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33)
粥,饅頭勉強咽了幾口實在吃不下,
娘不餓,是真不覺餓,也許是心傷太過,忽略了其他,也許是餓過了勁兒,才無甚感覺。她只想守在他身邊,看着他,足矣!
楊芳說他口中含有定顏珠,面部未有異,可是他的手,已然開始變色。才握上去,旁邊有人提醒,說郡王死于瘴氣,屍身有寒毒,不可過多接觸。
明珠哪裏理會這些,依舊緊緊握着,只因她知曉,明天傍晚,他就該下葬了!
入葬後,她竟是連看他一眼都不能了!
明珠心道:你要我活着,我是為孩子,為富察家而活,終不是為你啊!若是為你,我早去陪你,同赴黃泉了,一了百了,不必煎熬……
下葬這天,午時還豔陽高照,沒一會兒功夫,忽下大雨!太上皇亦慨嘆,說是老天在為将才惋惜!奈何他幾天未能下床塌,不能親臨,送侄子最後一程。
滾燙的淚,合着冰涼的雨,滴入她心中空蕩的縫隙。沾濕的睫毛,迷蒙了雙眸,明珠已看不清前路,只能任人攙扶,送他一程塵歸塵,土歸土。
第五卷 舊事經年入夢枕 第兩百六十七回 昭示皇權
嘉勇郡王墓,坐東朝西,建有碑樓,在他死訊傳回京那天已開始修建。
牌樓對聯雲:
位冠百僚,元勳崇太室;
爵超五等,餘慶積佳城。
又雲:
華表恩彰大名垂冊府;
豐碑績煥異姓列藩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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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有宮門三間,內有享殿五間,墓園莊重恢弘,明珠卻是悲涼頓生!
于家國而言,福康安是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但于明珠而言呢?深信不疑地念着他的諾言,到頭來生離死別成永遠,這半生一場騙,她想到黃泉控訴,到碧落埋怨,然而兩處茫茫皆不見……
說好了同把流年沉淪,最後誰先關上相思的門,悄然遠去再不回身,你無端賴在我的城,我将你葬于記憶,畫地為牢,劃墓成墳,心如枯井蒙了塵,
貪欲癡嗔,到最後,還不是葉落歸根,白骨森森!
雨勢漸小,淅淅瀝瀝,碎了心的明珠倚跪在福康安的碑前,哭到雙眼紅腫,聲音沙啞,伊貝爾想扶她起來,她揮了揮手,執拗不肯走,
我想和你阿瑪說說話兒,往後他要一個人住在這兒,多孤單……
伊貝爾哀戚同跪,額娘,你這樣,女兒會更難過,阿瑪在天之靈,也無法安息啊!
放心,娘沒事兒,我會好好活下去,為了你和德麟,為了咱們富察家,這是你阿瑪的交待,我會聽他的話,不然他該生氣了,說我老是違背他的意願……
明珠是在半夜醒來的,醒後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她和福康安的床。
依稀記得,上一幕,是她在碑前失去意識。
兩個丫鬟在旁守着她,看夫人醒來,忙呼阿彌陀佛,
夫人終于醒了,那會子請大夫來看,說是夫人體虛又發熱,這會兒可好些了?夫人還覺頭疼麽?
明珠只道無礙,喝了藥,漱了口,複又躺下。抱着被褥,看着旁邊空着的他的位置,撫着他的枕,又是潸然淚下……
半夢半醒之際,腦海中全是福康安的一舉一動,一嗔一笑,
花樣年華,有什麽想不開的,竟要自盡?
別逃,讓我愛你,如珠如寶……
明珠,我還是那句話,絕不會納妾,你放心!
你把我脫這麽幹淨,難道不是想推倒我?
……
一字字,一句句,都那麽深刻,成親二十四載,沙場的英才,風月的情種,只為她而鐘!
本是屬于我的你,一逝無聲息,
本是深情譜作曲,緣何難再續。
本是流雲化作雨,落紅化春泥。
本是護我無悲泣,此後孤無依。
喪葬過後,明珠日日素衣,惟有彩色碧玺挂于頸間,只是未顯露于裳外,而是收于內衫裏。
只因福康安說過,這碧玺裏凝有他的血,他的魂,信他的話,已成了習慣。
因着福康安突然去世,原定于六月初六大婚一事只能擱置,然而鄭親王已然十八,若然再等伊貝爾三年,老王妃想弄孫為樂之願又該落空。
原本也可向皇上禀明,特殊情況,便宜行事,過個一年半載,讓伊貝爾嫁過來,皇上不會攔阻,偏生伊貝爾不同意,犟着定要守孝三年,不出嫁。
于是老王妃打算先讓兒子納個側福晉入門,待三年之後,再迎伊貝爾這個嫡福晉。
明珠自然理解,以鄭親王府的勢力,本不必與嫡福晉娘家商議此事,不過是看在嘉勇郡王的面,才特地來嘉勇王府與明珠商讨此事。
沒有攔阻的借口,明珠只能答應。
礙于丁憂守制,德麟本該守孝三年,不得為官,但太上皇決心培養這個孩子,特例命他為父守孝三個月,之後便可繼續入朝奉職。
現如今不必上朝的德麟很空閑,但卻比以往更勤勉,鑽研兵法,與師傅探讨,與雲川、容安等人切磋,再不就是去陪着姐姐。
姐,那個鄭親王,他額娘讓他先納側福晉,三年之後再娶你。
随他!想納幾個側福晉、庶福晉都無所謂,最好找她十個八個,日日飲酒作樂,三年之內暴斃身亡!
聽着姐姐打的如意算盤,德麟不由打了個寒顫,姐,你也太狠了罷!他若去了,你就是寡婦咯!
呵!雖是應了,伊貝爾卻絲毫沒把這樁親事放心上,巴不得它因為什麽天災人禍而黃了才好,
定親而已,我又沒正式嫁給他!他死了我再嫁旁人,或者終身不嫁,都是我自個兒的事兒,與他無關!
我看他倒是很入戲,昨兒個遇見他,他也不喚我名兒,直接叫小舅子!喊得我愣了半天沒反應過來。
這個鄭親王,自來熟麽?而德麟,會不會叛變?你就應了?
廢話!難道裝聾作啞?總不能不理人罷?
她這個弟弟,脾氣太好,下回你告訴他,沒成親之前不許瞎稱呼!
既無冤無仇,幹嘛要樹敵呢?尤其對方很有可能是他将來的姐夫,更不該得罪,
伸手不打笑臉人,我就樂意唱黑臉?
德麟性子太溫和,伊貝爾總覺得他沒一點兒貝勒架子!那麽喜歡跟他攀親戚?不如讓冬陽嫁給他,你做他大舅子可好?
開什麽玩笑?冬陽才多大點兒,七八歲而已!
等她長大呗!不外乎再等七八年而已,你就不許人家鄭親王老牛吃嫩草?
姐姐不想嫁,推妹妹入坑兒?你可真會盤算,德麟覺得他姐姐和鄭親王上輩子一定有什麽深仇大恨!
這胡話若是讓額娘聽見,又該訓你了!
吐了吐舌頭,伊貝爾懶得再說這些煩心事,想與他比射箭,德麟随即吩咐下人上靶子,姐弟倆一較高下!
如今的伊貝爾,心态好了許多,父親的去世,讓她更懂得珍惜身邊的親人。
因為有一天,母親跟她說:
人生如天氣,可預料,但往往出乎意料。有時候你以為天要塌下來了,其實是自己站歪了。
正是這句話,影響了富察·伊貝爾的一生。
奔波忙碌,她假裝糊塗,努力淡忘,卻驚見思念瘋長。
又一扇西窗月,清輝皎皎。
又一歲大寒雪,狂風呼嘯。
又一夢斷情決,當悲寂寥。
明珠原本以為日子會這樣平淡的過下去,帶着他的愛,撫養孩子,打理富察府,然而,富察家所有的榮耀,都在嘉慶四年正月初三這一日過後,開始暗淡!
