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長安春日宴1
河西大捷。
這個消息一夜間傳遍長安內外,連婦孺老弱都忍不住心神往之。
自從大唐儀鳳二年,吐蕃國克陷安西四鎮之後,邊境就一刻都不得安寧。兩年前裴将軍出兵西域,才讓情況稍稍有了些起色。但是在河西一帶,裴将軍依舊鞭長莫及。
不過現在好了,河西大捷,西域平定,邊關的戰事很快就要結束了。
長安上下莫不歡欣鼓舞,交口稱贊之。
随着邊關戰報一起送過來的,還有兩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第一件是,河源軍用了一種奇物,開山裂石,将吐蕃大軍活活困在了河谷裏,最後将這支吐蕃國最精銳的大軍消磨殆盡,不得已出降河源軍。
第二件是,河源軍中出了一個頂厲害的小校,是這回克陷吐蕃的不世功臣。但這位功臣,她不但是個女兒身,而且還是大明宮裏失蹤已久的太平公主。
整個長安城都為之震了三震。
皇帝先是大驚,繼而勃然大怒,連發三道诏書,讓這不肖女即刻滾回來見朕。河西是什麽地方,那是大唐和吐蕃國交戰的前線,她一個弱質姑娘家留在那裏,是想要送死麽?
但太平公主僅僅回了四個字:阿耶莫急。
眼下河西初定,确實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公主身為平定河西的大功臣,确實要在那裏多留一些時日……但是河西!河西!那裏是大唐最危險的邊境!她怎麽能留……
皇帝覺得自己又愁白了三根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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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躺在一張竹榻上,疼得哼哼唧唧。
她本以為河西大捷之後,她可以借着這場軍功連升三級,進衛府做個小武官了。但她哪裏想到,自己從河谷歸來的第二天,就碰上了月信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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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信……初潮啊……
她前三年的功夫都白費了,現在河源軍裏上上下下都知道,這位大功臣其實是個女兒身。
頂頭上司蕭晊來看過她幾回,回回都是欲言又止。太平心知自己是逃不過去了,遂道:“蕭參軍有話不妨直說罷,我受得住。”
蕭晊面有愧色:“其實這個……”他猶豫了半天,終于還是說道,“原本按照今年的課考,你是可以往上再升三級的。但是兵部和吏部都駁回了先前的評述。”他瞅瞅太平,沒有說話。
太平有氣無力道:“還有什麽話,參軍不妨一同直說了吧。”
蕭晊低咳一聲,道:“蕭某也認為這事兒辦得不地道。但李郎……是李娘子,你當初進河源軍的時候,用了僞造的官籍路引,吏部揪着這事兒不放,就将考評硬扣了下來。”
太平揉揉額角,太陽穴突突地跳。
蕭晊瞅瞅她的神情,終于忍不住問道:“你真是太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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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是公主這件事情,其實是河源軍自己扒拉出來的。
當時在大非川,太平仔細叮囑過那位少年郎,萬萬不能把自己是公主的事情說出去。少年郎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丢下一句“遲早是要知道的”,便離開了。
太平當時沒有想通,少年郎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但等她回到軍中,又過了兩個月之後,便發現自己月信來了。這事兒不像膚色、身高、喉結、聲音一樣容易遮掩,也不像身材一樣,纏胸束腰就能遮瞞過去。河源軍對血腥味兒是極為敏感的。
她的女兒身就此暴露了。
而且這些如狼似虎的家夥們,大概是在軍營裏呆久了,居然養成了圍觀稀奇物種的惡趣味。在圍觀了她整整三天之後,不知有那位曾經見過皇帝皇後的郎官嘀咕道,長得真像聖人和天後……
再一聯系太平公主離開長安的時間,事情就全都明朗了。
太平感到很苦悶。
她蔫蔫地躺在竹榻上,揉着自己的小腹,恨不得把那位郎官揪出來揍上一頓。
如果是在前世的軍營裏,太平一早就這麽幹了,但眼下不行。現在整個河源軍都知道,太平是大明宮裏出走的公主,一舉一動都代表着皇家的顏面,要是她在軍中出手揍人,會讓父親難做的。
——至于交卸兵權?
