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皎皎明月光2
濮王妃續道:“因此懇請公主,替這孩子遮掩一些時日。等着孩子回到均州之後,我與二郎定會好生教導他,斷不會再讓他胡來了。”言罷,起身朝太平施施一禮。
那位少年捏住茶盞,神情有些不大自在。
太平側頭望着那位少年,低問道:“此話當真?你真的會乖乖留在均州?”
按照少年昔日的舉動,他肯定不會乖乖留在均州,做一個安穩閑王的。
他的志向不在于此。
少年沉默不語,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
濮王妃哎呀一聲,輕輕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責備道:“你這孩子,還不答應公主的話?”
少年一頓,沒有再多說什麽,但表情卻頗有幾分不悅,像是在隐忍,又像是在隐晦地表達自己的不快。他朝旁邊挪了挪,避開濮王妃的手,續道:“我不欲欺瞞公主。”
這番話的意思,就是他不會乖乖留在均州不動了。
濮王妃氣不打一處來:“你這孩子……”
少年言道:“要是單單為了給兵部和吏部一個交代,倒也不用這樣大費周章。但我不想去見聖人,也不想去見天後。公主知道,我是宗室子,但凡宗室子議罪,都要先去見一見帝後二人。”
昨天在慈恩寺裏,他試探過皇後,也試探過他自己。他發現自己無法心平氣和地面對皇後,更無法心平氣和地面對過去的一切。他不想去見皇帝,因為一見到皇帝,他肯定會按捺不住,勃然大怒。
在他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緒之前,他是斷斷不會進宮面聖的。
就如同很多很多年前,他也是在完全平息怒火之後,才坦然面對魏征的。
太平微一皺眉,心裏的疑慮更深了。
他僅僅是為了不去面聖,就把自己叫到這裏來,商議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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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寧可相信一個僅有幾面之緣的公主,也不願意進宮面聖?
難道他與帝後二人之間,或者他的前世與帝後二人之間,曾發生過什麽不愉快的事情?
太平仔細地推想片刻,想要找到十三四年前,是否真的有什麽人,曾經和帝後二人鬧得不愉快,且又溘然長逝了。但她反反複複地推想,也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十三四年前,她不過是個稚齡小兒,就算真有過什麽恩怨,也早已經被皇後用雷霆手段鎮壓下去,無從查起了。
她應下了少年的要求,又和濮王妃說了一會兒話,便起身回宮了。
濮王妃沒有挽留她,倒是那位少年将她送出了府,道:“如此便多謝公主了。”
太平留意到,他對自己的稱呼是“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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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隆隆地駛進皇城,直往大明宮而去。
太平倚靠在車廂裏,閉着眼睛,神情有些疲憊。昨天蕭晊對她說,因為她是太平公主的緣故,所以兵部和吏部裏的事情有些難辦,甚至連禦史臺都橫插了一腳,彈劾她的折子能從長安排到洛陽。這半年多以來,她之所以安然無恙,是因為皇後将折子扣下來的緣故。
所以少年的事情,也要徐徐圖之才行。
想到此處,太平又感到頭疼了。
如果她不是公主,甚至如果當初她的男裝沒有暴/露,事情都不會像現在這樣為難。公主的身份給她帶來了諸多便利,也給她帶來了諸多的不便。例如她需得時刻謹言慎行,例如她不能随意出入衛府,例如她的一舉一動,都有禮部和宗正寺時時刻刻盯着,不容她出任何差錯。
如果現在是二十年後,甚至是十年後就好了。
等到那時,她斷然不會有這樣多的限制,也不會有這樣多的煩惱……
馬車隆隆地駛過了承天門街,從左右武衛府的中間穿堂而過。太平心神一動,不知不覺地掀開了車簾,朝右武衛府的方向望過去。今天是休沐日,衛府裏冷冷清清地沒有多少人,唯有兩個侍衛百無聊賴地站着,和門口的石獅子一同守門。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便将簾子放下來了。
今天早晨,宗正寺給她送來的冊子裏,沒有薛紹的名字。
她不知道其中出了什麽差錯,或許這與自己的名聲有關,又或許這不過是個巧合。阿娘昨日對她說過,今天晚上會到她宮裏來,親自陪她挑選驸馬。或許她可以借機問一問阿娘。
太平思量停當,便靠在車廂裏,阖眼小憩了一會兒。
等她回到宮裏,已經是黃昏時候了。
宮娥們提着食案,在太平面前整整齊齊地擺開,但太平卻沒有絲毫的食欲。她擡箸用了一些,又取過手邊的冊子,仔仔細細地翻看了一會兒,确認其中沒有薛紹的名字,便丢開了。
事情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公主很苦惱,苦惱地捏着筷子,将盅裏的羹湯攪了一圈又一圈,直攪得那盅湯變涼了,都想不出是哪裏出了差錯。她放下羹湯和筷子,揮揮手讓宮娥們退下,枕着自己的胳膊發呆。
事情到底是哪兒出了差錯呢?