乾隆太上皇于正月初三逝世,
正月十三,嘉慶宣布和珅的二十條大罪!
正月十八,賜和珅自盡!
和珅之死,看似與富察家無甚關聯,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嘉慶帝在向世人昭示皇權的手段,不止和珅,連福康安,亦被牽連,
嘉慶帝不止一次的批評福康安,出師始開濫賞之端,任性花費,毫無節制!
甚至在朝堂提出,欲将福康安的嘉勇郡王銜降為貝勒!
福長安怎能容忍三哥名譽被毀,再三陳詞,慷慨激昂,力勸嘉慶!
朝中亦有許多曾被福康安提攜的官員,皆勸皇帝三思!
嘉慶震怒,不顧多年情份,當衆将戶部尚書福長安革職,遣派至先帝的裕陵當差!
福長安看了嘉慶一眼,寶座上的九五至尊,冷硬專制,他是皇帝嘉慶,再不是他的朋友永琰。
平靜地取下頂戴,福長安再不辯解,漠然叩謝聖恩!
接下來,福隆安的長子豐紳濟倫,包括福長安的長子,皆被嘉慶懲處降職!
明珠得知此事,再也坐不住,常年着素衫的她命人為她梳正妝,換上香色郡王福晉朝服,前後正龍各一,張牙舞爪,象征尊貴身份!
這朝服,她本無興致,奈何家人屢被連累,她身為主母,不得不進宮,問清原委!
雪後的皇宮,銀裝素裹,白雪覆紅牆,長宮明黃,耀目卻冰涼。
耳懸蜜蠟墜兒,頸挂珊瑚琥珀朝珠,腕戴帝王綠翡翠镯子,肅穆的面容,難掩光華。
踏着碧玺流蘇花盆鞋,明珠一步步走向養心殿。
而嘉慶,似是在等着她一般,聽聞有人奏報嘉勇郡王福晉求見時,他并不驚訝,如預料中一般,停筆,微擡眸,唇角輕揚,道了句,
宣!
看着進殿後俯身行大禮的明珠,端莊華美,嘉慶忽然在想,皇後已去世兩年,宮中後位虛空,明珠若是身着皇後禮服,與他并肩,那畫面,該有多美!
不知他心思的明珠垂眸,規矩施禮,臣婦阿顏覺羅氏,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嘉慶自座上起了身,繞過桌案,邁步到她身前,虛扶了一把,
快請起,不必行此大禮。
明珠這才穩當立起,垂眸依舊,面無表情,臣婦不敢逾矩,恐皇上怪罪。
她也太過謹慎了罷!你說笑了,我何時怪罪過你什麽?出口的,不是朕,而是我,在嘉慶看來,她永遠都是,走進了他心底的那個人,是以,他不願,在她面前用疏遠的自稱。
四弟福長安與皇上曾經交情匪淺,如今,還不是因為幾句話而被革職。
話中帶刺,果然還是為了旁人而來,斂了清淺笑意,嘉慶挺直了脊背,負手道:
縱有交情,他也不該以下犯上,當衆忤逆。
難道皇帝就該一意孤行,不顧衆臣意見?問心無愧的明珠擡起眸眼,正視于他,
瑤林以身殉國,先帝才将其追封為郡王,雖是開了康熙爺之後,異姓王的先例,但他一生戎馬,為大清的江山立下汗馬功勞,這個王爺,他當之無愧!皇上為何要降級?
第五卷 舊事經年入夢枕 第兩百六十八回 猩紅帝王
還有四弟,豐紳濟倫,他們又犯了什麽不可饒恕的大錯?皇上接二連三的打擊我富察家,究竟是在報複誰?瑤林麽?明珠無法理解皇帝的心态,
他已經不在了,你為何不能讓他安息,為何不能放過富察家的人?縱然不想重用,也不該如此貶低!
深吸了一口氣,嘉慶不願與她細述因由,朝堂之事,你不懂,我這麽做,自有我的道理。
好,旁的我管不着,明珠也不是多事之人,但也不是軟弱可欺之人,
但是瑤林的王位,不能撤!
郡王的俸祿,我不在乎,但這個封銜,是瑤林以命換來的,我必以命守之!皇上若是想将他降為貝勒或是褫奪,就先要了我的命!
明珠的目光,堅定不容置疑!明明他才是皇帝,而她的氣勢,竟似要将他壓下一般強硬!
她在以命相抗,即便被他處置,她也不會痛,只會認為是一種解脫。殊不知!嘉慶對大臣們再苛刻,也不可能去要她的命!
你言重了!定定地看着她,嘉慶的目光忽然溫柔起來,
還記得我們初遇的場景麽?
不記得。一生遇見之人太多,若不是特別重要,她自然不會用心去記。
劄蘭泰是她人生轉折點所遇的第一個對她好的人,她必然記得,那場雪裏,護她的少年。只是感激,無關感情。
雲霄是她第一個丫頭,多羅的出現太震撼,見面就說她懷了福康安的孩子,她想不記得都難。
而福康安,自不必提,是她這一生情之所衷。
諸如永琰這般,可有可無之人,她從來不會回想兩人是如何相識的,漸漸也就忘了,幾十年的光景,記憶哪能承載那麽多?
鮮亮的,都是深刻的,他不是她的深刻。
而她,卻是他的,刻骨銘心!
那年在街市上,小偷順了我的錢袋,你提醒我。當時的你,和多羅一道,女扮男裝。
他提醒得仔細,她只淡淡回了句,有一絲印象。
她的冷漠并不能打斷他的回憶,那年我十六,你二十,按規矩,我得喚你一聲三嫂,可我從來不肯,你可有想過因由?
這有什麽可想的?您身份尊貴,怎樣稱呼旁人皆可。
原來她從未深究,而他,已無藥可救,因為你是我心上之人。從十六,念到三十九。
心?上?人?那一瞬,明珠還以為自個兒出現了幻聽,你在說什麽瘋話?
我沒瘋,我很清醒。一直害怕說出心事,如今真的說出來時,他竟覺出奇的平靜,還有一種釋懷的輕松,他終于可以不再隐忍,終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看向她,以無比柔情的目光!
這二十三年來,我心底的女人,只有一個,阿顏覺羅·明珠!
那麽雲霄呢?他這麽說,雲霄又算什麽?那一瞬,明珠覺得自己過往的認知要被颠覆了!
她還在想着雲霄,他喜歡雲霄的念頭,已經在她心裏根深蒂固了麽?以往他不敢說清楚,今日,他總算可以澄清自己的心意,
自始至終,雲霄都明白我的心意。她曉得,我喜歡的人是你。
你不是喜歡她麽?那串藍碧玺……該怎麽解釋?
藍碧玺,也是我讓她幫我送給你。她只是為了幫我隐瞞,才編了謊話。
怪不得!福康安看得透徹,只有她一個人傻傻的被蒙蔽!瞬時間,明珠想起福康安曾經發怒時說過的一句話,
倘若有一天你知曉真相,不要和我說對不起,我不會原諒你!
今時今日,她終于明白了真相,可是福康安,再也無法聽到她的道歉!
看她閉眸痛苦萬分的模樣,嘉慶開始懷疑,捅破真相,究竟是對是錯?錯又如何?他已經錯了那麽多年,都無法要回自己的心,那麽他只能,放手一博!
