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Chapter (1)
2012年12月20日,S城已經成了一座死城。
天坑還在擴大,大地在不停地裂開,仿佛深處有一扇門在緩緩打開。暴雨持續地傾瀉,然而地上卻沒有積水,因為不停擴大的天坑已經吞噬了整個城市,地面上所有的建築、道路、植物、動物都陷入了深深的地底。
而天坑深處,有依稀的白光浮現,越來越強烈,映照着所有人的臉。
蒼老的神父默默地念着第7089遍祈禱詞,血從口角沁出,褐色的頭發在一根一根地變蒼白,仿佛生命的力量正在一分分地消耗殆盡。只聽“咔”的一聲,他手裏的十字架出現了細微的裂痕,裏面沁出了淡淡的鮮紅的顏色,宛如血液。
“認輸吧。你已經以一人之力和我們對抗了一個多月,也算是頑強的。”白光裏幻化出兩個人影,肩并着肩,對着死守的黑衣神父道,“最後一刻即将到來,你們人類還能做什麽呢?不過,你是一個頑強而優秀的人類,在你死後,我會把你的遺體保留下來,讓你的DNA不至流失。”
“呵。”龔格爾神父冷笑了一聲,卻沒有說話——他此刻懸浮在天坑的中段、約兩千米深的地底,腳下是無止境的黑暗,頭項的天空也已經遙遠。另一面射出的光芒越來越亮,那是從地底射出的,他知道,只要他一放棄,立刻就會被吸入這扇門內,萬劫不複。
那是地獄之門……整個人類文明将在鐘聲敲響時毀滅!
“神啊,請您賜予我力量,讓我為您阻止這群魔鬼吧!”龔格爾神父竭盡全力想要抵抗那一扇門的力量,不讓世界加速崩潰。然而,那個死亡之門還是在緩緩地打開,光從門縫裏透出,似要籠罩整個世界。
奇特的是,在那光芒裏,依稀可以看到一雙潔白的翅膀!
龔格爾神父不由得怔住了——那是天使?“白之月”裏怎麽會有這種東西?那個身影為何在掙紮,就似徘徊在地獄和天堂的交界處,遲遲不能離開?
“神啊……是您麽?是您終于向我們展示出了您的存在?”龔格爾神父猛然想起了加百列說過的話,恍然大悟地看着那個模糊的剪影,似在傾聽着某個聽不到的聲音,雙手漸漸發抖,十字架的數珠一顆顆在手心裏戰果。
一個輕微得宛如天籁般的聲音傳入了他的心底,仿佛召喚——
“祭獻啊……人類!你們的犧牲,将成為我力量的來源。”
那個聲音喚醒了深埋心底已久的秘密,龔格爾神父看着大地最深處的那道光,低聲喃喃:“到時候了麽?”
——是的,這就是那個命中注定的時刻!他在50年前加入克蘭社團,将手按在《死海古卷》上起誓時,就被告知每一個人都擁有這樣一刻。在那個時刻,若聽到神的召喚,就要毫不猶豫地應答。
13年前,米迦勒去了:如今,烏利爾也去了;現在,輪到他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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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緊了手裏的十字架,低聲祈禱:“願這小小的卑微的犧牲,能令神得知人類那堅決的心意——請您帶領我們走過那道生死之門,從廢墟上重新建立世界吧,阿門!”
那一刻,龔格爾神父忽然放棄了抵抗,向着光芒墜落下去!
雙手緊握着十字架,緊緊地安放在胸口,蒼老的神父閉上了眼睛,停止了一切咒術,口中低聲念着祈禱詞,任憑自己飛速地朝着另一個世界墜落。
失重,極速地墜落,恍惚的視覺裏,他看到門在加速打開,另一個世界的吸引力強大到無可抵抗。一襲黑色的神袍獵獵飛舞,轉瞬投入光的深處,宛如一只消失在光芒裏的黑色的蝶——在鐘聲敲響之前,上帝牧群裏的領頭羔羊,克蘭社團的精神領袖,聖殿裏至高無上的龔格爾神父,就這樣離開了這個世界!
