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把利刃
一大早，唐餘安的車就停在樓下，他很注重時間觀念，說好九點出發，八點五十五已經到達。
小區裏的人很少見到這麽特殊的車牌LOGO，來來往往都要湊上前看一眼，以至于踩點到達的唐理智感覺不好意思，迅速地鑽進了後座。
她從包裏拿出一卷還熱乎的飯團，遞給唐餘安：“我媽怕你起得早沒吃飯，讓我拿給你的。”
“放這邊，過會兒吃。”
轉向燈一打，車子向外駛去。
“唐餘安。”
“嗯？”忽然被叫全名，唐餘安皺了皺眉。
“我發現你其實挺厲害的。”她輕輕地說出口。就像這輛車之于他們家小區，就像正盛集團之于繡衣廠，越是站在成功人士的身邊，唐理智就越能看清自己的渺小平淡。
唐餘安瞄了一眼，後視鏡裏的她正乖巧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這是她第一次誇獎自己吧。唐餘安覺得車裏的氣氛突然柔和。
“呼――”背靠在後座的唐理智深深地籲了一口氣，緊接着，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姨媽才來第三天，小腹仍有時不時的刺痛，深呼吸能幫助轉移疼痛。
“你緊張什麽？這麽不想去看望魏主任？”
“沒。”她努了努嘴，“我肚子疼。女孩子真是辛苦呢。呼――”
唐餘安自然明白她說的是什麽，不再追問。
只是到達醫院的時候，唐餘安借口單吃飯團太幹，先去了一趟醫院隔壁的咖啡店。
他自然是喝美式的，但又向店員要了另外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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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熱巧克力，好不好？”他低下頭，向唐理智确認時的語氣就像在跟自己紮着馬尾辮的女兒說話。
然而他根本還沒當上爸爸，唐餘安有些懊惱，不明白這自然而然的父愛來自哪裏。
“嗯。”只顧着玩手機的唐理智愣了一下，重重地點了點頭。
唐理智抱着大杯熱巧克力，香濃柔順的液體流向自己的身體，整個人比剛才舒服多了。
“我就說嘛，我爸媽應該先生個兒子再生我。有個哥哥照顧我多好啊！”恢複原形的她聲音都響亮不少。
哥哥？是哦，說不準自己這段時間對唐理智的反常表現只是因為把她當成了妹妹。唐餘安終于不再糾結，幹脆地将吃完的飯團袋子扔進垃圾桶，挖苦道：“那他一定很辛苦，天天跟在你後面收拾爛攤子。”
“呼――呼――誇你幾句就上天是吧！誰稀罕有你這種哥哥！”
好不容易能在醫院清閑幾天的魏主任顯然不想看見唐理智，躺在病床上的他頂着一張黑臉，寧願喝水都要偏着頭。
“主任好。”說完這句話，唐理智便事不關己地躲到了唐餘安的身後。
唐餘安将之前準備的禮盒給到了魏主任的妻子，然後很像模像樣地說了些慰問的話。他位高權重，魏主任多少能搭理幾句。
“等我這次病好了，我就去廠裏辦內退！”魏主任重重地擱下杯子，生病的他似乎脾氣更加大了。
倒是他妻子有些急了：“小恒沒工作，等下小兩口離婚還要每個月付贍養費。你退了我們吃什麽？”人家把聲音壓得很低，但唐理智還是聽見了。不知怎麽，她忽然覺得魏主任也是個可憐人。
“那我也不能被人爬到腦袋上吧。”這話自然沖着唐理智，她和唐餘安對視一眼，很有自知之明地開口：“主任，我知道我态度不端正，對您也不禮貌。餘安哥哥已經教育過我了，你放心，往後我一定好好說話，不給您添亂。”
