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樓湛從未想過會有這麽一天,和她兩相情悅地男子會将她帶到父母跟前,嚴肅地讨論婚事。
進入業陽,已是傍晚時分。靖王府就在城東,不過小半晌就到了。
看到愈來愈近的靖王府,樓湛的心跳不由有些加速,手足無措。
業陽的靖王府雖然沒有雲京的府邸高大闊氣,卻極是精致幽美。從外面看,綠瓦紅牆,竹節外漏,悠悠飒飒,讓人不由心生好感。
馬蹄在青石板上達達的踏出清脆的聲音,王府的大門也映入眼簾。漆紅的大門緊緊閉着,外頭挂着兩只精致的梅花燈籠,在漸漸沉陷的夜色裏,發出蒙蒙溫暖的光亮。
這是蕭淮長大的地方。
樓湛抿了抿唇,再次想到蕭淮的父母,身子僵硬起來。
蕭淮翻身下馬,側容在微光裏皎美如玉,從容地伸出手将樓湛扶下馬,笑道:“不必這麽緊張,我的父母都是好脾氣的人,很好相與。”
雖然蕭淮一路上都是這麽說的,樓湛卻還是緊張得手心冒汗。
她不善與人打交道,名聲也早就在流言蜚語中掃地。像是靖王這樣的人家,該是早已聽說,并且對她生了不好的印象的,接受不了她的。
無論如何,也要盡量變現得好一些,不讓蕭淮難做。
他們在門外低低私語了幾聲,大門突然被拉開一條縫,門房的腦袋探出來:“誰啊誰啊?在別人家大門前竊竊私語的,很不禮貌啊……啊!”
目光轉落到蕭淮身上,頓時愣住,連忙一把拉開大門,大聲叫:“世子殿下……您,您回來了!”
沒等蕭淮回句話,他騰地就折回府裏,也不管兩人了,一路大喊着跑進去:“世子爺回來了!快去禀告王爺和娘娘,世子回來了!”
樓湛:“……”
蕭淮:“……”滞了滞,蕭淮幹咳一聲,臉色也有些不太自然了,“那是管家李伯的兒子,平時就有些冒冒失失的,不過人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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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眨眼睛,他悄聲道:“小時候偷溜出去玩兒,也是他幫我拖住李伯的,為此挨了李伯不少訓戒。”
樓湛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憋着笑意點點頭。
既然沒人來接,蕭淮幹脆就拉起樓湛的手,從容走進王府,一邊走,一邊低低地給樓湛介紹他幼時在何處幹過什麽。
此時正是用飯的時間,下人們都在廚房裏,抄手游廊上空無一人,四周靜悄悄的,氣氛正好。
路過一棵高大的樹時,蕭淮突然頓住步子,伸手一指那棵樹。已經枯黃的枝葉間,還有一個小小的鳥窩。
“小時候,我曾經因為那東西,挨了一場訓呢。”
樓湛也看了過去。
蕭淮說起他五歲時爬上這棵樹,學着外頭的那些野孩子們掏鳥蛋。沒想到鳥窩裏早已沒有鳥蛋了,他心有不甘,便從廚房偷了個雞蛋放進去,某一天心血來潮,想爬上樹去掏雞蛋。
靖王聽下人說小世子在爬樹,匆匆尋來,走到樹下時,蕭淮不小心将鳥窩碰落下去,雞蛋啪地落下去,砸了靖王一頭一臉。
随後掉下來的就是蕭淮,幸好靖王眼疾手快,一把撈住了他。
蕭淮低聲笑道:“那次父王的臉色可黑,我差點就被吓哭了。”
後果也很嚴重,被罰跪在祠堂裏抄了二十遍《弟子規》。
樓湛哭笑不得:“你竟也有那般頑劣的時候。”
蕭淮微微笑道:“難道阿湛幼時也是這樣?”
他沒說怎樣,樓湛卻是知道的。
搖搖頭,樓湛猶豫了一下,垂下眼簾,道:“我小時候很愛笑。”
只是十年人痛失雙親後,她負着重擔,再也笑不出來了。
兩人一陣沉默,蕭淮望着樓湛的目光愈發憐惜。
前方突然傳來一片雜亂的腳步聲和吵囔聲,樓湛下意識地要将手抽回,卻被蕭淮反手握得更緊。果然,轉進二門,迎面就是一大群下人,匆匆走在前頭的,如果不出所料,就是靖王蕭遠和靖王妃安氏了。
樓湛抿了抿唇,嚴陣以待,不動聲色地将兩人掃視了一周。
靖王蕭遠,如今正是不惑之年,看起來卻很年輕,面若冠玉,氣度沉穩從容。單單論氣質來看,是個極為溫和的人。蕭淮的相貌大多繼承了蕭遠,父子倆站在一起,足有六七成相似。
靖王妃安氏也保養得當,看起來不過三十歲許的年紀,容貌清麗,一雙眸子明亮溫和,熠熠生輝。
樓湛想,蕭淮的眸子就像安氏的,春水一般,溫柔寧和。
聽說靖王和靖王妃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成親後舉案齊眉,琴瑟和鳴,極是讓人豔羨。靖王獨愛靖王妃一人,府裏也沒像一些貴人的府裏,莺莺燕燕,吵得讓人難以安生。
她偷偷打量着靖王和靖王妃,後者兩人也在微笑打量着她,目光落到她和蕭淮交握的手上時,輕輕咳了一聲。
樓湛心中一驚,下意識地一抽手,便将手抽了回來。
蕭淮無奈,擡手一禮,眉目如畫,皆含笑意:“父王,母親,孩兒途徑業陽,将你們的兒媳帶回來給你們看看。”
他說得光明磊落,坦然自若,臉色自然,靖王和靖王妃身後的下人齊齊倒抽涼氣,不可置信地瞪着樓湛。
那眼神,仿佛就像樓湛搶了什麽東西似的。
出乎意料的,靖王聞言只是輕輕颔首,話音微含責備:“既然是帶着我的兒媳回來,怎麽也不提前通知一聲。”
……接受得也太快了吧?都不問問是誰?