原本,我打算将這個秘密埋葬一生,只因我清楚,你的心裏,只有你的丈夫福康安。倘若他能給你一世安穩,我也可深藏心念,願你在他的羽翼下,終此一生。
可我沒想到,他會去得這麽早,嘉慶的憐惜,發自內心,
明珠,你還那麽年輕,不該孤寡餘生,我才想,代替他,給你庇佑。
縱然他不在她身邊,也在她心底,她從不認為自己孤獨可憐,他就是她活着的信念,
福康安是我唯一的丈夫,此生摯愛,無可替代!皇上請自重,莫再說瘋話!
心痛了一瞬,其實,他已經痛慣了,也就可以忽略一切,
我可以接受你心裏有他,我不在乎,我只想保護你,陪伴你而已。明珠,我希望你能入宮來,我會守護你。
這樣的話,他都能說出口?明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皇帝,要公開搶臣子的妻?這是天理不容的行為!
楊玉環,武則天,董鄂妃,哪個不是被截來的?這算什麽難事?又不是沒過先例,
只要你願意,我自然有法子。
我不願意!明珠本以為永琰會是一代明君,萬未料到,乾隆去世後,他漸漸被揭開的面目會如此可憎!
身為一國之君,行為自當檢點,你就不怕被世人诟病麽?
不怕,嘉慶深知,有得必有舍,只要能得到你,我不怕流言蜚語。
飛蛾撲火,真是令人感動,明珠先是一嘆,後又嗤笑,
可惜,感動的只是你自己,兩情相悅是傳奇,一廂情願就是罪惡!
鄙夷的目光,如烈火化利劍!直蹿他心底!嘉慶不甘回擊!
我愛你不是罪惡!是真心!明珠,你可以不接受,但你不能踐踏!
她寧願到死都不知曉!你為什麽要說出來,膈應我?
嫌棄且憎惡!比以往的沒有回應更令他痛苦!我對你的感情,就那麽令你惡心?
是!明珠不屑否認,
我本以為,你是大清唯一一個能勝任皇位的皇子,會像康熙爺,乾隆帝一般,做個千古明君!查辦和珅,大快人心!可你貶低瑤林,就有公報私仇的嫌疑!別再做出讓我瞧不起你的事兒!
道罷!明珠分明瞧見嘉慶的雙肩在輕微的顫抖,胸口劇烈起伏着,她本以為,他會憤怒的賞她一耳光,不料,他竟是勾起了唇角,猩紅的目光漸漸邪肆!
你已經那麽恨我了!我再做好人有用麽?能改變你對我的看法麽?
那一刻,明珠仿佛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不由退後兩步,你想怎樣?
他的願望,很簡單,嘉慶看向她,滿目深情與眷戀,步步緊逼,我要你留在我身邊!
虧他說的出口!癡心妄想!
猜想她會拒絕,嘉慶不怕,你若不答應,我立即拿德麟開刀!
你……!他居然無恥到拿孩子來威脅?明珠不能示弱,逞強道:
你敢動我兒子試試!
我是皇帝,有什麽不敢的?縱然嘉慶這麽做,也只是順應官意,沒多少人會反對,
德麟承襲貝勒,原本就有很多朝臣不滿,我可以維護他,也可以貶低他,關鍵看你的态度!
卑鄙的行為,其心可誅!拿我兒子做威脅,這是君子所為麽?
側首微微一笑,嘉慶并不在意明珠的謾罵指責,我在你心裏,已經不是君子,我也不稀罕做君子。君子顧忌太多,永遠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你認為你能得到什麽?即便強迫得了身,也留不住心!意義何在?
你不會懂得,我的執念。他明明是真心,為何她就那麽不屑一顧?
能看到你,于我而言,就是恩賜。
這種溫柔,令明珠毛骨悚然,這到底,還是不是她所認識的永琰?還是說,那把龍椅,真的能蝕骨惑心,讓人摒棄良善,走火入魔?
正疑惑之際,但聽他又蠱惑道:乖乖留下,我可保德麟無憂,即便你要我給他封王亦可。
他以為,她就那麽在乎地位?偏偏,我不稀罕!
水火不容之際,外頭有人通報,嘉慶想起還有政事要與軍機大臣商議,遂對明珠柔聲道:
我去接見官員,你留下,等我忙完,會過來陪你。
瘋了!他一定是瘋了!
臨走前,他又轉過身,眸光溫和,好心提醒道:
沒有我的命令,你是出不去的,你若要自盡,德麟會為你殉葬!
以子之命脅迫?他是吃定了她退無可退麽?嘉慶!你好毒的心!
大門關上後,他不再是當初的隐忍少年永琰,而是冷血的帝王,嘉慶!
他要将心愛的女人囚禁在自己的世界裏,圓他半生夢!
片刻後,進來一個宮女,向她福了福身,便沒再說話,只是靜立在一旁。
殿中的明珠,随意找了一處,坐了下來,開始冷靜的思量自己的處境。
這是守衛森嚴的皇宮,她若硬闖,鐵定出不去,若自盡,難保嘉慶不會喪心病狂的拿德麟開刀。此時的她,不是孤家寡人,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她不能任性的用命作賭,必須保全她的孩子,也必須,保住自己的清白!
第五卷 舊事經年入夢枕 第兩百六十九回 恨也可以
該如何是好呢?不屈服皇帝,又不讓德麟被牽連?
頓感頭疼的明珠忽覺很累,瑤林啊!如今,出了天大的事,也只有我一人去承擔,你不能陪我,幫我,我除了拼命想法子之外,又能如何?
心知自怨自艾并無作用,明珠斂了悲情,繼續思索着應對之策。福康安的女人,不該軟弱無能,富察家的主母,就該守衛家族,用她的手段和魄力!
思量間,心生一計,明珠故意扯開自己的衣襟一角,又對宮女道:我的盤扣快掉了,你可否找來針線,幫我縫補?
奴婢遵命。宮女退去片刻,随即又進來,帶來了針線籃子,為她縫好,随後,明珠不動聲色地籃子中那把小剪子幫在袖中。
宮女并未在意,縫完之後,又提了籃子離開。
很快,嘉慶就回來了,吩咐宮人備禦膳。
曾經,她來宮中用禦膳時,都由福康安陪同一道,這一回,卻是她一人,赴這鴻門宴。
膳食上罷,宮人皆被揮退,嘉慶請她坐下,
你的喜好,我曾打聽過,都是你愛吃的。能親自為她布菜,是他設想多年的場景,而今,居然實現了。
看着滿桌佳肴,明珠卻無一絲食欲,重要的不是什麽食物美味,而是與誰共膳。
單獨與你共膳,是我多年的夙願。嘉慶看着她,難掩喜悅,明珠,你肯坐下與我用膳,我很欣慰。
見她不語,他開始嘗試與她閑聊,處死和珅,你認為我做錯了麽?
沒錯,皇上英明。
贊賞很敷衍,嘉慶又道:這是太上皇的意思。皇阿瑪臨終前,跟我說:處理好和紳,那麽天下人就會怕你,否則天下人就會怕他。在明珠面前,他也不需要再隐瞞什麽,說話随心,無所顧忌,
說實話,我曾怨過皇阿瑪,給了我皇位,卻又把持着朝政,令我毫無實權,十分尴尬。後來,我才明白,
他之所以這般,是想留給我足夠的籌備時間和機會,因為有太上皇在,和紳還不會,也不敢有什麽反主的行為,其次,我需要培植自己在處理和紳之後的政治力量,而皇阿瑪給了他這樣的時間和機會,就是他退位的三年。
那麽削瑤林的爵位呢?不可能是太上皇的意思!這一點,明珠可以很肯定!
