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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11)

:十五叔莫生我氣就好!你晚上留下來用晚膳好不好?

這……明珠并未開口,他怎麽好應承。

伊貝爾趕忙看向明珠,額娘,讓十五叔留下嘛!好不好嘛!

好!當然好!永琰幫她調教伊貝爾,她感激不盡,不必你說,我也會留你十五叔在此。

随即安排雲霄去廚房吩咐,又親自給永琰斟茶遞水,倒教永琰難為情了,這幾年我時常過來陪伊貝爾,已是這兒的常客,算不得外人,你不必這般客氣。

看着伊貝爾乖乖喝了藥,明珠心情大好,溫笑道:還是你有辦法,我是拿她無可奈何。

永琰寬慰道:你太久不在家,一時摸不着她的脾性。不必擔憂,慢慢就會好些。

伊貝爾想讓永琰帶她出去玩,看了看天,永琰道:雨剛停,外頭有些涼,你又是風寒,不宜出門,等天好了,我再帶你去。

這話她愛聽,那可說好了,明兒個你還要來陪我哦!

能有借口來此,永琰亦是欣然,一言為定!

嗷嗷!伊貝爾拍手叫好,期待着那天的到來!

明珠正在陪伊貝爾玩耍,忽聽下人來報,說是十五爺的側福晉劉佳氏前來拜訪。

明珠與她向來沒有交情,她怎會突然來此?雖是疑惑,到底不能将人晾在外面,于是讓丫頭請她進來。

帶了禮來的劉佳氏客套地寒暄着,關切地詢問着伊貝爾的病況,只因她聽身邊的丫鬟說,十五爺與這富察府的雲霄丫頭走得很近,她便想來瞧瞧,這雲霄究竟有多美,竟能得主子注目!

這個女人,伊貝爾認得,知道她是永琰的側福晉,一直不怎麽喜歡她,便裝着沒精神,閉目躺着不願理她。

明珠猜不透她的來意,只好有一句沒一句的對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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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量着雲霄,劉佳氏也心生嫉恨,來之前,她打聽過,得知雲霄曾嫁過人,還與丈夫合離,而永琰還當衆幫過她打過她的丈夫,不由暗嗤雲霄這丫頭必是個狐貍精,想攀附阿哥,飛上枝頭!

但奇怪的是,三年前,她已與她丈夫了斷,永琰若是有意,該一早收了她才是,為何等了這麽久遲遲沒動靜?難不成是為了保全她的名聲,才沒有當即帶她回府,想等此事平息了再說?

那麽,這一回,永琰是不是打算帶雲霄進府了?又要多一個女人與她争寵麽?

但當劉佳氏無意中瞥見明珠手腕上的藍碧玺時,暗暗吃了一驚,只一眼,便推翻了之前所有的猜測!

離開富察家,回府後的她坐立難安,去書房找永琰,他卻不在,問了小厮,說是出府去了。劉佳氏當即交待,若是瞧見主子回來,就跟他說我有事與他商議。

是,奴才記住了!

而後劉佳氏回了房,心焦地等着。直至亥時,才等到永琰過來,爺,您回來了?劉佳氏上前,殷勤地為他斟茶,

她面上那別扭的笑容,着實礙眼,永琰實在懶得去看,笑得那麽勉強,不如不笑。

自己的表現真的有那麽明顯麽?劉佳氏看永琰似乎有些不大高興,正猶豫今晚該不該說時,永琰又問她找他何事。

也沒什麽,就是……話到嘴邊,她又轉了話頭,孩子想你了!

這樣爛俗的借口,她說着不嫌煩,他聽着都嫌膩,回回都拿孩子說事兒,你能不能換換?

不然,要我說,是妾身想見您麽?這樣說您肯過來麽?您不來妾身這兒,也不去福晉那兒,時常睡在書房,究竟是何緣故?劉佳氏眉目嬌嗔,試探着問,

爺是心裏藏着哪家姑娘麽?若真是,便将她接入府中,免受相思之苦,否則,您一個人睡,妾身瞧着也心疼。

能将怨恨與不甘說成心疼,這口是心非的本事也真是練到家了,需不需要找女人,是我的事,你似乎管得有些多了,莫忘了,照顧孩子才是你的本分!

看着床上熟睡的孩子,永琰道:明兒個我再來看他。道罷欲轉身離去。

回回說不了幾句話就走,心有不甘的劉佳氏慌不擇言,妾身已經知曉了爺的秘密!

第三卷 河山入目空繁華 第一百二十六回 碧玺遺禍

聞言,永琰停步轉身,奇怪于她知道什麽,除卻明珠之外,任何人任何事,他都辦得十分妥帖,不應該給自己構成威脅。

駐足了,他果然,是怕了麽?

你最好能說出讓我啞口無言的秘密,否則……後半句話他沒有說出口,只在心中道:否則她今晚因何而死将會成為秘密!

而被嫉妒沖昏了頭的劉佳氏竟不顧後果地戳穿這層窗紙,妾身本以為,你是對雲霄那丫頭有意,果真如此,納進府裏也沒人敢說什麽,但是,那串藍碧玺,卻讓我終于明白了真相!

之前我雖未見過那串碧玺,卻是聽過,幾年前,一個負責收拾您書房的丫頭,曾在屋裏瞧見過那串碧玺,幾天後卻莫名不見,丫鬟怕丢了碧玺受處罰,向您請罪,您卻說無礙,是您拿了碧玺送人。

我當是贈誰,原來,竟是送于阿顏覺羅·明珠!這般怪異的情感,劉佳氏無法理解,她是您的嫂子啊!嫁了人的女子,爺您怎會瞧得上?

他本以為,沒有人會質疑那條藍碧玺的存在,萬未料到,時隔三年,竟會被提起!

這情感被雲霄察覺,他絲毫不覺得尴尬或生氣,因為雲霄理解他,不會諷刺他,而劉佳氏,卻将他最誠摯最深沉最不願暴露的感情狠狠地揭開一角!

那态度,是帶着不屑的嘲弄,而他此刻,多想大聲問一句:他喜歡明珠有什麽錯!卻又清楚地明白,一旦這樣的話說出口,便連明珠也害了,她是無辜的啊!她根本意識不到他對她那難以言說的情愫,他也不想去打破這僅存的美好。

喜歡一個人,卻連承認的資格都沒有,永琰才發覺,自己悲哀之至,閃爍其辭,是他唯一能做的應對,

難道這世上,就只有一串藍碧玺?

并不是我無中生有懷疑她!我聽丫鬟說過,爺的那串藍碧玺上面還串了三顆粉碧玺,而明珠的也是,不會那麽巧罷?加之許多事連在一起,讓人不得不多想。女人的敏感是天性,尤其是碰見與自個兒的男人有關,眼睛便格外銳利,

伊貝爾不過風寒,就勞您冒雨去看望,咱們的孩子生病,也不見爺您如此關懷!

她這是無事生非罷!孩子聽話喝藥,由你和嬷嬷照看,還需我做什麽?

那麽她的孩子呢,想起明珠那張無害的臉,劉佳氏便覺她裝模作樣假純良,她不會自個兒照看,偏要別人的丈夫幫她?

此事怎能怪在明珠頭上,她委實冤枉,聽不得旁人誤會她,永琰忍不住為她辯解,是伊貝爾鬧脾氣,不是明珠要找我!

而這話在劉佳氏聽來更覺刺耳,聽聽,叫得多親熱,難道您不該喚她一聲三嫂,或是阿顏覺羅氏?為何是明珠?

劉佳氏并不曉得,三嫂這個稱呼,永琰死都不願叫出口,她竟還不知輕重的故意提出來!

他雖未有親口承認,可是他激烈的态度,已經表明了一切,劉佳氏抓住了把柄,不依不饒,事實擺在眼前,爺若不想承認,也就有一千個借口!妾身也沒法子!

