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宅子的故事
舊的宅院日趨陳舊,荒蕪的窯洞頂上,雜草叢生,一棵小小的樹苗蓬蓬松松地從牆縫裏鑽出來,把身子探在半空中,像一個被束縛的孩子,極力像掙脫開來。
它的對面是一棵老梧桐樹,遒勁有力地拔地而起,枝葉鋪開,占據了半個庭院。
春天的小喇叭最喜人,孩子們把它夾在嘴裏,當口哨吹,甜甜的味道裹在花粉裏,馬蜂和蜜蜂也很喜歡。
窯洞前面還有一棵石榴樹和一棵梨樹,規規矩矩地長在用灰磚構築的圓形的囚籠裏,只有小雞能從磚與磚的空檔裏鑽進去,吃飽了蟲子再鑽出來。
窯洞昔日的輝煌不在,兩個大大的窯洞門就像巨獸的兩只眼睛,嚴密地監視這院子裏的一切。
就是這樣時尚而富裕的窯洞在新宅子面前放下了架子,蜷縮起身子躲在舊宅子最深處,靠近了宅子後面的高埝,和一片片的莊稼地相連。
一排土牆和一排楊樹把宅子和莊稼地隔開,莊稼地和窯洞的頂平齊,它們中間像隔了一條鴻溝,雜草,垃圾随意地摔在溝裏,人們很少經過。
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都喜歡新的住宅,不斷擴張的領地和冒出地面的新住宅就是最有力的證據,世世代代都在繼承和延伸中想着法兒過活。
而有些人卻更關注獨立的生存空間,只有這樣,他們就管不了是新宅子還是舊宅子了,但骨子裏還是希望有個新宅子。
可對于新宅子來說,最值得驕傲和炫耀的是它們戰勝了舊宅子,在時光變換中,以特立獨行的冷漠遺棄和嘲笑了舊房子,而它們的主人卻被勝利沖昏了頭腦。我們家新宅基地上的新房子就是這樣的,老舊的窯洞顯得佝偻,低矮,陳舊,在它還沒有完全倒塌之前,他都用不可一世的眼光看着新房子,雖然他們隔開了幾條街道,但依然能夠感受到彼此的厭惡和不屑。
與我而言,舊的窯洞曾經是那樣神秘,那時,新宅基地上的房子只有幾根柱子和土牆支撐,屋頂上除了灰色的瓦片,連個小草都沒有。
空蕩蕩的大房下面,在落雨的時候幾更顯得凄涼和悲怆。只有我和幾只羊憐憫她,躲在四處透風的大房下躲雨,偌大個院子裏長滿了雜草,在雨中以勝利者的姿态嘲笑我們,因為,在下雨的時候,連羊兒也不能靠近,它們躲過了被吃掉的危險。
是的,也該是興奮和高傲的,也該是慶幸和需要手舞足蹈的歡呼一番,盡情地在雨中享受劫後餘生的快感。
我對于宅子的感情日益深厚,它讓我想起了許多小時候的事情,尤其是三個姊妹在一起的時光。
我一步一步從宅子走出去,眼看古老的宅子将成為我栖息的驿站,一個悲慘的故事,又把我拖回了宅子,讓我久久地品嘗失去妹妹的痛苦,房子裏的一切都填滿了我們共同生活的印跡,我走到哪裏,都能看見妹妹的身影。我常常以此安慰我的小妹,告訴她姐姐的故事。
多年以後,我又遠離出去,小妹已嫁。唯獨我的可憐的香菱妹妹固執地住在老宅,父母該是多麽傷心,只有她的魂魄在哪裏萦繞。她永遠地年輕地待在那個宅子裏,可又是誰想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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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去會不會孤獨和落魄,因為我整理的她的書箱,帶走了她的記憶;她會不會寂寞,失望,因為我帶走了她的夢想。
我在大城市定居下來,父母一起幫我帶着孩子,但他們不願意賣掉老宅,說好了,葉落歸根。
我知道,他們思念自己的孩子,香菱的一切都還在那個屋子。
好多年,我都沒有回去。
我想那宅子定是野草叢生,房塌屋倒,父母回去過幾次,每次都說一切都好。
放下吧,可我當着父母的面不敢講。
我的住處離海邊不遠,一段車程就能見到大海,也算是完成妹妹的心願。
大海,召喚了一切。
愛就在那裏,不遠不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