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渺小脆弱如她
地下戀如同做賊。
午飯剛結束，唐理智突然接到了唐媽媽的電話，她不知道該不該接，而正在查看郵件的唐餘安只是默默掃了他一眼。
“我在和朋友吃飯呢。”這應該不算是謊話吧。
幸好唐媽媽今天的電話是有主題的，不像平常要裏裏外外問一遍。
“嗯，我知道了，晚上我們一起去趟姑姑家。”她電話剛剛挂斷，唐餘安就發聲了：“寶寶，你想要瞞到什麽時候？”他并不喜歡見不得光的關系。
她愣在原地，看樣子根本沒有好好考慮過這個問題。
年少時的許多事情讓她養成了逃避的習慣。記憶中，她的決定從來沒有被認可過，更不存在說服父母的事例。她一直被推着向前走，但越長大越想自己走。
半年前她辭職的決定也是先斬後奏，因為她知道自己說了，就不可能有在家學習、調整、養身體的可能。果然後來家中吵得天翻地覆，父母不能理解人生中短暫的停歇，常常恐吓她這輩子就玩完了。
而這次的戀愛……對象居然又是媽媽明确指出的錯誤人選。
她為什麽不能跟父母在同一種思路上呢？她嘆了口氣，懶懶地将打包碗收進袋子裏。
“我怕我說了，我們就要被拆散了！”她扁扁嘴，可憐兮兮的樣子像路邊沒吃飽飯的流浪貓。
唐餘安拉住了她的手：“傻瓜，我們都是成年人，除了生死，怎麽可能被輕易拆散。”
“可我不想跟爸爸媽媽吵架！”吵來吵去，只是耗掉親人間的感情，所謂的溝通結果也只是一方的妥協。
“不會吵架的！”他揉了揉她的腦袋，将她抱進了懷裏。唐理智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味道，有點像雨後的小茉莉，又有點初生寶寶的奶香氣，他真想要抱着永遠不放。
“可是媽媽真的不喜歡你。”
“那我就努力讓她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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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嗎？”唐理智将信将疑地看向他，畢竟唐餘安是個典型直男，哄女人似乎不是他的技能。
“你不相信自己的男人？”他湊過來，鼻頭點了點她的鼻尖。小姑娘條件反射一般害羞地躲到了懷裏：“那你加油！”剛才的小焦慮明顯變成了嬌聲嬌氣。
“你也要加油，寶寶！”
“嗯？”
“你只有把法語證書考出來，只有找到一份穩定的攝影工作，你爸和你媽才能漸漸認可你的決定啊。”他比她年長幾歲，也多幾分理性，還是能明白傳統式家長的心态。他們的“為你好”是真的“為你好”，但孩子，尤其是他家寶寶這種個性，顯然是接受不了的。
“知道了。”
“樓下有個法語教室，中外雙老師教學，每周六有課，你待會兒要不要去看看？”
唐理智昂頭，他居然為自己考慮了那麽多。
“不過學費很貴吧。”她囊中十分羞澀。
“只要學到就是值得的。何況……”唐餘安從錢包裏抽出一張卡：“男朋友可以贊助你啊！”
“哇！”唐理智接過卡，還真有一種被包養的感覺。只不過人家是買包包買鑽石，她們家這位卻是買課程。
“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唐理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他右臉上親了一記，然後拎着打包袋一溜煙跑走了。
捂着臉的唐餘安心想這真是半年來最有價值的投資。
只是――如果唐餘安知道沈嘉複也在法語教室的話，他可能就要收回剛才的話了。
完成繳費的唐理智剛準備離開，就聽見有人叫自己。
這個聲音最近有些熟悉，她扭頭，果然是沈嘉複。
不是說好“過一過二不過三”嗎，幸好這張金卡的主人不在，否則他又要吃幹醋了。
“嘉複哥哥。”她揮了揮手，還算自然。
“報了什麽課？”他坐在她的斜對面，拿起桌上的材料：“我還記得你小時候說自己一定要去巴黎讀書呢！”
她尴尬地笑笑，小時候說過的胡話實在太多了。
“這家培訓教室是我朋友開的，最近缺老師，我偶爾來代課。”
唐理智點點頭。
“有了男朋友就和我這麽見外？”他身體往前傾了一點，眼角上揚。唐理智暗吸一口冷氣，她最近的氣場難道是萬人迷？
“什麽時候在一起的？”他和唐餘安不一樣，眼神永遠溫柔，溫柔到看不出情緒。
“不久不久。”她忽然拍了一下大腿說道：“那什麽，我還沒跟爸爸媽媽講，你要是萬一遇到我爸媽，先別說哦。”
原來還是拿不出手的階段，沈嘉複覺得自己的把握變大了：“知道啦。我答應你！”
“我還有事，先走啦。”
她如釋重負地和他再會，一進電梯立馬跟唐餘安報備情況。
“報名報好了。下周六開始上課！”
“嗯。”
“嘉複哥哥好像在那裏當代課老師。”
唐餘安敲着鍵盤的手頓住，屏幕上出現一串黑線。
“你們剛才遇到了？”
“……嗯。”
“以後叫他沈嘉複！你又沒有哥哥！”有也是他這個餘安哥哥。
“……知道啦！”就料到這家夥會和沈嘉複過不去，不過她還挺享受被人吃醋的感覺，仿佛她就是一碗熱騰騰的要人排隊等上一小時才能吃到的大腸面。
