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樊澄坐在駕駛室裏,神情嚴肅地盯着前方的車窗玻璃,目光透過玻璃卻并未落在實處,她此時此刻沉浸在思考之中。
她現在坐在自己的車中,而她的車則停在謝韻之的經紀公司——銀承所在寫字樓的停車場中。時間是早間八點五十分,她剛送謝韻之和藍依依上了樓,這會兒她也沒急着走,滞留在了停車場中。
而她正在思索的,則是昨夜謝韻之在床上的一系列表現。昨夜謝韻之吃幹醋咬她、又後悔哭泣,情緒波動激烈,樊澄的深情表白又讓她無比感動,以至于二人有了一個長長的纏綿深吻,在那期間樊澄欲念飙升,差一點就寬衣解扣,跨過了最後一步。然而因着謝韻之抗拒的反應,自制力極強的她還是強忍住了。之後她二人平息了好一會兒,才彼此相擁,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樊澄覺得,或許謝韻之仍然并未能走出當年一些事的陰影。樊澄能感受到她對于床笫之事有一種本能的抗拒,這也是她必須停下來的最重要的原因。當她撩起謝韻之的睡衣,試圖觸碰她胸前時,遭到了阻攔。謝韻之當時說了一句“對不起,我還沒準備好。”樊澄便立刻停了下來。或許那也能解釋為過于害羞,但樊澄從謝韻之的不自主顫抖的狀态中讀出了畏懼。那畏懼過後,歉意與懊悔随之而來,謝韻之顯然對她自己的行為也是不曾預想到的。那個時刻她一定湧出了不好的回憶,并意識到了什麽,樊澄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無言的痛苦與憤恨。
樊澄什麽都沒說,只是安撫着她,抱着她,呢喃着“沒關系”“慢慢來”,終于讓謝韻之安寧地進入了夢鄉。
她曾從藍依依那邊聽聞謝韻之早幾年差一點被某男演員下藥潛規則的事。那個時候若不是她的助理舍身相救,謝韻之可能會遭遇到迷/奸。之後這件事因為那男演員的一手遮天而不了了之,對謝韻之造成了深刻的傷害。至今,那個男演員的身份都不曾公開,藍依依當時也不在謝韻之身邊,她也不清楚情況,也不敢問謝韻之。謝韻之至始至終也不曾再提過那件事。
樊澄本以為謝韻之已經不在乎那些事了,然而現在看來,并不是這樣的。那件事對謝韻之造成的傷害依舊存在,雖然表面結痂隐去,但內裏的傷口還在逐漸糜爛。謝韻之對于感情沒有安全感,對于床笫之事有本能的抗拒,都是曾經遺留的傷痕的影響。
樊澄覺得她不能讓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這事兒既然成為了謝韻之的心結,她就得想辦法解開這個心結。無論如何,她都要謝韻之擁有一個充滿陽光的心靈世界,再也不會被任何事煩惱困擾。更何況當年這件事性質其實很嚴重,再怎麽去追究也不過分。樊澄當時聽聞此事,就有一團邪火在心底燃燒。至如今,這團火已然達到了将要爆裂的地步。她必須要讓正義得到伸張,為了驅散謝韻之的夢魇,某些人欠謝韻之的,她要讓他加倍償還。
她眸光冷峻,拿起了手機,開始查找起來。她記得藍依依和她提了一下,那件事大概是發生在三年前,也就是謝韻之25歲那一年。在謝韻之的履歷之中,并沒有出現那一部她被替換下來的劇集,但是三年前拍攝開播的所有劇集網上都有,她搜索了一下,列了一個清單表,拍攝的時間,男主演的名字,投資方,一目了然。
随即她又開始在網上搜尋關于當年謝韻之被替換下來的新聞。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那個男演員花錢洗地的緣故,當年報道這件事的新聞,現在在網上已經查不到了。樊澄查了半天沒有收獲,想了想,她從電話列表裏找到了一個熟人的名字:張桐。
張桐是她大學時期的朋友,他是新聞系的學生,因為和樊澄同屬于校文學社,而且當時他們都熱愛旅行,經常結伴出去玩兒,所以關系非常鐵。直到最近,樊澄都還和他有聯系。他畢業之後就進了廣州一家很出名的娛樂新聞社,做了一名娛記,一直堅持到現在,算是很懂圈的人。樊澄能夠高屋建瓴地了解娛樂圈目前的生态環境和勢力分布,他提供了很多幫助。
她撥了張桐的電話,等了好久張桐才接。
“喂,老樊?你怎麽打電話給我了?”張桐開門見山地問。
“有個事兒問你。”樊澄也不和他客套,直入主題,“你還記不記得,三年前謝韻之曾經被中途替換的那部電視劇?”
