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狡似狐
賢親王府上, 衆人才将用過早膳, 永玙正歪纏母親, 母子二人嘀嘀咕咕不知說着什麽。
那邊兒, 賢親王大清早兒右眼皮狂跳不止,連帶着右半邊臉都快抽抽了。
賢親王湊到王妃面前, 委委屈屈道:“夫人,本王右眼皮從昨晚開始, 老是跳, 你說是為什麽呀?”
永玙在一旁,望天直翻白眼。他爹也是的,自打從圍場回來之後,整天假病真做,比起從前來還要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更過分的是他娘,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場戲吓着了, 滿心都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把他爹寵得跟個傻子似的,要什麽給什麽, 說什麽是什麽, 比哄親兒子還過分!
永玙表示:每天看着他們倆你侬我侬,頑石也得開了竅。
故而, 他适才便是在求母親,讓她創造機會給自己去林府見黛玉。可他話還沒說完,他那面皮不要不要的爹就湊過來撒嬌了。
“父親,你——”永玙剛想說他爹這純粹是作的, 上朝去處理幾件政務立馬就好了。
忽然,有下人報說:“吏部侍郎林大人求見。”
“誰?”永玙先跳起來問道。
下人被永玙問得一愣,想起王爺千叮咛萬囑咐閉門謝客的話,忙解釋道:“林大人他,他說聽聞王爺病了專程帶了神醫來,可治百病。還說只要奴才通傳,王爺一定允見。”
“快請。”永玙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把人往裏請。
上回兒在圍場,他答應見林如海,不僅得了一個大幫手,還順了一個黛玉親手做的香囊。想起這個,永玙就忍不住心裏樂開了花。
故而,哪怕明知林如海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永玙想着,反正到時候麻煩的也不是自己,顧不上換衣裳就往外跑。
聽見下人回禀,右眼皮跳得更加厲害的賢親王不用王妃吹吹,立馬明白了究竟右眼跳的是什麽栽,也跟着從椅子上彈起來,急忙阻止道:“不行,不行,不能叫他進來。”
早跑沒影的永玙,明明聽見了但是——開門揖盜什麽的,小爺不懂!
那頭兒,騎着高頭大馬,和楊毅并排站在賢親王府門口的林如海,望着面前緊閉的大門,眼角笑意狡猾似狐貍。
“表姑夫!”永玙人未至聲先到。
關閉已有半月之久的賢親王府側門緩緩打開。
林如海并楊毅對視一眼,笑得志在必得。
苦着臉坐在書房氣鼓鼓要把不孝子逐出家門的賢親王,“阿嚏”“阿嚏”又是接連兩個噴嚏。
一旁,賢親王妃正忙着吩咐丫鬟們把爺倆消遣的物事兒藏起來,見賢親王還在那中氣十足地發脾氣,一把将他塞進被窩裏,還順便往他額頭上摁了個手把子。
“夫人,你也幫那個兔崽子欺負為夫。”賢親王一句話說得九曲回環。
我見猶憐的眼神配上怨婦般的語氣,就連情人眼裏出西施的賢親王妃都受不住了,瞪他一眼,小聲道:“來人了,你收斂點!”
在旁邊目不斜視、司空見慣的丫鬟們表示,一日三餐而已,沒關系,請繼續。
“父親,表姑夫來了。還帶了楊夫子專程來給您看病。”這邊兒,丫鬟們剛把玩器都收起來,永玙話聲已經響起。
賢親王立即擺出虛弱不堪的模樣,有氣無力道:“快請進。”
門簾撩起,永玙在前引路,林如海邁步進門,楊毅緊跟其後。
那頭兒,賢親王妃已經回避。林如海一眼瞅見賢親王慘白白一張臉,駭了一跳——難不成賢親王當真病重?顧不上寒暄,先回頭詫異地去看楊毅。
楊毅定睛一看,抿唇微笑,不露痕跡地搖搖頭。
猛一看,賢親王面色灰敗,眼窩深陷,一眼睜一眼閉,簡直馬上就要歸西。可是仔細一看,那灰敗竟不均勻,一塊灰一塊白,臉蛋還有些紅,領口間露出來的脖子皮膚卻泛着粉白的光澤,分明保養得宜年富力強!
