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天空中又是一聲悶雷炸響,風聲呼呼,砭骨的冷。
陸潛不自覺地抖了抖,揚聲道:“張影,你若是投奔我義父,待我回去後會向義父舉薦你一番。今夜我也會放過你妹妹,如何?”
張影臉色一沉:“你義父?陸潛,你公然拉攏本官,是何居心?本官忠心侍奉朝廷,若是投奔她們,豈非大逆不道!”
“嘁。”陸潛冷嗤,“那叫棄暗投明。當今金銮殿上那個,若不是太皇太後扶持着,只是個庸君罷了。我義父才是真正該登上大統之人!”
“放肆!”張影勃然大怒,“如此大逆不道之言,陸潛,你真當本官不會将南平王告上朝廷!”
“你告了有誰信?證據呢?”陸潛輕慢地翻了個白眼,“你若是不想有王堰的下場,還是棄暗投明的好。”
王堰的下場?
蕭淮和樓湛對視一眼,輕咳一聲,“你承認王大人是你們下毒陰害的?”
“那個不識好歹的家夥!”陸潛冷笑一聲,沒有說下去。
樓湛也可以猜出是怎麽一回事了。
十有八/九是南平王派人來拉攏王堰。揚州這條線路若是一通,相當于又開了一個豁口,連通了徐州和豫州,只需要攻破兖州,就能直搗黃龍,攻向雲京。
可惜王堰對朝廷忠心耿耿,必然立刻駁回,甚至要馬上去揭露南平王。沒想到還沒動手,就遭了毒手。
陸潛已經不耐煩了,拉攏張影也是他的臨時起意。反正已經暴露了,幹脆破罐子破摔,徹底暴露野心也無妨。
沒有證據的話,朝廷是不會對鎮守南疆的南平王下手的。
“現在,立刻備兩匹好馬,準備好幹糧和水。”陸潛冷聲道,“張影,你不想看到你妹妹死在你面前吧?聽說你們兄妹倆自小父母雙亡,相依為命,感情很深啊。”
張影臉色有些蒼白,急切卻又猶豫地看向蕭淮,滿臉的掙紮和痛苦,“世子殿下,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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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他說的做。”蕭淮臉色不變,低聲道,“有人會跟着他。”
張影感激地作了個揖,立刻招來一個親信,吩咐他們備好馬匹和幹糧,焦心地等待。
天幕中已經開始墜落絲絲細雨,再過不了多久,就會下起大雨了。
馬兒很快就備好了,陸潛就要翻身上馬,鬼面人伸手一攔,檢查了一下馬鞍和馬蹄,這才點點頭。
陸潛不由嘀咕了聲:“疑神疑鬼。”
鬼面人不置可否。
從蕭淮幾人到了之後,他就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也沒有望那邊看去。
樓湛蹙眉看了看那個鬼面人。那種揮之不去的詭異熟悉感實在是可怕,她寧願那人是她不認識的人,也不想她為數不多的熟人會站在她的對立面。
但願只是錯覺。
陸潛翻身上馬,一手扼着張玥細細的脖頸,回頭冷冷道:“你們最好別自作聰明跟上來,一個時辰後再尋過來,你妹妹會在路邊等着你們。”
話畢,一揚馬鞭,馬兒長嘶一聲,撒蹄狂奔。
不過一會兒,那兩人的身影就消失在視線中。
蕭淮開口了:“青枝。”
青枝笑嘻嘻地站出來:“主子,我輕功可不是太好。”
“馬尾和馬背上塗了西域進貢的夜光粉末。”蕭淮淡淡道,“有這個做标記,你還追得上麽?”
“成!”青枝點點頭,一閃身便順着蹄印跟了上去。
張影憂心忡忡:“世子……”
“放心,青枝不會動手,只是跟蹤上去。一個時辰後,你自可派人去找你妹妹。”
張影再次感激地作揖,臉色愧疚。
“人非草木。”蕭淮淡淡笑了笑,向他點點頭,和樓湛一起上馬,準備回太守府。
雖然王堰昏迷不醒,但是很多謎團已經解開,接下來就等着青枝回來。
也是時候将所有的證據整合一下,等回京時交給蕭華。這種證據太過貴重,就算是暗線,也不能盡信了。
***
驟雨急将過後的一夜,連續好幾日也是陰雨綿綿。天突然就不再那麽炎熱了,仿佛真的入了秋。
房間裏點着檀香,清冷的香氣讓人神清氣爽。樓湛翻閱着張影抱來的大堆典籍,心中默默背下有用的地方,順手提筆注釋。
已經過去三天了。
張玥平安返回,青枝卻還沒有回來。
這三日,太守府裏有關地理方面的典籍,樓湛只翻看了不到一半。前人有關地理方面的典籍不可謂不多,只是太過細碎,又有太過重合的地方,要整合起來頗為不易。
眼見着又翻完一本,還是沒什麽收獲,樓湛搖搖頭,拿起下一本翻看。
天色一點一點沉下,房中的光線也昏暗下來,門突然被人推開,伴随着溫和的笑聲:“屋裏這麽暗也不點支蠟燭,怎麽看書?當心傷着眼睛。”
話畢,走到桌邊點起了蠟燭。
樓湛沒有擡頭,翻到下一頁,嗅到熟悉的越鄰香靠近,才擡起頭,黑白分明的澄澈雙眸盯着面前的人:“怎麽樣?”