她以為他的沉默只是心虛,并未意識到那是他動怒的前兆!

怒火在心底熊熊燃燒着,永琰緊攥着拳,骨骼的移動清晰可見,用最平淡的語調,說着最狠毒的威脅,

你一個漢女,若不是母憑子貴生下長子,皇額娘會勸我升你為側福晉?莫以為有了孩子就可以為所欲為,胡說八道!我在乎的是孩子,不是你!他若沒了生母,還有嫡母照看!你若不信,大可繼續做你的長舌婦!

一句話,驚的劉佳氏吓破了膽!這麽說,他随時會不顧情分置她于死地!

看着他無情轉身的背影,劉佳氏的心,如墜谷底!

嫡福晉只有一個女兒,偏她幸運,為永琰生下長子,待他日,永琰登基,那麽她這個兒子便是皇長子了!大清傳皇位,倒不是一定要嫡出,只要有才能,皆有希望。

為此,劉佳氏時常覺得自個兒高人一等,暗地裏笑話嫡福晉生不出兒子,但如今,永琰這句話,令她很懼怕,怕自個兒惹惱了永琰,即便她兒子将來有幸立作太子,而她卻無命做太後,那可如何是好?

思及此,她決心收斂一些,不再與永琰起沖突,但這事憋在心裏始終難受,便忍不住将此事告知嫡福晉,想請她做主。

福晉聽聞此訊,驚訝之色溢于言表,這樣的情形,已經超出她的預想,一個丫頭倒還好對付,若是福康安的夫人,那此事便牽連甚廣,倘若鬧将開來,一旦讓外人知曉十五阿哥對大臣的妻子有念想,這于他的名聲而言,十分不利,她的丈夫若是因此被皇上嫌棄,無法繼承皇位,那麽她的皇後夢,也會就此破滅!

不!她該冷靜,按下此事,保全她的丈夫,她的靠山!

于是不動聲色地輕笑道:許是妹妹多想了,主子說的是,藍碧玺縱然珍貴,卻也不是只一條,興許是她丈夫送的也未可知。

那福康安向來出手大方,當年,他豪擲兩百萬兩為他夫人買下一顆夜明珠已傳為佳話,一串藍碧玺,于他而言,也算不得什麽難事。

是以妹妹還是莫要糾結此事,胡話傳開了,對主子不好,而唇亡齒寒的道理,妹妹不會不懂罷?

我也怕主子為那個女人沖昏了頭,才想讓姐姐去勸勸他。

福晉心底不由冷笑,是想讓我去碰釘子麽?遂以主子自有分寸而推辭。

劉佳氏看福晉默不作聲,似乎不打算找那個明珠算賬,既如此,她也不敢輕舉妄動。

上朝歸來的永琰得了閑,又去看望伊貝爾,老早就醒了的她期待着他的到來,所幸今兒個天陰未雨,不算熱,于是衆人相約坐馬車去郊外游玩。

到得郊外,多羅有些累了,坐在亭中歇歇腳,明珠原也想歇着,奈何伊貝爾到處跑着摘野花,她只能寸步不離的跟上。

永琰看護着伊貝爾,怕明珠累着,便讓她去坐會子,輕喘着氣的明珠欣慰笑道:無妨,我想多陪陪她,今兒個出來,特地不帶德麟,只帶了她,省得還要分心照顧德麟,倒讓她覺得我忽略了她。

多羅瞧着很自然,知道內情的福長安卻是看着很別扭,永琰抱着伊貝爾,立在明珠身邊,伊貝爾又那麽喜歡永琰,他們看起來竟像是一家人一般和睦融洽,這樣的情形,若是讓三哥看到,大約會氣炸了罷!

唉!難道明珠就沒看出來永琰對她有意麽?而多羅似乎也不知曉,唯獨他,心知肚明,憂慮深甚。

徐風送爽,青絲微揚,而永琰一直抱着伊貝爾東晃西轉,瞧見他滿頭大汗,過意不去的明珠哄伊貝爾下來走路,伊貝爾乖,下來,讓你十五叔歇歇。

好罷!伊貝爾乖乖下來,明珠将自個兒的手帕遞給他,好讓他擦汗。

永琰接過,心中一動,這微小的溫柔舉動,都能令他沉醉。

看着池邊荷花,想到溺水的福珠隆阿,又想到她與多羅初識那天,便是随福康安來看荷花,那時至如今,已有十二年,悲歡離合,過眼恍若雲煙,人生總有不如意,是以福珠隆阿的離去,她也學會釋然,珍惜伊貝爾與德麟,才是她最該做的。

奇怪的是,以往多羅最愛跑出來撒歡,今兒個卻是沒精打采,福長安問她可是身子不适,她奄奄道了句不知。

午時去酒樓,吃到一半,她說難受,要出去,丫鬟跟出去伺候,明珠見狀,忍不住道了句,莫不是有喜了罷?

啊?福長安一愣,竟是未想到這一點,忙差人就近請了大夫過來,為多羅把脈,令她十分難為情,回府再說不行嘛!偏急着這會子!

福長安嘿嘿一笑,滿心期待,三嫂這麽一說,我也想知曉,究竟是不是有了。

大夫把脈後,連連恭賀,衆人聞言,皆是開懷,伊貝爾默默問了句,額娘,四嬸有什麽喜事啊?

呃……愣了一瞬,明珠笑道:你四嬸呀!要給你添個小弟弟陪你玩兒!

多羅聞言急道:不!我都有個兒子了!我要女兒!像伊貝爾這麽漂亮的女兒!

好啊好啊!我喜歡妹妹!伊貝爾拍手稱快,忙與明珠商議道:額娘,你也給我添個小妹妹好不好?

多羅聞言笑不可仰,想要妹妹,得等你阿瑪回來才可以!

為什麽呀?

面對伊貝爾的疑惑,多羅忽然不知該如何解釋,當即無言以對,呃……這個嘛……

明珠嗔她一眼,羞道:小孩子你跟她瞎扯什麽?

原本福長安也被伊貝爾的認真逗笑了,但當他瞧見對面坐着的永琰黑着臉時,頓時斂了笑意,在座的,也只有他了解永琰在想些什麽。

在感情上只與多羅一人有牽連的福長安,他理解永琰的痛苦,卻實在不太明白,人,為何要執于一念。難道不會覺得沒有回報的付出不劃算麽?

第三卷 河山入目空繁華 第一百二十七回 童言無忌

晚上,兩人單獨喝酒時,福長安終是忍不住道:她不喜歡你,你為何還要喜歡她?不覺得自己默默的付出很不值得麽?

他也曾以為,男人這一生,最該追逐的,只有權勢,将相帝王,惟有名載青史,才不枉此生,所謂聲色犬馬,不過是消遣,愛,更是毫無意義的無稽之談。

那年明珠女扮男裝,在街上喊着有小偷,兩人因此碰面時,他只覺得她淡笑的薄唇好看,女人的紅唇最容易令人産生意念,而她的唇,卻只讓他覺得美,那優雅的弧度,看的他如沐春風般平靜,并無邪惡的雜念。

在得知她是福康安的妻子時,他忽生懊惱,暗嘆無緣,本想着就此錯過便罷,卻不想會有後來的再相逢,而他驚訝于兩年後再見到她時,竟然對這個不屬于自己的女人心動依舊,莫名的想對她好。

從說第一句話,至如今,已有七年,七年的光陰,他能見到她的日子,大約只有十天,人離散,情難疏,一顆心總是輕而易舉的被她牽動。

明知這默默的付出沒有結果,從一開始也就沒去奢望什麽,是以,他并未覺得如今的自己有多痛苦,只要她不知情,只要她還理他,如此,即可。

倘若感情能如此簡單明朗,那這世上,便不會有愛恨癡纏。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用利弊權衡,感情的得失,大多是天意,而我們,常常無能為力。

他既看得透,為何放不下,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為了她而不開心。

沒有,永琰眸底的笑容裏是極易滿足的淡然,能見到她,與她說幾句話,我已知足。

但願,他真的可以做到,發乎情,止乎禮,兩不相擾,讓這秘密永生埋葬,不見天日。

中秋前,八月初八,乾隆從盛京歸來,又去往避暑山莊。

福康安離家兩月,自然是快馬加鞭趕回府與家人團聚。

明珠與他說起多羅又有了身孕,伊貝爾說也想要個妹妹的趣事,福康安聽她說着,忍不住湊近她,在她頸間輕嗅她獨有的香氣,那咱們也再添個小閨女?

