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大約晚上十點半左右,三人輪流洗漱完畢。樊澄作為主人,很有待客之風地排在了最後。等她洗完澡出來,路過客房門口,便看到藍依依已經率先進了客房,正坐在客房的床上玩手機。大概是聽到了動靜,她擡起頭看到了樊澄,于是起身走到房門口,很有禮貌地對樊澄打了聲招呼:
“大神,我這就先睡了,晚安。”
女孩小小地揮着手,面頰上泛着可愛的粉紅,一臉的期待。樊澄知道她在期待什麽,于是笑着回道:
“晚安。”
藍依依一臉賊兮兮的笑容,關上了客房的門。
樊澄穿着自己的冬日裏愛穿的居家服——黑色的加絨圓領衛衣和灰色的運動棉褲,剛吹幹的披肩黑色長發随意散着,一路晃蕩着檢查了一下家裏的門窗是不是都關好了,确認各個房間的燈都關好,廚房的水煤都無異狀,康德也在自己的窩裏睡得正香。整間屋子已然陷入了沉寂,樊澄這才踩着棉拖,邁着輕盈悠然的腳步來到了自己的主卧門口。
門是半掩着的,顯然屋內的人并不打算将她拒之門外,或者說本就在等候她的到來。樊澄唇角微彎,緩緩推門而入。
屋內燈光如豆,只有床頭櫃上的讀書燈亮着,謝韻之就靠在床頭讀書,手裏拿着的仍然是那本《郁達夫全集》。
“你怎麽過來了?不去和依依睡?”樊澄一進門,謝韻之就道。
樊澄笑道:“我是這個屋子的主人,我愛睡哪裏睡哪裏。我就愛和你睡。”
“我不想和你睡。”
“那可由不得你了。”樊澄幾步跨到了床邊,坐在了謝韻之身側。一下俯身,張開雙臂撐在謝韻之兩側,将謝韻之鎖在了懷裏。
謝韻之咬唇,看着樊澄突然靠近的面龐,她似乎突然靈光一閃,猛然擡頭撞了樊澄腦門一下。“砰”的一聲悶響,樊澄“嗷嗚”痛呼一聲,捂住自己額頭,謝韻之也吃痛,疼得她精致的五官都皺了起來,但她愣是忍住了。半晌樊澄才緩過勁來,苦笑道:
“我說謝大小姐,你真會變着法兒家暴我,你這是練過鐵頭功嗎?”
謝韻之沖她吐了吐舌頭,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樊澄卻伸手揉了揉她泛紅的額頭道:
“明明自己也疼,還逞強。”
謝韻之噘着嘴兒,瞪着一雙明媚的大眼睛看着她,半晌後終于“屈服”于她的溫柔,拉住她附在自己額頭上的手道:
“對不起嘛,我以後會對你溫柔的。”
樊澄笑了,俯下身在她晶瑩的唇瓣上吻了一下,雖然她知道謝韻之不過說說而已,這女人表達喜愛和親昵的方式大多都夾雜着“暴力”,全是她這個傲嬌的性子惹的,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樊澄并不很相信謝韻之以後會對她“溫柔”,這句話聽上去有點花言巧語的意思。
“你進來後就躺在這?沒在屋裏轉轉?”樊澄問她。
謝韻之搖頭,奇怪道:“這裏也沒什麽好轉的,一眼就看完了。”
确如她所說,樊澄的卧室布置得很簡樸,一張席夢思大床,其實是雙人床單人睡。床單被套枕套的配色是簡約的黑白灰,看上去很沉靜,反倒與整座屋子的新中式風格有些不連貫。
樊澄卻指了指床頭櫃邊上的門,道:“我衣帽間你進去過嗎?”
