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王爺自賣身
永玙擡頭挺胸往內堂走,活脫脫一只打鳴的雄雞。文竹在背後真沒眼看,他家公子從小養成的芝蘭玉樹之姿、龍行虎步之态剎那間都抛到了九霄雲外。幸虧他家老爺不在這兒,眼不見為淨,不然非氣吐血不可。
偏偏永玙還一無所覺,自以為倜傥風流,晃着進入內室。本以為能一睹佳人芳容,哪知迎面便是一扇巨大的四折山水屏風,愣是将內室隔成了裏外兩間屋。
永玙滿懷期待的面容頓時一僵,連累得好險左腳絆右腳,摔一跟頭。
黛玉坐在屏風後面,看不清永玙面容,只覺得他走路姿勢十分奇怪,好像脊背受了傷,梗着脖子似的,慌忙讓夥計搬上座椅,貼心地囑咐道:“給孟公子送個靠墊。”另一邊雪雁親自捧茶上來。
永玙接過,耳聽黛玉語聲,心思又有點飄。屏風到底不是木板,影影綽綽也能看見黛玉端坐其後。永玙揭開茶蓋,也不吹氣,猛地灌了一大口。
對面黛玉和雪雁都吓了一跳。尤其是黛玉見過永玙兩面,覺得他風采照人,清貴不凡——可他怎麽連茶都不會喝,難不成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文竹更是着忙,這天氣兒,上的肯定是熱茶,蹲下身就要去看永玙的嘴。“爺、爺,您沒事吧?可燙着了?快讓——”
永玙臉漲得通紅,嘴裏火辣辣的疼。茶一入口他就覺得不對,想要吐出來又……最後生生吞了下去,只覺得從牙關到喉嚨底,一路燒到了肚子裏。
本來他咬牙忍住了,可是文竹趴在他面前連聲詢問,他卻一言不發,傻子也知道他燙住了。永玙狠狠瞪了文竹一眼。
文竹卻滿臉委屈,帶着哭腔道:“爺,您受了傷,回去我可怎麽跟——”醒悟過來地方不對,硬是把後邊幾句話吞回肚裏。
那頭兒,黛玉早命林秀拿來了上等的燙傷藥。
永玙看着藥瓶,不願意接,還是文竹一把奪過來,要給永玙上藥。
永玙自然不肯,清清嗓子,啞聲道:“叫、叫姑娘見笑了,在下孟玙,敢問姑娘便是這鋪子的主人嗎?”又怕黛玉只肯答是,補充道,“在下倒是也打聽過,聽說這鋪子是巡鹽禦史林老爺家産業。”
黛玉不動聲色,原來是有備而來。他既然公開求見過父親,今日又特特來店裏弄這一招,不知所圖為何。黛玉決定以不變應萬變,示意雪雁回答。
“正是我家姑娘。今日到店裏巡查,敢問這位公子可是要與咱們做買賣。”雪雁答道。
雪雁剛一答話,永玙便後悔了。壞了,如此豈不暴露了!可惜悔之晚矣,只能硬着頭皮道:“正是有一筆大生意想跟貴店談一談。”
Advertisement
“買賣的事,秀叔都能做主。孟公子與秀叔商談便可。”黛玉已有趕客意思。
永玙忙道:“适才我說想要包下貴店鋪所有存貨,這位掌櫃的便不能做主。且我看重的倒不是您這些綢緞料子,而是這綢緞上的花樣與繡工。”
呦,倒是個識貨的!黛玉心想。林家近水樓臺,名下還有成衣鋪,所請的繡娘都是姑蘇一帶最好的,貢品的手藝也不過如此。永玙來之前,黛玉便在與林秀商量,屆時進京的時候要帶幾位繡娘同去。
“這花樣與繡工都是各個店鋪不傳之密,恐怕孟公子得空手而歸。”黛玉直言不諱道。
“在下自然不敢搶奪他人心頭好。只是,在下今日約略看過,貴店櫃面上的綢緞花樣雖也算金陵屈指可數的,但是——”永玙見勢不對,故意拖着長長的尾音,轉而言道。
黛玉果然忍不住好奇,追問道:“但是怎樣?”