那一刻,s城上方激烈的混戰停止了,無數克蘭社團的戰士們仿佛感知到了領袖的消失,驀地轉過身來,不約而同地飛向天坑。然而那個巨大的黑洞上籠罩着結界,除了在地底深處戰鬥的三個人,外人根本無法靠近。
“神父……神父!”克蘭社團的戰士們呼喚着,雲集在天坑邊緣。然而,無論他們怎麽呼喊,怎麽試圖闖入,他們的領袖,就這樣如同斷線的風筝一樣消失在了這個黑洞裏。
感覺到對手的存在感徹底消失,和龔格爾神父戰鬥到現在的兩個影子終于雙雙松了一口氣,相互看了對方一眼。
“死了?”涯皺着眉頭——這個人類,在50年裏都是“白之月”的最大對手。
“死了。”幽顏閉上眼睛,默默地感知了一下,确認了這一點。
“居然這樣就撐不住了麽?”涯卻有些吃驚,看着地底深處,“以龔格爾的能力,我以為他總可以支持到鐘聲敲響的那一刻。”
“……”幽顏沉默着凝視,忽然低聲喊,“看,那是什麽?”
在飛越過那一道門時,那一襲黑色的神袍展開了。那一刻,龔格爾神父用盡全力念出了最後的咒語,将畢生的靈力都傾注在了一瞬,身上的一襲黑色神職人員的長袍仿佛一片烏雲彌漫開來,無休止地擴大,瞬間将整個打開的門都遮蔽了。
“神啊!請讓我用所有的血作為祭獻,讓光明之子飛翔!”
最後一句祈禱吐出時,他的身體穿越了那道門,被吸入了異世界。那一刻,在光芒的最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一閃,就像是一只飛蛾投入湖水,激起了細微的波動。然而,在那之後,一點白色的影子忽然從光芒深處飛了出來。
巨大的潔白羽翼,在光芒裏綻放,轉瞬間覆蓋了整個天坑。
“小心!”涯雙手交錯,迅速結印,失聲喊道,“是那孩子!”
然而對方的速度快得像一陣席卷而來的風,同一時間已經來到了他們面前。巨大的羽翼鋪天蓋地而來,瞬間将他和幽顏隔開了。那一刻,視線被遮擋,他的手指張開,結印完成。天坑的四壁忽然射出無數的光束,縱橫交錯。
“幽顏!”他厲聲道,“攔住她!”
羽翼的另一邊傳來幽顏的回應,光從另一邊射出來,兩端彼此呼應,瞬間交織成密密的網——天坑剎那間變成了一個通透的光柱,裏面激射着刺眼的光。那種光是摧毀性的,幾乎可以消弭一切掉入其中的有形物質。
然而,羽翼卷起旋風,一路毫不停留地朝着地面掠去,一道一道地沖破光網,竟似完全不受影響。只是一轉眼,那雙潔白的羽翼就從地底沖到了天坑頂部。
那個瞬間,聚集在天坑邊緣的所有克蘭社團的戰士都怔住了——巨大的黑洞裏有一片羽翼探出,宛如從雲端落在大地的雪花,一片接着一片。當羽翼依次從大地深處探出的時候,光随之而出。這種光并不是黑暗深處那扇門後的毀滅之光,而是溫暖的、明亮的、潔淨的,宛如從天堂射下來的。
只是短短瞬間,被陰雲籠罩多時的s城忽然被點亮了,大雨終止。廢墟裏的那些邪魔們發出了驚慌的騷動,仿佛一群被驚起的烏鴉齊齊飛起,向着天空躲避。令它們躲避的,是沖破天坑的重重結界裏浮出的一個美麗少女。
她有着人類的臉龐,不過二九年華,猶自帶着稚氣,然而眼神卻是超越人類般的睿智洞徹,周身散發着奇特的光芒—一那是光明之子。在龔格爾神父用全部力量擋住那扇門的瞬間,她展開了羽翼,掙脫了那扇門的吸力。
她從大地的最深處升起,向着這個破損崩潰的世界投去了深深的一瞥,露出了悲憫的神情,伸出纖細的手指,在天坑上方淩空劃了一個十字。
在她手指劃過的地方,光芒四射,一個巨大的十字架出現在了陰郁的天空裏。在光芒所及的地方,那些從地底那道門裏洶湧飛出的靈,仿佛飛蛾遇到了火焰,飛灰般四散。
“上帝!”所有的戰士都驚呼起來,不敢相信地看着這個以少女形象出現的天使,許久才有一個人斷斷續續地驚呼:“這……這是……光明之子?”