謝韻之搖搖頭:“你不在,我也不好亂闖你家裏,萬一你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呢。”她的教養是刻在骨子裏的,哪怕是在愛人的空間裏,她也知道要克制自己的行為,尊重樊澄的隐私。
樊澄卻笑了,拉着她從床上起來,打開了衣帽間的門。
衣帽間在主卧的北面,裏面整齊地置放着樊澄的衣物鞋帽,倒也不是很多,相比謝韻之的衣帽間實在小巫見大巫了,本來樊澄也并不需要在穿着打扮上下太多的功夫。衣帽間并不是重點,重點是衣帽間的內部還有一扇十分隐蔽的門,通往整座四合院最北面的一個房間。這房間就像密室一般藏得很深。
“什麽地方?”謝韻之驚奇。
樊澄領着謝韻之穿過衣帽間,打開了那扇門。映入眼簾的居然是一間影音室。三面的牆上置放着碟片架,其上鋪滿了各種各樣的碟片。房間中央放置着兩個懶人沙發,沙發的對面挂着幕布,後面還懸吊着一臺配備着立體環繞音箱的放映機。這裏實際上本來與衣帽間是一體的,樊澄故意隔開,很用心地布置出了這樣一個空間。
“哇!”謝韻之不由發出驚嘆,這種空間實在太戳她心了,她一直都想在自己家裏也布置這樣一個空間,奈何她家裏的裝修都是公司幫忙代做的,她都沒時間自己做設計。
謝韻之是演員,本職工作是表演,表演也是她在社會上立足的技能,換成接地氣的話來說,是她吃飯的功夫。這不是一門很容易學的功夫,比起技巧,表演更多的時候講求演員能擁有一種自我內化修煉的本領,這是很考驗天賦的。演員需要清楚地知曉自己與他人的界限在何處,人與人的差別在何處,才能通過臺詞、肢體、表情等表現去清晰準确地塑造出各式各樣的角色,這需要演員有着豐富的閱歷和對人類複雜人格、情緒的深刻理解。一個好演員,平日裏需要時常打磨自己的表演功力,就好像工人打理自己的工具、武士打理自己的刀一般。謝韻之對自己要求很高,但凡有空,她一定會做自我修養。看書是自我修養最方便的途徑,但最好的途徑是看各式各樣的電影、電視劇裏的表演,常看常新。某種意義上,影音室對謝韻之來說甚至比書房還重要。
“這些……這些片子都是你買的?”謝韻之驚喜地浏覽着碟片架上的碟片,好多經典老片,國內的國外的,甚至很古早時期的黑白片都有。
“不是我買的,絕大部分都是我媽的。我只有最近半年搜集了幾部電視劇的DVD。”樊澄撓了撓後腦勺,笑道。
“你媽媽愛看電影?”
“嗯,她最大的愛好就是看電影,搜集電影的碟片也是她的興趣之一。我四合院裝修快結束的時候,恰好我媽想把臺裏分的老房子租出去,她要搬到新家去住,于是老房子裏存着的大量的碟片就被她送到了我這裏來,她說平時她也沒時間看,新房也沒地方放,我這裏挺大的,就存在我這裏了。”樊澄解釋道,“其實這些是已經處理過的,本來還有好多錄像帶、CD、VCD的,現在哪有人看那些,全部都處理掉了,只留了藍光DVD。”
“我好想看……”謝韻之被勾起了看片的欲想,奈何她也知道今天太晚了,明天還要早起。
樊澄拉住她道:“以後有的是時間看,要不明天結束了我再接你過來,我們一起看電影,好嗎?”
“你故意的吧。”謝韻之攬住她脖頸道,“你絕對是故意的,你就想我天天到你家來,所以弄出了這樣一個影音室。”
“噗……”樊澄摟着她纖細的腰肢,笑道,“我裝修的時候還不認識你呢。”
“哦,那你肯定有預謀要給未來的女朋友造一個影音室。”
“嗯……你不就是我未來女友嗎?”樊澄歪着頭問。
謝韻之被她這話說的挑了下眉,心道這人難道是真的有預謀的,這不就相當于承認了?于是她點着樊澄的鼻尖問道:
“你怎麽知道你未來的女友愛看電影?”
“其實這間屋子是為我自己布置的,你忘了我是學寫劇本的,不可能不看電影電視劇。”樊澄笑道。
“哼。”謝韻之輕哼了一聲,這家夥終于說實話了,随即又覺得奇怪,“那你為什麽直到最近半年才搜集了幾部電視劇的藍光碟?”
“因為在我看來值得搜集的藍光碟不多。”樊澄道。
“吼,樊老師,你可真是眼高于頂啊。”謝韻之故意操着臺灣腔糗她。
“那幾部都是你的片子,我反複看了好多遍。”樊澄指着不遠處的碟片架補充道。
謝韻之卻莫名紅了臉,一言不發地走出了影音室。
樊澄:“???”
“我看不得自己演的片,好羞恥……”謝韻之在門口解釋道。
“真的假的……”樊澄十分驚訝,跟着走出來,關了燈帶上門,又攜着謝韻之回了卧室。
“不知道為什麽,好像很多演員都不喜歡看自己演的片子。”謝韻之道。
“可是你演得很好啊。”樊澄道。
“在我看來就是……別扭,我總覺得哪天我能平靜地看進去我演的戲,我大概演技才算是成熟了。”謝韻之蹙着眉道。
樊澄笑着撫了撫她的後背,道:“我大概懂你的意思,就跟我看不得自己寫作初期的文章一樣,什麽時候我的文章回頭看也能讓我自己回味無窮,大概就是我寫作成熟的時期了。”
“可是你寫得很好啊,一開始就很好!”謝韻之道,說完後,她和樊澄不約而同地笑了。
“好了,睡吧。”樊澄讓謝韻之先躺到床上,自己檢查了一下屋內的暖氣溫度,然後開了香氛加濕器,這才躺到謝韻之身邊。她用羽絨被将兩人裹緊,謝韻之背靠着被樊澄攏入懷中,二人尋了個最舒服的姿勢,漸漸安寧下來。
“阿澄……”謝韻之突然呢喃地喚樊澄,樊澄發現她好像很喜歡在床上喚自己的這個昵稱,平時卻不怎麽開口。
“嗯?”樊澄應了一聲。
“我一直很想問你,為什麽會去學寫劇本?寫和寫劇本完全是兩回事,你如果要深造,我總覺得你該去學現代文學。”
“因為……”
“你可別說是因為我哦,那個時候你都還不認識我呢,我可不信。”謝韻之打斷樊澄道。
樊澄很古怪地沉默了一會兒,随即語調略顯嚴肅地問道:
“我說了你可能會不開心,但我也不想騙你。你真的要聽原因嗎?”
