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唐餘安和湯圓
草稿箱裏的辭職郵件再次被唐理智打開。
她最近的情緒有點崩潰，甚至消極到不想跟任何人溝通。
尤其上午的時候，剛出院的成茵回了一趟公司，她看見許多人擁着成茵吹捧，什麽“拼命三娘”、什麽“當家人意識”，這讓她覺得自己和公司格格不入。
又要裸辭嗎。
唐理智盯着電腦屏幕，很久很久，直到眼睛泛起酸澀。她揉了揉眼睛，瞥見日歷上的時間，最後還是把辭職郵件關閉了。
她不可以再次被打敗。
至少，至少要像青姐那樣有個下家，這樣才算是一個合格的成熟的社會人。可她一邊告誡自己，一邊很快就想到了求職軟件上那一百多個沒有後續的職位。
沒有一技之長，始終一事無成，她的人生簡直比谷底還要谷底。唐理智為此感到憂愁并且憤怒，她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想要解壓，卻在一通電話之後怒意徹底湧到了天靈蓋，伴随而來的，還有心慌。
湯圓絕對不會出事的。
它還可以陪她很多年。
坐在出租車上，唐理智一路哀求司機“可不可以開快一點”。因為高度慌張，她的指甲已經刻進了掌心，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滋味，這幾天的她總算是嘗透了。
隔着玻璃，唐理智看見手術床上的湯圓，它安安靜靜地躺着，醫生拿着刀、鑷子還有唐理智看不懂的瓶瓶罐罐在它身上救治着。
“小姐您別看了，醫生會盡力的。”年長的護士因為她的表情而動容，勸了勸她。
唐理智只是無力地嘆着氣，她轉身，擡起眼睛看向另一頭。
唐媽媽正在那邊和人争吵，對方是有半分眼熟的女人，她想了想，很快便記起這是成茵的母親。
“這是意外，你這個人怎麽這麽不講理呢？”
Advertisement
“你們小區裏開這麽快的速度，難道是講理嗎？”
“吵這麽久，你不就是想要點賠償嗎？”這麽看來，成茵高高在上的模樣是學了她的母親。
“￥%……！”唐媽媽被氣得冒出了本地話，指着成茵的母親罵了一大通：“比你們有錢的人我見多了，像你們這麽惡心的我還是頭一次見。”
“潑婦。”成茵的母親漲紅了臉：“難怪生出來的女兒也沒有教養！”
“對付你們這種人要什麽教養！”唐媽媽指了指成茵：“怎麽，真準備把胃出血賴在我女兒身上啊！真當全世界都跟阿敏那麽好騙啊！自己的身體不好好養，得了病又不去找醫生，這不就是活該嗎！”因為親眼見着成茵家的車撞在了湯圓的身上，唐媽媽此時一點兒情面都不講，既然對方什麽都做得出，就別怪她什麽都說得出。
唐理智聽膩了，可她還沒走近，就聽見成茵不屑地“哼”了一聲。她煩透了別人不好好說話的習慣，當即諷刺道：“剛出院就到外面晃悠，又想借機住院博同情嗎？”
“我可沒時間住院，Marco那兒的訂單耽誤不起，難道唐小姐能代勞嗎？”成茵已經摸透了唐理智的軟肋。剛回國的時候，她以為唐理智是個無腦的拜金瑪麗蘇，原來是個眼高手低的白日夢女人，更容易對付了。
“別以為拿唐餘安壓我，我就不敢和你算賬。”
“準确地說，是我得和你算賬。你們家的狗啊，跟只野狗一樣亂竄，害得我的車蹭壞了，我和我母親的時間也被耽誤了。”成茵倒打一靶。成茵的母親接着說道：“小茵，別跟他們廢話。這狗随主人，不長眼能怎麽辦。”
“￥%……！”唐媽媽的口中再度蹦出了罵人的本地話，唐理智扶着她的手臂，才讓她漸漸平息下來。“真他媽很久沒見到這種賤貨了。”唐媽媽連連喘氣。