感覺脖間微癢,明珠想躲,卻被他緊緊地圈住,依在他懷中,她輕聲問,你想要閨女?

福康安不假思索地道了句,不想。

問他為何,他只道:不想再看你懷着孩子受苦,如今兒女雙全就挺好!

磨蹭間,已是雜念叢生,他順勢将懷中人壓在了帳裏,啊……明珠驚叫着,你做什麽?這才是傍晚!

怕什麽?她們是不會進來的……說話間,福康安依舊緊貼着她輕蹭,一刻也不願耽誤,這相思之苦,他當真是受夠了,迫切地尋求着安慰。

才沐過浴的福康安身上帶着清香,沉醉在他溫柔的攻勢下,明珠不由攀上他脖頸,輾轉回吻,動情間滿是期待他的充實……

晚上會想我麽?想不想要我疼你……嗯?……

嗯……聽出來這只是無意的呻吟,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重重地頂撞着,又問了一次,明珠……告訴我……想不想我?

你明知故問……啊……

我就是想聽……聽你說愛我,說想我……說你要……

原本涼爽的金秋卻被帳中纏綿的人兒渲染的熱燥起來……

焚身幸遇泉水潺,妙不可言飛雲天。

自福康安歸來後,伊貝爾已有五六日未見永琰,悶悶不樂的她只好去找母親,額娘,我想見十五叔!

他大約在忙,等得了閑,自然會來看你。

她卻是等夠了,心中早有了計較,眨巴着大眼睛提議道:他不來,我可以去找他啊!

可是……明珠心知福康安對永琰有芥蒂,縱然不知因由,到底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任着女兒去找永琰,若讓他知曉,又該生閑氣。

于是好言相勸,奈何伊貝爾鐵了心想去,怎麽勸說也不聽,正鬧着,趕巧福康安從外頭歸來,見狀便問怎麽回事。

明珠笑着打哈哈說伊貝爾磨人呢!豈料伊貝爾竟然大着膽子說:阿瑪,我想去見十五叔,可是額娘說他在忙,你派人送我去罷!

這孩子,什麽話都說!明珠心中一緊,果見福康安沉着眸子問她,你找永琰做什麽?

未意識到危險的伊貝爾如實笑答着,我想十五叔了,想找他玩兒!

府裏這麽多人,還不夠陪你麽?你大可去找德麟,豪雅,你四叔四嬸!

伊貝爾卻毫無興致,我就是想見十五叔!

負手而立,他語态決絕,沒有任何商量餘地,我不許!

為什麽?

不為什麽!不願再為此事多言,福康安當即吩咐嬷嬷将她抱走,她卻不肯走,撅着小嘴兒惱道:以往額娘都許我見,你回來卻不許我見!我讨厭你!

以往?聞言,福康安危險眯眼,我在不家時,你經常見永琰麽?

是啊!叔叔隔兩天就會來看我!伊貝爾眸中洋溢着幸福,卻不知自個兒已觸動父親的要害,

看來永琰來此是家常便飯了!福康安看向明珠,沉聲問,而你也默許?

我……明珠心下一顫,冷靜了一瞬,解釋道:以往咱們不在家時,十五阿哥時常照顧她,她才與他格外相熟。這次是伊貝爾病了,永琰好心過來看望。

病了該找大夫,找他何用?

這話說得太過無理,明珠正想再說,福康安卻黑着臉對伊貝爾命令道:乖乖回去,別再提永琰!

這般兇狠的态度明珠都看不下去了,她只是孩子,你這樣會吓到她!

伊貝爾委屈恨道:我就要見叔叔!叔叔對我好!你對我不好,回來就罵我!我讨厭你!

她越是哭,他越心煩,指着她厲聲訓斥道:我是你阿瑪!要叫阿瑪!不許說你!

你才不是阿瑪!哪有不疼女兒的阿瑪!被他這幅模樣吓到的伊貝爾倔強哭道:四叔對豪雅都是又哄又疼,你只會兇我!我不要你做我阿瑪!我要十五叔做我阿瑪!

你說什麽?聞言,震怒的福康安甩手就是一巴掌,伊貝爾那嫩嫩的小臉蛋當即顯出指頭印!

明珠始料未及,心疼俯身,将哇得一聲哭得厲害的伊貝爾抱在懷裏,怒視于他斥道:你這是鬧哪般?對孩子動手真有本事!

你聽聽她說的什麽話?阿瑪也是能換的?轉臉看向伊貝爾,福康安繼續質問,誰教你的?是不是永琰?

臉頰火辣辣的,嬌寵的伊貝爾頭一次被人打,委屈得緊,哭個不停,顧不上說話,明珠只覺福康安的想法很荒唐!永琰怎麽可能教她這些?

不然她小小年紀會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她只是無心之言,你何苦當真?

福康安卻認定了伊貝爾是被人教唆,只怕是有人故意離間我們父女之情!

伊貝爾躲在明珠懷裏哭成淚人,越加讨厭這個阿瑪,居然動手打她!她的十五叔絕不會對她如此兇狠。

明珠亦覺他不可理喻,抱上孩子憤然出了房門,晚上陪着伊貝爾在她所住房中哄她喝了粥,待她睡了,這才回房。

私下裏,蘇果奇道:少爺一向好說話,怎麽偏就今兒個對伊貝爾這般嚴厲?我覺着十五爺人挺好啊!提起他,蘇果面上不由洋溢起崇敬之色,

對孩子有耐心,又高大英俊,身份尊貴,最重要的是,将來很有可能繼承皇位!按理說,少爺應該巴結他才是,為何針鋒相對?

雲霄自然知曉內情,但隐晦之事,還是糊塗些好,是以她并不打算告知蘇果真相,不是不信任,只是保護她,遠離是非,旁的她也不多言,只鄭重提醒,

誇十五爺的話,你還是莫再說了,惹毛了少爺,他連女兒都打了,換作我們,必得杖斃!心裏想想也就罷了,切記,此事莫提莫問!

晚上,明珠歸來時,福康安正依在院中躺椅上看星星,一旁熏着香,立着丫鬟為他送清涼,好不惬意!

明珠欲言又止,終是沒有理他,進了屋去。

幾個丫鬟備好熱水,雲霄備了幹淨衣衫,立在帳外。

泡在木桶裏的明珠想着白天之事,情緒煩躁,依在桶邊讓丫鬟為她按捏肩膀,這丫頭力道适中,按得她十分舒坦,歪在邊上昏昏欲睡。

朦胧之際,忽覺力道重了些,而且那柔嫩的手掌似乎變得粗糙,正疑惑間,那手掌竟又不老實地往下滑去,不必猜,她也知是誰,幹脆不反抗。

那人卻是急了,你也不怕是壞人占你便宜?

這個假設不成立,你在院中坐着,歹徒若能越過你進來,那我反抗有用麽?

在她頸間嗅了嗅,福康安道:起來穿衣罷!泡久了小心着涼。

原本還在為女兒之事怪他,聽得一句關懷,她又心軟了,遂問丫頭們何在。

自然是退下了,我既進來,還有她們什麽事兒?