“光明之子……是個女的?不應該是個男的麽?”
“上一個神之子耶稣是個男的,可是這一個未必……”
“噓!神啊……聽,她開口說話了!”
那個少女飛翔在空中,俯視着正在毀滅的城市,手心裏捧着一輪流動的光輪,用如樂般的聲音開口道:“神愛世人,必不讓這世界在末日的鐘聲中毀滅。我的戰士們,最後一刻即将到來,如今,請跟随我一起戰鬥吧!”
話音一出,所有人失聲歡呼:“光明之子!是光明之子!”克蘭社團的戰士們紛紛重新飛起,手握武器,展開雙翼升上天空,圍繞着發光的少女,宛如一圈耀眼奪目的雲。
而腳下的天坑卻在加速崩潰,地底的門接近全部打開,從黑暗的深處無數影子撲簌簌飛出,呼嘯着升上天際。那是被釋放出的靈,饑餓、兇狠、貪婪,來自于另一個虛無的世界,帶着對“實體”的渴望沖入了這個人世。
它們通過地底長長的黑暗隧道,如同一群群饑餓的孩子通過母親的産道來到了這個世界。它們密雨一樣地撞擊着天坑上方的光之十字,一批批地消弭,一批批地湧現,那種密集的撞擊聲令人不寒而栗,宛如暴雨擊打着薄弱的窗戶。
“咔嚓”一聲,那一層薄弱的窗戶碎裂了——兩道影子掠來,仿佛鋒利的剪刀交錯劃過天坑上方,将那個光之十字擊得碎裂了!
站在黑暗的洞窟上方的,是兩個影子。“白之月”的兩位最高階的使徒,涯和幽顏,出現在了大地上,冷冷地看着從天坑深處逃逸的少女,眼神如刀劍。他們合力破開了那個十字封印,地底的靈洶湧而出,就這樣穿過了那道門來到了人世,開始了它們的狂歡!
不等那些靈體完成全部的實化,克蘭社團戰士們的劍已經落到了它們身上。神的戰士在漫天陰霾的黑暗中浴血奮戰,劍一次次劈開灰白色的靈,宛如在飛灰中和虛無的對手戰鬥。
涯和幽顏對視了一眼,仿佛心意相通,瞬間化作了兩道流光,掠向了半空中的少女。只聽淩厲的一聲響,天空中再度交錯過劇烈的閃電,白色的翅膀向着兩側展開,劃出淩厲的弧度,擊退了從左右兩側來襲的對手。
然而,那一雙潔白的羽翼上,卻有殷紅的血沁出。
光明之子的手按在胸口上,眉頭微微蹙起,似是那裏存在着什麽禁锢——是的,末日鐘聲即将敲響,然而,她身體裏的封印,那個由米迦勒設下的封印,卻還沒有徹底地解開,她的力量無法得到完全的釋放!
