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Chapter (1)
2012年12月21日,那一夜分外漫長。
世界各地發生了多起空難海難,有一些地方的人們在睡夢中感到了大地的顫抖和動搖。然而,對于世上大多數人來說,這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夜晚,第二天醒來拉開窗簾看到溫暖的陽光射入房間時,心裏并未覺得有何不同。或許偶爾也會有人想起傳說中的那個末日的傳言,只是搖頭笑一下而已。
太陽照常升起,亘古不變。
然而,沒有人知道那個漫長的夜裏,世界曾經瀕臨毀滅,然後又重新恢複。多少生命和靈魂從此湮滅——那艘載着70億人的船穿越過驚濤駭浪,終于平安地抵達了黎明的彼岸。
托着方舟抵達彼岸的,卻是無數犧牲者流出的血。但那些血在日出之前消失無痕,不曾被世人得知,就如同……日光下消融的雪一樣。
末日之後的第三天,便是2012年12月24日。
平安夜,耶路撒冷的街頭車水馬龍。華燈初上,老城的工藝品集市和蔬菜瓜果集市都已經關閉,然而Holy Sepulchre(聖墓教堂)外卻人頭攢動,有上千人連夜捧隊。
根據《聖經》記載,神之子耶稣在傳教時,曾經遭祭司和貴族嫉恨,被猶太教當局拘捕,送至羅馬總督彼拉多處,後判為釘死在十字架上。傳說耶稣在死後三天重新複活。4世紀初,羅馬君士坦丁大帝的母親希拉娜太後巡游至耶路撒冷,下令在耶稣埋葬和複活之處建造一座教堂,即後來的聖墓大教堂。
這樣一個聖地,在平安夜自然有無數的信徒來到此處,排隊進入教堂祈禱,等待新年的鐘聲敲響。然而,今年卻很不巧,那些來自世界各處的信徒被告知教堂在進行維修,不能對外開放。信徒們只能沿着“苦路”在教堂外部繞行,甚至連探頭看—眼十字架,觸摸一下那塊傳說中浸透了耶稣鮮血的大理石都不行。
雖然都是虔誠的教徒,但遇到這種異常的情況,在不遠萬裏而來的人群中偶爾還是會發出一些怨言——
“上帝啊,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維修?”
“聽說這裏在前幾天的地震裏損壞了,教堂內部需要重新修補。”
“啊?是21日夜裏的那場地震麽?為什麽那一夜我什麽都沒感覺到?醒來才聽說不僅是耶路撒冷,世界各地都發生了震級不等的地震,據說中國有個大城市差不多整個陷入了地底——想不到連聖墓大教堂都被波及了。”
“哦,說起來我那天還真是被吓壞了……我住在海邊,半夜被搖晃醒,光着腳抱着孩子跑到了後門的山丘上,遠遠回頭看過去,發現月下的死海居然都是紅色的!”
旁邊的人吃驚起來:“什麽?死海都是紅的?”
“是啊!太奇怪了,海在發光,而且還在沸騰,就像是底下有什麽在打開一樣,出現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漩渦!看得我連路都走不動了,跪在那裏一直祈禱。”那個外地來的女教徒在胸口劃了個十字,“可能真的是上帝顯靈了吧。那一刻,我覺得時間都好像停止了。等我回過神的時候,海面就重新平靜了,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Advertisement
“說不定真的是神顯靈,才讓我們安然度過了2012年的最後一夜吧。”
“亵渎神靈!”旁邊有一個老年婦女忽然低聲喝止,“《聖經》裏都沒有記載過所謂的2012年的末日預言,既然神都沒有說過,那這就是瑪雅人的謠言。別在這裏再提這件事了,但願上帝原諒你們!”
