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 (2)
唯一的孩子。
他們在繁華的廣場上隔着玻璃窗第一次對望,中間隔了懸殊的財富地位和人生背景,也不知道冥冥中牽引他們相遇的是什麽。
一直到鐘聲響起,一切的因果律才開始凸顯。
“鑰匙!”光明之子将手探入自己胸口,捧出了那輪光環,仿佛托着一個小小的太陽。這具人類的身體已經被撕裂,然而她卻絲毫不覺得痛苦,瞬間展開了雙翅,向着黑暗的地底沖去。鐘聲在頭頂回蕩,那道門已經接近于完全打開的狀态了。
“攔住她!”當她飛向那扇門的時候,一個聲音厲喝。那是涯。
無數的灰白色霧氣從大地湧入,嘶叫着追逐而來—一那是由涯和幽顏帶領的“白之月”的靈,地面上正在摧毀一切的異世界入侵者。德芙雅尼毫不猶豫地回身,十指間綻放出淩厲如劍的光芒,封鎖住天坑,攔住了追兵。然而,耳邊的餘音漸漸衰微,一個絕望的念頭卻在岳裏掠過。
——來不及了!怎麽都來不及了!
那一刻,地底傳來的鐘聲已經敲響了最後一下,低沉悠揚。鐘聲的尾音還在冗長地回響,卻袅袅消散着。來不及了,時間已經消失殆盡。
光明之子握着那把鑰匙,尚未來得及靠近那扇門,鐘聲便将消失了。與此同時無數的靈已經追上了她,如同污濁的濃霧一樣纏繞着她,扯住了她手裏的鑰匙。
聽到最後一響鐘聲響起,涯和幽顏眼裏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看着大地深處徹底打開的那道門——是的,到了這一刻,再也無法逆轉命運,阻攔兩個世界轉換了!
傳說中,當2012年12月21日24點的鐘聲敲響時,黑夜将籠罩整個世界,世上的一切皆盡毀滅,成為廢墟。當夜幕降臨後,第二日的太陽将再不會升起。
然而,就在毀滅摧枯拉朽般地進行的那一刻,一切忽然停住了。
是的,那是“停住”!
這個世界的時間在那一刻忽然凝固了。所有鐘表不再跳動,齊齊地停在了24點這一刻!這最後一響的鐘聲在天地間久久回蕩,無休止,竟然像是滾滾的春雷。
“天啊……居然停住了!”衣衫破爛的教授站在廢墟裏,目睹了這一切,不敢相信,“沙漏竟然停止了流動!兩側的能量交換被切斷了,奇跡啊!這……這又是什麽新理論?”
同樣的,克蘭社團的戰士們也不敢相信地聽看這似乎永遠都不會結束的最後一響的鐘聲,相顧失色,忽然脫口歡呼起來:“時間停住了!萬能的主,居然真的停住了時間!贊美神!您的力量無所不在,無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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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瞬間,一陣陣狂熱的歡呼響徹天地,頹敗的士氣重新振作起來,在永不停歇的最後一響的鐘聲裏,克蘭社團的戰士高喊着贊歌振翅飛起,揮劍砍向那些不知所措的“白之月”的靈體。當時間停止的一剎那,所有物化的異世界的靈都頓住了,仿佛被卡在了某一點上,呆滞而不能動。克蘭社團的戰士們展開雙翼飛向它們,劍光絞碎那些靈,宛如砍瓜切菜般容易。
地面上的戰鬥形勢逆轉之時,大地深處的搏殺卻幾近慘烈。
那道門已經在不遠處了。然而無數灰白色的靈卻追了上來,緊緊纏繞着飛翔的光明之子,不顧一切地撕咬着,拉扯着,不讓她靠近那道門。她的雙翅也無法動彈,因為兩個幽靈般的影子已經随之而至,銳利的白光再度閃現,穿透她的翅膀,死死地釘住了她。
那是“白之月”的兩個使徒,涯和幽顏。
“我的戰士們!”光明之子被釘在半空,用盡力量呼喚着追随者,潔白的翅膀流滿了血,“拉斐爾!加百列!解放我!”
然而,整個天坑裏都充斥着灰白色的污濁的霧氣,數不清的“白之月”的靈雲集在這個通道裏,密密麻麻,将每一寸空間都填滿。無論是霍銘洋,還是大天使長,就算竭盡全力,也才能深入一步,一時間都無法及時地趕上前去。
鐘聲還在持續,然而聲音卻已經由強轉弱。
時間的裂隙是有限的,那種停止一切的力量将轉瞬即逝。
“不要猶豫了!”一個聲音忽然響起在漸弱的鐘聲裏,居然是那個被驅逐的聖心居士,仰頭大呼,“把所有力量都釋放!立刻!”