羽翼片片迎風而動,發出奇特的似呼嘯般的聲音,仿佛吹響了號角。烏雲下,末日的廢墟之上,光明之子展翼飛翔,帶領來自耶路撒冷聖殿的克蘭社團戰士,和來自“白之月”的黑暗軍團對陣——那是《死海古卷》裏早已記錄的故事,現在真真切切地發生了。
廢墟裏,一個老人看着這一切,低下頭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那一塊“百達翡麗”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還精準無比地走着,顯示着此刻的時間——
2012年12月20日,23點25分17秒。
離末日鐘聲敲響還有34分鐘43秒。
此刻s城發生的一切,定然也在世界各地上演着。地底的那道門在打開,兩個世界即将聯通,地球上的物質被迅速地吸入“白之月”,湮滅于暗之力量中。而在一切完成後,這個世界将毀滅,而另一個世界将得到重建。
這是他們這些跟随“白之月”的人類,所謂的追随者們早就知道的答案。
忽然,漫天飛舞的邪靈裏降落了一個黑影。那是一架阿帕奇長弓直升機,逆風落下,旋轉的葉片切割着此刻充斥着天地的魔物,“白之月”的邪靈被驚擾,很快就簇擁過來,圍住了這架闖入的飛機,大口吞噬着。只是短短一瞬間,仿佛強酸腐蝕,剛落地的直升機的外殼就消失了,只剩下了一個架子。
“媽的!這群該死的東西!”一道光芒從機艙裏綻放,閃電般繞了一圈,切開了雲集在周圍的邪靈,一個絡腮胡子的男人從裏面跣了出來。
“雷切爾大人!是雷切爾大人來了!”一直苦戰的克蘭社團的戰士發出了一聲歡呼,立刻振作了精神。雷切爾之後,從直升機上緊接着出來的是銀發的醫生,大天使長拉斐爾,而靠在拉斐爾懷裏的女人一頭金發獵獵飛舞,右臂還打着石膏,居然是加百列!
“上帝保佑!”克蘭社團的戰士們失聲驚呼,狂喜無比。
然而,拉斐爾半扶着加百列從直升機上跳下,卻往前走了一步,對着天坑方向單膝跪下,擡手在胸口劃了個十字,面色恭謹:“拜見光明之子。”
“今日,是地獄之門打開的時刻。”天空裏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莊嚴肅穆,宛如管風琴奏出的音樂,“龔格爾已經為此犧牲,米迦勒和烏利爾也已然去往天國。剩下的你們,将為自己的命運而戰。”
衆人一起擡起頭,看到了天空裏伸展開的巨大羽翼。
天坑上方懸浮着一個發光的影子,純白色的少女淩駕于無底的黑洞之上,兩道翅膀從肩後延展開來,竟然遮蔽了整個天坑!
用羽翼覆蓋住那個地獄般的洞穴,她吐出了一句:“在鐘聲敲響之前,讓我們戰鬥到底!”
而深不見底的天坑深處,那一道門已接近徹底打開,強烈的光芒從中射出,預示着兩個世界的連接已經建立,大逆轉即将到來。
“天啊……天啊!”這樣紛亂的戰場裏,有一個人趴在廢墟的最高處低語,看着天坑深處的一切,眼裏充滿了既狂熱又激動的光芒,竟然把恐懼都壓了下去,“這就是沙漏……這就是活生生的沙漏理論實例啊!虛實的兩個世界在轉換!”
果然,在地底的光芒裏湧現出了無數來自異世界的靈。那些靈體從“白之月”被釋放,迫不及待地穿過了那道門,呼嘯着沖入人世。它們狂熱地尋找着一切能吞噬的東西,無論是鋼筋水泥,還是血肉之軀。當吞下所接觸到的“物質”時,它們就會迅速地“物化”,那些失去形體無數年的東西開始恢複了模樣。
那些“白之月”的靈的實體居然都是人首魚尾的模樣,游弋在空氣中,拖曳着一縷奇特的藍色的光。它們以無與倫比的速度實體化,然後一群一群地向着天坑邊緣游去,自覺分開兩隊,形成了兩股巨大的潮流,向着不同的方向游去。
襯在巨大的黑洞裏,從半空裏看下去,這兩股巨大的潮流簡直如同兩條陰陽魚。
“不好!它們在‘凝聚’!”拉斐爾看到這樣詭異的情景,忽然想起了《死海古卷》上的一些話,失聲驚呼,“打散它們!千萬不要讓這兩條陰陽魚相遇!”