“……”前面幾個議論的人立刻收了聲,低頭默默在教堂外繞行。
然而,那些外面被阻擋入內的教徒們并不知道,此刻大門緊閉的教堂內部依舊金碧輝煌,并未有什麽受損的跡象。
神壇前,站着一列穿着黑色長袍的人,眼神閃亮犀利,手指上帶着有火焰徽章的戒指,一邊戒備着外面的情況,一邊不時地将目光投向神壇上的另一些同伴。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有傷在身,眼神疲憊,仿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劫難。
在一群黑衣人裏,有一個穿着紅衣的人分外顯眼。
“咳咳,”來自梵蒂岡的密使,紅衣大主教咳嗽了一聲,開口道,“各位,這裏是耶稣死亡和複生的聖地,教皇大人協調了很久,也只能說服聖墓教堂給你們騰出一個晚上的時間,希望你們明白,這是來之不易的。”
“呵,”一個德國人模樣的黑衣人冷笑了一聲,手裏轉着一把瑞士軍刀,用蹩腳的英文說道,“老實說我很想讓您也明白,此刻您還能站在這裏,是多麽來之不易。”
鋒利的刀“咔嚓”一聲打開,吓得紅衣主教一個哆嗦。他抹了抹頭上的汗,不知道這群人是什麽來歷,但連梵蒂岡的教皇都為這一行神秘人大開方便之門,将聖墓教堂在平安夜整個給了他們,必然是一群得罪不起的人物。
他們……到底是同道,還是異教徒?
“願上帝保佑龔格爾神父、米迦勒、烏利爾,以及在這場戰鬥裏犧牲的所有戰士們!”哀悼完畢後,銀發的醫生擡起閃着寒光的機械手,在胸口劃了一個十字,低語,“為了您賦予的使命,他們曾竭盡全力與暗之軍團戰鬥,直到流盡了最後一滴血。願他們的靈魂在天堂裏安息!阿門!”
“阿門!”他身側的金發女子俯首輕聲應和,也在胸口劃了一個十字。在他們身後,兩排黑衣人齊齊躬身,也跟着祝頌,聲音在空蕩的教堂裏回蕩。
彌撒結束,兩人從神壇上并肩走下來。
“還看得清楚麽?”拉斐爾回過頭看着加百列。她點了點頭,鼻粱上架了一副精巧的金絲眼鏡,鏡片卻是淡淡的茶色,擋住了暗淡無光的瞳子。和他一樣,失明的她也接受了加農博士的手術,植入了外置的輔助儀器,通過眼鏡來接駁視神經,借此恢複視力。
她沒有眼,然而他卻能看到她空洞眼睛背後的哀傷。
“不用太悲傷,這一次,我們終究是贏了。”拉斐爾只能這樣安慰她,“你看,我們沒有辜負上帝的期許,成功地阻攔了末日的來臨。”
“但我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啊……社團曾經有兩萬多人,這一戰之後,活着的只有此刻教堂裏站着的兩百多人了。”加百列喃喃,看着聖墓教堂裏傷痕累累的黑衣人,“而且,如果不是最後一刻遠在瑞士CERN的LHC啓動,粒子對撞撕裂了時空,我們說不定會全部死在那一扇打開的門裏。”
拉斐爾低聲道:“這一切都是神的安排。”
是的,在那最後的一夜,遠在瑞士的天野教授和埃文斯博士在無法聯系到神父的情況下,最終自行啓動了LHC,成功完成了一次極高能量的對撞。這一次對撞的能量級相當于宇宙大爆炸初期,甚至令時間都停止了那麽一瞬,給人類争取到了最後的生機——沒有早一刻,也沒有晚一刻。
除了天意之外,也沒有別的解釋了吧?
加百列微微苦笑起來,點了點頭:“雖然天野彌生是個佛教徒,但是我想這一切也是他所信奉的神靈的意願吧。只可惜……”
她沒有說下去,眼眶有些紅。是的,在擅自啓動LHC這樣的儀器後,天野教授和埃文斯博士自然逃不過歐洲高能物理委員會的調查。那個已經退休的教授将所有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并在調查進一步深入時,以自殺終止了所有的線索。
是的,他是一個佛教徒,又是一個高能物理界的權威科學家。但是,他最後卻為上帝而戰,而死——這個秘密,又該有多可笑啊……說出來誰信呢?
想起了那個佛教徒勇敢的犧牲,兩人沉默了片刻,加百列再度喃喃開口:“你看,不但是米迦勒、烏利爾、莉莉絲,連神父都蒙主召喚而去了……到最後,只有我們活下來,看到了這新的一年。”
“很難過麽,薇薇安?”同伴溫柔地開口,出乎意料地叫了她的本名,并伸出手來輕輕擁抱了一下渾身顫抖的她,“那就哭吧,不要忍着傷痛,別忘記我是個醫生。如果你覺得痛苦,我會為你包紮傷口的。在你17歲的時候,我就這樣對你說過,忘了麽?”