回家都來不及換鞋，唐媽媽拽着她沖向了表姐林缦家。
“再不過去今天要出人命了！”唐媽媽總是習慣把事情誇張幾百倍，所以唐理智并不以為然，還悠哉悠哉地跑到咖啡店裏買了杯美式。可到了林缦租住的房子裏，散落一地的家具，還有坐在地上散着頭發的人，着實把她吓了一跳。
“缦缦姐！”她趕緊攙着林缦坐到沙發上。
“你趕緊去跟你婆婆服個軟，這樣下去絕對不行！”唐理智的表姑，也就是林缦的媽媽已經完全倒下了。
“媽！你難道還沒有看清嗎？在他們眼裏，我就是一個工具，要我的時候好吃好喝供着，不要的時候就立馬毀了。婆婆在意的只有她兒子！”
“那你就不能跟她兒子好好過嗎！既然賀南回頭了，你有什麽不能原諒。”
“憑什麽他回頭我就要等着！”
“憑什麽！憑我們家窮，憑你不能生養！”這話說得太重，一旁的唐理智和唐媽媽都是第一次知道林缦不能生養的事情，面面相觑。
“夠了！媽媽！就是因為你從小說窮窮窮，我才會變成這樣！”才會不斷想要出人頭地，才會不斷想要證明自己，才會受盡桎梏，才會越走越急搞砸了所有事情。
“這件事我自己會負責的。你回去吧。”露宿街頭也好，食不果腹也好，她也不可能回去和媽媽住。她無法再逼着自己去做一個讨人喜歡的人。
“你怎麽負責！心比天高，你有這個資格嗎？”林媽媽氣得當即摔碎杯子，看林缦不做聲，她又拾起一塊碎片，照着掌心就要劃下去。
“姐！”幸好唐媽媽攔下了。
“媽媽，姑姑，你們要不先去吃點東西吧。我留在這裏陪缦缦姐。”她小聲地謹慎地建議着。
屋子裏只剩下林缦和她。
她倒了一杯熱開水遞給林缦：“缦缦姐，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我投資了一些儀器，被人卷款帶跑了。”林缦的聲音細若有絲，就像一個夢中的人。她以為離婚之後可以重新開始，沒想到陷入了一個更大的坑。
“那……報警了嗎？不然……我找唐餘安問問，他好像認識一個警察。”唐理智此刻只能想起唐餘安。
林缦點了點頭，幅度很小，顯然不抱希望。
“我沒想到我婆婆會這麽狠。”十年如一日的婆媳默契，都像是一個笑話。林缦嘆了口氣。
“之後……你準備怎麽辦？”
林缦搖了搖頭，只說：“呵，說不定哪天意外來了……”那就不用思考錢多錢少、愛恨報複的事情了，投入下一世，做棵随風擺動的野草吧。
唐理智被她的想法吓到，慌張地勸道：“你別吓我啊，缦缦姐。不至于的，真的，活着就有一切可能啊！”
“放心，我說說而已的。”
“不行不行，這種話連說都不能說。”小女孩不知道觸到了哪根神經，抹起了眼淚。她大概是聯想到了自己，覺得變成大人的生活真是不容易，職場受堵、感情受挫、親情受阻，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一條康莊大道。
悲傷互相傳染，于是兩姐妹抱頭痛哭起來。
直到晚上視頻電話的時候，唐理智的眼眶還帶着碎碎的暗紅色。
“怎麽了。”白天在他辦公室裏還好好的呀，“跟爸爸媽媽吵架了？”唐餘安恨不能此刻就出現在唐理智的面前，把她揉在懷裏好好哄一頓。
小姑娘搖搖頭。她想起一句詩詞，彩雲易散琉璃碎。
就連巴黎聖母院都有坍塌的一天。
就連林缦姐都有走投無路的一刻。
那渺小脆弱如她，要怎麽辦呢。
“你會不會有天不要我了。”她小嘴嘟囔着，眼角比平時下垂得更加厲害：“我有那麽多缺點，人生也那麽失敗，也許時間久了，你就受不了我了。”只是想象，她的眼睛裏已經沁出淚珠，她很快別過臉去，迅速地擦掉。
林缦說得對，唐理智比他想象中敏感得多，世界上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波及小姑娘的心。
“說起缺點，我可能不比你少。說不定是你不要我呢！”他故意皺起眉毛，顯得比唐理智更加擔憂。
“我是認真的！”
“到底發生了什麽。”
于是唐理智原原本本地将事情講了一遍：“缦缦姐出嫁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她嫁得好，誰會想到她其實過得很煎熬呢。”
一時風光。就像唐理智考上全校文科第一的那一天，根本不會想到日後找不到工作、要憑父母關系在一家小廠裏混吃等死。
“按你這麽說，她現在其實是解脫了，只是走向自由的時候稍微付出了一些代價。”唐餘安并不覺得事情有多壞。
“唔……這個代價太大了吧。”從女強人、少奶奶落魄到無車無房無存款還要四處求職的底層大齡女，光是想想，都覺得前路漫長。
“物質不好的時候，人未必不開心。你辭職後沒了收入來源，會覺得比上班更難過嗎？”
唐理智立馬搖搖頭，雖然無業待家學習的時候也會迷茫、焦慮，但和在錯誤的公司上班相比，明顯充實積極多了。
“可我那是小錢。”
“其實都一樣，人總是要不斷破釜沉舟。”
“唐餘安！我發現你可以去做高中教導主任，開導學生！”
“哼！時間寶貴，頂多只能開導自己女朋友。”
唐理智甜蜜地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比月亮還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