“诶呦,你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有這事兒……嘶……唉,我一下想不起來,要不我給你查查我們的報道記錄吧,一會兒回電。”
“得嘞,謝謝,我這兒實在着急要。”
“沒問題,回聊。”
電話挂斷了,樊澄一看時間也不早了,發動車子往《追影者》後期制作的工作室開去。《追影者》是在央影的電視劇制作中心進行後期制作,就在央影大樓之中。這些天樊澄、張子明和李子宛都蹲在那裏。張子明和李子宛甚至徹夜不歸在那裏留宿,目前初剪大致快要完成了,即将進入正式剪輯的階段。此外,這兩天還有一件事,樊澄被賦予了作詞的任務。央影請了一位很知名的影視劇配樂家為《追影者》寫了配樂,主題曲、片尾曲旋律都已經出來了,但是還缺歌詞。樊澄被賦予了填詞的重任,這兩天她一直在思索填詞的事,等歌曲整個出來,央影準備找當下最火的影視劇主題曲歌姬——許安凝來唱。央影已經聯系過許安凝了,對方表示很感興趣,有意向合作。
車開在路上,電話來了,樊澄瞄了一眼,是陳留的電話。她按了藍牙耳機的接聽鍵,接了電話。
“澄子,在哪兒呢?”
“我剛送完韻之,正在開去央影的路上。”
“你先別急着去央影,你先到出版社來一趟。”
“怎麽了?”
“你的書啊,你到底還出不出書了,前兩天我就把樣封發給你了,你到現在也不給個回音。行不行啊?還有,老鄭有事兒找你談,等你過來再說。央影那邊老鄭打過招呼了,今天你就別去了。”
“好吧,我知道了。”樊澄無奈,挂了電話。
她一路加油門趕到了國文出版社樓下。鎖了車快步往樓裏走,一邊走一邊點開微信,在消息界面往下拉了半天才找到和陳留的對話框。數日前,樊澄剛剛回首都那會兒,陳留陪着她提了新車。陳留手癢,開着樊澄的新車兜了大半個北京城,還嫌不過瘾,天天在微信上騷擾樊澄,要樊澄把備用的車鑰匙給他。樊澄不堪其擾,幹脆将他屏蔽了。這兩天不論陳留發給她什麽,她都一律不理會,很快陳留就被刷到了消息列表的最後面。
現在點開一看,果然陳留把《追影者》新書的樣封發給了她。最後那句“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莫名搞笑,還透着股可憐勁兒。
樊澄坐電梯上樓,大跨步熟門熟路地進了出版社。穿過編輯室山一般的書稿,她總算摸到了總編辦公室。辦公室的百葉窗沒有拉上,一眼能望見總編鄭致和與陳留坐在裏面,不知道在談什麽,兩人神情都略有些嚴肅。
樊澄敲門,聽到門內老鄭應了一聲“請進”,樊澄便推門而入。一進門鄭致和就對她招手:
“小樊,過來坐。就等你過來了。”
“鄭叔,什麽事這麽急?”