魏主任“哼”了一聲。
在唐餘安的暗示下，唐理智又筆挺着腰給人鞠了一躬。
“就算主任內退對廠裏也沒影響吧。”回程的路上，唐理智心裏還是有點膈應，似乎有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委屈感。
“他能搞定對外貿和鎮政府的關系，自然有他的本事。”就算繡衣廠迎來架構調整，政府關系依舊要維護。
“哦。”唐理智聽了個一知半解。她細細想了想，雖然魏主任是為人虛僞了些、又愛擺官僚架子，但回回能沖在前頭做好領導們關系的人确實也只有他。
唐餘安把她送回家又要折回公司加班，臨走前，他不忘提醒她：“月底不要忘了交報告，然後從你的角度想想哪些人可以優化掉。”
優化？
多新鮮的詞兒，不就是辭退下崗嘛。唐理智眨着眼睛，比了個“ok”的手勢。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優化”一事關乎每個人的飯碗，很快就在繡衣廠傳得有鼻子有眼。別的部門暫且不說，但在綜合管理部，唐理智這個顯而易見能直達天廳的人已經被大家拱上了高位。豁得出的人，比如二姨、孫豔妮，開始卯盡全力地關心唐理智，譬如帶個早飯、買杯咖啡、送一只網紅必備的口紅，這樣的日子令唐理智不禁感慨還是“與人鬥更有趣些”。另一種人，則像青姐那樣，會時不時在午餐期間跟唐理智打聽公司近況，但絕不耽誤自己找更好的工作機會的步伐。只有趙世京，無欲無求，一切如常，果然是她一眼相中的朋友。
這天下班後，唐理智抓上趙世京一起去為李絮慶生。她要給社交圈很小的李絮和社交圈同樣很小的趙世京牽線搭橋。
“好朋友的好朋友也是好朋友。”唐理智是這樣說的。
“你說我是不是賤啊。到了這種時候，我居然覺得人人都不容易。”離月底越來越近，唐理智的報告裏關于每個人的描述也越來越具體，可是辭退一欄，她遲遲沒有填寫。
趙世京對此感同身受：“是啊，大家都不容易。”比如她自己，從小就拿着金湯匙的劇本，年幼時有父母兄長關愛，成人不久又和業界新貴相知相戀，人人見了她都要贊一句“會投胎”。誰都猜不到有一天她會不敢回家，無論是父母的家還是所謂丈夫的家。
“唉，不是說權力讓人變壞嗎？”可唐理智卻變得膽小了。
“因為以前的你手裏沒有刀，所以你可以随便揮舞叫嚣，那并不會真正傷到別人。而現在你有了權力，權力就是一把利刃，也許稍微往上舉一點點就能擊中心髒。”
這一番話把唐理智聽傻了。
“綜上所述，你不是膽小，是善良。”趙世京轉過頭來，十分得意地看向她：“我昨天看了一本唐潤也的同人文，裏面是這樣寫的。”
“哇，難怪！我還想你狗嘴裏怎麽蹦出象牙了！”
趙世京可從來沒被人這麽說過，叉着腰質疑道：“狗嘴？”
“唉喲，我喜歡你才這麽跟你說話的！”唐理智掏出手機，狗腿地勾上人家的手臂：“來來來，交出那本同人！唐潤也好久不營業了，再下去我要脫坑了。”
“他不是有演唱會嗎？”
“剛點開就沒票了，黃牛又太貴，算了算了……等等，你這個眼神，難不成你買到票了？”
“呃……池放前兩天給了我一張。”趙世京忽然有種背叛了唐理智的愧疚感。
“有人追求真好！”沒票沒男人的唐理智仰天長嘯起來。
“他好像說票是唐餘安弄來的，嗯，好像還說唐餘安和唐潤也是表親，有機會可以安排見面呢。”
“等等！唐餘安和唐潤也是親戚？！那我和唐餘安也是親戚啊！那豈不是！我和唐潤也是親戚！！”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麽詞彙可以描述唐理智此刻的心情。追了這麽多年的偶像居然和自己有着妙不可言的親緣關系，真是任憑哪家迷妹都會就地發瘋吧。
