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容瀾是一具完美的容器。”
燭龍君說得平淡,話音卻如同千鈞雷霆,結結實實地劈在楚逐羲頭頂。
恍惚間,似又聽見隗天清與容瀾耳鬓厮磨時語調悠長的“寶貝”二字,難怪聽來總是覺得不對味,原來咀嚼在他唇畔的字眼兒還摻雜有別的意味。
怪不得不允許他食人間煙火,怪不得要一日複一日地喂他吃辟谷丹。
——因為隗天清從來都只将容瀾當做容器,一具乖巧的,能納萬千的漂亮容器。
“隗天清當真是個瘋子!”
楚逐羲沉默不語地低垂着一雙泛起血絲的眼,坐于泥爐前的晏長生卻是直截了當的将他的心聲完整罵出。
晏長生對隗天清了解不多,只知曉他走火入魔、滅門屠城,并以死城內經久不去的怨念與陰氣飼養邪物。直至楚逐羲出鏡,她才知曉此人不僅豢養血海妖鲛,更是教予容瀾鑄器之術的煉器大師。
而今又從燭龍君口中聽得“容器”二字,她不禁驚愕萬分,心中思緒也難以控制的分往淵底——說好聽些是容器,說得難聽便是試驗品了。
只是不知為何那些年裏,隗天清只為容瀾種下了一個夜紗鈴,又或是說……容瀾體內還藏匿有其他玉岐探靈術所窺探不出的東西?!
燭龍君大抵是看出了她眼底的顧慮,便開口道:“其他的吾不敢肯定,但器物類,他體內僅有一件夜紗鈴。”
“玉岐探靈術非萬全之策,就比方說器物罷,”燭龍君曲指輕叩扶手道,“許是器物特性如此,許是飼器者體質使然,又許是兩者都有。既然器物早與神魂相融,探靈術自然查不出端倪。”
至于為何容瀾體內金丹靈源為土,而靈流卻為水,自是因為本源被夜紗鈴吸食殆盡了。
夜紗鈴經由海域鲛人之手,以亡魂為絲線紡織而出,卻并非是擁有起死人而肉白骨之效的成品。
若是要使之完整,還需有一樣前提——将其寄生于修者體內,以鮮活的靈力為養分,直至将每一道絲線皆浸染得如同流淌着血液的經絡般為止。
然起死回生到底是逆天改命之事,神明尚難以改變,區區一件器物又如何能輕易令人死而複生?
保不準會從地府裏頭贖回來個什麽奇形怪狀的玩意兒。
晏長生不由得蹙眉:“金丹靈源被吸食殆盡,那容瀾如今所持有的靈力……”
沉默已久的楚逐羲忽然發聲,竟是出乎意料的冷靜:“是隗天清的靈力。”
冥冥之中,好似有暗流湧出湖面,激蕩起數片晶瑩絢爛的水花。
幼年習練靈修一道之時,師尊卻并未授他以尋常心法。反而是如同提點初窺門道者一般,手把手地教予他如何觸碰靈流、梳理靈流,甚至是……教他如何将金丹內的靈力抽絲剝繭,再将其組合重構。
因此,他的修煉速度總是遠遠落後于其他同門;也因此,他曾被許多人恥笑過是不通此道的愚笨腦袋。
再到後來魔族身份暴露,他從鬼門關撿回了一條殘破的性命。再度修煉之時,他憑借容瀾教予過自己的心法,竟是舉一反三地将凝結于寸斷經脈之上的殘餘靈力皆化作了魔氣。
那時的楚逐羲被滔天恨意蒙蔽了雙眼,只冷笑着道是他敬愛的師尊弄巧成拙。
直至入鏡,臨死前的隗天清一吻封唇,将渾身魔氣悉數轉化為靈力渡予了容瀾。
先前還難以捉摸的線此刻竟是一道又一道地鑽出水面,一點即醒。
容瀾從始至終都知曉他的身份,所以從一開始起教予他的便是中和之法,那是對魔族經脈傷害最小的靈修方式,縱使有朝一日真的堕入了魔道——
“若是有朝一日,我堕入魔道,師尊會讨厭我嗎?”
“瞎想甚麽呢,怎麽可能。”
這樣好的人,又如何會憎他、厭他。
是他有眼無珠,是他狼心狗肺。
是他的愛無力又蒼白,抵禦不住自罅隙間沁出的怨恨與疑忌。
心髒一寸寸地塌陷、下墜,直直堕往深淵陡澗。
“……隗天清臨死前将自己所有的靈力與修為都給了師尊。”他話講得很慢,好似在緩和着什麽難以言明的情緒一般。
——還真是開了眼了,倒也當真應了自己當初所評價的“邪門”二字。
雖說土可以化水,但被強行抽取直至空匮萎縮的土系金丹,又如何能承載得住隗天清幾近于暴烈的渾厚水靈力?
極端反差的排異就足夠容瀾喝一壺的了,更何況他身上還背負着個集陰氣怨念為一體的寄生蟲夜紗鈴。
晏長生聞言眉頭皺得愈緊,只沉默片刻,便破口罵道:“……怪不得容瀾身子孱弱至此,這隗天清果真是個瘋子!還真是當之無愧的邪修啊!”
話音剛落,便聽得內殿傳來一陣低緩而沉重的咳嗽聲。
“水……”
便是這樣一道嘶啞難辨的微弱嗓音,将楚逐羲墜入深淵的心一寸寸地捧了上來。
“……師尊!”他驚呼一聲,起身的動作幾乎将座下的椅子撞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