楊毅便猜,賢親王這臉色八成是抹了香灰。
可不叫他猜對了嘛!
永玙跑得太快,賢親王來不及裝扮,只得由着王妃抓了把香灰糊在他臉上。這抹香灰不同于擦粉,賢親王妃也沒幹過泥瓦匠的活兒,手藝不好,香灰抹得不勻,還把脖子漏下了。
楊毅是跑過江湖的人,可不就一眼瞧出了破綻嘛!
那邊兒,永玙看着他爹跟包拯似的面皮,也是哭笑不得。
林如海卻不拆穿他,幾步竄到賢親王榻邊,滿面自責地道:“哎呀,王爺病得這般重,如海卻直至今日才來看望,實在不該!”
說着,拉過楊毅,指着他,又是一臉誠懇地道:“這位乃如海義弟楊毅,表字俊也。義弟是大才子,不僅文武雙全,還是一名神醫。如海這條命便都是義弟給的。王爺放心,不管您病情如何,義弟定能藥到病除。”
賢親王虛弱地擺擺手,“不勞煩賢弟了,病去如抽絲,我已無大礙,只是要養着。王太醫日日來把脈,并不要緊。”
王太醫乃國手,他既然說了不要緊,什麽山野村醫、名不見經傳的小年輕兒自然無話可說。
林如海卻不贊同,“哎,恕我直言,王爺此言差矣。王太醫乃太醫院判,天天兒給聖上并娘娘們看診,用藥治病謹慎得不能再謹慎,卻也會有延誤治療時機的可能。且民間古方或失傳秘法,多如牛毛,誰也不能說全看過,都知道。王太醫也許在某些方面也會有不如我這義弟的地方。就請王爺看在如海并妙陽一片真心的份上,屈尊讓俊也賢弟看上一看。”
楊毅也跟着上前,做出恭請姿勢。
賢親王見兩人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不答應也不行,只能轉頭去看永玙。
永玙見父親望過來,忽然扭過頭去望窗外廊下挂着的大鹦鹉,“哎呦,今日這鹦哥倒是乖巧,也不見叫。”
賢親王恨的牙根直癢,卻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伸出手來,面上還得露出感動的神色,“如此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且麻煩楊賢弟了。”
楊毅含笑上前,掏出所帶診包,布置妥當後,将手指輕輕往賢親王手腕上一搭。
片刻後,楊毅欠身而起,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裏掏出一塊柿餅樣兒的石頭,雙手遞到賢親王面前,道:“從賢親王脈象來看,确實已無大礙。只是邪風入體,內淤外塞,一處不通百處不适。故而,纏綿病榻,久久不見好轉……”
楊毅侃侃而談,賢親王并永玙的臉色卻越發不好了。
永玙還好些,到底在江南時見識過楊毅的本事,知道他絕非浪得虛名之徒。賢親王卻以為林如海不知帶了什麽江湖郎中來蒙騙他!他明明什麽病也沒有,這人卻說得一本正經,煞有介事模樣。
哼,平日看這林如海還好。難不成竟是個二愣子?賢親王忍不住腹诽道。
“在下這裏有一塊藥石,通透排淤的,只需親王放在鼻端嗅一嗅,包管藥到病除。”楊毅繞了一大圈,終于說出那塊石頭的用途。
再看賢親王,聽見楊毅的話,臉徹底黑成了鍋底。還真是個江湖騙子呀,藥到病除?好嘛,本王要是不當面拆穿你,給你點厲害瞧瞧,你怕是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
永玙在旁邊看見他爹的神情就知道,哎呀,有好戲看了!
賢親王撸胳膊挽袖子就要給楊毅好看,想也沒想,脫口道:“哦?神醫這般有把握?既如此,本王爺當真非試不可了!”