呼聲未落,半空裏忽然射落無數耀眼的箭。那些箭每一支都帶着燃燒的奪目光芒,準确地刺入了那堆不停凝聚的靈裏,讓那些剛剛恢複形體的異世界入侵者發出了詭異的慘嚎,扭曲着化為了齑粉。
“光明之子!”所有戰士都仰起頭來,驚嘆地看着這一幕。
“各位,戰鬥吧!那些入侵者已經開始毀滅我們的世界!”拉斐爾只覺得熱血沸騰,放開了懷裏還看不見東西的加百列,對着剩下的所有戰士大喊,“鐘聲敲響之前,我們要為神、為這個世界而戰,這是最後的戰鬥!”
“最後的戰鬥!”克蘭社團的戰士們一起高呼,在烏雲下舉起了手裏的武器。
大雨裏,空前激烈的戰鬥在持續着,無數的靈化為輕煙,無數的戰士倒下。然而半空裏的白色翅膀還是展開着,光明之子用她的羽翼覆蓋着天坑上方,忍受着劇痛。那些從“白之月”被釋放的靈嘶喊着,試圖穿越她的身體,卻被過濾一樣地阻擋,消弭在了那具潔白無瑕的身體裏。
神之子,居然以自身為屏障,擋住了奔向人世的所有惡靈!
時針在一格一格地跳動,每一次輕微的跳躍,都預示着離末日更近一步。
毀滅即将到來,老人卻沒有畏懼。他喃喃地念着什麽,走入了穿梭飛舞的惡靈中,四處尋找——他的兒子,霍銘洋,會不會在這一群東西當中昵?
“銘洋……銘洋!”老人在廢墟裏踉跄地走着,大呼。
那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并不了解那個冷峻叛逆的兒子,也不了解那個溫柔沉默的異國妻子……他曾經因為猜忌和不理解而離棄了他們母子,令德芙雅尼死于精神病院的烈烈大火中,銘洋也身心俱毀。那之後無論他怎麽彌補,唯一的兒子卻再也不親近他了。銘洋一直視他為敵人、暴君,以自暴自棄的消沉态度活着,直到末日來臨,看到了不顧一切來救自己的父親,眼裏才第一次流露出溫情。
“對不起。”他居然對自己道歉。
然而父子間的親近只有短短一剎那。那一刻,當銘洋掰開自己的手從高空墜向大地,消失于那個吞噬過麥美瞳的天坑時,他在那黑暗的地底依稀看到了妻子的笑顏—一那是幻覺麽?他怎麽會看到德芙雅尼?如今銘洋去了哪裏?是穿過了那道門,終于去了“白之月”麽?
他要去那裏尋找自己的母親,而将他這個父親遺棄在了世間!
