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同樓湛一起待久了,蕭淮只需掃掃她的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什麽,面色卻沒有改變,只當沒看見,由樓湛去想。
用過飯,趁着樓湛還在失神想着其他事,蕭淮不動聲色地将樓湛喝過的茶杯抄到手中抿了一口,這才悠悠道:“阿湛,平漓我們一定要走一趟。”
樓湛果然疑惑地看向蕭淮:“為何?”
“還記得我說過的,樓伯父很可能将一樣重要的東西交給江家了嗎?”蕭淮喝完茶,走到樓湛身邊,湊近她的耳朵,輕輕說了四個字。
樓湛的雙眸陡然瞪大,臉上全是愕然和震驚之色,啞然許久,才澀聲道:“……難怪南平王一直想打江家的主意,又對樓家恨之入骨。”
“所以,平漓是一定要走一趟的。”蕭淮淡淡一笑,嘆息一聲。
那個東西實在重要,關乎長烨的江山社稷。若是落入了南平王之手,恐怕這江家用不了多久就會易主。
休息了一中午,兩人又開始向邑南趕去。
雲州有一條長河,生生阻斷了南北兩面。邑南陳家在南,平漓江家在北。兩家雖以江家為大頭,陳家卻也不甘示弱,一直都想吞并江家。
近年來陳家的財力勢力突飛猛進,據說是因為家裏人有在雲京當差,并且官職只高不低,又有貴人重視,施以援手。
恰好山路到達的地界偏南,樓湛二人順着南走,一路詢問,一日後到達了邑南。
到了邑南,蕭淮才想起什麽似的,道:“還記得紫羅雲紋布嗎?”
樓湛當然記得,點點頭:“查裴駿案子時你說過,是雲州特産的貢品,一年也只有幾匹。”
“這紫羅雲紋布,就是陳家每年上交的貢品。只是聽陛下随口說起過,貢布每年都在減少,甚至偶有瑕疵。責令陳家時,陳家人便會說是因為江家占地,沒地方種桑養蠶。”
樓湛無語了一下:“……倒是個好借口。”
“江家很特殊,所以朝廷也沒什麽動作。”蕭淮笑了笑,“不過說起來,這陳家之人,你也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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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湛一愣,腦中迅速搜尋了一轉,再度愕然:“陳子珮?!”
蕭淮點點頭。
陳子珮同蕭暮走得近,他自然耗費一番心力,派人去查了查陳子珮的背景,結果出來時卻也讓他略吃了一驚。
陳家歷代經商,甚少有讀書人。雖然長烨開朝來便允許了商人可棄商從仕,可時人拜金之風盛行,很多讀書人從仕,也只是為了爬上更高的位置,好謀取利益,或者賣弄錢財,待價而沽。
陳子珮卻是陳家的一個異數,他自小喜愛讀書,被父親逼去學習敲算盤記賬,卻怎麽也學不下去。後來總算是要死要活地讓父親同意了他進京修學,七歲時便離開雲州,去到雲京。
他為人聰穎,精明能幹,處事圓滑世故,當年高中探花,騎馬而過雲京時,也惹出了一片桃花債。
樓湛面無表情,全無信任:“……憑他。”
那麽一張開口欠抽的嘴。
蕭淮笑而不語。
青枝收到蕭淮待命的信後,便在邑南一家客棧裏待着,閑不住了才出去晃悠晃悠。是以樓湛和蕭淮才一進邑南城,就碰到了到處晃悠的青枝。
十幾日不見,青枝對兩人都甚是想念,撲過來就喊:“主子!……”
目光敏銳地掃到樓湛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青枝一眼就看出了是靖王妃平日裏戴着的那個,當即心下一驚,全部明了,克制住自己,帶着一陣風站在兩人面前,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世子妃好!”
樓湛:“……”
樓湛:“……!”
樓湛整個人都懵住了,身子也僵硬了,愣愣地看着青枝說不出話。打死她也沒想到青枝撲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這個稱呼……
她同蕭淮都還未成親好嗎!
蕭淮倒是眉頭一舒,聽得心情愉快,笑意盎然,甚至和顏悅色道:“這幾日如何?追得可辛苦?受傷未?”
青枝受寵若驚,卻也隐隐感覺自己掌握到了讓蕭淮高興嗯法子,心情也不錯:“主子都請放心,旁人信不過,還信不過屬下嗎?”
樓湛默然地盯着這笑得燦爛的主仆二人,無言以對:“……”
三人一邊說着,一邊往客棧行去。
到了客棧,青枝先四下檢查了一番,确認隔牆無耳,才臉色一肅,道:“主子,當日屬下追至邑南,快要入城時,青硯突然殺出來攔住了路。打退青硯後,我循着夜光粉末的蹤跡追到了陳家附近。”
樓湛眉頭一皺:“陳家?”
陳子珮的家族,當不會是包庇陸潛了吧?