說罷,一把接過藥石,湊到鼻端,大力吸了一口氣。
一股極端嗆人的辛辣氣味猛地撞進他鼻子裏。賢親王只覺得一股邪火咚——地燒到了他天靈蓋,登時辣得雙眼冒淚花,“阿嚏”“阿嚏”“阿嚏”連打了三個震天響的大噴嚏。
就這般,還覺得整張臉都辣得發燙。似乎凡是那氣味飄過的地方,都給塗上了火油,熊熊地燒灼着……
“快、快打水來!”賢親王嘶啞着嗓音吼道,一邊一把扯下額頭上的手把子兜臉一通猛擦。
只站在賢親王榻前一步之遙的林如海,本來對楊毅醫術十分放心,乍見賢親王如吞火球情态,也慌了神,忙将楊毅扯到身後,牢牢護住。生怕是賢親王金尊玉貴,太過嬌嫩,楊毅一時不察,下藥過猛,傷着了他。萬一賢親王盛怒之下,下令懲處楊毅,那可大大不妙。
楊毅卻處變不驚,還暗暗拍了拍林如海肩膀,示意他放心。
對面,永玙更是吓了一跳。他雖然也常氣得賢親王跳腳,可那是父子間逗趣。現刻賢親王的模樣,可一點兒也不好玩。莫非楊毅真真診錯了脈,把無病當有病,用錯了藥?
可是,還不等永玙操完心,就看見賢親王用手把子抹臉。
一把下去,臉上白了一長道。好好一個風流潇灑俏王爺瞬間成了戲臺上的大花臉。
“噗嗤!”一聲竊笑傳出。卻是躲進內室,偷窺良久的賢親王妃發出的。
她旁觀者清,早看見了楊毅和林如海的小動作。且她剛躲進內室就發現她香灰沒抹勻,賢親王露在外面的那截脖子,白的跟雪片似的,哪裏瞞得了人?
現下,賢親王再一用手巾抹臉,可不就徹底露餡了嘛!
等到丫鬟奉命端了清水過來,賢親王最先那陣火燒火燎的辣勁也過去了,只覺得面上皮膚如被熱氣蒸過,忽然松散了,放開了,和在溫泉裏泡過似的,不僅不再難受反而舒坦極了。
“咦?這是為何?”賢親王摸着自個兒的臉,好奇問道。
林如海此時望着賢親王一張大花臉,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忍得難受極了,趁着賢親王還未察覺,飛快推出楊毅,轉頭躲到楊毅身後,無聲大笑起來。
楊毅感覺着身後林如海呼哧呼哧的氣音,用上了曾經裝瘋賣傻的勁頭才強自忍住,一本正經答道:“王爺有所不知。這藥石雖其貌不揚,用處卻大。它産自從天池泉底,日夜受着地火淬煉,又得溫泉精華,自帶一股極辛極辣之氣,聞者如焚身浴火。但在那陣灼燒感過去後,便是鳳凰涅槃,內外皆通,疾病全消。”
“果真神異。”賢親王點頭連連,卻已将适才自家還要給人家好看的打算忘的一幹二淨。
“咳咳,其實,賢弟,你就是要他洗臉的吧?”林如海再忍不住,在楊毅背後低聲問。
“大哥,看破不要說破。”楊毅右手背到身後,擺了擺。
完全沒忽視了的永玙:……本世子可都聽見了!
賢親王經這一鬧,也忘記假裝虛弱了,可是,病既是裝的。他不想好,誰也沒法逼他。果然,下一刻,他又歪進被子裏,半眯起眼睛,“神醫确實厲害,可惜本王身子素來虛弱,這會兒雖好些了,總還覺得——”
賢親王話未說完,王妃忽然從內室轉出來。
“王爺你還是別裝了吧!人家楊夫子确實杏林聖手,一進門就看出了你裝病。你呀,先好好洗把臉吧!”說着,塞了個玻璃鏡子到賢親王手裏。
賢親王對鏡一看,哎呀!扔下鏡子,跳下床,沖進內室去了。
“哈哈哈……”忍笑到現在的永玙終于放聲大笑。
連帶着林如海和楊毅都是笑得前仰後合。
王妃看着內室晃動的門扉,噗嗤,也笑歪到了榻上。
暫不表賢親王如何被楊毅一塊石頭逼現了原形,然後又被林如海“要挾”着出了山。
說一說榮國府如何翻了天。
這話兒呀,還得要從那日夜裏軍兵們圍了寧榮兩府府門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