她想起自己前世的前世,還是個大明宮裏嬌生慣養的公主。母親讓她挑選驸馬,她便爬到高高的皇城上,指着城牆下的少年郎君笑道:“我要他做驸馬。”
那時薛紹不過十七歲,剛剛被擢升三級,緋袍加身。
十五歲的公主跑去求了紫袍玉帶,又跑去給自己揀了些叮叮當當的小玩意兒,便把自己嫁了出去。那一年的長安城,十裏紅妝,赫赫揚揚,連阿娘都禁不住在感慨,那是實實在在的盛況。
但事情怎麽會變了呢……
太平捏着那本薄薄的冊子,将裏面的男子翻來覆去地看了許久,試圖找出一些端倪來。漸漸地,她還真發現了一些不妥的地方。這些男子大多出身不凡,父祖不是六部主官,就是一朝宰相。但薛紹他……他以門蔭入仕的時候,可是實實在在的武官啊!
她心中微微一動,丢開冊子,下榻去找皇後。
但還沒等太平收拾齊整,皇後已經帶着兩個女官進來了。今天皇後氣色很好,眉梢也隐隐帶着幾分笑意,像是碰到了什麽高興的事情。太平捏着那本冊子,伏在皇後膝前道:“這些男子,我全都不喜。我想自己再擇一位驸馬。”
皇後啞然道:“這許多少年郎,你就沒有一個看得上的?”
太平振振有詞:“我不嫁文弱書生,不嫁五姓高門;年紀太大的我也不嫁,太小的我也不嫁,比我大兩歲恰恰合适。我也不喜過分粗豪的武官,更不喜……唔,總之不能随意嫁了。”
皇後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女兒的意思。她戳戳太平的腦門,将那本冊子收回來,道:“你心中已經有了人選?”
太平輕輕嗯了一聲。
皇後斜睨她一眼:“那你挑中的那個人,他想要尚主麽?”
太平愣住了。
——那你挑中的那個人,他想要尚主麽?
這一世薛紹完全不認識她,因為她過去三年裏,一直都在隴右道和吐蕃人打打殺殺。而且據說她回到長安之後,還多了個兇神惡煞的名聲。所以薛紹他——想要尚主麽?
太平怔怔地看着皇後:“他、他……”他還不認識我呀。
皇後一見她這副表情,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她戳戳太平的額頭,又搖頭嘆息道:“你啊,總是這般莽撞。要是那人不願意尚主,又或是出……我哪裏能将你輕易嫁給他?”
太平低下頭,喃喃道:“那可如何是好。”
皇後将冊子卷起來,輕輕敲了一下女兒的額頭:“要是你真看中了誰,不妨等過些日子,阿娘替你辦一場桃花宴,讓你二人見一見面罷。阿月,你當真一眼便相中了那人?”
太平搖搖頭。
——不是一眼,是整整一世。
她抱住皇後的胳膊,笑吟吟道:“那便多謝阿娘了。阿月保證,阿娘見到那人,心裏也會喜歡的。”
皇後斜睨她一眼:“那人當真這般好?”
太平點點頭,堅定道:“他是世上最好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