17歲的時候?她愣了一下,擡頭看着他,似乎想起了什麽。
拉斐爾的眼睛也已經在這場空前慘烈的大戰裏毀掉了,瞳孔裏沒有任何表情,然而,他的面容卻有一種類似于少年的羞怯和不安,令她忍不住再一次戰栗起來,似是觸動了遙遠的記憶——她想起來了,在她深陷于對米迦勒的單戀時,在醫務室裏他曾經鼓勵她勇敢地去告白和追求,并說過同樣的話。
“十幾年了,我一直等着能有機會替你療傷,薇薇安。”拉斐爾嘆了口氣,語氣溫柔而失落,“可是你總是那麽倔強,從來不肯在我面前哭泣……自從米迦勒死後,你就一夕間長大,不再在別人面前哭泣了。就算我醫術再好,對着一顆如鋼鐵般無懈可擊的心,又有什麽用呢?”
她忍了又忍,淚水還是從空洞的眼窩裏長劃而下,飛濺在了他的手背上。
“啊……你終于哭了麽?”拉斐爾一驚,瞬間将她緊緊抱在懷裏,“不要哭,薇薇安,不要哭!讓我給你療傷吧,不要拒絕……因為我們還活着,還可以相愛、相依、相伴到老……我們要感謝上帝,不可辜負他的恩賜。”
他低下頭開始輕吻她的臉,淚水濡濕了他的嘴唇。加百列沒有拒絕,也仰起了頭。然而,當他們的臉貼近時,戴着的眼鏡卻碰到了一起。
“該死,還真是礙事啊!”銀發的醫生喃喃地說了一句,一把摘下了自己的眼鏡,同時也取掉了對方的——兩人都在瞬間失去了視覺,只能閉着眼睛接吻。拉斐爾俯下身來親吻着心裏愛慕多年的女子,感覺一瞬間仿佛已經到了天堂。
“這……”紅衣主教看着神壇前的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亵渎神靈啊!”
“劫後餘生,你就原諒他們吧。他單戀她十幾年了。”雷切爾聳了聳肩。然而等了三分鐘,發現熱吻的兩個人還沒分開的跡象,不由得也不耐煩起來,吹了一聲口哨:“喂喂,差不多了吧?別太投入,我們今天來這裏還有正事要做的啊!”
相擁的兩人驀地分開,有些不好意思地側過了頭,無論是銀發的醫生,還是金發的女郎,臉上都泛起了紅暈,各自摸索着,重新将眼鏡戴上。
“咳咳,”拉斐爾扶了扶眼鏡,低語,“對,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如果按照《死海古卷》上的記載,我們此刻應該去聖墓那邊看看,迎接奇跡了。”
“那是。你居然還沒忘記,不錯啊。”雷切爾吹了聲口哨,和他們一起朝着教堂的深處走去。紅衣主教想要跟上來,卻被幾個黑衣人攔住了去路,眼神森冷地逼迫他留在原地。
“我,我可不可以……”人群裏有一個人想要跟過來,卻又有些猶豫,臉上露出羞愧的神色,忐忑不安,“也跟你們去?”
“聖心居士?”拉斐爾站住身,回頭看着那個人,嘴角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彼得曾經在黎明之前三次否認耶稣,神之子最後也原諒了他。你雖然曾經叛出社團,在末日那一刻卻依舊為了光明之子而戰……一起來吧,歡迎你再度成為我的同伴。”
一行人沿着走廊,走向這座龐大的教堂深處,腳步回響。
這座教堂有着它輝煌的歷史——根據記載,2012年前,神之子耶稣被釘死在耶路撒冷城外的十字架上。阿瑞馬西亞的約瑟夫收殓了他的屍體,并把耶稣埋葬在自己還沒有使用過的墳墓:從一整塊磐石中鑿出的一個墓穴中。然而,三天後,當為耶稣的屍體塗抹膏油的女人們到達那座墳墓時,卻發現墳墓入口的沉重石頭已經被挪開,裏面是空的。當所有人都震驚得不知所措時,有幾位天使從天而降,告知追随者們,神之子耶稣已經複活了。
而那座磐石鑿成的聖墓,就在這座教堂的深處,被視為所有教徒的神聖之地。
“你說,神跡會再度發生麽?”雷切爾一路嘀咕着,有些不安地開合着手裏的瑞士軍刀,“就算我是個虔誠的教徒,也覺得不可思議啊!那一戰裏,我們所有人都看到光明之子已經神形俱滅了,對吧?怎麽還會……”
“別啰唆。這是《死海古卷》上記載的,我們必須按照神谕來完成一切。”拉斐爾沿着那條著名的苦路往教堂深處走去。加百列緊跟在他身後,臉上的表情凝重而忐忑,似在迎接一場不可知的命運。
十分鐘後,克蘭社團碩果僅存的幾位元老到達位于教堂深處的那個神墓時,忽然間都呆住了,停頓了片刻,齊齊發出了一聲驚嘆——
“神啊!”
