳滿目悲怆,講述着主子最後的情形,

主子當時身子很虛弱,屬下勸他躺下休息,他卻不肯,說有話與夫人說,定要屬下去拿筆墨,

寫了一半兒,主子突然就不動了,但他雙目仍睜着,盯着桌案,屬下還以為他在措辭思索,過了好一會兒,仍是這個姿勢,握着筆,手卻不動,屬下才發現主子有異……

人世間最後的一刻,他還在想着她,想着當初曾對她許諾的誓言!鐘卿一生,是他的一生……

明珠忽然想起,在她生德麟時,曾因大出血險些喪命,福康安向上天許願,願用二十年壽命,換她醒來……她倒是醒來了,他的壽命就被折了麽?

他說:未及半百終無憾,願折福壽渡卿顏。

可是沒有他陪伴的長壽,只是煎熬啊!

親眼目睹主子離世的楊芳動容道:主子寫信那會子,曾囑咐屬下,若是他有意外,千萬看好夫人,不許她殉情……

捧着信紙的明珠滑落在棺材旁,已是肝腸寸斷,瑤林!你好狠心!虧我那麽信你,相信你還活着,你居然……就這麽去了!丢下我說我就走,你怎麽舍得,怎麽忍心啊!

為子愛身!拿孩子作擋,不許她輕生,明珠好恨,為何要她做這未亡人,茍且偷生!

伏在棺材旁的她,泣涕如雨,哭得難以起身!

棺材被毀,衆人便将嘉勇郡王擡了出來,安放在靈堂內,蒙上陀羅經被。

這一天到晚,親朋百官,前來吊唁。德麟怕母親太難過,請她去內堂休息。

縱去內堂又如何?

明珠回絕了,一則是,福康安去世,他的夫人,理該在場迎送賓客,二則是,來人衆多,福長安一人忙不過來,豐紳殷德雖來幫忙,豐紳濟倫、豪雅也在場,到底不是福康安的孩子,而德麟,才十六,無從應對這樣的場面,她這個主母,必須在場幫襯!

縱然心在滴血,她也要擡起首來,幫孩子應付來往衆人,不能丢了福康安的臉面,丢了富察家的名聲。

至少,在靈堂中,她能與他近一些,若是去內堂休息,便遠了……

往日輝煌的富察府如今一片沉重的蒼白,來往祭奠的人絡繹不絕,有人真心痛惜,有人幸災樂禍,暗笑這富察家族從此便要開始沒落!

入夜後,人漸散。明珠依舊跪在福康安身側,任伊貝爾再勸,亦不願離去。

她就這麽靜靜的看着他,仿佛他只是在休憩一般。

我們分別時,你說過,待我今年生辰,會再親自做一碗長壽面,我還在等着那碗面呢!你起來做啊……

真的好後悔,我為何要回京,留你在貴州,若是我陪着你,也不至于讓你久病不醫,積勞成患……

你總是把戰事看得比自己重要,身子不适,為何不換将領呢?你怕影響士氣對不對?你認為老天還會一如既往的保佑你,對不對?冷靜地擦了擦淚,她繼續與他唠家常,

瑤林,你會不會有一絲後悔,沒能及時就醫,若得醫治,也許你還能回京,像往常一般,抱一抱我,跟女兒鬥幾句嘴,在兒子跟前耍威風,送女兒出嫁,看兒子能娶個什麽樣的媳婦兒,将來我們還能……弄孫為樂……

最後的相處,那麽短暫,她還因為雲霄,與他置氣那麽久,沒能溫柔相待,實在悔不當初!

可是如今,一切都不可能彌補了……上次的分離,竟成了永別!她至今還記得,他最後的兩個字,

等我!

等我……一直萦繞在她腦海,所以她一直在等,死訊傳回她不信,見棺仍不信,非得開棺見屍,她的心才無可遁形,無處安放!原來這世上沒有神話,生老病死,終究避之不及!

可為何,毫無預兆?倘若他是病重歸來,能視能言,與她說上幾句話,也算有所安慰。總好過現今,她再痛,他也不能擁住她,不會出言憐慰。

明珠突然在想,人究竟,有沒有來生?

他是否,就此忘了她,一切的記憶都将被抹滅,或再世為人,或化為虛有,若有魂靈,他會否漂浮在塵間看着她痛哭而無能為力去觸及。若無魂靈,她餘生深情又該如何寄托?

惟願人逝心有魂,感知情字幾分真,

惟願來生一眼許,換我用情比你深!

次日,新棺材送至,衆人又将福康安重新入殓。乾隆本欲過來,卻哭暈在宮中,永琰不敢讓他前去富察府,生怕太上皇悲傷過度。

太上皇忍淚含悲,寫下悼亡詩:

到處稱名将,功成勇有謀。

近期黃閣返,驚報大星流。

自嘆賢臣失,難禁悲淚收。

深恩縱加增,忠篤那能愁。

衆人商議着,第三天入葬,嘉勇郡王已逝月餘,如今又是夏日,原本的封棺又被毀,唯恐屍身保存不了太久,還是入土為安得好!

親眼看着他重新入殓,哭了一天一夜,不眠不食的她,終是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是傍晚,明珠掙紮起身,要去靈堂,德麟不許,伊貝爾哄着讓她進食,

除非額娘肯進食,否則不許額娘再去守靈!

明珠無奈,只得喝了幾口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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