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庭院裏栽着應季的木槿花,花香淡淡,在月光下顯得極是雅致幽美。
樓湛看了看那花,安氏注意到她的目光,笑道:“那是淮兒以前種的。”
蕭淮親手種下的嗎?
樓湛走到花叢前,看了會兒,伸手去撫了撫嬌嫩的花朵。她不曾參與蕭淮的過去,今日蕭淮便同她說起幼時趣事,讓她放松下來。
側頭看了看樓湛的臉龐,安氏抿唇,嫣然道:“以前還以為阿湛會長成個怒目圓睜的女金剛。淮兒把你帶回來,可吓了我和王爺一跳。”
樓湛收回手,不太自然地抿了個笑。
安氏道:“你是個好孩子,從面相上就可以看出來。淮兒是個薄幸的孩子,能娶到你,也算是一樁幸事。”
聽她說得自然,毫無阻閡,樓湛不由疑惑:“娘娘……不介意我的身份嗎?”
“有何可介懷的?”安氏眉目慈和,看着樓湛,“那些流言蜚語,我和王爺不在乎。”頓了頓,她輕聲道,“阿湛,你和你娘長得很像。”
“您認識我娘?”
“當然了。”安氏眨了眨眼,“我祖輩是在雲州,同平漓離得也近。少時我回雲州,認識了你娘,同她關系很好,只是後來回到雲京,便甚少有書信往來了。”
樓湛凝神聽安氏講起過往。
樓湛的母親江素,其實樓湛對這位母親知之甚少,幼時便不知母親的來歷,不知道母親的親故。母親一向溫柔,卻每次在她提起祖父祖母時蹙眉不語,滿目哀傷。
後來知道了江素是同江家斷絕關系,但也不知母親過往如何。
安氏道:“那是先帝元和元年,正是隆冬,大雪漫天。我偶然出門賞雪,便碰到了你娘和你爹。”
樓承祖籍雲州平漓,祖上不過是幾代清廉小官,後來家道中落,連續兩代再未出過個秀才。江家是平漓的大戶人家,樓承雙親逝世後,也無親戚可靠,為了維持溫飽,便進了江家,給江家大公子當書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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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既有月錢,又能跟着先生識文斷字。
樓承聰明俊俏,很受江家大公子喜愛。江素同大哥親厚,也常常見到樓承,一來二去,兩人便墜入愛河。
但是江家是瞧不起樓承這種寒酸人家的,更不可能将千金嫁給她。也是江大公子求情,當時江家的老爺便同意讓樓承入贅江家。
樓承心高氣傲,自然不肯。江素知道他的心性,便幹脆連夜收拾了東西,留下一封信,便同樓承私奔了。
兩人千裏迢迢來到雲京,身上盤纏用盡,正是拮據之時,安氏碰到了他們,驚訝之餘,将他們接到了靖王府。
通過蕭遠的舉薦,樓承得以入國子監修學。他本就聰明絕頂,過目不忘,一進去便奪得許多人的目光。禮部尚書親自考量過樓承後,稱他有丞相之才。
當時先皇剛登上大統,急需人才,聽聞樓承的名聲,便起了結交的心思,喬裝打扮進入國子監,一來二去,便和樓承成為了至交好友。
元和一年,樓承高中狀元,又有先皇的扶持贊賞,不過幾年,便站到了“五花判事”中書舍人的高位。
只是江家對當年江素留信夜逃的事耿耿于懷,仍是不願江素回來,更別說接受樓承這個姑爺。
安氏說到這裏,忍不住笑道:“你娘啊,平時就是個溫溫柔柔的人,沒想到居然連寫斷絕書、同人私奔的事都做得出來。”
頓了頓,她伸手撫了撫樓湛的頭發,溫柔道,“你剛出生時我見過你,當時急着回業陽,回來後沒有聖旨又不能去雲京,便再沒見過你。都過去這麽多年了。”
樓湛心中的好感不斷上升,看着面前嫣然的王妃,那雙眼睛同蕭淮的幾乎一樣。一樣的溫和包容,一樣的平靜如水。
也難怪,能生出蕭淮那樣的人的父母親,怎麽會差。
樓湛暗暗搖頭,她此前思慮太多,完全沒想到能教出蕭淮的靖王夫婦,怎麽會是同世人一般不辨是非,惡言相向。
這樣想着,她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坐在屋中相談的蕭淮父子倆。
兩人似乎相談甚歡,相似的眉眼,相似的笑容。
似乎感覺到了樓湛的視線,蕭淮忽然扭過頭來,看到樓湛,輕輕眨了眨眼,眸中滿是笑意,仿若星辰般璀璨。
隔着一段長長的距離,他張了張口,叫“阿湛”。
雖然沒有出聲,可熟悉的聲音就仿佛響在了耳畔,萦繞不散。
安氏突然撲哧笑了:“淮兒是真的長大了。”
樓湛窘。
***
在靖王府待了三日,兩人便啓程去往雲州。
不知道是不是靖王故意的,将兩人送出王府時,只牽出一匹馬。
說話與笑容也同蕭淮相似:“見你二人來時都是共乘一騎,去時也當如此吧。”
……什麽歪理!