哦?她憑什麽這般篤定?嘉慶饒有興致地問,為何不可能?
有目共睹之事,還需她再強調麽?因為先帝爺對瑤林的恩寵,冠古絕今!
寵?先帝也很寵信和珅。
那不一樣,天壤之別,何須比較?
和珅有什麽?頂多公爵,瑤林卻是生前貝子,身後郡王!朝臣不同意,他還變着法兒的去封賞,用心程度大為不同。是以我不相信,先帝會讓你褫奪瑤林的封號。
果然,他欣賞的女人不是徒有其表,能透過表象抓住重點,他不好再诳,只能承認,
的确是我的意思。
他終于,承認了,所以說什麽瑤林貪贓枉法,都是借口,其實是想公報私仇?
私怨,的确是有,你知道麽?其實在十六歲以前,我還是很崇拜福康安的,兒時經常跟在他身後,喚他瑤林哥哥,可自從遇見你以後,我看他,越來越不順眼。
所以是我連累了他?
喝了口湯,嘉慶繼續道:你是一方面,其次是因為,他的很多行為,我看不慣。太自負。
他有資本!你看不慣他,其實是因為,先帝對他的恩寵,甚至超于皇子,所以你羨慕嫉妒恨!
她總是能戳中他的心思,而他,還不能反駁,不能發火,只能承認,算是罷!總而言之,在你眼裏,他什麽都好,我一無是處。
事實并非如此,她看走眼了許久,
在今日之前,我從來沒認為你不好。瑤林曾說你對我有其他念頭,我一直沒信過他的話。為此還争吵過許多次,沒想到,最後竟是我錯怪了他……
此刻明珠好後悔,當時的福康安,一定委屈又憤恨,還要顧及她的感受,沒錯也願意向她妥協,與她道歉。
是麽?她還為他與福康安起過争執?真是出乎意料。霎時間,嘉慶郁悶的心緒豁然開朗。
我一直認為,我有丈夫,有孩子,又比你年長,你不可能有其他想法,對雲霄,我也是深信不疑,所以才敢跟瑤林叫板。
沒成想,雲霄竟也會騙她,即便騙了,她也理解,雲霄對她并無惡意,然而好心做了壞事,以致于她與福康安,生出那麽多誤會,以致于她對永琰,從來沒有過防備。
看着她沉默的面色,緊皺的眉,他好想,擡手為她撫平,她的情形,他都了解,還是鬼使神差的付了心,
愛上一個人,還會計較那麽多麽?縱然不完美,也是獨一無二的,心頭至愛。
永琰,擡眸與他對視着,她輕喚着他的名字,心平氣和,
倘若我也與你同心,我可以不顧世俗禮教與你在一起。但我的心,早已給了瑤林,心不在我這兒,在瑤林那兒,早随他下了葬。
為何?就不肯給他一個機會呢?用盡柔情對她,她怎能無動于衷?低啞的嗓音爆發着嘉慶內心的憤怒與不甘,
他已經死了!生前霸占你,死後還不能放手麽?
瑤林并沒有束縛我,是我想要牽住他,纏繞一生。眼看他面露愠色,她不恐慌,不對峙,而是反其道而行之,企圖以柔克剛,
永琰,我想跟你講一個故事。
輕喚着他名字的明珠,是最致命的毒藥,難得她态度和藹,嘉慶當然樂意之至,斂了戾氣,期待地凝視着她,洗耳恭聽。
這一桌佳肴,注定是要被辜負了,她有太多的話,要與他說清楚,旋即起了身,走向大殿,整理着回憶,化為故事,說與他聽,
十三歲那年,我才被父親接回府,到一個陌生所在。府裏的兄弟姐妹都不喜歡我,我也不大與人說話。
十六歲那年,我在河邊,手帕落入水中,我下河去撿,卻忽然被人抱回岸上,原來他以為我要自盡……
後來,我依例入宮選秀,好巧不巧,竟又在宮中遇見他……
明珠的故事,令嘉慶始料未及,為什麽,要與他講述她與福康安的點點滴滴?故意讓他心酸麽?
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轉身回望着他,明珠鎮定反問,你不是說,喜歡我麽?我說話,你不愛聽?那你喜歡的是誰?你自己罷?我必須要迎合你的意思,不能有自己的意願麽?
除了想留她在身邊之外,他并不想強迫她什麽,只會把她當作最心愛的女人去疼,去寵,是以對上她的質問,他只能妥協,
只要不提他,說什麽都行。
伊貝爾與福珠隆阿出生時……
又來?嘉慶真的無法忍受了!夠了!句句不離他,除了他,你就沒話與我說?
的确如此,憶起他,說起他,身心都是甜的,瑤林給過她的,是獨一無二,至極的寵愛,她怎能不覺榮幸?
微微一笑,明珠如實道:他已經充斥了我的全部,我所有的記憶都與他有關……無法磨滅。
擰着眉眼,嘉慶的心,再也沉不下去,既然溫柔相候無用,那麽他只好掠奪!
那我就要你失憶!給你喝藥,抹去你對他的記憶!
可能麽?他是在自欺欺人罷?
一如這世上沒有長生不老藥一般,這世間也不會有忘情水,若真能磨滅,那必是毀去了所有意識,就像誠妃劉佳氏一般,如同癡呆,渾渾噩噩,你也希望我變成那樣的女人?留着何用?只怕你會敬而遠之罷?
劉佳氏!癡呆!明珠實在可惱!為何她總是看的那麽透徹,輕易摧毀他的想法,他怎麽會願意,讓明珠變成那番模樣?于是他又笑了,耐心的哄着,如同狩獵般的耐心,
我不會那樣對你的,你是我的明珠,我心底僅剩的一縷柔軟,我會保護你,讓你完好無損的就在我身邊。
觸動他的柔軟,是她唯一的勝算,你若強迫留下我,伊貝爾會怎麽看你?你難道不明白,你對她而言,是神一樣的存在,她的阿瑪都沒你好,你怎麽忍心讓她失望?
需要顧忌麽?這不是他的軟肋,這一次,她總算捏錯了,她對我,早就失望。
史書會記下一筆,說你強搶大臣之妻!
察覺她的意圖,嘉慶驟然打斷,別想用道德束縛我!從我決定留下你那一刻開始,我已經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了!
上前一步,嘉慶猛然攬住她的腰,驚慌的明珠推拒捶打掙紮,放開我!
他不會再放手,哪怕不君子,他也要以自己的方式去擁有!
明珠,以往我很尊重你,可是後來,我發現,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欣賞無用,必須争取!
你這不是争取,你是在強取豪奪!迫視于他的明珠眸帶厭惡,決裂的抗議着,放開我,別逼我恨你!
已經恨我了,不是麽?他只是想走進她的生命而已,手段脅迫什麽的,縱是下下策,他也願一試,
如果不肯愛,恨也可以。
第五卷 舊事經年入夢枕 第兩百七十回 天下無雙(正文完結)
在我眼裏你就是一個瘋子!
癡狂也好,瘋癫也罷,哪怕她是流沙,他也要握在手心,感受被她磨砺的滋味,也不枉擁有過的一剎那……
苦澀一笑,永琰裝作不在意的模樣,盡管罵,我并不打算放過你!
騰出大掌的嘉慶迅速扣住她後腦勺,吻上心儀的唇,胭脂的味道香甜沁心,縱然下一瞬,他被明珠用花盆鞋踩了一腳,甩了一耳光,仍然甘之如饴!
驚慌退開幾步,明珠憤怒的目光如刀狠剜,恨不得将他絞殺!
