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塞上曲中曲2
皇帝在大明宮裏做的那些事情,太平大致是不知道的。或者就算是知道了,太平也暫且無力去顧及。因為現在她已經到了庭州,而且還十分不巧地,碰上了突厥人的大軍。
打麽?
怎麽打?她又不是主将……
太平在庭州呆得有些窩火,現在她只剩下了三個選擇:第一是到突厥人營裏暗殺掉兩個大汗,讓突厥人自己亂了陣腳;第二是找到這附近的唐軍,然後向主帥獻計;第三是灰溜溜地滾回安西都護府,或者幹脆直接滾回長安城裏去。
當然還有第四種可能性,那就是她一人之力,掀翻那數萬的突厥大軍。
可能麽?
不可能。
于是太平便開始嘗試第一條。她先是扮成突厥人,在突厥軍中潛伏了一小段時日。好在前世她略微學過一點突厥語,倒也勉勉強強能蒙混過關。随後她在突厥人的地盤上游蕩了三兩日,設法幹掉了突厥人的兩個小騎長。但還沒等她找到突厥大汗的住處,突厥人與唐軍便再一次開戰了。
一次混戰,死傷無數。
太平眼睜睜地看着大唐兒郎死傷一片而不可醫,但突厥人的大汗又藏得相當密實,等她得到消息趕過去時,突厥大汗往往已經換了位置。整整半個月的時間裏,她沒幹掉突厥大汗,反倒把突厥大汗身邊的侍衛幹掉了七八個,于是便唯有作罷。
她又想到了第二條,到唐軍主帥身邊去,獻計獻策。
她與太宗皇帝走的是兩條路。太宗皇帝出敦煌過龜茲,現在正在安西都護府裏與大都護大将軍商讨對策;但太平這一回,卻是長驅直入直往庭州。她現在的身份有些尴尬也有些狼狽,就算忽然跑到唐軍主帥身邊去,那位姓唐的主帥多半也不會相信她。
除非她去到主帥面前時,手裏有一場戰績作為投名狀。
但事情又繞回了原點:她自己一個人,去哪裏拿戰績?
于是第二條路也被堵死了。
第三條路是斷斷不能走的,與太平本人的秉性大相徑庭;但第二條路同樣難走,突厥大汗現在也不知到哪兒去了……她思前想後,決意還是要從突厥人那裏下手,生生折斷他們一只胳膊下來,然後再設法到唐軍主帥跟前去,站穩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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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揀定的這個計策,便是毀掉他們的軍械和戰馬。
她知道他們的軍械庫大致在什麽位置,也知道他們手裏的鐵器不多——要是毀掉手裏這一批,再毀掉備用的那一批,基本也就不剩下什麽了。因此太平狠了狠心,在臉上身上抹了些爐灰,辦成一個鐵匠鋪子裏的小學徒,“被征召進突厥大汗營裏”,打造兵刃器械。
太平從去到的那一日開始,每天就僅僅只幹了一件事兒:
往他們放兵器的地方倒醋。
醋在鐵器裏汩汩冒着氣泡,不多時便将刃口都腐蝕鏽了。她為了不惹人注意,是存心打着細水長流的念頭的——每天倒一點兒,而且同時還将戰馬趕到周圍去轉悠。這樣一來,即便有人能聞到一些微微的酸味,也被牛馬糞便的氣味給掩蓋幹淨了,因此皆大歡喜。
等到突厥人終于發現不對時,她已經同那位鐵匠鋪子裏的鐵匠徹底消失了。
而且在消失之前,她還特意從馬市上買了一批馬,放到距離突厥人不遠的草地上。那一批馬幾乎都是膘肥體壯的母馬,而突厥人的戰馬,幾乎都是公的……
唔,她還特意在牛馬最新的一批青料裏,參雜了一些瀉藥。
就算那批戰馬不被母馬拐跑,也非得因為腹瀉不止,徹底喪失戰鬥力不可。
要知道從古到今,突厥人多半都是依靠戰馬來逞強的。如今兵械鏽壞了戰馬也被……唔,那士氣自然也就折損了大半。而且太平最為陰損的一招是,在臨走之前,她拿走了突厥大汗的信物。
假如大明宮裏的傳國玉玺被人拿走了,皇帝該會如何震怒?
恐怕整個朝野都要震三震罷。
太平拎着那塊信物,在唐軍主帥跟前絮絮叨叨地說了三刻鐘,從自己到底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到自己到底在突厥人軍中幹了些什麽,最後再将那處信物雙手奉上,随後笑道:“唐将軍被裴将軍派遣到這裏,想必就是為了阻攔突厥人東進的罷。如今我手裏除了這件信物之外,還有其餘的三樣東西,不知道唐将軍是否願意一觀?”
