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有蕭淮在身邊守着,樓湛睡得安心,一夜無夢。再醒來時天光已亮,樓湛洗漱畢後出了客房,略一思索,先去廚房要了早飯,擡回來時就碰到了蕭淮。
“臉色好點了。”蕭淮細細看了看她的臉色,眸中閃爍着細碎溫柔的光。
兩人才進屋坐下,青枝就從窗戶外跳進來,笑嘻嘻地湊過來。
樓湛腦中不由響起昨夜青枝不知和誰的對話——
“待時機成熟……便下殺手!”
那語氣又冷又厲,充滿殺意,讓人不寒而栗。樓湛頓了頓,還是選擇了信任青枝,朝他點點頭。
用過飯,便該趕去平漓了。
河岸兩邊每日都有來來往往的船只,大大小小,客船商船漁船,全部都有。大船人多眼雜,難免會再出現上次的狀況,累得整條船的人都要遭殃,蕭淮在渡頭看了一陣,給一只小漁船的漁夫付了銀子,三人登上小船,便向平漓而去。
河水清澈,乍一看水淺。青枝在船頭伸手捧了把水玩兒,老漁夫看到,笑呵呵地提醒:“小哥注意點兒,可別沉下去。這水看着是淺,可不正有一句話,叫‘潭清疑水淺’。”
青枝自然不怕水,知道老漁夫是好心,笑嘻嘻地道了謝。
大河滔滔,小船要橫渡到對岸還是有些吃力。三人清晨登船,再到岸上時,已經是申時初。
向老漁夫道了謝,樓湛一回首,就見渡頭邊站着五六個人,似乎在等人。旁人見到他們,立刻躲開,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那幾人裏,後面的似乎都是下人,但即使是下人,穿得也比一般人家要好。打先的是個穿着杏色長衫的年輕人,面容清俊秀雅,渾身氣質卻懶懶散散,手裏的折扇搖得仿佛還在盛夏,看見從漁船上下來,緩緩走近的三人,眼神一亮。
樓湛立刻判斷出這是江家的人。
江家的人為何會等在此處,看來得好好同那位藍袍人談談了。
待到樓湛再走近了些,那個穿着杏色長衫的年輕人突然上前幾步,走到樓湛近前,折扇一合,還沒等樓湛開口說句話,便“啪”地打了下她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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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湛面無表情:“……”
年輕男子哈哈大笑:“我就說會再見面的,你看你看!”
詭異的行事風格,熟悉的欠揍語調。
樓湛的嘴角抽了抽,盯着這個俊俏的男子,心中大致明了。這個就是在豫州和徐州都遇到的那個黑衣人,如今換了身衣服,看着人模人樣的,但行事風格不改,一眼就讓她認出來了。
話說回來,這人應當也沒打算要隐瞞。
蕭淮也頗為無言,盯着這人的目光有些冷然:“閣下是?”
“江蘊采。”他打了個哈哈,轉手摸摸樓湛的腦袋,像是在撫摸什麽小動物,嚴肅嚴肅臉色,介紹自己,“她表哥。”
蕭淮:“……”
樓湛:“……”
江蘊采沒有絲毫別扭之色,笑道:“昨晚接到祝叔叔的信,說你們要來,大清早的我爹就想來接你們,不過他有腿疾,我把他按在大門邊才來的。”頓了頓,他道,“走吧,這麽多年了,你也該回來看看。”
樓湛默然片刻,點了點頭。
渡頭人多,好在江家是塊招牌,江蘊采帶着人大搖大擺地直直穿過去,都會有人連忙讓路。在平漓這塊地兒,江家就是土皇帝。
渡頭外挺着輛鎏金馬車,樓湛眉頭抖了抖,江家來接人,出手也夠大方的。
坐上馬車,江蘊采又開始叽裏咕嚕地說起江家的人和事:“表妹啊……”
樓湛默默撫了撫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突然有點理解當初那位羅将軍聽到她見他“表哥”時,為何會一臉驚悚和不自在。
江蘊采這麽個不着調的人,正兒八經喊起人來實在讓人不太能接受。
江蘊采面不改色,淡定自若,繼續道:“我爹盼着你來盼了十幾年了,可惜當初我爺爺奶奶太倔,不好讓你們回來。其實爺爺奶奶得知你父母的消息時一直在後悔,只是形勢逼人,不能立刻将你們接出雲京那個狼窩。”
雲京的确是個狼窩,吃人不吐骨頭那種。
“我爹給我看過姑姑和姑丈的畫像,你和姑姑長得很像。”江蘊采打量了一番樓湛,眉尖抖了抖,略感遺憾地嘆息,“怎麽就跟塊冰一樣?聽說姑姑極是溫柔可人,收回前言,你和姑姑一點兒都不像。”
樓湛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待會兒見到我爹能不能笑一笑?他老人家大概不太能接受他外甥女一副苦大仇深的死人臉,就當照顧一下老人家?”江蘊采說着,看樓湛點頭,思考了一下,摸了摸下巴,詭異地盯着樓湛,“……你會不會笑?”
樓湛也思考了一下,對着江蘊采,艱難地扯了扯嘴角。
江蘊采:“……好吧,表妹,你還是別笑了,到時候見到我爹千萬別笑!”
