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月上柳梢頭3
秋日裏,太平歪靠在一張美人榻上,望着身旁的驸馬。
薛紹坐在她的旁邊,手裏翻着一冊書卷,時不時側過頭來同她說話。她惬意地靠在榻上,目光掠過她的驸馬又掠過旁邊的秋海棠,眉眼裏滿是笑意。
薛紹又翻過一頁書卷,嘴角微微地抿了起來。
她剛想問問薛紹看到了什麽,忽然外間匆匆走進來一位女官,俯身在太平耳旁說了一些什麽。太平聽着聽着,表情微有些驚訝,眉頭也微微地皺了起來。女官言罷之後,便垂手侍立在一旁,一句話都沒有多說,但太平已坐直了身子,目光不知不覺地沉了下來。
薛紹擱下書卷,溫聲問道:“怎麽了?”
太平搖搖頭,道:“有些事情需得我親自去處理。”
薛紹輕輕唔了一聲,不曾多問。
太平匆匆地跟着女官離去了,薛紹望着手裏的書卷,忽然笑了一下,有些無奈。
太平暫且無暇去顧及他。因為剛剛女官過來對她說,西域的那位新安郡王之子,他已經提前回來了。而且他回來之後,就被阿娘召到了宣政殿觐見,直到現在都沒有出來。
她記得阿娘曾經隐晦地暗示過,自己要如前世一般。
但太宗皇帝他在這裏啊……
她匆忙地上了馬車,往大明宮而去。時下已經是初秋,街道上零散地飄着兩片落葉,偶爾還會吹起些涼風。她揉揉太陽穴,又想起剛剛傳信的那個人,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自從被武後帶走之後,便一直留在武後身邊。
這兩個月太平一直都住在皇帝行宮裏,婚後又住在公主府裏,與這位上官女官無甚交集。但剛剛上官婉兒不知為何,卻遣了一位女官過來尋她,說是新安郡王之子被武後召見,武後屏退了周圍所有人,裏面傳出來的聲音有些……有些不大對勁。
上官婉兒猜到此事非同尋常,于是便命人來找太平公主了。
太平匆忙進了宮,卻沒有急着進宣政殿,而是喚了個人過來問,那位新安郡王之子是何時回來的。那位宮侍答道,新安郡王之子是連夜趕回來的,今天淩晨才到。但剛一進宮,便被武後傳沼到宣政殿裏,現在已經整整兩個時辰了。他們誰都不知道武後在裏面做了些什麽,只知道裏面時不時地傳出一些争執的聲音,還有武後偶爾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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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後……武後她最大的本事,便是演技精湛罷?
太平心裏咯噔一聲,在宮門前停下腳步,慢慢地等着。
宮門依然是緊閉的,周圍的宮侍們個個都低着頭,連大氣都不敢出。裏面的聲音隐隐約約傳到外邊來,像是談話聲,又像是一片的沉寂。太平定了定神,招過一位宮女低聲吩咐了兩句話,宮女即刻便離開了,也不知掉她到底說了些什麽。
日頭漸漸地西移,不多時便過了正午。
他們已經在殿裏呆了三四個時辰了,直到現在還不曾有出來的跡象。
太平微一皺眉,又問道:“上官婉兒呢?”