幽暗的燈光下,那塊沉重的封墓石已經再次被挪開了,一只手從黑暗的墓穴裏伸了出來,白暫而柔弱。
“這世間,沒有人能奪我的命去,就如沒有人能奪去光明一樣,如果有死亡,也是我自己舍的。我有權柄舍了,也有權柄取回來——當地獄之門關閉後的第三日,我當複活,并現身于你們面前。”
——這就是《死海古卷》上,關于光明之子的最後描述。
此刻,平安夜的鐘聲開始敲響,回蕩在教堂深處。
2012年12月25日,聖誕節,海上有一輪明月升起。
在公海上的一艘豪華郵輪裏,新年宴會正在進行。臺上的樂隊賣力地吹着薩克斯風,聖誕樹上挂滿了禮物,彩燈閃亮如星。當一曲終了的時候,人群開始歡呼,無勢閃亮的紙屑和氣球從天而降,氣氛熱烈而溫馨。
這一艘名為“拉裏格拉斯”的豪華郵輪,是嘉達國際總裁霍天麟為紀念愛妻德芙雅尼而買下并命名的,因為停在外海,躲過了21日的劫難,安然無恙。雖然S城發生了震驚中外的自然災害,幾乎全城毀滅,嘉達國際的基業也被摧毀,但是霍氏的總裁卻并未受到打擊——他在瑞士銀行的賬戶裏依舊有着高達數十億美金的存款,在末日之後第一個聖誕節到來的時候,在這艘郵輪上舉辦了盛大的派對。
從平安夜起,這艘豪華郵輪自s城沿着海岸線南下,歡慶着新一年的到來。
“沒想到,我們居然還能一起過今年的聖誕節。”兩大鬓蒼白的老人發出了一聲感嘆,舉起酒杯對着面前的人道,“來,銘洋,為劫後餘生幹杯。”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年輕人,在這樣的場合居然還帶着墨鏡,衣領雖豎起來擋住了半張臉,卻依舊遮不住可怖的傷痕。他看着面前的紅酒,似乎一點興致也沒有,只是失神地轉動着面前的高腳杯,另一只手撥弄着一部白色的iphone4手機。
“不要擔心,範特西醫生說過,你的臉并不是沒救了。”霍天麟看到兒子心事重重的樣子,悉心勸導,“等他處理完手邊的事務,就飛來中國幫你重新進行一次整形。你會恢複,哦,不,會變得比以前更加英俊。”
然而霍銘洋并沒有說話,只是對着玻璃杯發呆,眼神渙散虛無,似乎在蕩漾的紅酒的波光裏看到了什麽幻象。
“你說,母親她……”他喃喃,忽然忍不住哽咽起來——是的,他等了那麽久,就是為了等到這一刻,當兩個世界終于可以連通的時候,可以再度擁抱母親。然而,他的确見到了她,卻是以這樣一種完全想不到的方式:她占據了他的軀體,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是的,使命。
當末日來臨的時候,腦海裏的封印解除,一切記憶都複蘇了。他記起來十年前的那場大火,有着截然不同的真相。
那并不是因為父親而招致的黑道尋仇,而是一場母親自導自演的謀殺!
