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楚逐羲推門便見啻毓面無表情地靠坐在太師椅上,兩條修長的腿交疊翹作了二郎腿的模樣。他習慣性地便扭頭去尋容瀾的身影,然而偌大的屋內只坐着啻毓一人。
“小容瀾在裏屋,已經睡下了。”
楚逐羲面上有些遲疑:“你們二人的關系何時那麽好了?”
這番話倒是叫啻毓疑惑了,他稀奇道:“我對小輩一向很好,怎麽?本王看起來有那麽像惡婆婆嗎?”
“況且——本王人見人愛,和他關系好天經地義,這有甚麽好奇怪的?”
“……”楚逐羲心道你不是惡婆婆,是色狼、是采花賊,但嘴上仍是閉得緊緊的,不給啻毓留一分一毫自我發揮的機會。
啻毓咂咂嘴,算是對方才完美發言的總結,随後他又略略偏過頭去朝椅旁緊貼的八仙桌揚了揚下巴:“蕭白景差人送來的。”
楚逐羲短促的應了一聲,随後坐到了桌旁空着的另一張椅子上,他瞥了一眼那只做工考究的镂空錦盒,卻絲毫沒有要伸手打開的意思。
“幹爹為何不問我蕭白景對我說了甚麽?”
啻毓奇道:“為甚麽要問?蕭白景叫你去便是只想同你一人說,又不是要與我說。”
楚逐羲:“可你與姨姨都同蕭白景結了怨。”
啻毓嘴唇微張似是恍然大悟一般,他神情複雜,片刻後才開口道:“……我與你姨姨同蕭白景結怨那也是我與她二人的事情,這些都與你無關。你幹幹淨淨降生,何必牽扯入上一輩的陳年舊恨裏,抱着怨恨長大可不是甚麽好事。”
他垂眸将情緒斂起,複又偏頭對上楚逐羲的目光:“——而你認不認蕭白景,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與我、與長生都無關,我們也不會去阻攔。”
楚逐羲:“我……”
他看了看啻毓面上佯裝無所謂的表情,緩緩補充道:“……沒認他。”
啻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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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狐王面上有一瞬間的空白,随後微微豎起的眉梢漸漸沉下,眉目間郁積的陰沉總算消散了去。
楚逐羲心道,果然還是不開心了罷。
啻毓的情緒向來都是寫在臉上的,高興便是高興,不高興便是不高興,他藏不起來,也懶得去藏。
這會兒的啻毓已是春風滿面了。
他輕咳幾聲,義憤填膺道:“……我就知道是蕭白景倒貼的你!”
說罷了,又讓楚逐羲将桌上置着的錦盒打開瞧瞧。
楚逐羲将那只镂空錦盒端在掌心,指間傳來咔噠一聲輕響,盒蓋應聲而開,大約是觸動了什麽機關,錦盒底端緩緩升起将一枚散發着瑩潤玉色的腰牌托了上來,綴着翡翠珠的殷紅穗子也從盒中翻出垂在一側。
“……哇哦,”啻毓目光如炬的盯着那塊巴掌大小的玉牌,不由得咂舌道,“是蕭白景随身攜帶的掌門腰牌,當真是下了血本啊。”
“這物件倒是能作饕餮會的壓軸拍賣品了。”啻毓漂亮上挑的眼微微彎起,“你覺着能拍到多少?”
“多少?”
啻毓被楚逐羲這一聲略帶遲疑的尾音吸引得擡起了頭,便見對方撫摸着下巴神色認真,好似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
“……百來座靈礦罷,應該不止這個價,或許……”
“……停,停停!打住啊!”啻毓伸手啪地一下便将他手中大敞着的錦盒合上了,“玉牌你自個收好,可別糟蹋了好東西。”
楚逐羲應聲止住了話頭,默默地将錦盒重新放回了桌面,思量了片刻又問起有關球球的事情來。
這才得知那日屠山時,球球險些被當做栖桐門門人的靈寵殺掉,又九死一生的從火海中逃離,混上了往來于各個城市之間的商隊馬車,幾經輾轉後才來到上京,誤打誤撞的闖進了雲間海,在誤食沐仙桃後化形被啻毓發現,化名為“容秋秋”留在雲間海中為啻毓工作。
他不是沒有派人去尋過球球,只是當時山上混亂一片,又有誰會在意一只小小的貓兒?
于是啻毓又問他要不要将容秋秋帶回魔域,權當給容瀾做個伴。
楚逐羲卻是搖了搖頭,只說不合雲間海的規矩。啻毓對此嗤之以鼻,道雲間海規矩再多也是自己定下的,他心知楚逐羲能如此說便是下過了決定的,但他倒也未再勸說些什麽,只告訴對方如果後悔了再同他說便是。
你來我往的談過幾番後,啻毓忽然開口道:“琨玉仙君同我說,倒春寒要來了。”
“無事,我也沒有甚麽要做的事情了。”楚逐羲緩緩垂眸。
“嗯,我将藥方包入了那幾副藥裏,就放在藥房中,若是無事便早些回去罷,這事兒不能出差錯,我會差寅虎送你們二人回去,到達魔域後記得給我遞個信兒,若非特殊原因就不要外出車廂了罷。”啻毓動作輕緩的起身,又挺了挺腰肢緩解酸脹感,這才輕松地道,“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楚逐羲将啻毓送到了門口,眼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轉角處才輕輕地将門合上,轉身往裏屋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推開了裏屋的門,擡眼便瞧見不遠處垂下的薄紗床簾上映出了一道淺黑色的身影。
那條身影瘦弱至極,他略略垂下頭去,腰背也微微佝偻着。
“師尊?方才幹爹同我說你已經睡下了。”楚逐羲見此場面也不再畏手畏腳,他動作大方地将裏屋的門重新合上,邁着大步徑直往床榻邊走去。
他将薄而軟的紗簾捏入掌心,揚臂掀起了小小的一角,微弱的火光貼着腕上細膩的皮膚灑在了床簾之後的人身上。
容瀾揚臉接過了潑灑來的暖光,黑漆漆的眼被映得透出了幾分淺淡的琥珀色,攏在肩前的黑發也微微地泛着棕。
楚逐羲與容瀾的目光相接,他微微傾下身來:“已經很晚了,師尊身體不好,還是先睡罷。”
容瀾輕輕地搖頭,嗫嚅片刻後張唇吐出一句話來:“我有話要同你講。”
“嗯?”
“我去找過你,但是……”
楚逐羲初聞話音,一時還未反應過來,頓了又頓才知容瀾的話裏是在提當年之事。
難以形容的複雜情緒翻湧着沖上心頭、直逼顱頂,灌入四肢時只剩下顫抖與僵硬,又化作絲絲退意驅逐着楚逐羲封閉五感、封閉自我。
“別說了!”楚逐羲忽然高聲喝道。
容瀾的話音被打斷,他怔怔地望向楚逐羲濃紫的雙眼。
“……抱歉、師尊,抱歉……”五指緩緩張開,床簾順勢垂下,被攥得皺起的布料轉瞬便恢複了平滑,楚逐羲緩緩地下蹲靠在了床邊,聲線是驚人的鎮靜,“……對不起,我不想聽。”
容瀾看着薄薄的紗簾一點點落下重新阻隔在了他與楚逐羲之間,他低垂下眼望着布料後模糊不清的人影,長睫輕微的顫動了一下。
“……好,那便……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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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春寒啊倒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