霍天麟在廢墟內踉跄地走着,走向那個巨大的黑洞。在那個天坑深處,可以看到越來越盛放的光亮,無數的邪靈從中蜂擁而出,闖入這個世界,在半空吞噬着一切。而克蘭社團的戰士們正用盡全力地戰鬥,将從地底湧現的魔物斬殺,無數白色和黑色的羽翼在天坑上方交錯,仿佛湧動的雲層。
沒有任何一方攻擊這個孤獨的老人,無論是“白之月”,還是克蘭社團。
23點58分37秒。離末日鐘聲敲響還有1分鐘23秒。
“來不及了吧?”霍天麟看着這一切,喃喃喃着,眼裏不知道是悲是喜。只有那麽一點時間了,鐘聲即将敲響,天地間還有那麽多的邪靈,根本殺不完,也無法關閉那道已經徹底打開的門——當時間到來的時候,所有的天坑将同時透出光芒,無數個通往“白之月”的通道一起打開,将這個世界徹底吞噬。
他覺得後頸刺痛,流出血來,那是“白之月”的烙印在激烈地召喚自己去戰鬥。然而,這個人類的老人卻毫無反應,自顧自穿過密密麻麻的邪靈,終于費盡艱辛地來到了巨大的天坑的邊緣。
白發蒼蒼的老人匍匐在絕壁邊緣,俯下身,深深凝視着大地深處的光。
那道傳說中的門終于打開了……兩個世界在此刻連為一體,互通有無,慢慢倒轉。或者說,那個虛無的世界即将吞噬這個人類的世界,完成它的重生。而在那之前,這一刻已經早就被預言,刻在瑪雅人的祭壇上,寫在了,《死海古卷》的神谕裏。
他并不害怕,只是覺得何其有幸,能親身見證這一刻。
地獄在眼前徐徐打開,霍天麟的眼裏卻看到了另外一幅景象——門打開了,炫目的白光裏,浮現出的是他多年前死于烈火中的妻子的臉龐,美麗的德芙雅尼在微笑,異世界的光籠罩着她,令她如同仙女般美麗。
那是他深愛過卻畢生都不曾真正了解的神秘女人。
是幻覺麽?她為何會出現在世界的另一面?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霍天麟死死地盯着天坑深處,忽然間聽到了地底傳來的鐘聲——“當……”
鐘聲響起,回蕩在天宇。
同一時刻,有無數人驚呼,厮殺中的戰士停住了手,有些驚懼地聽着——鐘聲,陣說中的末日鐘聲,來自于最深的地底,終于按時準點地敲響了!
《死海古卷》裏記載,當末日降臨,地獄之門打開,喪鐘鳴響。當鐘聲消失的時候,這個世界也将全部毀滅。
如果天上真的有神,那麽此刻,一定能清楚地看到整個世界在進行着怎樣可怕的變異——在鐘聲裏,這個地球在發生奇特的扭曲:從東京灣到落基山脈,從黃石國家公園到青藏高原,無數個黑洞正在高原、海底和山脈深處迅速張開,仿佛一只只黑色的眼睛在地球上睜開,密密麻麻,形容可怖。
那是死亡之眼,是吞噬一切的黑洞,每一個都在完成着虛實轉換。
無數的物質在流失,消弭于一個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那些異世界的靈從這些通道裏瘋狂地蹿出,依靠着這個世界的物質而重新獲得了形體,狂歡着,充斥了這個世界。
“無須掙紮了,人類。聽,這是來自‘白之月’神廟的鐘聲,計數着兩個世界全面逆轉的一刻。你們的末日到了……一如你們的神曾經預言過的那樣。”
在黑暗深處傳來了“白之月”祭司的聲音,涯和幽顏在虛空裏重新出現,各自點足,停在了光明之子雙翼的尖端。一場惡戰結束,那雙潔白的羽翼流滿了血,少女身體裏的光芒在暗淡,仿佛在這輪惡戰裏消耗了她接近全部的力量。越來越多的靈穿透了少女的身體,從黑洞的彼端飛出,狂歡着來到人世,獲得了實體,凝聚,密密麻麻地充斥了整個世界。
光明之子……也要死了麽?衪也會死麽?!
所有克蘭社團的戰士都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那一刻,天地寂靜如死,只有那死亡的鐘聲在回蕩。當鐘聲敲到第三下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喊了一聲:“德芙雅尼!”