“整理得也差不多了。”蕭淮微微一頓,“不過,能多一點證據是一點,接下來去雲州的路途上,應當也能找到有用的東西。”
說到雲州,樓湛突然想起平漓江家,心中微微一動,卻立刻将那點情緒撇下,問道:“青枝呢?”
“他時不時有放回信鴿以示安全,不必擔憂,他這次會很小心。”
樓湛點點頭,低首繼續看書。
蕭淮伸手貼上她的臉頰,皺皺眉頭:“怎麽這麽冷?”旋即握住她的雙手,坐到她身旁,嘆了口氣,“不會是受了風寒吧?手也好冷。”
樓湛垂眸:“我天生便是如此,一旦入了秋,身上就會很冷。”
蕭淮失笑:“倒是沒聽說過這種體質。”
看樓湛認真地看書,他又有些心疼,從懷中摸出一封信,遞到她眼前。
“這是扇儀從雲京傳來的信。”
樓湛頓了頓,連忙接過,拆開信封,展開信紙一看:一個鬼臉。
一個嬉皮笑臉,滿是揶揄之色的鬼臉,像極了一個調皮搗蛋的幼童向自己的夥伴做鬼臉,逗夥伴開心。
樓湛的臉頓時就黑了。
沈扇儀,你腦子有毛病!
心中忍不住罵了一聲,她的視線往下,看到鬼臉下面還有一串寫得清秀、頗有風骨的行書:“瞎擔心,樓息很好,回來後自會讓你驚訝。”
樓湛:“……”
她現在很想看到沈扇儀,然後二話不說招呼他一個拳頭。
蕭淮秉承君子之風,得了信也沒私自拆開看,湊到樓湛身邊一看,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個沈修!”
知道樓息無恙,樓湛也松了口氣,心中卻還有些擔心樓府狀況。将信紙一折,低頭不經意一看,又在信紙反面看到了一句話。
“樓府一切安然。”
她看了半晌,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千裏迢迢送了信來,卻只有短短兩句話,還存心畫了個鬼臉來逗她和蕭淮。
沈扇儀也是煞費苦心。
他應當猜到了這趟行程不會多麽有趣,至少不會讓樓湛和蕭淮心情愉快,特地畫了這東西來給他們排遣一番。
前世時也是如此,但凡樓湛有什麽憂心事時,先是陳子珮來逗她開心,随後是沈扇儀慢慢吞吞地來補一補。後來陳子珮和樓湛決裂了,一直陪在她身邊的,就只有沈扇儀了。
可後來沈扇儀也奉命出京了。
樓湛恍惚了一下,忽然想到,蕭淮連夜夢到她的前世,說不定在她前世過得最艱苦的那段日子裏,陪着她的,還有蕭淮。
她側頭去看蕭淮,卻發現他也在看着她,眼神明亮溫和,唇邊笑容清淺,一如往昔。
兩人在太守府中逗留了将近十日,青枝還未回來。樓湛整日坐在房中,手不釋卷,将典籍看完,整理出了有用的部分後,便打算告辭了。
知道他們有要事在身,張影也不挽留,命人簽了兩匹好馬過來,親自将兩人送到城外。
樓湛倒是有些好奇。自從張玥被接回來後,就不再露面。本以為他們要走了,她會來相送,沒想到還是沒出來。
大概對蕭淮的喜歡,只是小姑娘的一時情緒罷。
蕭淮朝張影拱了拱手:“張大人請萬事小心,保護好自己。已經出城,便不必再相送了。”
張影肅然,彎腰一禮:“世子仁義,又肩負重任,更要防備小人暗算。”
蕭淮點頭笑了笑,翻身上馬。馬兒慢悠悠地向前走去,連日的陰雨綿綿,空氣還有些濕冷,地上也是積水潭深。
遠了晏城,蕭淮微笑着看向樓湛,眨眨眼睛:“怪冷的,阿湛要不要同我共騎一馬,也為太守府省去一匹馬。”
樓湛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不說話。
蕭淮突然臉色蒼白,重重咳嗽幾聲,注意到樓湛臉色變了變,再接再厲,虛弱道:“其實我這輩子的願望很少……”
樓湛嘆了口氣。
最後兩人共乘一騎,剩餘那匹認識回去的路,也不必管。
蕭淮低聲笑了笑,自然而然地摟着樓湛,輕聲道:“阿湛,我想快點将我們的親事定下來。”
前世今生,樓湛都沒想過要嫁人,愣了好半晌,才點點頭。
若是嫁給蕭淮,她心甘情願。
只是……無論是太皇太後和皇帝那一關,還是靖王和靖王妃的那一關,都有些難過。至于世人到底會如何看待她和蕭淮,她已經不想去思考了。
見她點頭,蕭淮眸中笑意更盛:“那阿湛應該不會排斥去見見我的父母吧?”
樓湛愣住,随即轉頭看向蕭淮,眸中全是詫異之色。
蕭淮悠悠道:“我們去往的這條路的目的地,正是業陽。”
他低聲笑,摟緊了樓湛,“阿湛,上了我的馬,入了我懷裏,點了頭,就是我的人了,可是不能反悔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