——那是不可能的。這事兒,她跟兵部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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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在河源軍裏磨蹭了三個月後,終于回到了長安城。
那一日長安城裏萬人空巷,夫人娘子、郎君公子們紛紛從家裏走出來,聚集到酒樓、食肆、巷尾、甚至是南城的戲園子裏,想要一睹這位公主的真容。
但太平公主進城時,頭戴帷帽、身穿玄甲,将全身上下都遮擋得嚴嚴實實。
于是阖城上下捶胸頓足,大感惋惜。一些國公夫人家裏已經開始琢磨着,要找一個什麽借口來設宴,替這位公主接風洗塵了。這些年長安城風調雨順,君民皆安,夫人娘子們閑得發謊,很想找些事情來做做。太平公主帶着河西大捷的消息回到長安,完全是一樁現成的奇談。
但公主又讓她們失望了。
太平自從回宮之後,一直都老老實實地呆在宮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最最乖順的小娘子還要乖巧。原因無他,因為她不告而別三年之久,帝後二人早就氣得火冒三丈了。就算太平三年來每旬都回寫信回長安,就算她帶來了河西的一場大捷,也難以抵消他們為人父母的怨氣。
所以太平只能安安分分地呆在宮裏,哄着她的阿耶阿娘,直到他們徹底消氣為止。
太平在宮裏一呆就是整整半年,眼看着秋風乍起天氣漸涼,又眼看着天上飄起了鵝毛大雪,再看着三月桃花開滿枝頭,都不曾離開過大明宮半步。這些日子長安城裏捷報一道接着一道,有西域的,也有隴右的,還有契丹和靺鞨每年必上的新年降表,簡直是一派的風調雨順,生機勃勃。
直到那一年的三月末,吐蕃國上降表稱臣,裴行儉、蕭晊班師回朝,長安同慶。
也是在那一天,太平再次見到了那位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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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三月,天光正好。
皇後在芙蓉園設宴,宴請前來長安朝觐的諸位王侯、王妃,太平公主作陪。
那位神秘的少年郎跟着蕭晊回到長安,又跟着一位王妃,進到了芙蓉園裏。太平一眼就看到了他,他也同樣看到了太平。等四周圍無人時,少年郎才走近了太平,笑道:“你果然是公主。”
他眼裏帶着一絲微微的贊賞,全無畏懼,也無敬意。
完全不像是在看一個公主,反倒是像在看一個出色的晚輩。
等等,晚輩?!
太平被自己剛剛興起的念頭吓了一跳,略定了定神,又側頭望着那位少年郎,輕聲問道:“你……到底是哪家的宗室子?”
少年郎亦側頭望她,眼裏有些微微的驚疑。
太平捏着一瓣桃花,輕聲道:“你看,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但我對你卻一無所知。看在昔日并肩禦敵的份上,你我也該通一通姓名罷?”
少年眼中的驚疑之色漸去,用下巴點了點遠處的王妃,道:“那是我的祖母。”
太平順着少年的目光看去,一眼便看見了桃花樹下的一位王妃。王妃的年紀有些大了,身影也有些蹒跚。旁邊兩位婢女一左一右地扶着她,不時拂落掉在她身上的桃花瓣。
“四伯母……濮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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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郎是新安郡王李徽之子,按輩分算起來,當屬太平的堂侄。
太平回想起前世的新安郡王,忍不住有些訝異。這位堂兄不顯山不露水,平時安分守己,一世平安順遂。但在中年的時候,忽然生了一場大病,就此故去了。
這位少年郎,是新安郡王的孩子?
但在她前世的前世,新安郡王的孩子,從來沒有出過封地啊。
太平雖然心中驚訝,但卻并未表現在明面上。她折下一支桃花,擱在臂彎裏笑道:“原來是四伯父家裏的郎君,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要去同四伯母打聲招呼,阿郎與我同去麽?”
既然是自家的侄兒,那她不妨表現的輕松自在一些。
少年郎微一皺眉,似乎對“阿郎”這個稱呼頗為不悅。但他轉念一想,自己現在的身份,确确實實當得起太平公主一聲“阿郎”,便将那些不悅的情緒揮散了,道:“理當如此。”
他話音未落,便看見十餘位王妃簇擁着皇後,朝這邊走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公主:阿、阿郎?⊙▽⊙
陛下:╰_╯
未來知道真相的公主:嘤嘤嘤嘤嘤……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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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新安郡王比太平公主大二十二歲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