看他戲谑一笑,又想近前,明珠自袖中滑出一把剪刀,将它握緊,堅定地指向自己的胸口,莫過來,否則我就自盡在你面前!
這把剪刀,從何而來?總不可能是從入宮前帶來的罷?那剪刀,看規制,很像是宮中之物,可這殿中,怎會有剪刀呢?她當真,寧死不從麽?
微顫的薄唇再一次吐出狠毒的威脅,我說過,你若自盡,德麟不會好過!
若他覺得吃定了她,那麽她,必輸無疑,她不能讓他認為,自己已經被他掌控,只能破釜沉舟,推翻他的認知,冷然一笑,明珠強壓着內心的緊張,故意表現得渾不在意,
無妨!我相信,德麟會諒解自己的母親,他也不會希望,自己的榮華,是建立在母親的屈辱之上!
你以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不止德麟,多少人會因你送命你可曾想過?富察家的子孫,統統不會好過!
氣勢磅礴的嘉慶一步步迫向她,企圖轉移她的注意力,明珠又警告不許他過來,看他一直往前走,退無可退的明珠猛地将剪刀刺入自己的胸口!
別!嘉慶一慌,趕忙止步,他分明瞧見,那剪刀縱然入得不深,也刺破了明珠的朝服,必也刺入了肌膚!
明珠神态堅決,你再敢進半步,我就刺死自己,說到做到!
實則她很清楚,那剪刀,穿破了朝服,刺中的是那塊碧玺墜子,福康安送她的碧玺,在關鍵時刻,保她無傷。
而此刻,她在作賭,賭嘉慶是真的對她有感情,還是只在乎君王那不容反駁的顏面。
倘若他在乎顏面,不允許威嚴被摧毀,那麽他會眼睜睜地看着她,自盡于此,而無動于衷。
倘若他在乎的是她的命,那麽最終,他會妥協。
他會如何,明珠并不确定,卻只能賭一把,否則,要麽她的清譽被毀,要麽德麟遭殃,這兩種結果,都不是她想要的!她要兩全其美的保全福康安的一切,他的女人,他的孩子,她都要保住!
我是有多不堪?惡狠狠地吼出這句話,嘉慶深沉的眸中布滿了痛楚,
竟讓你如此厭惡,死都不肯留在我身邊?
不是他的問題,是她自己鎖心關情,旁人再好,再壞,與我無關,我的眼裏,只有福康安。
他死了!他給不了你溫暖,你是一個女人,你還年輕,獨守空房難道不孤獨麽?要為他守寡到幾時?他只是想傾盡一切,給她一個女人應得的呵護,
我可以給你無盡柔情與疼愛,無尚榮光與尊貴!只要你點頭,皇後之位也給你,縱大臣反對,我也會力排衆議!我只要你的陪伴!
為什麽他要憐憫她呢?她真的不需要,
你以為我孤獨麽?我從來不覺得!瑤林雖然不能陪在我身邊,但是他給我的愛是真實存在的,有他的回憶都是溫暖,擁着回憶,足夠我過一生!
你許諾的一切,我都不稀罕,因為不愛。
朕的半壁江山,竟換不來你一分笑顏!從來帝王莫多情,多情餘恨天不應,美人無笑,相思無藥,執念成病。罷了輸贏,誤了龍廷,敗了英名。
一句不愛,一條命,她從容自信地威脅着他,奉出真心的他,如何贏她?
若注定是你,我輸得徹底!
絕望的低眸,他似乎聽到了心碎的聲音,那麽清脆,那麽劇烈,轟然倒塌,輸得一敗塗地,
走!你走!別讓我再看到你,否則我不會再放手!
疲憊的聲音,令她如臨大赦,她好像,賭贏了?
來不及細想,明珠松開剪刀,眼神依舊警惕,向門口走去。
江海逝水複西歸,暮春盛極殘紅褪,
何如擦肩陌路人,情至深處始覺悔。
在她行至他身邊時,嘉慶忽然開口,喚了她一聲,明珠,能否……給我一個笑容?
語氣裏已經沒了陰鸷,而是期許般的請求,他這一生,所迷戀的,無非是她清淺的笑意。
笑不出來。明珠如實道着,淡漠地目視前方,并未看他。
将将擡步之際,忽聽他又嘆息一聲,
我只能跟你保證,不動福康安的郡王之位,其他的,我無法承諾。請你不要再逼我。
保住夫君應得的爵位,這就足夠了,
我也不會再來見你,阿顏覺羅氏與嘉慶皇帝,老死不相往來!
道罷,明珠毅然離去,嘉慶立在原地,眸眼酸澀,漸漸閉合,龍袍之上,潤澤了幾滴晶瑩……
我去過天涯,到過海角,路過蓬萊時,看到你冁然一笑,如玉似嬌,從此相思害成了煎熬,欲解無藥,後來才明了,曾經的千山萬水,皆是虛行一場,我從未到過的地方,是你心上。
嘉慶二十五年,七月二十五,嘉慶帝于避暑山莊突發疾病,言語不暢,但頭腦清醒。
自知大限将至,彌留之際,他召來了伊貝爾,彼時的伊貝爾已四十有二,嫁作人婦。
言語得體,禮數周全,舉止穩重,再不似當年那個蹦蹦跳跳的小姑娘,
看到他卧病在床,伊貝爾心頭一陣酸楚,這些年,皇宮盛宴,她甚少出席,就是不願與他碰面,可如今,聽聞皇上病重,她終是忍不住趕了過來。
縱然說話困難,他還是呢喃出了這句話,我想……見見她……
果然,他最在乎的,還是她額娘,伊貝爾猜到他的心思,卻無能為力,來之前,我見過額娘,她說……
她……說什麽?他很想知曉,又怕知曉。
說……頓了半晌,伊貝爾不好隐瞞,如實回道:額娘說,與皇上……老死不相往來……
呵!她就這麽,記恨了他一輩子麽?喘了幾口氣,嘉慶笑得勉強,敢違抗聖旨的,只有……她,而你……也是……礙于聖旨才來的罷?
不,伊貝爾抽泣道:我是自願。
真的,是自願麽?他做了那麽多,令她難過之事,你還恨不恨我?為你賜婚,又貶了你弟弟。
艱澀開口,伊貝爾低泣着,曾經恨過,現在不恨了。德麟雖不似我阿瑪那般,一生榮光,但他過得很快樂。
愛上她,是一個錯,我知錯,卻不想悔改……
此生已滿,回看浮世如煙繪成卷,
訣別龍殿,凝眸殷紅如殺刺心尖。
最後一眼,猶記當年櫻唇笑清淺。
明知明珠不肯出現在他面前,嘉慶只想圓了這最後一個心願,
伊貝爾……朕……想聽你,再喚一聲……十五叔……
這是他有生之年,聽過最單純,最摯熱的一個稱呼,伊貝爾,大約是這世上,唯一的,真誠待他之人,而他,卻狠心的讓她傷透了心!
強忍了許久的淚,忽然就崩了,伊貝爾望着他,剛想開口,卻見他已閉上了雙眸!手腕無力地攤在床邊,一動不動……
太醫趕緊把了把脈,随後伏在地上,痛呼道:皇上,駕崩了!
衆臣齊齊跪地,悲聲震徹!
那一瞬間,伊貝爾跪在床前,痛哭流涕!十五叔!我不恨你了!十五叔……你聽到了麽?
