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通往霜華宮的單向傳送秘陣設置在另一處閣樓中。
晏長生安排好了澗中各項事宜,又檢查過布下的重重陣法,這才引着臨星闕與楚逐羲二人步上依崖壁而建的石階,朝着位于宮闕側上方的高大閣樓而去。
傳送不過瞬息之間,包裹于身周的靈力悉數流入足下陣眼,淺金瑩光亦漸漸散去。
方才步出陣法,晏長生便察覺到佩于腰側的雙子玉翡翠正隐隐發燙——啻毓還在霜華宮內。
穿越回廊直奔後殿,果不其然瞧見了啻毓與燭龍君二人,倒是很難得的不見二人吵嘴了。
啻毓翹起二郎腿倚在桌旁磕南瓜子磕得不亦樂乎,果皮堆在桌面積成了一座小山。
這倒不是什麽要緊事,要緊的是——金枝玉葉的燭龍君竟手執一柄黑綢繡花纨扇,貼于啻毓身側為他一下下地打着扇子。
晏長生見此一怔,又眨了眨眼。
“呀,晏晏回來啦!”啻毓朝晏長生招了招手,見她愣在門口不動,又拍拍椅子,“小容瀾還沒醒呢,來來來,一起吃瓜子!”
燭龍君聞聲擡眸,目光觸及門口立着的三人,他打扇的手微微一頓:“……”
便聽得貼他而坐的漂亮狐貍低聲嗔道:“……別停呀!”
燭龍君不動聲色,繼續打扇。
楚逐羲上前一步,正欲打招呼:“幹爹、義……”
一句“義父”還未說出口,便被突然擡起頭來的啻毓觑了一眼。
話頭在嘴裏打了個旋,電光石火間楚逐羲思緒一轉——招惹了啻毓,那被踹屁股的便會是他;而招惹燭龍君,被收拾的就是啻毓了。
本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道理,楚逐羲毅然決然改口道:“幹娘好。”
被喚作“幹娘”的燭龍君一哽,執着扇的手微微一顫,腕子一抖沒收住力道,勁風扇過直将啻毓額前的發吹得淩亂。
向來愛美的狐貍精怒道:“已燭!!!”
被直呼大名的燭龍君處變不驚,心中暗道不要同孕婦計較。
戰火還未來得及蔓延,便被晏長生從中截斷:“燭龍君一手鑄器之術出神入化,修複後的輪回鏡很好用。”
她聲音輕柔似水,語氣亦不緊不慢:“只是近來諸事纏身,一直未尋得機會前往北域登門道謝。又聽聞燭龍君千裏迢迢而來,我便想着帶星闕來同你道個謝。”
臨星闕聞言站出,鄭重地道了一聲謝。
燭龍君置下纨扇,淡淡道:“舉手之勞罷了,況且你們是毓兒的親友,吾自然能幫則幫。”
啻毓向來散漫,也不喜寒暄。索性懶洋洋地靠進椅中,吃罷了南瓜子,又擡手去順果盤裏的鮮嫩軟桃。
卻聽得晏長生話音一轉,談到了容瀾體內的夜紗鈴。
啻毓與楚逐羲雖非親生父子,遇事的反應卻是驚人相同。
前者瞬間坐直了身子,一雙毛茸茸的狐耳豎得可高,眸中金光閃閃滿是好奇;後者礙于輩分不好動彈,只得微微前傾了身子,睜大眼睛之時,牽動着耳尖兒也輕輕一跳。
“起死回生乃逆天改命,就連精通神魄魂靈的鬼修亦無法輕松做到,以萬人之命換一人更是聞所未聞。”燭龍君垂眉沉思片刻,複又擡起下颚,“世間竟有如此邪器,想來是吾不問世事太久太久。”
“既然見不到那位煉器師了,那便帶吾去見一見夜紗鈴之主罷。”
燭龍君自然未錯過楚逐羲祈求似的目光,于是他擡眸同他對視一眼,而後雲淡風輕道:“逐羲也同來罷。”
話音落在耳畔恍若送入寒冬的春雷。
楚逐羲眸光微動,驚喜幾乎要從眼中滿溢而出,他急忙開口道謝:“多謝……!”卻又忽地壓下話尾,轉瞬便噤了口。
直至轉入通往寝殿的回廊,他才悶聲補充道:“……多謝義父。”
與晏長生一道先行于前頭的燭龍君腳步一頓,複又邁開步子輕笑一聲:“言謝,便見外了。”
話雖如此,除了啻毓外,又有誰人能同燭龍君不見外?