所有戰士一驚,回過頭卻看到一個老人跪在天坑邊緣,對着黑暗深處狂喜地喃喃。霍天麟?!在拉斐爾認出那個老人是誰并且下意識地撲過去想拉住他之前,他忽然張開了雙臂,從天坑上躍了下去。
“他好像看到了什麽!”那一瞬,拉斐爾腦子裏掠過了一個念頭——那一道門背後,果然依稀可以看到一掠而過的影子。那個影子緩緩地從白光裏浮現出來,有了依稀的輪廓。那個影子是如此熟悉,不由得令他震了一下。
不是那個叫德芙雅尼的女人,而是失蹤的霍銘洋!
“銘?”醫生失聲地喊道,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的,從天坑深處浮現的那個人影,居然早他每年來的病人!是那個傳說已經失蹤,不知在何處的年輕人!
此刻,那個孤獨桀骜的貴公子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從黑暗的最深處浮出,穿過了那道門,逆向上升,迅速地靠近地面。他身後沒有羽翼,卻展現出了超常的力量,面色蒼白,眼神卻仿佛在燃燒。
“德芙雅尼……”霍天麟喃喃地念着妻子的名字,墜入了大地深處。
在飛速上升的過程中,霍銘洋一手接住了墜落的父親,将其擊昏,另一只手卻對着拉斐爾伸了出來,求助般地看着他。那一刻,他離天坑的出口處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離。
他……想要什麽?
大天使長不知道該不該伸出手——這個從地底浮現的人,到底還是不是霍銘洋?或者說,他到底還是不是一個人類?他為何從那扇門背後出現,又想來這個世界做什麽?他的眼神……似乎是個陌生人,不再是那個他一度熟悉的病人了。
“快!”對方急切地把手裏的霍天麟托起,交給了他,“沒有時間了!”
鐘聲已經響到了第五下,拉斐爾下意識地伸出手,抓住了昏迷的老人。瞬間,仿佛被一股力量拉扯着,霍銘洋往下墜回,幾乎将他也帶了下去。沖力很大,機械臂發出了警告的聲音,如果換成普通人類的血肉之軀,估計早已被這一拉撕裂斷了。
“你……”醫生愕然,覺得眼前這個熟悉的人似乎變了。
“拜托你了。”他聽到自己的病人低聲道。
那一刻,霍銘洋的眼睛裏居然掠過一絲溫柔和不舍,最後看了一眼昏迷的老人,俯身親吻着對方的額頭。這個吻包含着許多複雜的情愫,竟不像是一個兒子對自己的父親的吻。
拉斐爾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可又說不上來。然而就在這一瞬間,霍銘洋被扯回了地底,但卻對着頭頂發出了祈禱:“神啊……我來了,您看到我了麽?”
驀地,拉斐爾聽到頭頂上方響起一聲撕裂般的響聲,一個巨大的影子投了下來,呼嘯着掠過自己身側,卷起了一陣淩厲的風。他抓住霍天麟,移回了天坑邊緣,一手已經拔出了劍,然而眼角瞥到的,居然是那雙潔白的羽翼!
鐘聲還在萦繞,已經敲響了六下。但就在這一刻,仿佛聽到了霍銘洋來自地底的呼喚,那個本來以身為屏障在天坑上方阻攔着“白之月”的入侵的光明之子,居然不顧一切地掙脫了被釘住的雙翅,不惜撕裂開自己的羽翼,向着霍銘洋飛了過去。
“你來了麽?”光明之子用如同音樂般的聲音對他道,眼神透着欣慰。
“是的,我來了,神之子,但願不太晚。”來自“白之月”的霍銘洋看着向自己沖過來的少女,眼裏出現了奇特的笑意——那種表情,有釋然,也有洞察,更有一種堅決的無畏。他向她伸出了手,掌心裏出現了繁複的紋路,如同一朵綻放的杜鵑花。那一刻,他黑色的眼眸轉為紫羅蘭一樣的顏色,浮現出完全陌生的表情。
德芙雅尼……那一瞬,他的身體裏居然浮現出了屬于死去母親的表情!
