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凝在眉心的紅光閃動着熄滅,在指間萦繞的魔氣也漸漸消弭,楚逐羲面色陰沉的睜開了雙眼。
韶寧也算是晏長生的半個徒弟,此刻正忙上忙下的照顧着昏睡至今的游意珑,濃苦的藥草味盈滿了整個房間,楚逐羲漸漸蹙起了眉。
第十一次催動雀鈴,仍然是無用功,唯一的可能便是容瀾解開了鈴铛,那又會是何人助他解了雀鈴?
将晏海令的相關事宜處理好後,楚逐羲一行人便匆匆忙忙地從青沽趕回了魔域。落星城就坐落于魔域邊界附近,于是眉嫣早早地便告別了尊上獨自返回落星城了。
霜華宮內寂靜一片,本該留駐宮內的游意珑也不知所蹤。愈是往前,愈是安靜,直到楚逐羲推開了那扇通向內殿的大門,血腥味與梅香仿佛雪崩般順着長長的回廊傾瀉而至,挂在檐下的長明燈被風吹得不斷晃動,除此之外靜得詭異。
不好的預感霎時湧上心頭,楚逐羲跨過門檻踏了進去,腳下仿佛踩了風般往回廊盡頭而去。
韶寧自然也嗅到了摻着花香的鏽腥味兒,他快步跟上前卻又在門檻前剎住了腳,心中焦急但仍是鎮靜地喚道:“尊上!我……”
“進來。”楚逐羲頭疾步如飛連頭也未回,只揚高了聲音答道。
韶寧得到允許連忙跟了上去,然而面前的楚逐羲卻突然止住了步伐。韶寧急急停下,他将身子穩住,低頭便瞧見楚逐羲靴前的地面被劈得稀碎,數塊木板崩裂、翻翹開來,大大小小的碎木屑鋪了滿地。
卻也只是停留了一瞬,楚逐羲擡腿便跨過了被劈爛的地面與門檻踏入了內殿。
血液的腥臭味更加濃重,其中還混合着白梅的冷香,那味道聞起來實在是有些一言難盡。
內殿中一片狼藉,箱櫃桌幾或是移了位置,或是翻倒在了地面,陶瓷擺飾也胡亂的碎了一地,用作裝飾的絲綢逶迤在地上沾染了濃厚的污穢。幹涸的血跡呈現出一種駭人的黑色,或深或淺的黏在木地板上,而游意珑就如此無聲無息地趴伏在黑紅的血泊中間,不知生死。
韶寧見了這番景象,驚得雙眼都睜大了許多,他低低地驚叫一聲,飛快的跑上前去扶起滿身鮮血的游意珑。懷中大妖的肢體僵硬如死屍,姣好的面龐上布着妖異的白梅紋路,下巴與嘴唇沾滿了血。韶寧并起二指顫抖着按上了游意珑頸側的血管,手下觸感粗糙如枯敗的木頭,也沒有感受到任何溫度,但好在還能摸到微弱的脈搏。
楚逐羲瞥了一眼血泊中的游意珑,心頭猛然一動,徑直入了走廊一路狂奔至寝殿。
“師尊!”楚逐羲一腳踹開虛虛掩着的門板大步的跨入了寝殿之中。
幹淨整潔的寝殿與一片狼藉的內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楚逐羲心亂如麻,他頻頻扭頭觀望一路走向了床榻,床簾被緊緊攥入五指之中随後大力的掀開,力度之大幾乎要将那片輕薄的紗簾拉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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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空無一人。
——容瀾失蹤了。
“他情況如何?”楚逐羲揉着額角,目光落在了人事不省的游意珑身上。
距離他們回霜華宮至今已有半個多月,游意珑的胸膛被附着靈力的劍捅了個對穿,又不知被晾在那兒躺了幾天幾夜,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走大運了。
游意珑身上妖氣紊亂而微弱,根本無法隐藏身上浮現起的妖紋。雖然游意珑瞧上去還是個正常人的模樣,但若是用手摸上一摸便會發現他的四肢僵硬如死物,皮膚更是如同從老樹上剝下的皮一般粗糙硌手。
韶寧正捧着滿滿一碗藥汁坐在床沿前,他手中捏着瓷白湯匙一點點的将藥水喂進游意珑緊閉的嘴中,床上昏睡之人無意識的咬合了牙關,一碗苦藥只堪堪喂下去半碗,剩餘的全數喂予了枕頭與枕巾。
“靈劍向來是斬妖利器,阿珑的傷口至今還未徹底愈合,他一身妖力幾乎都用來保護心脈,這才不至于現出原形。”韶寧回答着。
“什麽時候能醒?”楚逐羲面上有些不耐。
韶寧聞言,斟酌了片刻才緩緩道:“這……他的情況不太好,具體什麽時候能醒……很難說。”
“……”楚逐羲深深的呼出一口氣來,眸中淬着冷光,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便開口道,“想個辦法将他弄醒。”
韶寧猛然擡起頭來,無比驚愕的望向楚逐羲:“啊……啊——?”