她搖着趙世京單薄的身板：“京京，你怎麽不早說！你怎麽不早說啊！”這段瓊瑤式的表演得以結束還得歸功于司機一句解脫般的“小姐，你們到了”。
于是一下車，唐理智就在街邊牙子上發了一條僅唐餘安可見的朋友圈：“希望辛勤地工作可以保佑我見到潤潤！”配圖是九張生怕唐餘安認不出這是唐潤也的高清美圖。
“搞定！”她大掌呼上趙世京的肩膀，扭着小腰、勾肩搭背地往酒吧裏走去。
有別于其它酒吧，“寶秀”的光線并不昏暗。調酒師身後的酒櫃上羅列着西班牙起泡酒、美國威士忌，也有罐裝的青島啤酒、日本果酒。更神奇的是，今日推薦一欄寫着菜肉大馄饨和烘山芋片，種類之雜亂，搭配之詭異，讓人根本琢磨不出老板的心思。
“沒什麽心思，我跟大寶就是把我們愛吃的都寫上去了。”老板之一的黃毓秀陪大家切完蛋糕就準備離開：“明天是家長交流日，我要回家準備一下，唉，當老師就是掙不上錢還煩得慌。”說着，她又拉上李絮的手：“絮，過了八點會關燈的，你們好好玩，今天費用我結了，就當生日禮物呗！”
而當鐘聲敲響八點，唐理智她們終于感受到黃毓秀臨走前那個不一般的眼神。
燈光變得通透而飒爽，顏色搭配極妙，像極光照在挪威蔚藍的冰川上，又像眼前果酒裏漂浮着的那一顆莓果。同時，包廂的外頭漸漸傳來律動的節奏聲，熱鬧如同音樂節現場。
哦不，應該是介于音樂節和音樂會之間的一種形式。
唐理智是三人之中最沒有定力的，她擱下手中的菜湯面，扯着一左一右兩個人要去外頭開眼界。
“絮絮，去嘛~萬一有帥哥呢，對不對。我跟你講，你今天生日，絕對有良緣啊！”然後她又靈活地向右扭頭：“京京，你穿這麽好看不出去走走？讓別人也瞧瞧真正白富美的教養嘛~”
兩人拗不過她的彩虹屁，三人就這麽闖入了舞池。
唐理智的舞技可以稱得上詭異，你要說她沒有，人家扭得有模有樣，你要說她好，又實在有違自己良心。或許“手腳不協調”是對她最好的解釋。
反觀趙世京則是深藏不露，一扭、一推，幾個不經意的小動作，就露出萬種風情去抓人眼球。她的手腳就像是擁有了靈魂，會連接着身體軀幹，劃出最好看的線條，流暢又不造作。
而李絮呢，人家一脫離唐理智的魔爪，就跑去吧臺桌邊喝酒了。
“那女的看見沒。”角落裏，一個賤兮兮的聲音響起。
另一個則正經許多，頭也不擡：“你不是來候這家店的老板嗎？怎麽又看其他女人？”
“我是看，又不是看上！”顧向亭為自己辯解起來，随後拿起手機連拍了無數張。他發揮了自己混跡傳媒圈的八卦能力，通過構圖光影故意營造出暧昧旖旎的放縱姿态。
“小顧總現在還搞偷拍業務。”收到照片的唐餘安冷冷地回複了一條語音信息。
而顧向亭如獲至寶，抱着手機跟身邊的池放說：“哎哎哎！我告訴你，以我這些年的經驗，餘安哥肯定對理智妹妹心懷不軌！”唐餘安什麽人啊，你給他發一百條微信都未必搭理你一條的人，居然一看到唐理智的照片立馬蹦了出來。
“如果待會兒餘安哥來了，那我估計這事沒跑了。哈哈哈，這情節，遠房哥哥愛上俏妹妹，擱我身上我也愁啊，唉，難怪餘安哥最近抽這麽多煙。”
可惜池放和他并非同道中人，他關心的只有一個，唐理智來了，那麽京京呢？
不出所料，她來了，并且輕而易舉地成為了焦點。
十五分鐘後，熱衷“八――十二――七”（八點上班，十二點下班，一周工作七天）工作制的小唐總大駕光臨。
一直望着門口的顧向亭是第一個注意到他的人，當即興奮地拍大腿：“YES！這下有好戲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