那個叫做德芙雅尼的母親,并不是克蘭社團的人,只是一個來自南亞次大陸、有着高貴血統的靈能者。盡管沒有看過《死海古卷》,也不曾得知瑪雅預言,她卻以自己的力量提前預知了未來,明白了末日危機的真實性。
可惜的是,除了另一位名叫夏之軒的中國男人之外,她這個想法卻并不被身邊的人乃至自己的丈夫所理解。她一遍遍地反複對身邊的人說明預言,卻只遭到了嘲笑和諷刺,到最後,丈夫甚至不耐煩地将她送進了精神病醫院。
然而,就在那裏,她聽到了神谕,明白了自己真正的使命所在。
在那個精神病醫院的單人病房裏,她和另一個守護者米迦勒一起,為迎接光明之子的到來做了秘密準備,中間聯手擊退過無數次“白之月”的窺探和搜索。五年後,在得知米迦勒已經去世的消息後,這個有着尼泊爾王室血統的女子默默地用秘術計算過自己的壽命,發現患有多種疾病的自己将會死在2009年的春天,只怕不能履行守護光明之子并在末日時為之戰鬥的使命。
時間不夠了,所以,她不得不提前安排了自己的死亡。
為了這個世界不至于毀滅,被關在精神病醫院的女人默默地做了一個驚人的周密的安捧,在那個計劃裏,所有人都是必不可少的棋子,甚至她唯一的兒子也成了最重要的“器皿”。
作為一個預言者、先行者,她是孤獨的,不被人理解,也不被人支持,一切的一切只能獨自在黑暗裏進行,所有的犧牲也無人知曉。
終于,在兒子來看她的那個下午,一切如計劃地發生了。烈火熊熊燃燒,吞噬了母子二人。她的靈在瀕死時脫離身體,穿越那道門,去了“白之月”向兩位使徒求救——“用自己的靈魂來交換兒子的生命”,這樣的理由連涯和幽顏都沒有質疑,因為她具有的美麗軀殼和高貴血統,兩位使徒允諾了她。在兒子重返人世時,她也順利地蟄伏在了“白之月”,以待最後時刻的到來。
當然,在那之前,她把一些東西封印在了兒子的腦中。
沒有人知道這場慘禍的真正起因,就連她唯一的兒子也以為是昔日父親的仇家尋仇,才導致了那場火災——當日歷翻到2012年的時候,那些草蛇灰線的伏筆才會浮現出意義。甚至,她封印在兒子腦中的記憶也會複蘇。
那時候,“使命”作為一個至高無上的存在,将會指引霍銘洋前來尋找她。她将利用唯一直系血親的軀體在世間複生,協助光明之子完成最後的戰鬥。
10年,那是多麽用心深遠的伏筆和計謀啊!
“原來,我只不過是她的一枚棋子。”大難過後的霍銘洋目光渙散,看着手裏的酒杯,喃喃着,“她不顧一切地在火災裏保護我,又不惜以出賣靈魂為代價救活我,其實并不是因為愛我,而是我對她還有價值,不可或缺,對麽?”
霍天麟不知道說什麽好。雖然多年來為了保護兒子和“白之月”進行了種種交易但直到末日來臨,他才知道自己也成了妻子的一枚棋子。那個來自雪山下盛放着杜鵑的國度的異族女子,對他而言,一直是個神秘的謎。
“母子天性,她自然是愛你的。”許久,他這麽說,卻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德芙雅尼是那樣神秘莫測的女人,即便是身為丈夫的他,又怎能确定她是否真正愛過自己?