被江蘊采明目張膽地嫌棄,樓湛懶得再看他,轉頭看向一直含笑看着他們交流的蕭淮。
見樓湛轉過來,蕭淮伸手将她鬓邊亂發理了理,柔聲道:“阿湛,我很久不見你笑了。可是不開心?”
樓湛搖搖頭,歪頭盯着蕭淮,心中溫暖,抿着唇露出個淺淺的笑容。
常年冷面的人笑起來總是讓人驚訝,仿若堅冰融化,春風輕拂,柔和得仿佛一縷暖陽。
蕭淮看得怔了怔,眸色深深地看着樓湛。
江蘊采目瞪口呆,半晌,牙齒打着顫:“你你你你……你居然還是區別對待的!”
樓湛肅容,朝他點了點頭。
江蘊采氣得七竅生煙。
江家沒有在平漓城內,而是在平漓城外的一處大莊園,行了不久,便到了。
莊子一眼看去,只能讓人想起一個字“大”。
太大了,像是後面的整座山也在江家的莊園裏。要上莊園,還得走過一百多層石階,都是敦實的青石,在風霜雨雪之下磨得邊緣圓潤,仿若鏡面。
樓湛信步走着,想着即将可以見到的大舅舅,有點兒恍惚。除去江蘊采之外,她是第一次來見到江家的人,而且那個人,是母親江素的親哥哥,幫過她的父母許多,甚至派人一直保護着他們。
步上層層臺階,樓湛一擡頭,就見到莊園的大門前,站着幾個人。随意略過幾個人的臉,樓湛的視線定在了站在中間的中年人身上。
那是個冰冷沉默的中年男子,若是倒退十年,必然是個翩翩佳公子。腰懸長劍,氣質沉穩,面容同她想象中的,合了七八分。
果真是母親的親哥哥,長得很像,只是要更加淩厲冷淡。
樓湛的腳步頓了頓,便感到手被一只溫涼的手握住。蕭淮緊緊握着她的手,低聲道:“近鄉情怯?”
樓湛搖搖頭,緩步走到了中年男子面前。
江蘊采笑嘻嘻地湊過去勾肩搭背,一點也不在乎中年男子冰冷沉默的樣子,介紹道:“我爹,你大舅舅,江錦。雖然看着不是個老頭子,實際上就是個老頭子。”
……什麽鬼話!
樓湛瞥他一眼,正色看着江錦不知該說什麽。
江錦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原本冰冷的臉上慢慢露出了笑容,目光也漸漸柔和起來,颔首道:“回來了。”
語氣親切自然,仿佛樓湛一直是在此處,只是出了一趟院門,而今回來了。樓湛直覺江錦這句話不是對她說的,而是對她的母親。
江素後半生,再也沒有回過江家。縱是夜裏哭泣哽咽,想念父母想念大哥,也不能踏進江家一步。
樓湛默然想,母親雖然很傷心,但她從未後悔過和父親在一起。幼時提起父親時,母親總是一臉甜蜜和驕傲,教導樓挽和樓息也要像他們的父親一般,以後保護好姐姐,讓姐姐快快樂樂地過一輩子。
哪知世事無常,天意弄人。
江錦微微嘆了口氣,盯着樓湛的目光不再飄忽,眉目也柔和了些許:“回來了?”
樓湛點點頭:“嗯。”
這才是對她這個從未來過江家、甚至是第一次見面的外甥女說的。
江錦确實有腿疾,入秋時,秋風秋雨一來,便會痛得難以入眠,更別說正常行走。
在門邊等了這麽一會兒,他的臉色也有些蒼白,吩咐着入莊園,正要平時充當拐杖的兒子來繼續這個角兒,江蘊采一溜煙閃開,又蹦又跳:“找你外甥去,別找我!”
江錦的臉色黑得可怕,像是要将江蘊采抓回來暴打一頓。
樓湛眉毛抖了抖,對自己這位表兄實在無言,卻還是自覺地上前,準備扶江錦。蕭淮将她一拉,錯身上前,扶着江錦往莊園內走去。
兩人竟似相識,言談間頗為熟悉的樣子。樓湛跟在蕭淮身側,有些疑惑。
蕭淮從未和她說過他認識江錦,若是認識,在即将進入江家時,他會告訴她一些相關的事兒。
心頭正疑惑着,腦袋又矮了一記。樓湛黑着臉扭頭一看,果然又是江蘊采那個禍害。
“蕭世子這個外甥女婿倒是勤快熱絡。”因為父親在側,江蘊采也不敢太過跳脫了,低低感嘆了一聲,眼神一厲,“表妹,你可想知道你大舅舅的腿疾是怎麽回事?”
樓湛怔了怔,見他臉色難得的嚴肅冰冷,點了點頭,心中卻隐約有了猜測。
果然,江蘊采道:“十年前,姑父派人千裏迢迢送來一個東西,我爹将東西藏好後不久,便時時有人來江家刺探情報,刺客也是一波一波湧來。我爹正是那個時候,不小心被刺客打傷,雙腿差點不保。後來好容易保住雙腿後,卻害了腿疾,一到秋冬之時,便會疼痛難忍,難以行步。”
他說着,臉色森森的:“後來刺客就不來了,可這仇怎麽可能就這樣清了?我這麽多年來也一直在追查到底是誰,也有些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