父親的好意,蕭淮自然身心皆領。笑意盎然地将樓湛扶上馬兒,也跟着騎上去,一路享受軟玉溫香,心情頗為不錯。
“青枝寫信傳回來,他追着那兩人進入了雲州,屆時他自會來尋我們。”
坐在馬背上,蕭淮悠悠說着,注意到樓湛正在神游,眨眨眼,湊到她耳邊,聲音又低又磁:“魂兮,歸來。”
樓湛打了個顫,立刻回神,猛地一擡頭,險些撞到蕭淮的下巴。
蕭淮哭笑不得:“阿湛,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樓湛猶疑着伸出手,讓蕭淮看她手腕上的镯子。
那是一只成色極好的翡翠镯子,淺淺的碧色仿若春日初至、春雨初降後,在河邊生出的一片脆嫩。襯着樓湛細膩瓷白的纖細手腕,極是養眼。
蕭淮目光中含着欣賞之意,看着這派旖旎景色。
樓湛道:“……這是你娘,王妃娘娘昨夜給我的,據說是王妃娘娘的傳家寶。”
這麽貴重的東西,就這樣輕易地給了她,真的好嗎?
蕭淮毫不在意,揉揉樓湛的頭發,“即是母親給的,就收着吧。”
“可是……”
“母親将镯子給了你,便是承認你是靖王府的兒媳婦了。”蕭淮心情更好,看樓湛難得有些變化的表情,低低笑出聲來。
樓湛瞥他一眼,不再說話。
業陽離雲州有六日的腳程,騎着馬兒也需三四日。如今接近十月,天氣轉涼,秋日的蕭瑟氣息也漸漸籠罩了南方。
雲州四面環山,中間凹下輕緩,地勢頗為奇特。進入雲州,需要通過長長的山道,崎岖不平,極為危險。古人有雲“難于上青天”。
但雲州又盛産茶葉、絲綢、瓷器等東西,從平緩些的益州那邊運出,因為皆是難得一見的好貨,出價極為昂貴,也無人有甚怨言。
如此,雲州便多出大商賈,平漓江家和邑南陳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山路曲折,其上又有血腥殘忍的山賊,一般人都會選擇繞點遠路,不從山路進去。
蕭淮和樓湛卻是趕路,好在有江家的人護持着,不會出什麽問題。
樓湛若有所思。
聽聞雲州太守也是同王堰一般清明忠誠的人物,離交州那麽近,卻沒被南平王威逼利誘到,除了他本人的心性外,大概也與這易守難攻的地勢有關。
兩人連日上山路,從山路進入了雲州,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青枝的信鴿就飛來了。
蕭淮看完信紙的內容,将信紙遞給樓湛。
青枝追到邑南時,碰到他弟弟青硯,兩人纏鬥起來,等青枝擺脫糾纏時,人已經不見了。
字裏行間都是懊惱的意味。
樓湛大概想象得出青枝是怎樣咬牙切齒地寫完這封信的,心中也有些無奈。
但也怪不得青枝。
誰教當年青硯被拐走後,将他收養、培育長大的人是南平王常晉。青硯報恩無可厚非,青枝手下留情也是人之常情。
現下青枝正在邑南,蕭淮和樓湛決定休息半日,便趕去同青枝彙合。
午間兩人找到一家客棧,正在用飯,一直默默守在樓湛身後的江家人突然冒了出來。
樓湛臉色平靜:“有勞閣下一路護持,若不嫌棄一同用飯吧。”
藍袍人也不客氣,坐到樓湛身旁,猶豫了片刻,道:“如今已經進入雲州,你想不想去平漓?”
回江家看看麽?
樓湛頓了頓,搖搖頭,“若非必須,便不去了。待青枝回來,閣下也可以回江家了。十年護持之恩,若是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
藍袍人不語。
半晌,他低聲道:“家主一直很想你和樓息回去。”滞了滞,他想起上次樓湛生氣的樣子,微微蹙眉,加了一句,“帶上樓挽也可。”
“抱歉。”樓湛依舊臉色平淡,“江家的人,我一個也不認識。”
但你們身上都流着江家的血。
藍袍人搖搖頭,看了看蕭淮,又轉身躲到暗處,靜靜守護。
樓湛面無表情地低下頭用飯。
蕭淮唔了聲,道:“阿湛,真的不想去看看?聽聞江家現在的家主,是你母親的大哥。”
樓湛微微一頓。
她的舅舅。
前幾日待在靖王府,聽靖王妃說起許多過往。當年她的母親和父親能夠順利逃出雲州,甚至在一路兇險裏抵達雲京,是當年的江大公子江恪偷偷派人跟着的緣故。
江恪欣賞樓承,疼愛小妹,自然不忍心看到他們颠沛流離,只是礙于處于震怒中的父母,才遲遲不敢讓江素認祖歸宗。
安氏曾玩笑道:“江恪是個冷冰冰的人,卻常常給你爹娘寫信。只是這山高路遠的,每次都是寥寥幾字,平白浪費了送信人的一身汗水。”
說實話,樓湛的确想見見這個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