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拂面而來的溫暖氣息将落在肩頭的雪花融化,浸染出一片深色的濕潤。
楚逐羲重重的喘着氣,肩膀随着急促的呼吸而緩緩起伏。他一路狂奔而來,又猛然間止住腳步,足下正不住的隐隐發疼,酸軟之感也順着腿腳漸漸上爬咬在關節與腿肚處。
他逆着光站在門口目光沉沉的望進屋內,當他看清楚了床上景象之時,楚逐羲幾乎是氣笑了。
“還給我傳信作甚麽?”楚逐羲冷笑,“是特地叫本座來看你們二人茍且嗎?”
可笑他一路上還憂心忡忡,時時刻刻挂念着容瀾的安危。他匆匆忙忙、日夜兼程,而容瀾卻是與祁疏星滾到了同一張床上去,卿卿我我好不快活!
容瀾蹙着眉推開了壓在身上的祁疏星,他将淩亂的衣裳攏起後便下了床,卻被身後的祁疏星握住了手腕。
祁疏星青絲半披在肩上,深邃的眼中映出了容瀾的模樣,他嗫嚅着喚了句:“……阿瀾。”
楚逐羲望着床榻邊那亡命鴛鴦似的二人,目光漸漸落到容瀾被握住的手上,他神色愈發冰冷起來:“祁少宗主好有本事,挖了黎歸劍十來年的牆角,如今竟是挖到本座頭頂上來了。”
“奉天宗這樣的名門正派竟是出了這麽個不知廉恥的盜賊……”
他話音還未落下,曲起手肘大力的向後砸去,只聽見後方傳來一聲沉悶的痛哼。
披風獵獵翻飛間,楚逐羲猛然轉身順勢捉住身後妄圖襲擊的姑娘的衣襟,擡手掐住她纖瘦的腕将她手中的鐵劍奪了過來,随後屈膝頂向姑娘腹部将人撞飛了出去。
那道藕粉色的身影如同斷了線的風筝般飛出了屋檐外,重重的摔在地面翻滾了幾圈,趴在原地不動了。
楚逐羲面色陰沉如水,舉起手中的劍便要朝九兒的身影擲去。
“阿瀾!”
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細碎清脆的鈴響。
“……逐羲!”容瀾掙脫了祁疏星的手快步而來,擡手便将楚逐羲舉起劍的手壓了下去,又張開五指将他的手握在掌心中,“我同你回去,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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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咣當一聲,楚逐羲随手将鐵劍扔到地上,又轉過身來反手扣住了容瀾的五指将人拉到自己懷中,他低下頭來貼近了容瀾:“這麽關心他們啊,師尊?”
“你想多了。”容瀾略略撇過頭去,低垂着眸道,“你才簽了晏海令不久,莫要濫殺無辜。”
楚逐羲意味深長地“哦”一聲,輕聲道:“師尊原是在關心本座啊。”
“但是。”楚逐羲挑起容瀾的下巴,低頭吻上他的唇,又伸舌舔了舔才肯罷休,“又怎能就那麽輕易的回去呢,這‘舊賬’也該清算一下了,不是嗎。”
濃黑的魔氣好似烏雲,洶湧地滾動着凝作了一柄通體漆黑的劍。楚逐羲反手握住劍柄将劍刃傾斜着橫在身前,同時将容瀾護入了披風間。
天邪架住了劈頭砍來的銀劍,兩片絕品薄刃相互碰撞,摩擦出幾點細碎的火花。
楚逐羲緩緩地擡起頭,挑釁似的望了祁疏星一眼,随後發力将面前的銀劍彈開。他單手解開系在頸下的紐扣将披風脫下罩到容瀾身上,又輕輕巧巧地将人推到門外去:“師尊乖乖呆在外面便好,我不殺人。”
話音剛落,楚逐羲便反手将門關上落了鎖,把容瀾隔絕在外。
容瀾不在場,祁疏星也不必再裝作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了,他冷眼看着楚逐羲:“我若是盜賊,你楚逐羲便是那以下犯上、欺師滅祖的強奸犯。”
才剛嘲諷完,祁疏星便後悔了——他這話說得歧義,難保楚逐羲聽了後不會去為難阿瀾。
楚逐羲聞言卻是笑了起來,他将劍舉起指向祁疏星:“那祁少宗主的意思是……你與我師尊郎情妾意、伉俪情深,反倒是我拆散了你們這對苦命的鴛鴦了?”