最悲哀,莫過于,被死別帶走的,一個人的思念。
同一日,已故皇後吉蘭之子,愛新覺羅·旻寧即皇帝位。次年,改年號為道光。
夕陽沉山後的夜風微蕩,暈開了纏綿微澀的荷香,明珠挑燈回望,池中倒影着當年的比翼成雙,
誓言無需替流光掩蓋殘忍的真相,憶着回也回不去的過往,愈着忘也忘不斷的情傷,
待到後來,終于學會了堅強,已是鬓染寒霜,心塵蒼茫。
史載:
福文襄王福晉阿顏覺羅氏,總督明公山女也。性爽伉,遇事多決斷,配文襄王廿馀年,封疆案牍嘗為佐理。
文襄王薨後,福晉持家數十年,以嚴厲稱,閨門整肅,人争慕之。
福晉病故于道光三年,距離文襄王去世已二十七載。
內務府呈報此事,請示道光皇帝該如何喪葬時,道光擡眸,依稀記起先帝嘉慶的遺囑:
他年,嘉勇郡王福晉,阿顏覺羅氏薨逝後,不論富察家子孫現狀如何,依舊照宗室郡王福晉例遣祭!
下了聖旨,道光起身,來到大殿前,看着宮中紛揚的大雪,漫天飄蕩,花白了流年,滄桑了塵間。
誰的心裏沒有情與權,破出土壤,那雄偉的宮殿,古老的城牆,深繞的回廊,輕而易舉地将你我織入情網,
身披貂裘,踏雪尋香,描一筆丹青驚豔繪不出你風姿浩茫,提一壺佳釀暗嘆觸不到你青史滄桑。
百轉千回處,終于看清你的模樣。
天地蒼茫,張牙舞爪的風狂,呼嘯得人心冰涼,我在微凍的湖面上,尋見你少有的缱绻目光,你唇角微揚,為我繪一場,天下無雙!
——正文完結——
另有福康安,香兒,雲霄番外,一共七章,我的新文[穿越夫君要從良],正式開始連載。
第五卷 舊事經年入夢枕 第兩百七十一回 香兒番外(一)
将雲川的金鎖給了夫人,我就離開了總督府,回到自己院中。
屋裏,丫鬟們正在收拾行裝,明天就要啓程了。
這幾日,只顧忙着自己的事,生意上的事兒,都沒顧上,如今要離開,我才忽生憂慮,
這兒的生意怎麽辦?一直都是我在招呼,我若走了,誰來打理?
端起桌上的茶盞遞過來,喬翼梁好笑地看着我,
我就沒有其他手下了麽?放心!都已安排妥當,做我的女人,不需要操心。
以往讓你操持管生意,只是因為我不想與你斷了牽連。
擡手接過茶,我飲了兩口,又澀又香,一如我的人生,已經澀了許久,往後,會香起來麽?
十月深秋,城外的途中,黃葉飄旋,落地歸根。
啓程去往雲南時,我又開始忐忑,只因我曾在那邊的風月場待過。
馬車中,喬翼梁像是感應到什麽一般,伸出他的手掌,握了握我的手,
倘若你是為自己曾經的身份尴尬,其實沒有必要,我都清楚,若是計較那些,也就不會讓你跟着我。争風吃醋的女人,我沒有多大興致,之所以格外欣賞你,就是因為你像男子一般,落落大方,雷厲風行,不做作不別扭。
當我認定你時,你就沒有必要自卑什麽,在我眼裏,你的優點,蓋過缺點。
如果是為封廉,也沒關系,放下,總需要時日。
他的話,令我心安了許多,謝謝你與我說這些。我有時候看得很開,有時候,又有些鑽牛角尖兒,不過我會慢慢改的。
點了點頭,他唇角輕揚,随心就好。
到了晚上,住客棧時,我和他在一間房,一張床。
既然已經答應跟他走,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做他的女人,同床共枕是必然。若是得了他的庇佑,又扭捏不肯從,未免太過矯情。
有些規則,他懂,我也懂。
不過,認識喬翼梁這些年,我還是頭一次與他宿在一個房間。
看他在解衣衫,我問他,要不要我伺候你脫衣?他是慣被人伺候的,今晚丫鬟讓他打發了,我不管他,說不過去。
聽到我的詢問,他就放下了戴着白玉扳指而不方便解扣子的手,欣悅地應道:樂意之至。
我走過去,為他解頸間的第一顆盤扣時,手指無意觸到了他的喉結。
睫毛低垂的我,感受到他炙熱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時,我沒敢去看他,繼續幫他解着扣子。
為他脫了外衫,我又去備了洗腳水,讓他泡腳,好像也就沒我什麽事兒了罷。
都不是年輕人了,沒有太多尴尬,洗漱過後,我自個兒解了外裳,先進被窩裏,着了素白的內衫蓋好被子躺下。
洗好的他,擦拭過後,轉身看了看我。
原本側着身子的我,看到他要躺下,随即往裏挪了挪,平躺着,給他留了更多的空位。
他沒說什麽,掀開被子躺了進來。這個時候,我們的胳膊挨在一起,我想挪開,又怕他覺得我在防備他,幹脆沒動。
兩人就這樣躺着,中間還是有空隙,肩膀都沒蓋嚴。在我覺得冷的一瞬間,他突然側身朝向我,為我的肩膀掖好被子。
這麽多年來,他就像一個神算子一樣,總會出現在我需要的時候,巧得令我咋舌!以致于很多時候我都在懷疑,究竟他是我的福星,還是災星?他一快到我跟前時,困難就來了,正好讓他趕上?老天在耍我麽?
拉回我思緒的,是他輕柔的手指,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替我掖被子時,他的指節有一瞬間掠過我臉頰。
他的溫暖,與我的冰涼,對比鮮明。沒有離開,他伸出手背,撫了撫我的臉,這麽涼?冷麽?
我想說不冷,可是手腳卻真的冰涼,沒等我說話,他已經湊近我,向我這邊挪了挪,擁住了我。
他的手臂,就這麽自然而然地擱在我腰間。只是環着我,沒有怎樣。我也不好推開他,就這樣躺着,任他抱着。
他的身上很暖,鼻尖卻很涼,輕輕蹭了蹭我的臉頰,縱然沒有說話,我也感覺到他的呼吸有些粗重。
尤其是他側身挨着我時,我甚至能感受到那形狀……
他動情了,很正常,他是男人嘛!抱着女人,沒想法才怪。
可他現在正忍着,沒有行動,是欲擒故縱?還是真的想一直忍下去?等它自個兒消退?我該怎麽辦呢?裝睡麽?
然而被他這麽抱着,真的睡不着。
忍了許久,我大着膽子開了口,你若是想,那就随心罷!我……
你怎樣?他饒有興致地問。
我突然就張口結舌了,我該如何表達我的不反對呢?想了想,我還是大大方方地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我已經決定跟你走,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既然是你的人,也不該讓你難受的忍着。
你倒是很體貼啊?喬翼梁的語氣裏,有些許意外,在我愣怔時,他已輕易的噙住了我耳垂,描摩着我的耳廓,
我本想等到帶你回雲南府邸,讓你進門後,再要了你。你突然這樣說,我覺得我把持不住了。
他竟然會有這樣的心思?我更意外!喬當家狩獵這麽有耐心?
因為欣賞,所以有耐心,若只是為滿足念想,早就用了強。
我突然就後悔了,試探着問,我能收回才剛那句話麽?是不是很傻?
晚了,我聽到了。你願意,我就忍不了。說着,他再次覆上我耳垂,暖得我心尖一顫。
輾轉到唇間時,溫柔又霸道地侵襲着,當他的手掌探入我內衫時,我終是忍不住,兩手緊緊地抓扯着他的衣衫,心底是抑制不住的緊張。
他幹脆起身,脫了內衫,又覆了上來,這一回,他的溫度,更加清晰的傳遞給我……
封廉是習武之人,勇猛強勁,而喬翼梁,卻是花樣百出,極盡撩撥之能手,讓人心動情動。
意識到自己生出了比較的心思,我忽然想給自己一耳光,這怎麽能比呢?