那我怎麽擦身子?衣服都在屏風外面,她現在這樣,如何起身去拿?

福康安一笑,起身去拿了衣衫過來,明珠讓他先出去,等她擦幹淨,他卻不依,一把将濕漉漉的她抱出木桶,啊!有水!

水濺他一身,他也不在乎,拿了衣衫将她包住,随即抱回房,兩人傾倒在帳中,盛火撩心,一觸即燃。

事後,她卻睡不着,翻身嘆息着,擁住她,福康安問她怎麽了,她也不說,

已有預感的福康安将話挑明,若是別的事,你大可直言,若是想說永琰,那就不必了。我們一向和睦,提起他便會有争執,我不想與你鬧別扭,是以不提是最好的。

明珠果然沒再說話,

縱然她不言,福康安仍感不悅,除了他,你就無話與我說了?

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明珠當真是進退兩難,我是想說伊貝爾之事,不是想提永琰,你又想無理取鬧麽?

第三卷 河山入目空繁華 第一百二十八回 離家出走

好好好!不說便罷!就此打住,莫吵!福康安是怕自個兒一火大,又說出重話氣到明珠,那可後悔莫及了。

明珠卻覺他是煩她,不想理她,才要打住,不理便不理,誰稀罕與他說話!輕哼一聲,她翻了個身,不再理他,他又轉過身來側擁着她,怕她生氣,輕撫着以示讨好,問她要不要繼續,她卻拿開他的手,冷聲回他一句,沒興致!

無奈,福康安只好翻身背對她而睡。

他也不知自個兒究竟是怎麽了,伊貝爾說要換阿瑪,他就認為是永琰慫恿她這樣說,是永琰想搶走明珠,給明珠換個丈夫!

也許是他小人之心,但他對永琰,真的生不出一絲好感!

晨起,福康安已去上朝,明珠正在房中梳妝,忽聞嬷嬷來報,驚慌失措跪地說着伊貝爾不見了!

什麽?明珠聞言,猛地回首,當是時,雲霄正在為她插發簪,她這一動,雲霄未留神,發簪咣當掉地,摔碎了一顆孔雀石。

但聽嬷嬷講着,天将将亮時,伊貝爾要去茅房,嬷嬷陪她過去,等在外頭,卻半天不見她出來,喚人不應,找進去一看,竟然空無一人!又在附近找了許久,也不見人影,這才慌了神,生怕小主子出什麽意外,着急忙慌來上報!

聽罷,雲霄猜測,夫人,姑娘會不會去了十五爺府上?

極有可能!明珠也是這般認為,遂吩咐小厮去查一查府上的馬車、轎子,除卻福康安三兄弟各自用了之外,還無故少了一輛。

八成是她威脅哪個下人,駕車将她送走。

這孩子,實在不讓人省心!但願她是真的去了永琰府上,否則,找不到女兒,明珠該崩潰了!

若是派下人去找,即便伊貝爾真在永琰府上,只怕下人也拿她無法,思量再三,明珠匆忙安排,決定親自走一遭,主仆二人即刻乘坐馬車趕往永琰府邸。

到得大門處,心急的明珠問那守衛可有瞧見五歲左右的小姑娘進來,守衛冷着臉只道不知。

難道伊貝爾并未來此?

眼看明珠急得香汗四溢,雲霄勸道:夫人莫慌,大約他們是輪番守門,興許已經換了一批,不知也正常。

也是,人一急躁便難冷靜,明珠暗嘆自個兒失了分寸,想進府去看看,守衛竟又攔着不許,說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雲霄也懶得與他們解釋夫人的身份,遂掏出玉佩,憑這個堂而皇之進了府。

進去後,明珠好奇問她那玉佩的來歷,雲霄解釋道:當初小少爺出事後,十五爺怕您想不開一時沖動,給了我一塊他的玉佩,交待我遇到困難可随時找他幫忙。

原來如此,他倒是細心。也難怪伊貝爾喜歡他,奈何瑤林……唉!甚感無奈的明珠不再多言,加快腳步去找永琰。

當她透過窗子看到永琰正彎着腰認真地教伊貝爾寫字時,心下松了一口氣,還好,女兒在此。

外面身影一晃,永琰側首一瞧,竟是明珠!她怎會來他府上?這可是頭一遭啊!

心底微喜的他當即直起身子繞過書桌,到門口親自開門去迎她。

給十五爺請安。

免了,快進來罷!外頭熱。

進得屋內,涼氣頓時來襲,原來裏面放了許多冰塊,另有丫鬟在旁扇風,室內的清涼與外頭的熱燥對比十分鮮明。

伊貝爾瞧見她,趕忙蹲在桌子下,藏着不肯出來。

她一定是害怕挨訓。這孩子,是被她阿瑪打怕了罷!見狀,明珠一陣兒心疼。

永琰過去拉她,怎麽瞧見你額娘也躲?想了想,他頓感不對勁兒,你不是說你額娘知曉你過來麽?不到一個時辰明珠卻找上了門,難道,你是偷跑出來的?

被說中的伊貝爾蹲在桌子下,抱着小身子不敢出來,明珠只好也過去,為她吃顆定心丸,伊貝爾莫怕,額娘只是過來看看你在不在這兒,不會訓你,不會打你。

勉強将她拉出來,坐在椅子上,小人兒耷拉着腦袋,也不說話。

明珠既生氣又疼惜,終是化作一聲嘆,你想來,最起碼該與我說一聲,這樣偷跑出來,可知額娘有多擔心。

說了有何用?掰着小手指,伊貝爾眉目懊惱,你們根本不許我來十五叔家!

聞言,永琰疑惑地看向明珠,明珠尴尬一笑,不想提此事,豈料伊貝爾怕永琰指責她,忙解釋道:不是我故意氣額娘,是他們不許我來找你,我阿瑪還打了我!可我想見你,只好偷跑出來……

什麽?永琰一聽這話,又驚又怒,他為何打你?

伊貝爾只知道他們不許她找叔叔,已記不清自己當時說了什麽才挨了打,話已至此,明珠只好說出實情,

伊貝爾被你帶慣了,十分喜歡你,跟瑤林沒什麽感情,她跟瑤林說,要你去做她的阿瑪,瑤林聽到震怒,這才失手打了她。

明珠女兒的阿瑪?他倒真是想啊!奈何這個身份永遠不可能是他的,他都有自知之明,福康安又何必放在心上?童言無忌,他不懂麽?

福康安真正生氣的原因,明珠并不知曉,只以為他是博不來女兒的親近而惱羞成怒,大約是太心急想得女兒的歡心,奈何女兒并不愛理他,他一時糊塗,才生了氣。

而永琰,自然明白福康安在惱什麽,當下也不說破,明珠勸女兒回去,她卻不肯,我才來一會兒,不要回去!十五叔在教我寫字吶!

立在桌邊的明珠低頭一看,但見桌上攤着紙張,上面有工整的字跡,寫着伊貝爾,明珠五個字,應是出自永琰之筆,後面跟着的歪歪扭扭的仿照字,該是伊貝爾畫的,

額娘!我會寫大字!說着,伊貝爾掂起毛筆,自個兒寫下一個大,拿筆的姿勢雖然不甚标準,卻也像模像樣。

聽到額娘的贊美,伊貝爾趁機講起了條件,額娘,我想住這兒,只住兩天,我就回去,好不好?

這……?這若讓福康安知曉,必然要來親自尋她罷!

可女兒苦苦央求,她若不應,又有些不盡人情,加之永琰也在旁勸說,既然她喜歡這兒,就讓她留下罷!我會好好教她,讓她乖一些。

左右為難之下,明珠拿定了主意,那好罷!說好了兩天,到時我會派人來接你,你可不許耍賴!