那個落魄的神棍不顧一切地返回了戰場,摘下了手裏唯一的戒指,扔向了天坑,念動咒語—一只聽“嚓”的一聲,那一枚小小的寶石憑空燃燒起來,化成了一團火球。在光芒裏,那些糾纏着光明之子的惡靈發出了痛苦的嘶喊,紛紛消散。
寶石的能量轉瞬燃燒殆盡,天坑又恢複了黑暗。
“神啊……請您原諒我的暴殄天物吧!”天坑上傳來了一聲祈禱,卻是雷切爾的聲音。被聖心居士啓發,那個壯碩的德國人在天坑上空喃喃祝頌,松開了捧着的手指。天坑裏忽然閃出了一道又一道刺眼的光,五色斑斓。
那是劇烈燃燒的能量,如流星雨一樣墜落,灼穿了一切!
在短短幾秒鐘內,那些世界上最昂貴的鑽石被燃燒殆盡——艾克沙修、非洲之星、大莫卧兒、神像之眼、奧爾洛夫、仙希、泰勒伯頓……一顆接着一顆,如同璀璨的煙火一樣爆開,發出了耀眼奪目的光芒。
所有價值上百億美元的寶石的靈能,全部在瞬間燃燒!
這些寶石釋放出的巨大能量在天坑裏開辟出了一條道路,令霍銘洋和大天使長們得以向前。然而就在這一刻,那種奇特的“時間停頓”已經結束,回蕩的鐘聲開始迅速地衰減,眼看就要消弭于無形。
那一刻,光明之子忽然喊了一句:“德芙雅尼!”
“是!”
仿佛知道對方的意圖,霍銘洋迅速地掠過來,十指間閃耀着淩厲的光,凝聚成一把利劍,毫不猶豫地一揮而落。光明之子發出了一聲低呼,仰起頭看着前方耀眼的光,猛然往前一沖。
那一雙被釘住的翅膀血淋淋地從肩膀上被撕裂,留在了涯和幽顏的手裏。光明之子就這樣以沒有翅膀的殘軀,重重地撞向了那扇門!
“咔嗒”,只聽輕輕一聲響,有什麽東西被放到了那道門上——一個玉質的圓環,裏面流動着首尾追逐的兩道光,被用力地鑲嵌入了那道巨大的門上,“咔嚷”一聲吸入,紋絲合縫。
圓環裏的光迅速轉動起來,瞬間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光圈。
“不!”幽顏失聲驚呼,“她在關門!涯!”
不等她開口,她身邊的同伴已經不顧一切地掠了上去。涯扔掉了手裏的斷翅,一把抓住了夏微藍的肩膀,想将那個正在關閉地底之門的少女拉開。然而同一時刻,門上那個小光環擴大了,迅速地旋轉着,放出了另一股巨大的力量,和原本“門”的力量正好逆向。
正反兩股力量在地底同時放出,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光芒在瞬間大盛,映照着天坑裏的所有人,像是要融化掉一切一樣。涯和幽顏臉色蒼白,仿佛想要盡最後的力,向着光明之子沖過來,然而他們的身形卻在半空中迅速地消解,如同霧氣一樣變稀薄了。
“涯……涯!”在消失的瞬間,幽顏的手改變了方向,向着同伴伸過去,眼神中有絕望,也有恐懼。涯竭力伸出手,握緊了她的十指。在這最後的一刻,他抱住了她,兩人一起被漩渦身不由己地卷入了。
那一扇在鐘聲中打開的巨大的門,迅速以不可抗拒的力量關閉。同一瞬間,天坑裏所有的靈發出了恐懼的嘶喊,被同樣一股力量吸住,拖回了屬于自己的世界。是的,沙漏的流瀉被停住了,兩端的交換中斷,因為處于瓶頸處的那道門被關閉了。
幽顏的長發在獵獵飛舞,眼裏有淚水長劃而下。被吸入門後的那一瞬,她看着頭頂極遠處的天空,眼裏有留戀和不甘:“我們……我們輸了!”
“別怕,”白袍的祭司抱住了她,眼裏有罕見的溫柔,也在看着頭頂的那一點光亮,喃喃着,“再看一眼吧……記住這個世界,顏。下次鐘聲敲響的時候,我們會回來!”
可是,那要等多久呢……100年?1000年?