“嗯。”謝韻之心口突然開始發緊。
樊澄嘆息一聲道:“那個時候,我聽到了消息,我前女友要回國了,當時央影曾高薪挖她,希望她能進入電影頻道去做主任編導或者擔任主持人,未來或許能成為央影新一代的制片人,負責一些中外合資的影視制作項目。我當時就想着如果能去學寫劇本,或許能作為劇作家和央影簽約……那就還有機會和她合作。當時她确實進了電影頻道,但只留了一年就出來了,後來她還是去了央臺新聞頻道,做了新聞主持人。那個時候我已經考上劇作專業了,想着既來之則安之,于是便繼續學了下來。”
謝韻之安靜地聽樊澄說完,片刻後問道:
“所以你的影音室也是為了她造的?”
樊澄抿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韻之,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早就……啊!”
樊澄突然痛呼出聲,因為謝韻之抓着她的手臂狠狠咬了上去。樊澄将痛呼強忍在了喉中,咬着牙,一直等謝韻之松口,她才松了口氣。謝韻之這一口咬得不可謂不狠,但……卻也沒到咬破皮讓樊澄受傷的地步。樊澄知道自己那番話肯定讓她心裏不好受了,相處這麽久,她能看出來謝韻之在戀愛中的獨占欲很強,醋勁也特別大。只是樊澄平日裏表現優秀,從不會讓謝韻之吃醋,所以她很少會表現吃醋的一面。可讓樊澄覺得不妙的事,自己前女友這件事,謝韻之好像特別的介意,每次提起來,她都會醋到不行。
“韻之……那影音室真的不是為她造的,我裝修四合院的時候,都和她分開有好些年了,早就對她沒感覺了。”樊澄輕聲說道。
謝韻之卻沒答話,樊澄突然感覺到她身子有些異樣的抽動,她忙撐起身子,湊過去一看,謝韻之的側臉已然泛出淚光。
“韻之?”樊澄登時慌了,頓時無比自責,她怎麽能把謝韻之惹哭了,她曾在心裏發誓要讓她一輩子快樂的。
她慌慌張張去拂拭謝韻之面龐的淚水,心疼地親吻她的側臉,低聲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對不起……”
謝韻之卻從側躺的姿态仰過身來,一下将樊澄撲倒在床榻上,埋進了她懷中。
“韻之?到底怎麽了?是不是我惹你傷心了?”樊澄很無措。
謝韻之在她懷裏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就是很心痛很難受,對不起,我咬疼你了嗎?”
“沒有,我不疼。”樊澄望着天花板,雙手安撫着她的後背。
“我覺得自己好陌生,我剛才咬了你,我以前從來不會對任何人做這種事的,我一直很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可是……現在我發現自己根本控制不了,我總是……在你面前做出各種任性的事,我好害怕你會因此讨厭我,剛咬了你我就後悔了了,我怕你會一下生氣,丢下我再也不要我了。我不是你心目中的那個謝韻之……不是熒幕前那個知書達理的謝韻之……我脾氣不好,總是……總是言不由衷,總是說一些傷人的話,做一些傷人的事……我不喜歡自己這樣……”
“噓……”樊澄制止了她繼續說下去,她翻過身來,将謝韻之壓在身下,輕聲道,“不要這樣說自己,我愛你的全部,什麽樣的你我都愛,你也要愛你自己,你要是不愛你自己我又該怎麽辦呢?不管是知書達理還是言不由衷還是任性妄為,那都是你謝韻之,是你的方方面面,你是我的芝芝,是我的寶貝。”
此前的28年,謝韻之都從未想象過有朝一日會有這樣一個人,在寂靜的夜裏對她說出這樣一番無比甜蜜、無比暖心的話語,她的每一個吐字似乎都帶着橙黃的蜜漿,将她的心寸寸包裹。她的聽覺與情感在此時此刻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靈魂都因此産生了戰栗。
她情不自禁地将樊澄的頭勾了下來,主動地吻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