“是,世子妃。”
樓湛口裏的茶水差點噴出去,艱澀地咽下,臉色有些可疑的紅暈:“……青枝,管好你的嘴。”
她總算是明白蕭淮這般大度的人,為何有時也會被青枝氣到無語凝噎了。
青枝嘻嘻一笑,并不答應,也不改口,轉而道:“我發現斷了線索後,便直接潛入陳家搜索了一番,連地下暗道都探過了,就是沒找到人。”
連青枝都沒找到,看來不是陳家窩藏了陸潛和那個鬼面人。
樓湛稍稍松了口氣。
又聽青枝道:“對了,原來陳子珮陳大人還有個孿生哥哥,在陳家把持着很大的權力,怪道雲京的陳府那麽奢華。”
陳家財力雄厚,支持一個在雲京當官的子弟也沒什麽。樓湛哭笑不得,陳子珮平日裏只對戲樓裏唱戲唱得好的戲子出手大方,對友人都是精明吝啬得很,沒想到他居然有這麽厚的家底。
商議了一番,如今時間不等人,由不得再游山玩水般慢慢逛,蕭淮決定過了今晚,明日便渡河到平漓。
晚上樓湛不怎麽睡得着覺。
細細一數,已經離開雲京三個月。這三月發生的很多事情都淵源出乎了她的意料。
前世很多不得解的謎團昭然若揭,她知道了父母的死因,知道了仇敵,知道了一直守在身後的江家。
十年前,若不是父母在樓息面前身亡,他也不會性情大變,夜夜驚夢,只能靠着酒水才能安穩睡下。
而樓家,也不會走到那個境地——
仇恨仿若一把磨得鋒利的尖刀,在心中捅着,讓人鮮血淋漓,痛苦難忍,恨不得将這尖刀取出,手刃仇人。
她輾轉反側,不得入眠。正在此時,屋頂突然傳來輕輕的交談聲,細若吶蚊,只是借着萬籁俱寂的黑夜,才有只言片語漏出。
樓湛眼神一厲,凝神聽去,隐約聽到了“時機成熟”“下殺手”一類的私語聲。
那聲音有些耳熟,樓湛撐着額頭想了一會兒,背後猛地一寒。
是青枝。
青枝在和誰交談?
什麽待時機成熟,便下殺手?
另一道年輕的男聲樓湛從未聽過,只一聲簡短的“你也小心”,便沒了聲音。
樓湛額上冷汗都出來了,不可置信地在黑暗裏瞪大了眼。
不,不會。一定是聽漏了什麽,青枝同蕭淮從小一起長大,說是主仆,更似好友。他保護了蕭淮十幾年,怎麽可能輕言背叛。
今夜的這番交談,可以當作沒聽過。對蕭淮,也要保密。
樓湛心中暗暗做了決定,心頭還是疑惑不解。
那個男聲會是誰?
蕭淮四下行走,從來都只帶着青枝一人。江家的人更不可能出來同青枝交談。唯一的可能便是,這個年輕男子是青枝認識、尋來的。
從小在王府中長大,又同蕭淮寸步不離的青枝,會有什麽相識之人?
樓湛再三思量,也想不出來,睡意漸漸襲來,不過一會兒,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卻并不安穩。
樓湛夢到十幾年前的事情。
那時候她才七八歲的年紀,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整日裏都愛笑,引着小小的樓息和她鬥嘴。而樓挽就站在旁邊,看着他們吵鬧,抿着嘴輕輕地笑。
幼時的樓湛,的确是個愛笑愛鬧的小姑娘,整日裏吵吵囔囔。樓息小時候卻是個安靜乖巧的孩子,像個小大人一樣,喜歡安靜地坐在一個地方習字念書,被樓湛吵到了,便會生氣地說一聲“阿姐,你什麽時候才會安靜一些!”
本應該這樣無波無瀾地過下去,突然有一日,皇上駕崩了。從那之後,本就忙得不可開交的父親更忙,笑容也越來越少,到最後幾乎看不見人影。
後來某一日,父親和母親同時出現,告訴樓湛,他們要出一趟遠門。随即便抱着六歲多的小樓息離開了雲京。
樓湛在家裏等着,等了幾天,沒等到父母的書信,只聽到了父母的死訊。
那一瞬間,樓湛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
她強忍着不哭,帶着樓挽去找到了呆呆跪坐在雪地裏不願離開的樓息,三姐弟望着雪地裏的血泊,終于還是忍不住,抱在一起哇哇大哭起來。
夢及此處,樓湛微微驚醒時,眼角已經滲出了淚水。蕭淮正坐在她的床前,眸光憐惜又溫柔,伸手替她揩去淚水,輕聲道:“阿湛,怎麽了?”
心中像是有什麽堵着,堵得難受,樓湛搖了搖頭,慢慢坐起來,這才發現外頭的天光還是暗的。
蕭淮道:“我夢到你哭了,突然驚醒,趕過來一看,果然哭了。”
樓湛看他還穿着裏衣,在秋夜裏身子單薄又瘦弱,臉色有些蒼白,連忙道:“我沒事了,你快回去。”
蕭淮把她按回去,笑容裏帶着安慰:“無妨。阿湛,睡吧,我看着你睡着就回去。”
他這個樣子,樓湛怎麽睡得着,正想說些什麽,眼睛忽然被一雙溫涼溫涼的手蓋住。
“睡吧。”
她聽到蕭淮輕輕的聲音,仿若催眠。
樓湛默然片刻,還是閉上眼,安心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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