“媽，你別氣壞身體。”
話音剛落，成茵母女兩輕笑的聲音傳了過來。
“啪！”
毫無防備地，成茵的微笑被突然的一巴掌定格住了。
連唐媽媽都沒有想到唐理智會動手。
“畜生不如的垃圾！”說完，唐理智又往成茵的臉上揮了一巴掌，她力氣很大，成茵的臉上立馬映出了紅色的手指印。
“你……”
“說什麽廢話！有本事沖我來啊！呵。”一直在氣頭上的唐理智忽然笑起來：“去吧，去唐餘安那裏告狀！去阿敏阿姨那裏裝柔弱！去公司那裏控告我！成茵，你最好祈禱湯圓沒事，否則我們沒完！你找誰來都沒完！我不怕你！”
唐理智從來不是怕事的女人，她沒幹虧心事，就不怕鬼敲門。所以她絕對不會哭着鼻子往別人懷裏裝可憐，所以她惡心此刻的成茵。
陳敏最近接二連三地領教過唐理智的脾氣，但今天的唐理智顯然再次刷新了她的想象。蠻狠，沒有同情心，粗暴得只知道用武力解決問題。她在心裏搖了搖頭，下意識地站到了成茵的隊伍裏：“理智啊，那畢竟是一條狗，該賠的成茵家一定會賠，你總不能要她拿命來賠吧。”
“她的命，呵，不配。”這麽龌龊的靈魂，不及湯圓的十萬分之一。
唐理智的沒好氣讓陳敏的話被堵在了喉嚨口。
“媽媽，你先回去吧，我在這裏陪湯圓。”她吵累了，對着唐媽媽說完這句話後便獨自走去了手術室。
唐媽媽替女兒感到心酸，沖着陳敏頻頻搖頭。
她的世界終于安靜下來。
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她閉上了眼睛，想休息，但一顆心仍舊在嘭嘭嘭地跳，不知道是因為剛才的争吵，還是因為這段時間的郁結。唐理智索性睜開了眼睛，溫馨的畫着小動物剪影的彩繪牆映入眼簾，她扭頭，看了一眼玻璃窗裏的湯圓，看見它本來光亮的皮毛被剃光、露出一片外翻的骨肉。
眼淚無知覺地流了下來，她的手抹不完。
湯圓，她在心中默默起誓，你一定要沒事，只要你沒事，我可以拿任何東西去換。
意外地，石薇撥來了電話。
“薇總？”
“小唐你在公司嗎？”
“我請假了。”
“嗯，那你明天上班可以幫我去人事找份材料嗎？”
“好啊。”
“公司最近怎麽樣，Marco又請了何方神聖。”
沒有神聖，只有妖魔。唐理智好想這麽說。
“你怎麽了？”相處時間雖然不長，石薇還是聽出了不對勁的意思。
“沒什麽，就是新領導沒來，代班的那位跟我處不大來。”
石薇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你不是一直說自己的主業是攝影嘛，剛巧我認識了一個攝影師，他的工作室在擴建，你……”
“真的可以嗎？”
“不過工作地不在上海，你……考慮嗎？”
“我想一想吧，很快給你回複！”
事實是，她想得很慢。直到公司打來一通電話，讓她瞬間拿定了主意。
沒有跟任何人報備，不找任何人商量，她要她的生活離開頭頂的陰霾。
消息傳得很快，第二天唐餘安就知道了她離職的消息。她任性的決定超出了他的掌控。回上海兩個多小時的航程，唐餘安全程黑臉，就連空姐都懷疑起自己是不是服務不到位。
他在她家樓下守株待兔，總算逮到了人。
“唐理智！”他最近真的很喜歡對她直呼其名。尤其他語氣堅硬如同磐石，讓唐理智很難不相信這是戀愛消退的一部分。
她被抓疼了，但是不想說，只是伸手開始掰唐餘安的手。兩人指尖的力氣針鋒相對，誰都不想退讓。
“辭職為什麽不跟我說？”
小姑娘埋着頭，滿臉寫着不耐煩。