“可是,她更愛她的神,不是麽?從骨子裏看,她是一個比克蘭社團更瘋狂的追随者。”霍銘洋慘淡地笑了起來,有些自嘲,也有些悲哀,“枉我十年來不停地追憶、懷念着母親,到頭來,其實在這世上真正愛我的,只有你,還有……微藍。”
微藍,這個名字從他嘴裏吐出,低沉而悲哀。
末日已經過去,毀滅的一刻也已成空,活着的人們甚至會覺得那一刻從未存在過,然而,他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忘記地獄之門關閉前的那一刻——那個斷翅的女孩站在巨大的門之前,回頭看着他,輕聲對他說“再見。”
在最後一刻,她拒絕了他的犧牲,任憑自己堕入地獄。
——他知道,那一刻她是以“人類”的意志做出了最後一個決定她選擇了保護他,不惜讓自己死去。那樣強大的精神力量,甚至讓她身體裏的所謂的“光明之子”都為之妥協。那最後一句“再見”,是她說的,而不是那個寄居在她軀殼裏的光明之子。
在聖誕夜的狂歡裏,霍銘洋擡起頭,看着船舷外的大海。海洋是靜谧的,上面映照着清冷的月光,美得仿佛幻境一樣。他怔怔地看了許久,碎裂的臉上有細微卻刺骨的痛,一分分地向下蔓延,那是淚水悄然劃過了面頰。
“喲,瑞典皇家科學院有21名院士聯合推薦中國的錢從臯教授成為下一屆諾貝爾物理學獎的候選人。”霍天麟的手指劃過IPAD,點開了一條新聞,念了出來,試圖轉移兒子的注意力,“據說他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沙漏理論’和‘平行空間密閉場理論’,幾乎颠覆了現有的量子力學架構——哦,居然還是S城的人。”
那個名字是熟悉的,但霍銘洋沒有回答,只是怔怔地出神。
“看,耶路撒冷那邊有條新消息,說不定和克蘭社團有關。”眼看兒子沒有反應,霍天麟又選了一條新聞念出來,“據說聖墓大教堂昨晚顯靈了。在鐘聲敲響的時候,有幾百名朝聖者看到教堂深處綻放出奇特的光,出現了耶稣複生時的種種異象……的确奇怪,昨天離21日正好是3天,對不對?”然而,霍銘洋還是沒有回答,似乎在繼續出神。樂隊換了一首歌,旋律很熟悉,居然是一首克裏斯·蒂伯(Chris De Bugzh)的老歌(A Spaceman Came Travelling)。然而浮現在他腦海裏的,卻是齊秦翻唱過來的另一個中文版本——
他們說季節越來越無常,
就連雨水也跟着受傷。
整個世界像風中塵埃,
誰也不敢大聲對人說——你愛我嗎?
別問我永久到底夠不夠,
假如地球脫離了宇宙,
永恒的大地開始融化,
就讓我們緊緊擁抱着變成沙。
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有審判,
所有人類剩我們兩個。
不管付出任何的代價,
我願為你釘上無悔的十字架,
不要怕,
一直到世界末日,等你回答,
士兵們放下他們的槍,
頑皮的孩子收起了翅膀,
憤怒的火山停止喧嘩,
異常的平靜埋伏着多少不安?
風暴漸漸升高,大地開始動搖,
我在風中呼喚,你聽見了嗎?
別在世界末日來臨之前口中仍然隐藏着那句話
——你愛我嗎?
不要怕。
一直到世界末日,等你回答。
聽着那首老歌,他只覺得心裏猛然刺痛。那一瞬,他想起了許許多多過往的片段,那些記憶的碎片仿佛從此刻如銀的海上月光中浮了出來,閃爍着微弱的光芒,忽遠忽近。
他想起了在嘉達國際廣場上的第一次相見。那個拖着行李箱、隔着玻璃窗看着自己的女孩,眼神幹淨而單純,宛如一只從森林裏剛剛跑出來的小鹿;想起了她網戀見光死、目睹男友背叛後的憤怒表情,彪悍如下山猛虎;當然,還有那些在青山精神病醫院裏和自己做病友、相依為命相互照顧的日子……她說話的模樣,皺着鼻子笑得沒心沒肺的模樣,和最後神之子在身體裏覺醒後的那種凜冽而高貴的眼神。
人性和神性在她體內交錯,哪一個瞬間是真實的她?
“你……喜歡我麽?”
他想起了在青山精神病醫院中庭的樹木下,那個女孩問過自己的那句話。那時候的她羞澀而忐忑,甚至沒有勇氣擡起頭看他。他沉默着,沒有回答。他愛她麽?在這場大難到來時,他們都曾不顧一切地保護對方,甚至不惜犧牲自己,可是,這究竟是愛,還是所謂的使命?他們在宿命中的這場相逢,到底該如何定義?
他不知道,也無法回答。
如果還有機會就好了……如果還有一次機會,可以回到彼此面前,就能知道真正的答案了吧?只可惜人生永遠不會有第二次機會,所有要說的話,要做的事,在過了那一刻以後便成為虛空,再無法挽回。
霍天麟憂慮地看着兒子。過了新年銘洋就24歲了,可是,在別人都覺得是燦爛人生的開端的年紀裏,他的一生卻早已經結束——末夜已經過去,這個世界将安然存在,可是,那些經歷過毀滅的人昵?他們的內心,是否可以重建?