好哎好哎!額娘最好了!見母親答應,伊貝爾歡喜得很,笑着抱了抱明珠,而後又回到永琰身邊。

永琰留她用午膳,明珠微笑謝絕,府裏人還在擔憂伊貝爾的去向,我回去說一聲,報個平安。

心知她不會留下,永琰也不敢強求,那好罷!

臨走前,明珠回身交待伊貝爾,你待在這兒一定要乖,不許和你表叔的孩子們起争執,不許任性惹表叔生氣,記住了麽?

嗯!伊貝爾脆聲點頭答應着,笑靥如花,記住了!

有永琰照看她,明珠自是放心,遂帶了雲霄告辭離去。

馬車上,雲霄甚感擔憂,以少爺對十五爺的成見,大約不會同意罷?萬一他去鬧……?

這個問題,方才明珠已然考慮過,放心,我會說服他。福康安有時雖然脾氣不大好,到底也是講理之人,畢竟夫妻多年,她相信,她可以,讓他冷靜下來。

且說福康安回府後找明珠不見,一問才知她為了找伊貝爾去了永琰府上,當即心中窩火,這孩子實在太放肆,待他找到她,必得狠揍一頓,給她些教訓,看她還敢不敢再偷跑!

帶了侍衛的福康安正要出門卻在府門口碰見歸來的明珠,知他是要找女兒,便道:不必找了。

伊貝爾可是偷偷去了永琰那兒?

不願當衆提,明珠只道:回房罷!我有話與你說。

見她一路面無表情,福康安甚是憂心,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女兒出了事?

他還知道擔憂,還沒忘記自己是她父親,這就足夠了,回望着他,明珠淡淡道:無事,她好好的。

那你為何不帶她回來?讓我好好教育她!提起此事,福康安滿目憤然,居然敢偷跑,害父母擔憂,實在過分!

明珠沒有正面回答,遣走了丫鬟,心平氣和地倒了杯溫水,喝了兩口,又拿了團扇坐在冰塊旁兀自扇着。

等不及的福康安正要說話,明珠順手拈了一顆冰鎮葡萄塞進他嘴裏,涼甜的滋味令他舒心了許多,嚼了葡萄吐了皮兒,才見她悠悠開口,

你總認為,是永琰教伊貝爾說那些大逆不道之言,可我去時,永琰正在教她寫字,今兒個是她自個兒偷偷溜出去,卻告訴永琰是我許她去的,永琰并不知情,若是知曉她偷跑,必然會派人來通傳。

她既然想見他,那就讓她住幾日罷!小孩子就是這樣,你越是不讓她做什麽,她越想做,等住幾日住煩了,她也就沒這個念想了。

她居然要住在永琰家中?而明珠竟然還同意?大吃一驚的福康安煞為觀火,一拍桌子登時起身,你這樣是在縱容她,她要怎樣便怎樣?嬌縱過頭,你就不怕她變成下一個九公主!

第三卷 河山入目空繁華 第一百二十九回 長舌卷禍

怕!她當然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變成九公主那般蠻不講理惹人厭,但她認為伊貝爾不是那樣的性子,只是在此事上比較執拗罷了,可她根本不想回來,也不敢回來,她怕你,她說你會打她,她已經記住那巴掌了!

福康安并不認為自個兒有錯,我那是教育她,為她好!

打就是教育?你有給她講道理麽?你只是不許她去見永琰,可是理由呢?你又說不出原因,如何讓她服氣?

理由?他總不能對伊貝爾說他覺得永琰對她額娘別有用心,他才不許她接近罷?而在明珠面前,他也不能說永琰太多壞話,免得沒有證據反令他二人鬧得不愉快。

見他一時無言,明珠又繼續道:

你也不想想,伊貝爾兩歲時我們就去了雲南,回來時,她已五歲,她正開始有記憶時,我們離開了,那時她身邊只有多羅,誠齋,永琰陪着她,她自然與他們更親厚。永琰對她好,她喜歡他多一些也無可厚非,

小孩子根本不懂阿瑪的意義,才會說出那樣的話,童言無忌,她本無心,你卻要與她計較,還打她,她就會認為你不喜歡她,對她不好,如此一來,她怎會對你有好感?

打都打了,還能如何?福康安微微蹙眉,甚是不樂意,怎麽?難道還要我求她原諒?

我不是這個意思,事情并沒有他想得那般複雜難開解,小孩終不似大人那般斤斤計較,

孩子的心,記得清楚,忘得也快,那件事不必再提,往後你莫再兇她,對她好一些,多笑一笑,陪她玩耍,慢慢的,她也就肯接受你了。你對我都有耐心,怎麽對自己的孩子就沒有?

心太小,裝不下太多人,除了你,我對誰都沒有那樣的耐性,兇伊貝爾,那是愛之深責之切!福康安覺着明珠對待兩個孩子的态度大不一樣,

你這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猶記得你時常與我說,不可太溺愛德麟,可你呢?回京後對伊貝爾也忒縱容了些!我怕她将來變得刁蠻任性,沒人願意娶她。

她除了要見永琰時執拗一些,平日裏都還好,品行上有我時常在旁教導她,她的壞毛病也改了許多,只要你肯多些耐心,抽空陪陪她,她自然會喜歡你。

大抵真的是因為不待見永琰,他才會對女兒苛刻了些,也許換一種方式,會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呢?

夫人耐心勸解,他若不領情,似乎太不通情理,左思右想,福康安惟有妥協,我試試罷!

明珠這樣冷清的人都能被他打動,更何況是他的親生女兒,他就不信自個兒搞不定!

而明珠也期待着,一家人能和睦相處,不再有芥蒂。

次日,永琰正與他十七弟永璘喝着茶,忽聞丫鬟來報,說是伊貝爾與小少爺打了起來,擔憂的他只道讓永璘先候着,他去去就來。随即起身趕過去。

路上,永琰問她們為何起争執,丫鬟只道不知,

原本伊貝爾姑娘與咱們嫡福晉的女兒玩得好好的,後來側福晉的小少爺過來,伊貝爾過去與他打招呼,奴婢正在給伊貝爾摘葡萄,也沒在意,等回過身,卻見這兩個孩子已打了起來!

他經常帶伊貝爾,自是清楚她的性子,衣食無憂的小姑娘,向來大方,不屑與人搶東西,一般不會與同伴起争執,今兒個卻是為何?

到得後花園,但見衆人都在,兩位福晉似是也聞訊而來,吉蘭正問伊貝爾可有受傷,伊貝爾渾不在意地搖搖頭,大約是占了上風,得意洋洋地盯着那三歲的小男孩!

劉佳氏正在為自己的兒子查看傷勢,瞧見永琰過來,委屈道:爺您瞧瞧!這丫頭竟把咱們兒子打成這樣,也忒狠心了些!

卻見他正抹眼淚哭着,胳膊上,脖子上都有抓痕,永琰暗嘆,這伊貝爾手夠狠吶!

一旁心疼兒子的劉佳氏憤恨道:這丫頭是有娘生沒娘養麽?還富察家的千金,居然如此不知理!來做客還敢動手打人,這樣的刁蠻丫頭留不得!爺您還是趁早将她送走,免得咱們兒子遭她毒手!

而永琰只聽到她第一句,後面的皆未聽進去,伊貝爾兩歲時,母親便去了外地,一直由我教養,你的意思是,我教得不夠好?

未料永琰會這麽說,劉佳氏一時無言以對。

堵了劉佳氏的嘴,他才去問伊貝爾,為何打架?

聽到詢問,伊貝爾看向永琰,并無悔過懼怕之意,如實相告,我看這小弟弟長得可愛,就過去與他打招呼,喊他過來一塊兒玩兒,他卻不肯,不肯也就罷了,竟還罵我!他說:他額娘告訴他,說我額娘是狐貍精!不許他跟我玩兒!