我與封廉在一起時,是十多年前啊!我怎麽能拿十幾年前的封廉和十幾年後的喬翼梁比較?
其實比較,只是下意識罷!因為我只有過這兩個男人。那個畜生不算!
而且,我不認為在此時想起封廉,是對他念念不忘。
在我決定接受喬翼梁時,我就告誡自己,要開始忘了封廉。
雖然我出身風塵,但我骨子裏,還是比較專一的一個人。認定一個男人後,我就會一心一意。
畢竟,喬翼梁是個有擔當的好男人,我不想在感情上,對不起他。
所以忘了封廉,是我自願的選擇。
他有他的幸福,我也想讓自己過得舒坦,心安理得。
在想什麽?察覺到我的不專心,他重重地在我頸間吸了一口,以示懲戒。
我在想,你會折騰多久。看着不知疲倦殷勤耕耘的他,我真怕自己吃不消。
十幾年,我為封廉守身如玉。如今突然打開花瓣,自然不太适應。
雖然他已經給了我極致溫柔,但是那種飄忽的感覺,令我不踏實,好想他快些結束,讓我平靜一會兒。
咬着唇,我盡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可是他,卻故意攻陷我脆弱的防線,令我一敗塗地,情不自禁的溢出聲音,指甲也忍不住陷了進去,在他背後留下一道道紅痕。
終于……安靜了麽?
他翻身躺平,滿足地呼吸着。而我,渾身酸疼,閉着眼,好想就此睡下去,太累!他卻突然問,
一個女人,願意把自己給一個男人,是不是因為愛?
愛麽?說實話,現在還談不上,至少不讨厭。
我想要的,不止是不讨厭。
可是愛上,需要時間。察覺到他在凝望着我,我亦擡眸,坦然與之對望,如實道:一見鐘情的年紀,我已經過了。
他似乎很滿意我的回答,不着急,我可以給你時間。
嗯,我應道:你放心,跟着你以後,我會忘了他,心裏只存着你。
不需要。我不會逼你忘了他。畢竟,那是真實存在過的回憶,越是努力忘記,越是容易想起。順其自然就好。我和他的存在不矛盾。只要我在你心裏,比他重要那麽一點兒,就足夠。
謝謝你,這麽理解我。讓我沒有壓力。剎那間,就想給他一個擁抱,然後我就真的擁住了他。只因他觸及了,我心底的一絲柔軟。
他沒有強迫我去怎樣,他很尊重我,就像一個朋友一般的理解我,又像丈夫一般疼愛我,我怎能不感動?
你讓我很有壓力。
啊?我壓到你了麽?他突然這麽說,我趕緊尴尬地松開他,擡眸看了他一眼,看不懂他的神色,
也許他是覺得我太随意了?可我就是這樣的性子,想說便說,想做便做。
剛松開他的我,忽又被他緊緊抱住,不留一絲縫隙!我以為沉睡的,它竟又覺醒了!瞬間我就紅了臉!我的老臉啊!居然也會紅?
第五卷 舊事經年入夢枕 第兩百七十二回 香兒番外(二)
他沉重的氣息在我耳畔萦繞,香兒,你主動起來,可真是個妖精!誘人于無形……
我哪有?好委屈!我只是,想感激你而已……
我真誠的感謝着,竟又被他輕而易舉的撩撥,空口無憑,我更期待你用行動證明。
好累,明晚罷!我急忙翻了個身,想避開他炙熱的目光,剛側身,又察覺不對,這樣背對着他,似乎對他更有利……抵着的感觸越發清晰!
完了!他一定更加篤定我在故意惑他,并沒有!對天發誓,我只是困了想休息而已。
于是我又平躺着,他以手支首,側躺着看着我,好整以暇,
随意換,哪個姿勢我都能駕馭。
他的眸眼,笑意深深,看得我絕望!我覺得我就是待宰的羔羊,逃不出他的魔掌!
心泣如燭啊!蠟燭不能休息,一燃到天明,我也不能休息麽?
回到雲南後,喬翼梁将我安排在一座別院裏。我樂得自在。喬家大院裏有他之前的女人們,勾心鬥角什麽的,我不擅長,耿直如我,必然會吃虧,一個人待着倒清淨。
至于名分什麽的,我真不在乎,以往我雖是清倌兒,終究是在風月場待過,名聲不好。又嫁過一個丈夫,還被……被強過……縱然外人不知,我心裏卻清楚得很,是以我并不奢望什麽。
然而清淨的日子沒過上幾天,正在由着丫鬟梳妝的我就被一套鳳冠霞帔給吓到了!
這是鬧哪樣?戲服?我望着立在丫鬟身側的喬翼梁,有點莫名其妙,你不是,想讓我唱戲罷?雖然我會,但是,許多年沒唱過啊!
我的心,虛了一虛,倘若破音了,多丢人!
然而他的回答,又讓我的心驚了一驚!
但見他望着我,笑容淡淡,卻令人無比舒心,這是婚服,你來試試,是否合身,不合适再讓人改。
看着那喜慶的大紅色,我莫名其妙,為何要我來試?
新娘子的衣裳,你不試,難道我來試?
喬翼梁搖頭輕笑着,他大概以為我在裝傻,其實我是真傻!這是正紅色啊!喬當家,你确定沒在坑我?
即便讓我進門,妾也該着粉色才對,你這衣裳我若是穿着,不是打你夫人的臉麽?我進門就樹敵?往後還有好日子過?
你倒是能打得着!我記得曾與你說過的,我的話你都當作耳旁風麽?
什麽話?他說過那麽多,我怎麽記得清每一句?
不悅地盯着我,喬翼梁提醒道:我那個妻子,已經去世三年,還能從棺材裏爬出來找你算賬?
他這麽一說,我忽然感覺陰風陣陣。下意識地看了看後面,确定沒什麽異常,才又望向他,你到底,想怎樣?
娶你為妻。看我眯眼困惑地打量着他,喬翼梁頓感好笑,怎麽你說的,好像我要找你打架一樣?
後來者居上?是不是不太好?你府裏還有妾室,怎麽就輪到我做妻?
一日為妾,終身為妾。除了後宮妃嫔有望做皇後之外。普通人家的妾,即便妻不在了,也不可能轉正,我若續弦,還是會挑旁人。這個規矩,你不會不曉得罷?
老規矩,我居然忘了!即便如此,以你的身份,挑妻子也該挑個有家世的黃花大閨女啊!為何是我?我很想問他是不是瞎!
為何不能是你?他沒正面回答,只是反問我。
我不配,我的身份……話未說完,他居然摟住我就吻!哎哎!丫鬟們都在呢!我驚得擡眸去看周圍,卻發現她們都識趣的退下了!都別走!救救我!
我被他吻得喘不過氣,惱喪地推開他,你怎麽回事?還讓不讓人說話了?
喬翼梁不悅的面色中還摻雜着一絲心疼,香兒,我喜歡自信的你,不喜歡妄自菲薄的你。
生意場上我很自信,但我的身份……我真的自信不起來。
但見他伸出手指,擡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着他,
從今往後,你的身份,就是我喬當家的妻!如果這個身份還不能讓你自信的話,我就該懷疑自己的能力了!難道是晚上沒能滿足你?
能不能不說笑?我心裏實在不踏實,你要娶我,我真的很懵,要不還是做妾罷!做妻我心虛……
他肯定猜到,我又鑽牛角尖了,你就想要一個能說服你的理由?