蕭淮輕笑:“可不是想給父親和母親一個驚喜?”
樓湛見他們父子自然而然的對話,臉色不由愕然。随即就見安氏輕移蓮步走過來,先是柔柔得看了看她,一把握住她的手,嫣然一笑,親切道:“你就是樓湛吧?眼神很明淨,是個好孩子。淮兒心心念念了你三年,可算是将你帶回來了。”
樓湛:“……”
總覺得好像有哪裏産生了誤會。蕭淮關注她身上的流言蜚語那三年,還沒有喜歡上她吧?
難道是頻頻從京中飛來的信,讓靖王和靖王妃以為蕭淮從以前就喜歡她,并且在無形中接受了她,甚至期盼她的到來?
樓湛微窘。雖然是個誤會,不過倒真解決了許多麻達……
安氏握着她的手,嘆息道:“你這孩子,怎麽這般拘謹?受了不少苦罷。啊,手這麽冷。”
說着,臉色憐惜地替她輕輕搓了搓手,呵了一口氣。
暖暖的氣息在手上停留了半晌,樓湛愣然看着靖王妃的舉動,只覺得那股暖意一下子竄上了心頭。
“淮兒小時候鬧騰,冬日跑出去玩雪,玩得兩手冰冷,就要我給他呵一下。”安氏眉目溫軟,笑得柔和。
蕭淮回頭無奈道:“母親,總得給我留點面子吧?”
“怎麽?我和阿湛說幾句話也不行?”安氏橫他一眼,眸光中卻全然是寵溺之色。
一行人緩步越過中庭,到了前廳裏,一直和蕭淮低聲說着什麽的蕭遠才擡起頭,向樓湛微微颔首:“樓姑娘,你和蕭淮遠道而來,不談其他,先同我們同席用飯如何?”
他用詞委婉,讓樓湛同席用飯,也全是親近之意。樓湛低聲謝過,目光一錯,同蕭淮對上。
後者心情不錯,眸光明亮,眨了眨眼,露出一個撫慰的笑容。
樓湛也只是局促了一陣,就鎮定下來。安氏牽着她到身邊坐下,擡頭就可以看到對面的蕭淮,樓湛更為安心,恢複了平日的淡定從容。
飯桌上偶有笑語,都是靖王妃和靖王在調節氣氛,一派輕松閑适。靖王妃不斷給樓湛夾菜,臉上全是疼惜:“我聽說你們一路颠簸,女孩子可不能太瘦了,圓潤一些好看。”
樓湛也只好謝過,将安氏夾來的菜盡數吃下。
安氏看了看蕭淮,親昵地笑道:“可介意我叫你阿湛?”
樓湛咽下口中的菜,才回道:“娘娘喜歡即可。”
用完飯,安氏牽着樓湛到庭中散步消消食,蕭淮和蕭遠則坐在前堂裏低聲商議着事情。
将這一路上的經歷盡數道出後,蕭淮也說出了對南平王的猜測。
早年間蕭遠也同南平王交好,聞言思索了一陣,嘆了口氣,搖頭道:“當年還在國子監裏一起修學時,常晉曾說過,那金銮殿上重重困縛,叫人不自在。本以為他真的會對那個位置無所欲求,沒想到……”
蕭淮沉默着,看父親傷感過了,将整理起來的證據交給蕭遠:“父王,這幾日将這些拓印兩份,一份送往雲州江家,一份留在家中嚴加看守。”
蕭遠點頭,卻沒拿起來看,目光落到門外不遠處,在庭中緩步而行的兩女。
“淮兒可是很喜歡樓湛?”
蕭淮絲毫沒有猶豫,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親:“非她不可。”
“她可知道你身體有恙?”
“知道。”
“她在雲京的流言沸沸揚揚的,應該是人故意宣揚,想将她逼出雲京。”蕭遠頓了頓,目光沉沉的,“當年若不是多虧了樓承,現下……”
他嘆了口氣:“淮兒,你和樓湛要萬事小心。”
蕭淮肅然點頭。
“如此……”蕭遠點了點頭,笑了笑,拍拍蕭淮的肩膀,目光中又是心疼又是欣慰,“不要辜負了人家好姑娘。”頓了頓,他道,“你祖母和堂兄那兒,我會修書過去,不必擔憂。若是他們不許,也別管他們,直接将這姑娘帶到業陽來。”
蕭淮無語了一瞬,對自己父親的風格也甚是了解,點了點頭:“我會處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