“但是圖樣還嫌稍稍流于俗套。松求攲奇,梅必高寒,失卻自然妙趣。更勿論花團錦簇富貴榮華,不是千篇一律便是過于冶豔。”永玙邊說,邊偷眼打量黛玉神情,見她面上沒有惱色,反暗暗随之點頭,心中竊喜,又道,“實在是好料子、好繡工、好染色,只是畫師水平有限,暴殄天物也!”
黛玉聽罷,與林秀對視。林秀是粗人,不懂這些,卻也曾聽黛玉提起他們目前在售的衣料、綢緞花樣、制式都流于俗套,若能覓得好畫師,必将更上層樓。
這公子倒與姑娘不謀而合。
黛玉不禁再次細細打量永玙衣着。都說人靠衣裳馬靠鞍。永玙今日穿着,乍一看與普通富戶公子無甚區別。
仔細瞧來他身上衣服顏色多彩豔麗,如花蝴蝶般,卻配色恰到好處,豔而不俗。暗繡花紋,迎着光看去竟是一幅山川萬裏圖。筆法多變,氣象萬千,絕非閉門造車之徒可繪。
衣裳鞋襪皆是絲綢所制,失于輕浮,便用了厚重溫潤的玉佩點綴。且那随着他輕輕敲擊掌心動作而晃動的扇墜兒竟是一只小小的鐵制狼毫筆。永玙周身上下,在在都是心思。
“孟公子高見。只是繡娘好請,畫師難尋。敢問公子可有高明畫師推薦?”黛玉痛快問道。
永玙面不改色道:“林姑娘竟如此說,可見也是個懂畫之人。區區在下,稍通文墨。不敢自比恺之,但是——”随手一指外間櫃臺,傲然道,“遠勝這些,絕不在話下。”
好狂妄的人!李媽媽從小伺候林如海,也曾聽過畫聖顧恺之的大名,見這毛頭小子上來就自比顧恺之,心裏對他越發不喜。
好傲氣的人!黛玉心下卻莫名對他又多了三分欽佩。文人多傲骨,她又何嘗不是自視甚高?只要真有本事,雖說不比顧恺之,可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前可無古人,後未必便無來者。
“公子說笑了!您如何是纡尊降貴,出賣手藝之人?”畫家與畫師,一字之差如同天淵。
身後戰戰兢兢的文竹點頭如搗蒜。老天爺呀,他家公子非诏不輕易動筆。如今竟答應給這小小一個商鋪做畫師,傳出去老孟家的人都要丢盡了!
永玙卻毫無所謂,“不易以金如何算是出賣?若是以書畫交友,當是一大佳話。”
永玙繞了老大一個圈子,這才把心裏話說出。這間屋子裏,能與他交換墨寶的人不就是黛玉嗎?原來他是想要黛玉的墨寶,一物換一物。
黛玉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再不說話。這事兒往好聽裏說是書畫交友,往難聽裏說就是私相授受。
可是人家又沒明說,只說交換。換誰的,如何換,都是未盡之語。
黛玉本身畫技也不錯,可她的筆墨都不能外傳。且她所見太少,胸中雖有丘壑,筆下到底失真。
林秀卻也是眼光毒辣的,他早看出永玙不是一般人,也知道他所言有理。見黛玉不答話,插口道:“不知孟公子,想要如何交換?”
永玙深深看了屏風之後的黛玉一眼,見她竟端起茶盞,若無其事抿茶,不知是送客還是——
他也知道,不能太過急切,搖着折扇道:“本就是高山流水覓知音,若是說定如何交換,豈不沒趣?”
永玙故作遺憾道。見林秀亦面有憾色,黛玉卻還不動如山,頓了頓又道:“對了,在下聽聞林老爺不日便将進京。趕巧在下也是京城人士,此回南來,代府上采買了不少好物件兒都已先行裝船運回京城。如今倒只剩在下與這名小書童孤身上路。偏又財露了白,恐路上有個萬一。”
永玙緩緩道:“在下願意為貴府梅蘭竹菊花鳥蟲魚春夏秋冬四季景色各繪十幅水墨畫與油彩畫,以作我二人船資。不知到時,是否可以搭林老爺官船同路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