嗯,我點了點頭,不是我矯情,是發自內心的覺得配不上你。
他忽然問我,你是不是女人?
廢話!當然是,你不是那什麽……驗過了嘛!難道我還男扮女裝?
那不就結了!他一笑,從容不迫,我對妻子沒要求,是個女人就成。
說着,他突然打橫将我抱起,光天化日的,就這麽糾纏在帳中,今天你不答應,就別想下去!
反抗有用麽?沒用!那只好半推半就咯!
才梳好的發又被他散開,柔順地鋪在枕邊,他的手指,溫柔而有力地嵌入我發中,尋上我的唇,開始攻掠……
沐浴在冬日清晨的暖陽花香中,我很想問他一句,這樣沉淪真的好麽?
而他,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我能發出的聲音,只能是單一且悠長的……
這一次,我真的忘了所有,仿佛天地間,只有我和他……
有一天,我突然當娘了!好罷!其實不是突然,是懷胎十月啦!實在有些難為情,三十出頭的我,居然又做了一回母親。
添了個小閨女,當然是姓喬啦!這還用問?
我知道,後院那些怨婦們肯定高興壞了,因為喬當家的妻沒能生出兒子啊!我有點不高興,我怕喬翼梁不喜歡閨女,但也只能是我怕怕就好,他不能不喜歡,他要敢慢待我閨女,我就真的不高興了!
我能怎樣?抱着閨女揣着銀票離家出走呗!開玩笑啦!我知道喬翼梁不會不喜歡,實則大夫老早就料定我這胎是閨女,他知曉後比我還開心,
兒子都是仇人,只知道分老子的家産!女兒卻不一樣,等我老了,還能給我拎壺酒來看我!
再者說,咱們的女兒,必然貌美如你,聰慧如我,将來她若是有能耐,爺給她招個上門女婿,把家業交給他們打理也未嘗不可。
說得好聽!吃了口燕窩,我瞥他一眼,你那些兒子會同意?
喬翼梁渾不在意,我們老喬家選繼承人,可不是只按長幼,我還是老二呢!最後還不是當了家?我那個大兒子,只會哄女人,我要他何用?
長幼無所謂,男女終有別。這是不争的事實,我也沒什麽野心,都已經得了喬翼梁的身和心,再霸占人家的産業,那些個怨婦必然恨死我!
我不指望我閨女怎樣有出息,我只希望她無憂無慮就好。有爹娘疼愛,便是最大的幸福。
喬翼梁以為我不信他,又舉例以證,你可別以為我們喬家沒出過女當家。我奶奶就是喬家本家人,我爺爺是上門女婿呢!
得了!女兒才多大點兒,想那麽多作甚?真真瞎操心!
看她長大是什麽性子罷!若是潑辣些,就教她管事兒,若是溫柔似水,那就乖乖的做個閨閣千金即可。
說話間,奶娘将孩子抱了過來,沒等我接手,喬翼梁已等不及起身去抱了!
看着他對着閨女慈愛逗弄的模樣,我好似聞到了茶香一般!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原來,澀過之後,真的會有清香!
而喬翼梁,看我一直盯着他,便抱着女兒來到我身邊,在我耳畔淺笑低語,
看我哄女兒吃醋了麽?晚上再好好哄你……
我故意逗他,狀似無意地将手放在他腰間,附耳呢喃,現下已然等不及了呢……
回望着我裝得無辜的眼睛,他恨得牙癢癢,就差把女兒扔了撲過來……
又要入冬了,但我不再怕冷,因為身邊人,會暖我一生……
——香兒番外 完——
第五卷 舊事經年入夢枕 第兩百七十三回 雲霄番外(一)
涼夜如水,武館中,陣陣清風吹散了倦意,揉了揉眼睛,我繼續趕着手中的活計。
這回縫制的,是一套男裝,說實話,我有許多年不曾做過男衫了。
從前主子的衣裳,頗為講究,有專人縫制,自不必我插手。也就偶爾為德麟、雲川他們,做過幾身小衣裳。我又是孤身一人,沒有夫君,裁衣也是無處寄。
做這一件,不過是為了幫莫鳶的忙。她想送衣衫給連越,奈何她是江湖女兒,只懂舞刀弄劍,不懂女工,才找了我幫忙。
得她收容,我才在這武館住了幾年,不答應似乎不大好,應承後,才又覺攬了個吃力不讨好的活兒。
連越又不是我男人,穿着我做的衣衫,往後我瞧見,也覺別扭。可已應承,即将完工,總不能留着不給莫鳶,也可惜了這布料,罷了!想那些個做甚,再熬一個時辰,也就收工了。
次日清晨,用罷朝食,我便将新裳包了起來,送給莫鳶。莫鳶歡喜地道了謝,撫摸着衣裳,神色浸潤着女兒家的溫柔,期待又羞澀。
原來不論什麽樣性子的女人,愛上一個人後,總會不自覺的嬌羞。
而我,幾十年都不曾體驗過嬌羞的感覺了,我安慰自個兒,未陷入情網,這是幸運。一旦心被粘牢,便只能任人宰割。
沒過兩天,我就瞧見連越穿了那身新衫,看得我都有些尴尬了,居然挺合身!一則是,莫鳶給過我他的大概尺寸,二則是,見他見得多了,我心裏也有數,知道該怎麽做,更符合他的身形。
也不知是我手藝好,做出的衣衫板正有型,還是他樣貌好,穿什麽都能襯。總而言之,瞧着還是頗感順眼的。
不由在心底暗暗地誇了自己一通,合計着閑暇時,也許我還可到裁縫鋪子裏,幫個工,賺些碎銀。
如此瞎想着,我竟不知,連越是何時來到我身前的。
手藝不錯嘛!
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我一跳,瞧見是他,我随口應了句,連大哥謬贊。
一瞬間,忽覺不對,你在說什麽?他在問衣裳麽?完了!裝糊塗,好似有些晚了。
連越頗覺好笑,已經承認,再否認?你當我聾?
不想出賣莫鳶,我只能繼續裝,我這修剪花枝的手藝可是練了許多年的,自然不錯。
雖然有些牽強附會,我自認還是能說得通的,連越卻不信,讓我不要打岔,
我是說新衣,你做的,對不對?
莫鳶做的。
聽我這麽說,連越更加篤定了,我可沒說是她給的,你怎的知曉?
我未蔔先知,不可以麽?呃……好像有點耍賴的意味,我只好說是前幾天瞧見她在做針線活。
呵!連越突然笑出聲來,我望着他,莫名其妙,笑什麽?
我還不了解她?她會做針線?沒等我解釋,他又擺手道:行了,別否認了,我曉得是你。
是我又怎樣?我又不是賊,幹嘛要心虛?誰做的,有什麽所謂,最重要的,是誰的心意。
哪料他竟反問我,你做的時候,就沒有傾注一絲心意?
有啊!
話剛出口,連越的眸中似乎有光芒閃過,然而我接下來的話,似乎又将亮光澆滅,
我是懷着報答莫鳶照顧之恩的心意去做的。誠心誠意。
抿了抿唇,連越大約是察覺被耍了,斜了我一眼,不想再理我。
知曉是你做的,我才收下,不然我是不會收莫鳶的東西。
為什麽?剛問出口,我又覺自己很傻,他這句話,有種故意想讓人誤解的意味,我怎麽能傻得去追問呢?
隐隐覺得,我要被他擺一道兒了!他這個人,有仇必報,他是不允許自己在我這兒吃虧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居然沒說話,只是看着我,看得我心裏發毛,這是什麽眼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