沉默中,只聽“叮”的一聲,握在霍銘洋手裏的iphone4的屏幕忽然亮了下,跳出了一條短信。他低下頭去,看到了一個陌生卻熟悉的號碼。滑動解鎖點進去看了一眼,那一瞬,霍銘洋的手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那個號碼只發來了三個字——向右看!
他霍然站起,側過頭看向右邊的船舷。那裏,海面上一輪明月正在升起,映照着無邊無際的水面,美麗如銀。然而,在落地的大玻璃窗外的甲板上,卻有一個人站在那裏,正隔着玻璃笑嘻嘻地往裏看。
“微藍!”他愕然地脫口,一個箭步沖了過去。
月光美麗。她站在外面的甲板上,他站在豪華的郵輪裏,就這樣相望而立。霍銘洋顫抖着擡起手,隔着玻璃按在她的手掌上,說不出一句話——這……是幻影麽?那個消失在地底的人類少女,那個《死海古卷》裏早就預言過會犧牲在末夜的神之子,居然在此刻回來了,宛如傳說中耶稣的複活!
他凝視着月光下的少女,一刻不離,生怕一眨眼幻影就消失了。
而那個從天而降的女孩就站在月光下看着他,紮着長馬尾,正趴在落地的玻璃窗外看着裏面的他。她看得如此投入,以至于整張臉都貼在了玻璃上,小巧的鼻尖被壓扁了,看上去就如一頭在拱食的小豬。
那樣的美好、單純而溫暖,恍若回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瞬間。而這一次,冥冥中指引他們相遇的不再是所謂的使命,而只是單純的牽絆和思念吧?輪回不休,命運不止。無論經歷過多少次毀滅和重生,對于易朽的人類來說,只有心和感情是不朽的,就如此刻海上的月光一樣。
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Hi,我說過,我們一定會再見的。”在海上如銀的月光裏,她擡起頭看着他,微笑着,“我是專門回來問你這個問題的——你,喜歡我嗎?”
“這一次,可不許不回答哦!”
後記一
直到世界末日
滄月
這個故事的靈感起源,來自于一個真實的夢境。
一個冬夜,我從黑暗裏猛然坐起,全身冒着玲汗地從噩夢裏掙脫。但是,夢境裏那條斷頭小巷,一盞盞昏黃的路燈,不徐不緩跟蹤的人,以及鑰匙在金屬上刮擦的聲音卻還栩栩如生,令人心悸不已。
我沒有開燈,在夜裏呼吸急促地獨自坐着,感覺門後那一雙抓住我的冰冷的手還停在肩膀上。
“你終于來了。”夢裏那個聲音說。
至今我都清晰地記得那個聲音,以及黑暗深處那低低的一聲笑。
那一夜我再也沒有睡着,就這樣在黑暗裏坐到了天亮。腦子裏很亂,仿佛又很空,空得急需什麽來填補。于是,許許多多奇特的幻想不停湧現——那個聲音是誰?門後面是什麽樣的—個世界?那個試圖救我的跟蹤者又是誰?
我無法停止這種一觸即發的無限聯想,在夜裏呆呆地坐着,直到那些湧出的東西漸漸在腦中結成了一張網,然後在網裏迷迷糊糊地睡去。
到了白天,清醒之後的我仔細地回顧了這個奇特的夢,忽然明白自己在沉睡中獲得了一個多麽奇妙的故事——這樣充滿懸疑、驚悚和溫情的故事,只怕在我清醒的時候也無法構思出來吧?
作為—個出生于5月15日的織夢者,我想這是上天給予我的啓示,要我把這個作為新一篇小說的開端,好好地寫下來。
于是,就有了(2012·末夜)。
這個故事前後寫了一年多,中間發生了許多事情,牽扯了精力,也耽誤了進度。等磕磕絆絆寫完的時候,離傳說中末日也不過一年的時間了,時間如流,逝者如斯。
寫的時候問過很多人,如果真的有末日,你打算怎麽迎接那一天?有人說要環球旅行瘋狂享樂,有人說要靜心修行以待來世,還有浪漫的家夥說要死在愛人的懷裏才算沒有遺憾……說起來,在對待末日這一問題上,會折射出—個人的真正的價值觀吧?
因為人總是戴着面具活着,戴久了,幾乎都已經忘記那不是自己真正的模樣——只有當末日來臨的那一刻,在生命的盡頭,才能遇見自己。
那麽,正在看着這本書的讀者們,你們相信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