伊貝爾怎麽允許旁人說她額娘的壞話,十五叔,我額娘是好人,她不是狐貍精!他卻一直罵着狐貍精,這不是欠揍嘛!不打他我不解氣!

打小跟着多羅的伊貝爾,打人自然不會吃虧,可憐這小男孩被她抓得滿身是傷,哭鬧不依。

默默聽罷,永琰側首,怒視劉佳氏,這就是你教的好兒子?居然教他無中生有的罵人?

劉佳氏心知理虧,故意岔開話頭,爺待旁人的女兒,比待自己的兒子好千百倍!兒子受傷,您不聞不問,卻偏袒這個丫頭!

永琰卻是幫理不幫親,那也是你教兒子罵明珠在先,否則伊貝爾斷不會如此!

他的偏袒令劉佳氏嫉妒,一個小女孩,憑何讓他如此疼愛?說到底,還是沾了她母親的光罷?又或者,另有隐情,難不成,伊貝爾是你與明珠的私生女!

縱然她妒忌,這樣的話,想想也就罷了,居然敢當衆而說!他豈能饒她!這一次,他不會再縱容!當即呵道:來人,将劉佳氏拖下去!割掉舌頭!

割掉?逞一時口舌之快的劉佳氏萬未料到,永琰會對她這個為他生養過兒子的女人施加如此殘忍的懲罰!爺!你怎能如此對我?

亂嚼舌根,胡說八道,惹是生非!否則永琰也不會無端懲治她!

吉蘭在旁跟着勸道:爺,怎麽說她也為你添了子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就饒了她罷!

不是他不通情理,我已經繞過她一次!

然則為了幾句話而大動幹戈,并不明智,此時的吉蘭考慮的不是劉佳氏,而是永琰的前途,您的側福晉,被您割去舌頭,此事若傳出去,旁人必定會追問因由,這三人成虎,加油添醋的,有損你的名聲啊!還請爺您三思!

他委實不想聽旁人說明珠的壞話,倘若這一舉動更招人非議,那他只好忍着,卻終不肯輕饒。

淩厲的目光掃到劉佳氏身上,永琰出言警告,這是最後一次。而後又對吉蘭道:

劉佳氏品行不端,不足以以身作則照看孩子,她的兒子,以後就能由你來看顧。沒我的允準,劉佳氏不得私自與孩子見面!

爺!被遺棄的劉佳氏再顧不得逞強,跪哭道:妾身知錯,再不敢亂言,爺您寬宏大量,原諒妾身罷!您不能奪走我的兒子啊!他是我的命吶!

是麽?她若懂得謹言慎行,也不會落得今日這個下場,斜睨一眼跪在地上搖尾乞憐的人,永琰似是不信,好奇質疑,我倒要看看,沒了他,你還能不能活下去!

道罷,他不再理會,拉着伊貝爾的小手轉身離去。

那種藐視與不屑,令劉佳氏十分心寒,而吉蘭,面上安慰,心底卻是嘲笑,劉佳氏一向仗着生了兒子飛揚跋扈,不把她這個嫡福晉放在眼裏,而今,終于被自個兒的口無遮攔惹出了禍端,可憐麽?哼!咎由自取罷了!

得意一時算不得什麽,學會隐忍,才是長久之計!如她這般不費吹灰之力撿個兒子,實在是老天開眼!

路上,伊貝爾好奇問了句,十五叔,那個女人為何說我是你與額娘的女兒?你真的,是我阿瑪?

聽到詢問,永琰停下步子,蹲下來凝視于她,鄭重道:你記住,我是你表叔,你阿瑪,是福康安。那個女人是胡說八道!

哦……伊貝爾眸中難掩失望之色,我好希望你是我阿瑪,這樣我就能天天看到你!

他也希望,可以成為明珠的丈夫,與她有一個可愛的女兒,奈何今生無緣,幸得伊貝爾與他投緣,也算蒼天憐見,現在也可以,你想來,随時都能。

府裏擺滿了菊花,品種繁多,走一路看得伊貝爾目不暇接,以往在家裏,我覺得嬸嬸最漂亮,後來額娘回了家,我覺得她才是最漂亮的,表叔你覺得呢?

提起明珠,永琰的笑容格外暖心,是,你額娘,是最好的女人。阿顏覺羅·明珠,她不傾城,不傾國,卻傾他心。

太好了,伊貝爾噢噢拍手,歡喜道:原來十五叔與我想的一樣!

摸了摸她的小發髻,永琰寵溺一笑。

第三卷 河山入目空繁華 第一百三十回 心病難醫

晚上,永琰與永璘相約去酒樓,本不該帶伊貝爾,但他憂心劉佳氏喪心病狂來找孩子麻煩,才執意将她帶在身邊。

宴罷,他帶着她在夜市中閑逛,新奇的伊貝爾左看右看,逛得停不下來,而只要是她摸過的,永琰統統吩咐随從買了下來。

如願住在這兒的伊貝爾既開心又忐忑,扳着手指數日子,今兒個應該會被接回府,然而郁郁地等了一天,直到黃昏,也不見人來接,

十五叔,額娘說過只許我住兩天,可今兒個已經第三天了,她怎麽不來接我?

永琰亦覺奇怪,許是忘了,又或許,她想通了,準你多住幾日?

真的麽?額娘對我好,可是阿瑪他……想了想,心有餘悸的伊貝爾試探着道:不如,您派人送我回去罷?

哎?小丫頭居然自個兒要求回家?永琰笑問,你不是喜歡住這兒麽?怎的又要回去?

伊貝爾心下膽怯,惆悵滿懷,我怕回去晚了,我阿瑪又發脾氣……

應該不會,這兩日,福康安并未過來找麻煩,大約是明珠已然勸服他,見她憂心忡忡,永琰安撫道:他若真再打你,你就派人知會我,我親自去接你。

嗯,好!一聽這話,伊貝爾像是吃了定心丸,自在了許多,卻還是有些擔憂,再三要求永琰送她回府。

臨去前,永琰特地交待她,打架一事,不可與任何人提起,否則你額娘會不開心,不許你再過來,那就麻煩了。

嗯!伊貝爾點頭道:記住了!叔叔不送我麽?

他想見明珠,卻不想見福康安,便推辭道:我還有事,就不去了。你放心,我會派親信送你。

好罷!悻悻應了聲,伊貝爾由丫鬟拉着上了馬車。

待她回府時,趕巧碰上福康安在院中陪德麟蕩秋千。別的秋千都是繩子一綁,一塊木板,這秋千卻十分獨特,上面纏繞着花與葉,色彩清新,惹人注目。

德麟瞧見她,歡喜地下來,拉她去坐,姐姐,姐姐!坐秋千!

她是很想去,但瞧見福康安立在一旁,遲疑着不敢過去,卻聽福康安道:

還打算讓你多住幾日,怎麽自個兒跑回來了?

咦?莫不是聽錯了罷!阿瑪不是不許她去嘛!怎麽現在又許她多住?不會是诳她罷?如此想着,伊貝爾揚首道:說好了住兩日,便住兩日。

嘿!倒是挺講信用!

這是誇她麽?她的阿瑪今天是怎麽一回事?原本她還預備着回來挨打呢!豈料他居然笑臉相迎,對她偷跑一事不聞不問,還招呼她過去蕩秋千?

這态度轉變太快,讓她一時摸不着北,轉念一想,管他呢!只要不挨打就好,随即不再糾結,歡歡喜喜地蕩着秋千,與德麟一人玩一會兒,也不争搶。

屋裏的明珠聽到雲霄來報,說是伊貝爾回了府,随後出了房門,看着姐弟倆玩得不亦樂乎,甚感欣慰。

今年中秋節,因覺帶着兩個孩子不太方便,明珠未與福康安同行去避暑山莊。

在府上過中秋的伊貝爾一大早爬起來,便翻出那塊黃龍玉戴在頸間去找她額娘。

明珠瞧見那黃龍玉不由納罕,這玉我不是替你收着的麽?你何時翻了出來?