殿內除卻昏睡不醒的容瀾之外,還守着個事事細心的韶寧。
此時韶寧正捏着一方濕潤的軟帕為容瀾擦臉,方才垂簾轉身便瞧見了先後而入的三人,不由得愣在原處:“尊上、晏姐姐,與……”
他話音一頓,轉而微微眯起形似花瓣的眼,凝向那個頭戴冕旈、一襲黑金色華服的高大男人。也只是短暫的茫然了一瞬,便有一道靈光閃過将模糊不清的記憶連根拔起,霎時将韶寧驚得半跪于地面:“……韶寧見過燭龍君!”
燭龍君并不多言,只擺手示意他起身,便兀自步往幔簾垂落的床榻前,旋即略略側過身來,望向順手搭起韶寧的晏長生。
那生得漂亮的少年靠近了晏長生,虛虛地湊在她肩側耳語。
“……一直未醒?這倒是無礙。”她安慰過韶寧,“這些天辛苦你了……嗯,前殿炖着的藥我看着便好,韶寧休息去罷。”
而後才疾步上前來,與燭龍君并肩立于床前。
楚逐羲便如此站于一側,看着姨姨與義父先後為自己師尊把脈。他的目光漸漸從那截蒼白細瘦的腕子上移開,轉而望向了容瀾白若薄紙的面龐。
容瀾睡着的模樣實在是很安靜,凝于眉目間的疏離冷意悉數散去,尋常裏緊抿的唇亦在不知不覺間微微放松,展現出些許柔軟的線條來。
他從來都不是堅冰,他是一捧柔軟的早春白雪。
如今他沉沉入夢,那點兒雪亦悄然化解,只餘病氣囿于舒展開的眉眼間,将五官輪廓消減得愈發清瘦。
太安靜了,靜得好似……失去了生機一般。
楚逐羲不禁心頭一跳,恍惚間好似又回到了輪回鏡中,萬千畫面恍若走馬燈般在眼前飛馳而過,而後收束作濃稠的黑色,落于容瀾腕間化為一條流光溢彩的薄紗。
——師尊!
重影晃動着逐漸歸一,再望向容瀾時,搭于床側的夜紗鈴已不見了蹤影。
“!”他猛然回過神來,面色霎時蒼白,抿起的唇亦失去了血色。
擡眸便瞧見晏長生正蹙眉望着他,似是發現了什麽端倪一般,又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到她身邊去。
方才行至晏長生身側,就被她攬了肩膀輕拍後背,安撫似的。
便在這時,燭龍君也松開了搭于容瀾腕間的手,他緩緩擡起下巴,目光沉凝似在思索。
“如何?有甚麽異樣嗎?”
“夜紗鈴……有解法嗎?”
晏、楚二人的聲音幾乎是一同響起,又一同收止。
燭龍君眉心微微蹙起,又漸漸舒展開來,他施施然起身:“到前殿說罷,莫要吵着人休息了。”
床簾放下,将榻上睡着的人徹底遮掩其中。
三人離遠了後殿床榻,于前殿坐下。
“那就,先回答逐羲的問題罷。”燭龍君輕叩紅木扶手,緩聲道,“長生精于魂魄之術,想來應當比吾要清楚得多,夜紗鈴早已同他的神魂融為一體,亦與命脈相連。所以,夜紗鈴沒有解法。”
“雖說無解,卻能緩解。銜日宮內尚還存有一段玄雀神骨,此事交予吾便可。”
燭龍君話音一頓,金眸輕擡凝向了坐在泥爐前的晏長生:“異常,自然也是有的。”
“是關于……記憶的嗎?”晏長生放下了手中蒲扇,與他對上了目光。
燭龍君不肯定也不否認,與她對視片刻才開口道:“吾不通醫道,他的記憶是否有問題,吾并不知曉,但吾确實探到了些許不同尋常來。”
“……容瀾的金丹靈源為土,靈流卻為水。”
他垂眉阖眼:“五行之土,有承載、受納、融合之特性。”
晏長生聞言蹙眉:“你的意思是……”
她止住了話頭,面色霎時鐵青。
說得如此清晰明朗,楚逐羲又哪裏聽不懂。
燭龍君金眸微張,緩聲答道:“不錯,他是一具完美的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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