那位唐将軍——也是一位骁勇善戰的大将——狐疑地看着她,不說話。
太平續道:“這三樣東西,一樣是火蒺藜,一樣是火魚,一樣是火蛇。将軍應當聽說過,當日在與吐蕃人決勝負的那場戰事裏,河源軍用了一種稱為‘火藥’的東西罷?”
那位唐将軍神色微微一動。
太平莞爾一笑,又道:“這三樣東西的效用,也是極厲害的。”
唐将軍滿腹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太平,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他不是沒聽過當日定生死的一戰,也不是沒聽過太平公主在軍中的傳言。但這位公主剛剛從河源軍裏離開了大半年,又在長安城裏過了及笄禮,現在為何卻忽然跑到這裏來了?
莫非當真如傳言所說,這位公主天生擅長行軍打仗之事麽?
唐将軍思量至此,便有些釋然了。他先是讓太平在軍中留了兩日,确認了太平公主的身份;随後他又将信将疑地讓公主親上戰場,随後在公主的手起刀落裏倏然變色——這位公主不但擅使陌刀,而且她在戰場上那副狠厲的樣子,全然與往日裏判若兩人。
倘要說在往日裏,公主還有些平常女子模樣;那麽等到到了戰場上……她是真的狠,比最最兇狠的男子還要狠,一刀斬落時沒有絲毫的猶豫,簡直是一尊天生的煞神。
實在是,生平實所罕見。
而且公主在軍中時,那些将士們都像是吃了猛/藥一般,一個個都操/練得更兇狠了。畢竟他們誰都不願意輸給一個看起來挺細弱的姑娘。雖然這位姑娘,她實在不像是個普通的姑娘。
而且更有甚者,公主在軍中的那段時日,突厥人也像是吃了昏睡藥或是瀉藥一般,精神萎靡不振,連帶着胯/下的戰馬也有些精神蔫蔫的。原本還能與唐軍有一戰之力的突厥大軍,忽然就變得軟綿綿的不堪一擊了。唐将軍知道是公主在突厥人營裏做過手腳,但當他真真切切地經歷過這些事情時,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很快地,他便給安西都護府去了一封信,詢問該拿這位公主如何是好。
大都護很快便回了四個字:戰事為上。
戰事為上。不管這位公主是打哪兒來的,也不管她到底是要做什麽,她将突厥人折騰得半死不活确實是事實。因而唐将軍身為主将,理當将這位公主安置妥當了,讓她多坑突厥人兩把。
唐将軍接到大都護的回話後,便從此對太平公主放開了手腳,不管她想要做些什麽,都很少幹涉或是過問。這位公主也委實是争氣,自從來到軍中之後,計策一條接着一條層出不窮,而且在戰場上比尋常軍士還要勇悍,到後來就連唐将軍自己,也不得不甘拜下風。
唐将軍在壯年時,也曾是位骁勇的悍将。當然現在也是。
但面對這位公主……生平第一次,唐将軍有了一種“還是讓公主來做罷,她才是最适合的,某在這裏反倒顯得有些礙手礙腳”的錯覺。最後他索性将自己麾下的大軍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暫時交給公主帶着,專門走野路子去坑突厥人,偶爾正面來上一場,便将他們弄得苦不堪言;而他自己則帶着剩下的人,與公主分道夾擊突厥人。
這樣做的效果是極其顯著的。
一開始唐将軍接到的命令是,在庭州拖住突厥人的腳步,安西都護府會再派四萬駐軍來從旁協助,而且裴将軍從吐蕃國的泥淖裏脫身之後,也會趕過來協助。但是現在,似乎一切都不再需要了。
這位橫空出世的公主,如同有天助一般,幹脆利落地将突厥人阻攔在了庭州以北。
等安西都護帶着人趕到時,那支在庭州反叛的突厥大軍,已經被打得半殘不殘,連反抗的力氣都幾乎沒有了。而另一支輾轉隴右、敦煌一帶的突厥叛軍,也順順利利地,被裴将軍收拾幹淨了。
裴将軍帶着人班師回朝,領受封賞,但太平卻被留在了安西都護府。
因為太宗皇帝陛下,他剛剛從吐蕃國的一場突然襲擊裏掙脫出來,又聽說公主在北面玩遍了陰謀陽謀,計策頻出,悍勇無畏,便将太平帶到安西都護府裏,想要好好地問一問她:
——前世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