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料峭寒意還未徹底離去,被夜幕拉扯着停頓了腳步。黑沉的穹頂無星也無月,只是昏沉地半阖着灰蒙蒙的眼。
蕭白景早早地便登上了天臺,他負手立于鮮紅的闌幹前,身姿挺拔如松,梳理得一絲不茍的華發從發冠中傾瀉而下随風翻飛,頻繁攏握的五指早已将他的心情暴露無遺。
他回過身沿着過道短短的踱了個來回,靴底踏地将紅木地板踩得嘎吱作響。
心如鼓擂,度秒如年。
蕭白景忽然停住了邁開的腳步,好像終于回過了神來似的。他沉着張臉猛然轉身,重新面向了闌幹之外。擡目遠眺深沉夜色下的萬家燈火。
涼風拂面而來,将蕭白景吹得清醒了幾分。
——他究竟在期望着什麽?
他早已算不得年青,如今卻如毛頭小子般急躁沖動,仿佛是被什麽東西魇住了一般。
“掌門,楚魔尊到了。”
溫衡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打斷了蕭白景逐漸延伸開來的混亂思緒。
他從鼻腔裏發出一聲輕飄飄的嗯聲,又滿面雲淡風輕的轉身望來。
溫衡十分識趣的退下,只餘下楚逐羲站在原處。
飛檐底下懸挂着燈盞,暖光落在了楚逐羲頭頂将他的發絲映得微微發紅。
盡管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但真正到了見面的時候,蕭白景仍是不自覺的愣了神。
實在是太像了,相像得好似真正的楚恨山就在他的眼前。
想說、想問的話太多,這會子倒是一句都道不出來了。
Advertisement
就連楚逐羲自己也有些愣怔,他忽然覺得來此的自己無比荒謬,更加荒誕的則是瞧見蕭白景的那一瞬間,他竟感到了一絲沒由來的親切感。
那是一種極其虛幻而缥缈的感覺,也只是在心頭停留了一瞬便消散不見了。
大抵是冥冥之中有一條瞧不見也摸不着的線牽引着他與蕭白景相見。
蕭白景微不可見地呼出一口濁氣,他問道:“……冒昧一問,魔尊的父親母親可還健在?”
“……在。”楚逐羲回答着,“蕭掌門應當清楚才是。”
話音落地,仿佛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蕭白景的心頭,血液霎時沸騰逆流直沖頭頂,他不可置信,又驚喜萬分,可面上仍是維持着冷靜:“那……他可有告訴過你你的身世?”
楚逐羲:“只潦草講過一些,不多。”
欣喜激起千丈瞬間便壓過驚訝席卷了心田,四肢末梢有些許泛涼,又微微發着顫,蕭白景又沉聲問道:“那他……可曾提到過我?”
楚逐羲愈發的感到莫名,卻又在剎那間福至心靈似的通透了。他斟酌片刻後開口問:“蕭掌門接下來不會是想告訴本座,你是本座的父親罷?”
此時此刻的蕭白景滿心都赴在楚恨山身上,他尚還沉浸在“楚恨山或許還活着”的消息裏,下意識地便忽略了楚逐羲話裏面上的異樣。
“魔尊能否——引見一番?”他面上沉靜如水,話音卻是微不可聞的顫了顫,“貧道……想見見他。”
“你若是想見他,為何不讓溫衡将他一同叫上來?”楚逐羲問,“況且,你們二人在拍賣會開始前就見過面了罷。”
上揚的尾音将滿心期望抽碎,化作了一捧轉瞬即逝的泡沫。
蕭白景腦內霎時空白,仿佛渾身的血液皆被凍結住了一般,泛涼的手足不住的開始發麻,連挺拔的腰背都顯得無比僵硬。
楚逐羲忽覺眉心間一陣發熱。
也不知為何,當他将對方一時失魂落魄的模樣收入眼底之時,心間竟是莫名的生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意,那是從血液裏透出來的、根植于血脈之中的歡悅。
他極力忽略了那點本不應該屬于他的情緒,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蕭白景身上。
楚逐羲不是傻子,眼瞧着蕭白景的反應,他或多或少也能猜出些許端倪來:“原來蕭掌門想見的是本座的生父。”
“不巧了,連本座自己都未曾見過他。”楚逐羲說得坦然,“觀蕭掌門的反應……看來本座先前的猜想并未出錯。”
“是我對不住你們二人,”盡管心底情緒翻湧如浪,但蕭白景仍是面色如常,“玄真界與魔域的關系早已不似從前,晏海令也在不久前締結,倘若你願意,随時都可以重回攬月庭。”
一句“對不住”便輕描淡寫地将所有生死與血淚揭過。
“蕭掌門這番話說得好理所應當。”楚逐羲聞言忍不住發起笑來,“你這是……當真想将我認回去啊?”
“我是你生父,本該如此。”
蕭白景的聲音高遠如山頂泠泠的泉,清冷、不近人情。
夜色映得他愈發像久積于高山之巅的那一捧細雪,孤高自負、冰冷自大,就好似他這一生從未出錯,他所做的一切皆光明磊落、天經地義。
“……哈。”楚逐羲幾乎是氣笑了,“好一個生父。”
“比起認親,蕭掌門現在倒更像在施舍。”
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快意化作了憤然,在血液之中瘋狂叫嚣。到底是打娘胎裏出來的,自然與母親血脈相連、情感相通,而魔族天生便比常人對傳承更有感應力。
蕭白景漸漸蹙起眉,冷淡地否認道:“認祖歸宗本就天經地義,在貧道眼中也并無‘施舍’二字。”
楚逐羲怒極而笑:“生我的是楚恨山,養我的是容瀾,護我的是啻毓,那個時候你蕭白景又在哪裏?我現在又認哪門子的祖歸哪門子的宗?”
--------------------
“白景”是太陽的意思,“羲”也和太陽沾邊。
逐羲的名字是楚恨山起的,包含有他自己的私心,也是他完不成的夙願,但更多的是希望楚逐羲不要步了自己的後塵,楚恨山希望自己的兒子将來能夠追逐自己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