“确實是個急事兒。你知道蘭登書屋吧。”鄭致和道,他說這話時示意陳留起身,去一旁的飲水機接了一杯水端給樊澄。
“德國那家很出名的出版社?”樊澄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挑眉道。
“嗯,準确來說是企鵝蘭登,和英國的企鵝出版社合并了有些年頭了,現在企鵝蘭登是英文出版界體量最大的龐然大物。他們的副總裁喬治·貝魯斯最近來中國出差,和首都這邊的中華版權代理總公司的安佳琪安總一直在走訪各大出版社。他們正在醞釀着與全國的十七家出版社談下近5的英譯發行版權。這其中有二十本是要作為他們年度銷售的重中之重,這二十本書,就有你的《藩籬》,而且排在第三位。”
樊澄有點懵,一時沒有答話。
鄭致和的話還在繼續:“就在昨天,貝魯斯和安佳琪來了國文,我們接待了他們。他們表示很喜歡你的《藩籬》。貝魯斯認為這本書有在國際上流行暢銷的潛力,如果我們能同意将英文發行的版權給他,他會将《藩籬》推往海外市場,讓更多的外國人知道靳如練這個新興推理作家的存在。到時候那所謂‘東方小阿加莎’之名,就不再只是我們自己吹噓的噱頭,将會變得真正名副其實。
小樊,這機會千載難逢,你現在只能算是在國內小有名氣,這是你蜚聲海外的最佳機會。《追影者》的事你可以放放,你別忘了自己的本職工作,你是個作家。你的事業如果能再上一個臺階,對我們出版社,乃至整個中國文壇都是一種振奮啊。”
“嘿嘿,我的鄭老總啊,瞧您這話說的,太誇張了,八字還沒一撇呢。”陳留在旁邊插科打诨,因為他看出了樊澄此時的狀态有些不對。
“你小子一邊去,我和小樊說話呢。小樊,你聽見了嗎?”鄭致和盯着樊澄。
“這有點突然,怎麽就……看中了我的書?”樊澄沒有心理準備。實際上她的書也不是第一次有人來洽談英譯國外發行的事,但企鵝蘭登居然看中她,實在是出乎意料。
鄭致和推了推鼻子上的老花鏡,從鏡片上方看着樊澄道:
“有人向貝魯斯力薦你的書,而且這個人親自做了《藩籬》的翻譯,貝魯斯看的就是她的翻譯。”
“誰啊?”
“你一定想不到,是現在央臺綜藝頻道那位很出名的訪談節目女主持人,萬鏡。她好像和你還是大學同學呢,你應該知道她吧。”
“咔嚓”,樊澄腦海裏似是有什麽東西碎了,這下她是徹底懵了。一旁的陳留瞧她這反應,不出聲地嘆了口氣,撓了撓後腦勺。
“哎呀,這個萬鏡真的是大才女。你知道她有留美的經歷,英語特別的好。我是沒想到她文學功底也這麽強,中文、英文的寫作都手到擒來。譯文組的老孫看了一下她自己做的翻譯,盛贊啊,他說這個翻譯很貼你的文字,很多句子翻譯實在太妙了。這還是她利用業餘時間翻出來的,實在是精彩至極。我們直接就省去請翻譯的麻煩了,貝魯斯說這一版翻譯可以直接用上。”
“萬鏡……為什麽會和貝魯斯有聯系?”樊澄蹙着眉頭問。
“據說,她和貝魯斯是在美國大學裏認識的。萬鏡不是在耶魯讀的碩士嘛,貝魯斯去她們學校辦書展,萬鏡作為優秀中國學生代表做了演講,那時候肯定就認識了。我看這個貝魯斯正在追求萬鏡,對萬鏡多少有些那個意思。但萬鏡應該還沒答應他,因為這個貝魯斯也是快五十歲的人了,之前有過一段婚姻,還有一個青春期的女兒,而且事業什麽的都在國外,要是真成了一段跨國婚姻,算起來犧牲有些大。”鄭致和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樊澄心裏五味雜陳,沉着臉一言不發。
鄭致和見她态度暧昧,力勸道:“小樊,這事兒宜早不宜遲,貝魯斯過兩天就要回國了,你要盡快做決定。我覺得你沒什麽好猶豫的,就答應了吧,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拍電視劇什麽的,終歸不是你的正業,現在國內的新生代作家裏,你是最有潛力向國際發展的一個,不要被業餘的事兒耽誤了正業。”
樊澄抿了抿唇,低着頭道:“您讓我考慮一下,我……明天給您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