之前有一年,我聽十五叔提起,說送過我一塊玉兔子,可我從未見過,回來後我就讓丫頭們給我找,最後是在額娘的首飾櫃中找到了!

都過了這麽些年,料想福康安也不會特意過問她這玉兔的來歷,既如此,明珠也就由着伊貝爾去戴,她喜歡就好。

她雖喜歡這兔子,卻更期待着今年會收到什麽禮。

然而永琰只認為她們會同去山莊,便将禮帶了過去,去後不見人影,但他還得随乾隆去木蘭圍場,于是囑托親信趕回去将賀禮帶給伊貝爾。

本想給明珠也備份禮,但一想到藍碧玺惹出的禍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好罷休。

十月十六,明珠生辰,福康安送了她一條琥珀手串,琥珀雖珍貴,但她妝盒裏已有幾件琥珀首飾,便也沒放在心上,直到夜裏,恍然瞧見這黃色琥珀泛着藍光,還以為自個兒花了眼。

福康安這才笑道:此乃藍珀,白日裏看着是普通黃珀,昏暗中才能看到內裏藍光。

哦?這般稀奇,她還是頭一次見識,不由嗔怪道:白天你怎的不告訴我?

那會子說了你也看不到,不如你自個兒發現,才算有驚喜!

的确是驚喜,白日黑夜兩種顏色的藍珀,想來必然十分珍稀,遂問他花了多少銀子買的,他卻不肯說,看中了,何必問價?

那倒也是,只要是他相中之物,何曾因價錢而卻步?

湊近她身畔,輕啄美人顏,福康安笑問,喜歡麽?

嗯,明珠點點頭,坐在床邊仔細端詳着藍珀,愛不釋手。

既然喜歡,那是不是該好好報答我?

就不能單純的送個禮?還圖報?嗔他一眼,明珠反問,你想我如何報答?

他想的自然有些多,不懷好意地笑看着她,傾訴渴望,我……想聽曲兒……

已明其意的她故意誤解,彈琵琶?

不,壞壞一笑,福康安摟着她,沙啞低語,想聽簫聲……

說着,已傾覆她身,輕啄淺吻,撩拔她心底那根顫抖的弦,

瑤林……

嗯?邊吻邊問,他忙得不亦樂乎。

羞澀只會令她難過,他似是故意逗她一般,總是過門不入,無奈的她只好撫着壯實的輪廓,開口央求,呃……進……來……

聽到她難耐的邀請,得逞的福康安滿足低笑,遵命,夫人……

直至冬月,頹廢了将近半年的福隆安逐漸看開,身子漸好,可以入朝任職,因着病體尚未痊愈,乾隆遂命福隆安、福康安兄弟二人共同署理兵部尚書事務。

乾隆四十九年,

正月中旬,福康安奉命前往廣東,審辦鹽商譚達元,上訴李侍堯在兩廣任上斂派公費貪贓一案。

臨行前,福康安不由感慨,這李侍堯死裏逃生,皇上不計前嫌,又加以重用,他卻仍不識好歹,繼續頂風作案,害我又得跑一趟廣東,唉!

明珠聽聞此事并不驚訝,仿佛已料到會有這一天,到底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正月二十一,乾隆帝自京城出發,開始第六次南巡,命十一皇子永瑆,十五皇子永琰,十七皇子永璘随駕。

二月,乾隆下谕旨,命福康安辦完案後趕赴江浙行在,同游江南。

到得行宮,福康安與永琰碰面,若有外人在,只打聲招呼,不會多言,若旁邊無其他官員,便連招呼也懶得打。

在此期間,乾隆詢問李侍堯一案,福康安本不想多提,奈何皇上一再追究,他只好道出實情,原來李侍堯要求商人捐銀又是為了采辦貢品,牽扯到朝廷與國庫,福康安不願大張旗鼓,才想消彌此事。

瑤林這個侄兒很會審時度勢,用心良苦,為朝廷着想,游歷江南的乾隆帝心情頗佳,這才免了李侍堯的罪責,将他調往甘肅。

三月,京中忽然傳來消息,說是福隆安再次病重,乾隆命福康安提前回京看望,惦記兄長病況的福康安得了命便即刻啓程。

回府後正趕上他四弟福長安喜得千金。

原本福隆安病了,福長安便想着不為女兒辦滿月宴,為此多羅還與他大吵一架,斥他不稀罕女孩,福長安大呼冤枉!兒子女兒都是我的骨肉,我怎會不喜歡?還不是二哥病了,我才不想大張旗鼓!大不了等二哥好了,孩子百天時,我再給她擺宴,如何?

明珠亦勸她莫要計較,多羅心裏雖明白這個理兒,到底還是不舒服,總覺着自個兒的女兒被衆人忽視。

那拉氏得知此事,卻提議讓他們如常為孩子辦滿月宴,只當為富察家沖點喜氣,希望二兒子快快好起來。

如此,多羅才好受些,暗自慶幸自個兒想什麽來什麽,這一胎終于如她所願,是個小閨女!

伊貝爾看着棉被子中包着的小嬰兒,不由驚呼,哇!好可愛!她的手那麽小,腳也這麽小!還伸小舌頭啊!妹妹太好看了!

明珠笑道:你小時候也是這樣小小的啊!

是麽?真好看!羨慕的伊貝爾央求道:額娘,我也想要妹妹!給我抱個妹妹罷?

明珠哭笑不得,這豈是說抱就能抱的?福康安不想讓她生孩子,她自個兒也不想再要,只覺着有兩個孩子,盡心關愛即可。

本以為福隆安此次只是普通風寒發熱,修養些時日也就好了,豈料他卻越來越沒精神,人也消瘦許多,食不下咽。

福康安從未見他如此憔悴過,縱然上回病重幾月,卻還有些神采,這一回,竟是行将就木之态!

心焦的福康安欲為他去請宮中禦醫,福隆安只道不必,三弟……二哥這是心病!藥石無醫,是我自個兒過不去這個坎兒。

他所謂的坎兒,他大約也明白,二哥,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麽想不開的?所有的是非,過去了也就罷了,那不是你的錯。

我指的,不是靈芝,福隆安以為他誤會了,想趁着還能說話時解釋清楚。

第三卷 河山入目空繁華 第一百三十一回 逝者如斯

有一件事,我瞞了你許久,日日愧不能安。今日若再不說,只怕我死不瞑目!

二哥……福康安想說他知曉,不必解釋,福隆安卻不許他再說話,等我說完,你再說。

看他咳得厲害,福康安不敢再違逆,安靜聽他來說,

去年,你們帶回德麟,晴蕙她,卻将他錯認成福珠隆阿,驚懼之下,自個兒道出真相,原來當年,害死福珠隆阿的人,不是靈芝,是她啊……

堅持說完此事,福隆安已是氣喘籲籲,而福康安的平靜卻出乎他的意料,你為何,沒反應?你不恨她,害了你的兒子?

恨,當然恨,看向他二哥,福康安心有不忍,但她是你的夫人,所以即便我一早就知道真相,還是被明珠勸住,揣着明白裝糊塗。

弟妹也知曉?

嗯,福康安點點頭,福隆安十分好奇,他們是何時知曉,福康安卻笑慰道:

都過去了,二哥,我說過不會計較,便不會再放在心上,你也莫再自責,此事不是你的錯,一切的不愉快都讓它随風而去。這個家需要你,額娘需要你,我也期待你快些好起來,咱們兄弟幾人,再把酒言歡。

他日日愧疚,而他們已諒解,可他該如何原諒自己,這敗于情場的一生?