祁疏星還未來得及辯駁,便見那柄漆黑的魔劍劈頭蓋臉的刺過來,斬開空氣發出唰唰幾段破風聲。他橫劍格擋,腳下邁步将楚逐羲推開,随後持劍反攻。
他們默契的都未用上術法,也未在劍中注入自己的法力,只将手中靈器當作最原始的冷兵器,兩柄劍叮當相碰,摩擦間擠出一段令人牙酸的呲呲聲。
一招一式來往間難免遇上近身的情況,于是期間又混雜了肉體碰撞、拳拳到肉的悶響。
二人交手招招兇狠毒辣,卻時刻顧忌着那一紙契約而并未致對方于死地。
“楚逐羲!”祁疏星低聲吼道,手中劍刃直逼楚逐羲的頸脖。
“祁少宗主,你輸了哦。”楚逐羲笑吟吟的将鋒銳的黑刃貼到了祁疏星頸脖上,劍氣将對方的頸脖豁開了一道淺而長的血口,“若是未簽那紙晏海令,你此刻已是屍體一具了。”
祁疏星蹙着眉放下長劍,又并起兩指抵在天邪劍劍身上,發力将劍刃挪開幾分:“你且聽我說。”
聞言,楚逐羲倒是很好說話的将劍抽了回去,随後抱着雙臂站在原處,他頗為感興趣的答:“那就說來聽聽?”
“阿瀾……你師尊分明對你有情,你不可如此待他。”祁疏星橫下心,飛快地道。
“……我師尊對我有情那是天經地義,我如何待他又與你何幹?”楚逐羲漸漸沉下了臉,他瞥過面前站着的祁少宗主,最終将目光鎖定在對方身後露出一半的劍臺。
祁疏星察覺到了對方的目光,他緩緩地後退幾步,不動聲色地将身後劍臺上擺着的追瀾劍盡數遮擋住。
“祁少宗主在藏甚麽?”楚逐羲快步上前,卻被祁疏星攔住了,清楚的看見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二人便如此僵持着。
只聽身後傳來一陣咣當亂響,櫃子與劍臺竟是齊齊破裂坍塌,而楚逐羲指間還萦繞着魔氣。
電光石火之間,祁疏星想也未想便去奪那柄埋在廢墟中的劍,卻被橫過來的劍鞘敲了手腕。
刺痛感霎時傳來,低頭便見手腕不自然的彎折着,大約是被折斷了。
頸脖被人掐住,後腦重重的敲在地面,祁疏星眼前一陣發白,但仍是下意識地用另一只完好無損的手緊緊握住了那柄劍。
“哦——”楚逐羲單手掐住祁疏星頸脖将人按在地上,他已經看清楚了那柄劍的模樣,“原是我師尊親手所鑄的劍呀。”
楚逐羲伸手便捉住了那把劍的另一端,然而祁疏星卻如何也不肯放手,他眸色愈發深沉:“放手。”
“……雜種,滾!”祁疏星兇相畢露,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中滿是嫌惡與狠毒。
“……呵。”楚逐羲不怒反笑道,“倒是許久未曾聽過這個詞了。”
早在楚逐羲關上門之時,便用魔氣築起了結界,所以門外的容瀾是聽不見屋內的聲音的。
雪下得不多,此刻天已經晴朗了,唯有地面殘留着幾點水漬,昭示着曾有雪來過。
九兒早已被容瀾扶了起來,此刻她正無力的靠在臺基旁,任由容瀾拿着帕子擦拭她沾滿鮮血的臉。
“容,容仙師……”九兒的聲音細細軟軟的,她抽了抽鼻子,“你……你別管我了,你趁現在快些下山罷。”
容瀾只是搖了搖頭,将九兒的臉擦淨了才重新将手帕塞回她的手中。
九兒圓滾滾的杏眼驟然間睜大,她似乎有些疑惑:“為什麽?”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容瀾雲淡風輕,“不過是有些不甘心罷了。”
不甘心就此離開。他還有很多話沒來得及說,那些他想說的和不想說的,那些楚逐羲相信的和不相信的。
不甘心再次失去。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又怎麽忍心将失而複得之人再度抛下。
容瀾緩緩地站起身來,早已淪為裝飾品掩在布料下的雀鈴叮當作響。
他腹中的孩子沒有未來,但凡是有一線生機,他便不會輕易放棄。
容瀾早已想清楚了,不論楚逐羲是否相信。若是楚逐羲信了,他便将那些不想說的事情全數告知;若是楚逐羲不相信,他便将那些想說的全部說出來便好。
只聽砰地一聲巨響,緊閉的屋門驟然開啓,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祁疏星歇斯底裏的怒吼。
楚逐羲持着一把冰藍長劍面無表情的大步邁出門檻,随後幾步便下了臺階,他伸手便握住了容瀾的手腕,拽着他一路向前:“走。”
容瀾借着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隐在屋內晦暗之中的祁疏星。
祁疏星仰面躺倒在血泊裏,他保持着側頭的動作深深地望過來,他的面部已經被血糊得瞧不清楚五官,唯獨那雙眼睛亮得好似黑夜中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