上官婉兒把她叫到這裏來,但自己卻不見了蹤影。她不知道這到底是出于武後的授意,還是上官婉兒自己的主意。但她隐隐地感覺到,她留在這裏并不妥當。
又等了三刻鐘之後,裏面依然沒有出來的跡象。太平的眉頭深深擰了起來,轉身要走。但忽然她又折返回來,到自己的寝宮裏,揀了兩件珍珠首飾才離去。
——日後阿娘追問起來,也可以說自己是回宮拿東西的。
她到宮裏去了一趟又匆匆回府,薛紹依然坐在原處不動。今天是休沐日,因此他用不着出府去。太平将珍珠首飾遞給貼身婢女,又回到美人榻上卧了一會兒,舉袖遮擋住刺眼的陽光,仍舊皺眉。
他們在宣政殿裏……
她相信阿娘那天的話,絕非是危言聳聽。
薛紹擡手摸摸她的額頭,溫和道:“有些涼。”
太平輕輕唔了一聲,自己也撫了撫額頭,果然感到一片涔涔的冷汗。她尚未開口,薛紹已經讓人取了帖子來,要請太醫給她診脈。她剛想推說自己不用,但轉念一想,便又歪靠在美人榻上,蔫蔫的,像是真的生病了一般。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從她診完了脈吃完了藥甚至又用過了暮食,宮裏一直都不曾傳出消息來。
直到晚間,太平等到有些不耐的時候,才從宮裏傳來了些消息,說是皇後不知為何,忽然遣新安郡王之子去皇帝行宮,陪皇帝一些時日。
太平大驚失色。
她自然知道新安郡王之子的身份,阿娘也知道。
前些時候太宗陛下甚至還在質問阿娘,讓阿娘給他一個說法。
但現在,阿娘卻要讓他……讓他去見一見皇帝?她這是同太宗陛下有了什麽協定麽,可昔年在長安城裏,甚至是在西域,太宗皇帝一直都堅持着,自己的身份斷不能暴/露給皇帝知道呀。
太平翻來覆去地想,但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又派人去問了問,便聽說新安郡王之子連夜就走了,現在恐怕已經出了長安城數十裏,很快便要到皇帝行宮去了。
她尚未回過神來,便又接到了阿娘的話,說是要她進宮。
而且是她一個人進宮。
“一個人進宮”雲雲,太平并不陌生。
每每阿娘這樣找她,多半便是有些“體己話”要同她說了。
她定了定神,問清楚阿娘确實只找她一個人,沒有其他任何額外的口谕之後,才安心地去了。她不知道昨日上官婉兒到底為何找她,也不知道阿娘在這其中,到底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但是照現在的情形推測,應該是昨天阿娘與太宗皇帝說清了一些事由。而上官婉兒她,她僅僅是聽從阿娘的吩咐辦事而已。
太平想到這裏,心裏便稍稍安定下來,繼續理清楚自己的思緒。
昨日阿娘“召見新安郡王之子”,時間出乎意料地長,比從前任何一次都要長,很顯然阿娘确實是和太宗皇帝深談過,甚至是與他達成了某種妥協。新安郡王之子去見皇帝,想來也是因為這個。
但那到底是為什麽呢?
太平朦朦胧胧地想出了個大概,但卻推敲不出任何細節,便唯有暫且作罷。
她被宮侍們引着來到了武後寝宮,見到武後正在伏案疾書,便沒有打擾。等武後寫完一封文書之後,見到是她,才莫名地笑了一下,喚道:“太平。”
太平心裏咯噔一聲。武後沒有喚她的名字,而是喚了她的封號。
武後輕描淡寫道:“這些日子你留在宮裏罷,與阿娘住一段時日。你的驸馬要是想見你,便在白日進宮來見見罷,橫豎皇城離這裏不遠。不過太平,這些日子,你莫要到處亂跑了。”
太平心裏一驚,繼而又隐隐地松了口氣。
阿娘的意思是禁自己的足,而且此事與薛紹無關,那很顯然,就是和自己前些日子的舉動有關了。
前些日子她去了西域,再前些日子,她認識新安郡王之子。
如此一推想,便不難推想到,此事與太宗皇帝脫離不了幹系。
她點點頭,笑着說了聲好,遂在武後寝宮裏住下了。
直到十餘日後,她聽說皇帝在行宮裏……變得勤勉了。
傳信的宮人說,這些天聖人在行宮裏是從未有過的勤勉,非但将送過去的文書都一一批複了,而且還特意去拜了拜太廟,甚至在太廟裏跪了三日,其心可見虔誠。而且就連前些日子喜歡的丹書道經,也都丢到了一邊去,整個人與先前全都不一樣了。
太平心裏咯噔一聲。
這件事情,如果不是阿耶忽然良心發現,顯然就是阿娘的手筆了。
不知道那一日,在宣政殿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阿耶他居然……知道了。
武後一字不漏地聽完了宮人的話,輕輕地笑了一聲,道:“你下去罷。”
宮人依言退下了。武後側頭望着太平,又輕描淡寫道:“阿月想不想去陪陪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