“果然是你。”光明之子微笑起來,落到了他的面前,“末日到來的時候,穿越了生死之門,複活在兒子的身體裏。德芙雅尼,你果然履行了你的誓言。”
霍銘洋低下了頭,在胸口劃了一個十字,恭謹而謙卑。
在回蕩的鐘聲中,兩人在黑暗的地底相視,宛如第一次在繁華的城市裏遇見,隔着透明的落地窗相望——只是在同樣的軀體裏,已經寄住着不同的靈魂。
“我在另一個世界裏蟄伏着,已經等了您十年。鐘聲敲響的時候,如米迦勒所言,您終于覺醒了……”德芙雅尼對着這個少女深深行禮,用純熟的尼泊爾語繼續說着,“所以,我摧毀了‘白之月’的神廟,切斷了他們的力量來源,然後用了我在世上唯一嫡系血親的身體,前來迎接您。”
那一刻,雲集的惡靈們果然發生了一陣騷動。地底的大門還開着,然而裏面卻再也沒有靈體繼續飛出,顯然是孕育它們的生命之樹已經枯萎,神廟也被摧毀了。
“果然如此,”光明之子點了點頭,嘆息道,“難怪我會為了這個年輕人而提前蘇醒。原來驚動我睡眠的,并不僅僅是因為寄主身上那種人類的感情,而是因為他,你的兒子,将是末日這一刻必不可少的‘器’麽?”
“您洞察了,”德芙雅尼來不及鄉說,只是側耳聽着鐘聲,“到時候了。”
“來,我的守護者,打開米迦勒留在我身體上的封印吧!”光明之子展開雙翅,似是擁抱地向“他”飛來,“鐘聲結束前,讓我徹底恢複力量吧!”
光明之子的胸口有斑駁的血跡,皮膚幾乎透明,裏面似乎有光在流轉,卻無法破體而出。那是因為多年前,為了躲避“白之月”的搜索,米迦勒封印了衪的神性。
那一瞬,德芙雅尼咬了咬牙,伸出了手,掌心裏的花紋像活了一樣地蔓延,凝聚成了一把奇特的蜿蜒的利刃。當兩人靠近的時候,德芙雅尼猛然将手指插入了對方的胸口,先是從左到右,然後從上到下,毫不留情地撕裂。那一刻,光明之子胸中的光芒迸射了出來,呈現出十字形,将整個天坑照得透亮。在她胸膛裏盛放光芒的,居然是那原本挂在她胸口,後來卻一度消失無蹤的玉環——她父親在魂歸那日留給她的遺物。
“這就是米迦勒留下的‘鑰匙’。”德芙雅尼打開了夏微藍的胸膛,喃喃自語,探手将那輪光芒捧了出來——是的,一直被封印在少女身體裏的,是13年前米迦勒率衆闖入“白之月”,以生命為代價帶回來的異世界之門的“鑰匙”!
那本來是一輪虛無的光環,被他凝固成了實體,加了封印。
那一年,克蘭社團的大天使長戰死在了蔚藍的大海深處,然而,或許是因為思念,或許是因為責任,他的一部分魂魄卻在展後一刻穿過了黑洞,回到了人世間,最後一次探望了自己的妻子以及孩子。可是,他的妻子卻無法看到他,只有五歲的夏微藍能感知至他的存在。孤獨的歸來者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将以生命換來的鑰匙留給了只有五歲的女兒,然後便灰飛煙滅,甚至來不及在出發前就寫好的遺書裏補上這一筆。
而那個被封住了神性的少女,懵懂無知地帶着這個玉環長大,并不知道它有什麽稀奇之處。一直到18歲來到S城,遇到了霍銘洋,她的人生才重新開啓。因為那個年輕人的身體裏流着守護者的血,他是德芙雅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