門後的光在驀然盛放之後又忽然收斂,抓住了消融在光裏的每一個靈體,一寸寸地退回地底,仿佛另一端有什麽東西控制着它,将其一縷縷地抽了回去。
那一扇巨大的位于大地深處的門在無聲無息地關閉。在門的縫隙消失的那一刻,霍銘洋的身體忽然一震,軀體裏也有一種光被抽了出來,随着最後的吸引力投入了門後面的那個世界。
同一個瞬間,屬于“他”的意志再度回到了身體裏。
當霍銘洋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于最黑的地底,正在眼睜睜地看着那道隔斷兩界的巨大的門在緩緩閉合,而那個滿身是血的少女也被迅速地卷入,和那些被收回地底的光芒一起消失了。
那是奇特的噩夢般的景象,他一時間無法明白自己置身于何處。
“微藍!”他下意識地沖過去,眼睜睜地看着那個女孩在那道門裏消融,再也看不見,宛如多年前他曾經看着母親死去一樣。
母親。閃念之間,他忽然明白了這一切。
仿佛有巨大的鐘聲在腦海裏敲響,震得他幾乎耳聾。烈火、呼喊、絕望、祈禱……十年前的種種在一瞬間清晰地浮現了出來,栩栩如生。
那一刻,他終于明白了:所謂的使命,所謂活下去的意義,原來就是這樣麽?!
“我的孩子……我終于見到了你。”當他念及這個名字時,有一個聲音溫柔地耳語道,“這麽多年辛苦你了……如今我的使命結束了。你的,卻還不曾結束,快上前去吧,不要猶豫。”
“媽媽?”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擡頭四顧,“是你麽?”
“是我!快上前去,完成你的使命!”仿佛回應着他的問話,一道淡淡的光憑空出現,繞着他的耳畔掠過。然而那個聲音卻消失了,宛如簫聲的尾音。
“我的使命?”他的目光追逐着那道光,失聲問,“是什麽?”
然而,母親并未回應他,仿佛靈魂只能短暫地顯示其存在,接着又迅速地消散了。這時,地底的那扇門徹底關閉了,将那個少女帶入了其中——那一刻,天地間發出了一聲久久的,就像是永恒的回聲。
“微藍!”他失聲呼喊着,腦子裏有什麽東西轟轟作響。
然而她只是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靜而隐忍,帶着一絲悲憫的洞察,完全不是一個18歲的人類女孩的模樣,更像是被釘上十字架以前的耶稣。在這最後的時刻,她的身體還是被那個所謂的神之子占據了麽?
就在那一刻,仿佛有一道光掠過腦海,最後一個記憶的暗格被打開了。霍銘洋如夢初醒,呼喊着她的名字,不顧一切地上前,向着那團迅速消失的白光伸出手。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身體裏居然隐藏着這樣大的力量!就算被“白之月”的使徒摧毀了氣脈,不能再使用一切咒術,他身體裏居然還潛藏着這樣的力量!
他的手,居然探入了那扇地獄之門,抓住了她。
——這一切他做得幹脆利落,動作快如閃電,一氣呵成,就像是在腦海裏已經演練過幾千幾百次一樣!
他抓住了那個即将被卷入異世界的女孩,用力把她從門後拉出來,然而他自己的身體卻在那樣強烈的光芒裏一寸寸地被摧毀,血從身體裏沁出,遍身殷紅。他知道,這一切只是一種等量的“交換”。母親曾經告訴他,不管咒術如何強大,若要換回別人,就必須犧牲自己。
是的,就在那一刻,他明白了:原來母親告訴他的、他一生最大的使命,就是在這一刻,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眼前這個人。
原來,這就是他存在的意義麽?
他不過是一個卑微的人類,而她的身體裏,卻寄居着至高無上的神靈。
——在地獄乏門面前,聽從了召喚的他做出了最後的舉動:犧牲,眼裏卻帶着洞察而微弱的笑。對神而言,他不過是一個如蝼蟻般的祭品:可對她而言,他又是什麽樣的存在昵……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親口去問她了吧。或者,此刻,主宰她身體的已是那個神之子,再也不是那個少女夏微藍了。
然而,就在他已經将她拉出死亡的瞬間,他的身體卻猛然一輕,就像是有一只手忽然推開了他,然後托住了他,用力往上一送,他竟身不由己地離開了死亡的漩渦。
“微藍!”他看到在最後一刻推開自己的人——是的,就在他幾乎要把她救回的時候,她推開了他!那個神之子,居然謝絕了人類的犧牲和救助!
“結束了。”那個少女重複了他母親的靈魂說的最後那句話,潔白的羽翼在光芒裏一根一根地融化,仿佛白雪在日光裏消融,她對着他微微一笑,“再見……”
她推開了他,拒絕了他的犧牲,一個人自行墜入了深淵。
光明之子,最終将以身相殉,和黑暗一起葬身于地底。
——那是《死海古卷》上關于末日的最終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