“唐理智，你做事之前能考慮我嗎？”他要應付正盛的工作，要應對陳敏，偏偏這麽難的時候唐理智一直在往反方向奔跑，他的手再長，似乎也要抓不住了。
“不能。”她終于擡起了眼睛。
這段日子，他見過她太多種眼睛的情緒，惱怒、快樂、迷茫、嬌媚，唯獨這一種，他頭一回看見。不知道為什麽，她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情緒了：“我不能也不想考慮你，唐餘安，我們分手吧。”
仿佛最後一口氣被抽盡，唐理智再次垂下了腦袋。
她好累啊，就像是被人綁架在不快樂的深淵裏，日複一日等待明天的憂愁。她知道，唐餘安也一樣。
“你怎麽可以這麽自私、這麽不成熟？”唐餘安的胸口有着明顯的起伏，他被氣得不輕。也是，像他這樣的精英人士，每回談戀愛都是被人甩的下場，确實不好過。
“你不是從一開就知道我自私不成熟嗎？所以分手吧，對你來說是件好事。”
“不可能！”
他們僵在原地，來往的人們再也看不出其間的甜蜜。
這段感情最終還是從珍珠變成了砂礫。唐餘安握緊了手中沙，卻抵不住沙子的流逝，而唐理智呢，潇灑揚沙。
“是因為成茵嗎？”他放低了聲音，“一開始我就跟你解釋過我和她的事情，你就不能理解一下嗎？”
“怎麽理解？你不敢在她面前叫我寶寶，你把我給你的午飯給她吃，你媽現在恨不能我們這輩子別再見面。你教我，怎麽理解？”
“那天的事情是意外！”
“那麽湯圓的事情呢？你告訴我，你覺得是意外還是存心？”也許是累了，唐理智的語速漸漸慢下來，甚至連表情都不再尖銳。
“……”湯圓被撞傷的事情，他也是剛知道。而他這一刻的沉默，在唐理智眼裏，就是最好的答案。
“唐餘安，我他媽告訴你，成茵就是故意的。你不想分手是吧，你不想分手就立馬停止和成茵的所有往來，不僅如此，你要起訴她故意傷害！我要告死她！”一想到湯圓被撞得那麽慘，想到它接下來再也不能奔跑，她的眼淚就忍不住地往下流。如果她沒有和唐餘安談戀愛，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
唐餘安試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卻被她躲開了。
“寶寶，我知道湯圓對你來說很重要，可你不能這樣無理取鬧。沒有一個國家的法律可以用這個原因起訴別人。”
“呵，所以你不願意是吧？”她輕笑，“那我們分手。”
“唐理智！難道我還比不上一條狗嗎？”他很久沒有這樣生氣，很久沒有這樣憋着氣。
“比不上。怎麽可能比得上。”唐理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唐餘安，你未免自視太高。”不過出現在她身邊大半年，就想要跟陪着她十年的湯圓相提并論。
“你到底要怎麽樣！”
“我就希望你們所有人退出我的生活，我就想湯圓可以健健康康地過完一生。”
“為了湯圓，你不要我，對不對？”
唐理智刻意不去分辨唐餘安聲音裏的感情，心痛了嗎，過了今天就會好的。
她點了點頭。等不到唐餘安的回答，她又說：“我累了，先上樓了。”
再累，唐理智也沒有坐電梯。
她在空曠的樓梯間裏，一步一個腳印地往上爬着。爬樓梯真簡單啊，只要肯邁出一步，就離目的地更接近了。
人生不一樣，有時候往前進一步，就是吃人的懸崖。
愛情也不一樣，有時候以為行程過了一半，其實是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