原以為解開了心結,他二哥會慢慢好起來,然而,次日天還未亮時,便有小厮敲門來報,哭着說是二爺沒了。

聞訊,福康安愣了半晌,沒反應過來,昨夜還在一起說話,今兒個竟說沒便沒了?

到底是一家人,以往的恩怨,明珠已漸漸忘卻,聽聞他不在,她也不由嘆息,二哥他,才三十九罷?正值壯年,怎麽就……唉!縱善惡有報,也不該報在二哥身上。

斂了悲情,福康安即刻穿衣起身,去往福隆安院中,睡不着的明珠亦跟着起來。

這一天的富察府,被白色渲染得格外悲切。

那拉氏趕去時,看着福隆安的屍身,哭成了淚人,我的兒啊!怎麽年紀輕輕的就去了,留我這把老骨頭,活在世上多凄涼!

額娘,悲痛的福康安不敢哭出來,他還得安慰母親,勸她節哀!

長子在戰場失蹤,多年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次子乃朝中重臣,卻又活不過四十,富察家的兩個兒子都英年早逝,我到了黃泉如何跟你們的阿瑪交待啊!

福長安亦勸道:天意難測,也不是額娘的錯,額娘千萬保重,當心身子啊!

然而那拉氏又怎能輕易止了這傷痛。

整個屋裏,丫鬟小厮跪了一地,皆嗚嗚小聲哭着,那拉氏哭得最悲恸,晴蕙跪在床前,目光呆滞,眼淚一個勁兒的流,卻沒有聲響。

她這一生,平氣安穩的日子只有三年,那時的福隆安,眼裏懷裏再沒有旁的女人,只有她一個。本以為可以瞞天過海相守到老,奈何天網恢恢,惡行敗露,美夢瞬成空。

在她看來,福隆安正是看不慣她的所作所為,抑郁而亡。

昨夜,臨睡前,福隆安仍舊表示不肯原諒她,雞鳴時分,她才驚覺他已在睡夢中去了。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什麽也沒有,沒有丈夫的惦念,兒子不是親生的,太夫人如今只疼明珠,她活着,還有什麽意義?

一連幾日,富察府都沉浸在悲痛之中,純潔的白色懸在門上,刺目又暗淡,曾經的顯赫的九門提督,轉眼将入土化白骨。

得知女婿兼重臣的福隆安逝世,乾隆悲痛不已,賜谥號勤恪。又命四公主親生的長子富察·豐紳濟倫承襲其父一等忠勇公的爵位。

下葬這天,出乎意料的,沉默了幾天的晴蕙忽然要去撞棺!幸好福長安眼尖,将她拽住,衆人也去拉扯,才将她拉了回來。

福康安立在一旁,冷眼看着,默不作聲。明珠與多羅對視一眼,皆未上前,左右她身邊有那麽多人圍着,她們去不去,又有什麽所謂。

別拉我!讓我随二爺去了罷!我活着也是煎熬!

二嫂萬莫糊塗,縱然二哥不在了,可你還有你們的孩子啊!

孩子之事,她已考慮過,孩子們都大了,交由你們照看我也放心,就讓我随二爺去罷!否則他在下面多孤寂!

看着身邊的兩三個孩子,福長安不免為之心疼,即便我們能照看,終不如二嫂你周全啊!

豐紳濟倫雖不是她親生,到底由她養大,情份不淺,看她如此,亦上前哭勸,阿瑪不在,額娘就忍心舍下我們兄妹?讓我們做那沒爹沒娘的孤兒?果真如此,我們也舍不得爹娘,幹脆兄妹幾人都随你們去了罷!

兒女皆拉扯,哭得晴蕙心頭悲涼,愈加不舍。只好止了這念頭,擦了擦淚,由着他們扶她起來。

當晚,福康安郁郁難歡,他的二哥,年長他八歲,雖然他自小被乾隆養在宮中,但只要一得空回去,福隆安便會帶着他四處打獵,兩兄弟并未因距離而疏遠,反而格外親密,大約是平日不在一處,又錯開了年齡,是以甚少争搶。

“ 猶記得,當年二哥與四公主大婚的第二天晚上,他關起門喝了許多酒,醉得一塌糊塗,旁人來喚,他皆不肯開門,唯獨我去,他才開了,那是我頭一回看到二哥哭,問他怎麽了,他只沙啞出一句,說是他最心愛的女人沒了,我當時還小,并不懂他的意思,只說二嫂才進門,她不是好好的嘛!他卻不再說話,只是邊哭邊喝……後來,我才知曉,原來,他心愛的女人,叫蕊兒……”

聽罷福康安的講述,明珠才算明白,為何福隆安會看上靈芝,一切的種種,似在償還孽緣一般,

怔忪間,明珠又聽見福康安問她,以往是看在二哥的面上,我們才饒了她,如今二哥已去,咱們要不要報仇?左右她有追随二哥的心,大家也都看到了,即便她真出意外沒了,估摸着大夥兒都會認為她是為二哥殉情。

不可!明珠認為此舉不妥,為了你那幾個侄子侄女,也該留住她。

福康安卻覺她已無價值,縱她去了,我也不會虧待那些孩子。

明珠留她一命,并不是出于心軟或良善,實則我是有私心,太夫人想讓我打理家業,可這家業我還不想管,留着她,就當養個管家了。再者說,失了兒子再失兒媳,我怕太夫人受不了。

好,你說怎樣便怎樣。她既有打算,他必然應承,只要她安分守己,不再有害人之心,我富察家還可容她,若是她再敢生一次事端,我立即送她見閻王!

嗯,舒了口氣,明珠忽覺輕松許多,以往福隆安還在時,看在他的面上,不想撕破臉的明珠還對晴蕙強顏歡笑,裝作不知她曾經的謀害。如今,她大可随心所欲,不想理便不理,再不必顧忌什麽。

閏三月,乾隆到達江寧,接見安南國使臣黃仲政等人,此次前來,使臣進貢了許多珍寶。

乾隆猛然想起福康安的夫人鐘愛碧玺,便将那重達三十六兩的蓮花碧玺慷慨贈于福康安,連同任命他為總管內務府大臣的谕旨一道,派侍衛送入京中。

這碧玺,永琰一眼看中,本欲想法子留下,奈何他皇阿瑪先一步賜予福康安。

轉念又一想,如此也好,福康安得了這蓮花碧玺必然會給明珠,而他本意也是要留給她,只是,這蓮花碧玺太過珍稀,即便到了他手裏,也難有借口轉贈于她,倒不如由福康安給她,只要她能得到她喜愛之物,他便欣慰之至。

四月,甘肅回民田五帶頭起義,結衆為亂,攻入通渭城。西安副都統明善率兵與回軍交戰,清軍陷入埋伏圈,全軍千餘人均覆沒,明善亦斃命。

聽聞此事,乾隆震怒,斥責李侍堯渎職懈怠,延誤軍機!奪其官職,仍留軍中效力督饷。

無心游賞的皇帝于四月二十三日,起駕返回京師。

回京後已是五月,為求速戰速決,乾隆遂命福康安趕赴甘肅鎮壓民變,授參贊大臣,會同将軍阿桂共同任事。

上朝歸來後,福康安當即命人收拾行裝盔甲,準備次日出發,看着明珠憂慮卻默然的面容,他撫上她臉頰,輕嘆道:

這次是去鎮壓民變,并不安穩,我不好帶你同去。

如今的情勢,她心知肚明,是以才看着她們為他收拾,忍着不說話,直到他過來,這對望,倒令她越發不舍,我不想跟着你,成為你的負擔,可是……

可是什麽?

明珠自問不是矯情之人,這次分離卻是真的難受,自去年歸來至如今,你在外辦公的日子比在家多。時常留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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