楚逐羲:“我說——将他弄醒,不管用什麽辦法。”
“……尊上。”韶寧錯愕的對上楚逐羲的目光,卻發現對方的眼神陰冷無比,好似在看一個陌生人一般。
韶寧從未見過這樣的尊上。在韶寧的眼中,尊上一直以來都是有溫度的,他冷靜自持、體恤下屬與同族,他建立起全新的秩序,将魔界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
然而眼前的尊上卻讓韶寧感到無比陌生。
“可是——若是強行喚醒失敗,阿珑很有可能會因此丢了性命……”
韶寧還未說完,便被楚逐羲冷冷地打斷了:“你若是下不了手,那便由我來。”
話音剛落,他便大步邁到了床榻前。
韶寧被一把搡到了一旁的床柱上,他還未站穩就瞧見楚逐羲手中魔氣四溢,五指幾乎要按上了游意珑的眉心。韶寧也顧不得背上的疼痛,急急開口呼喊道:“尊上不要!”
電光石火之間,卻聽房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巨響,門板被大力踹開砸在牆上發出沉重的悶響,又吱呀呀的反彈回來,只聽啪地一聲脆響,門板終于停止了鬧人的鬼哭狼嚎。
“傻兒子!”一道中氣十足的女聲響起,卻不複以往的柔媚。緊接着響起的便是一陣連貫的高跟鞋聲,鼓點似的嗒嗒踩在木質地板上,發出了一段清脆悅耳的聲響。
楚逐羲聞聲将魔氣收回,直起身子來望向了聲音來源。
便見啻毓扭着把細腰姿态妖嬈的走了過來,她面上化着可妖豔的濃妝,肩上卻披了一件很不搭裏衣的貂絨披風,顯然是火急火燎着趕過來的。
她自顧自的給自己倒了杯熱茶,随後豪邁的一口飲盡潤了嗓子,這才輕咳幾聲高聲道:“你老婆被姓祁的拐跑啦!”
——
“祁疏星……!呃!”容瀾伸手摳撓着卡在自己頸脖上的手,被外力傷到的喉嚨一陣陣的泛着鈍痛,“咳咳咳……唔呃——”
容瀾被祁疏星掐着脖子掼到了床上,這突如其來的一下險些将他嗆出眼淚來。
“阿瀾騙我。”祁疏星古怪的笑了起來,“我待阿瀾如此好,阿瀾竟騙我啊……”
叮當一聲脆響,容瀾提起一腳便狠狠踹向祁疏星,這一下使出了十足十的力氣,是半分情面也未留。
祁疏星輕而易舉地便攥住了容瀾細瘦光潔的腳踝,但仍是因慣性晃了晃身子。他冷笑一聲,食指勾入那段紅繩之中,指背蹭過足踝随後猛然向外一拉扯。
雀鈴發出一陣類似鳥雀的哀鳴聲,紅繩被輕松地扯得松垮了。而容瀾的腳踝則因繩線被大力的拉扯,而磨出了一道血痕。
容瀾抓住機會掙脫了祁疏星的禁锢,翻身便想下床。饒是他動作飛快利落,仍是被祁疏星拽住了手腕,之後便被重新按回了床上,剛剛才彙聚起的靈力再次潰散着消弭,容瀾不由得在心中罵了一句娘。
腹中的胎兒不知餍足的瘋狂吸收着經脈中流動的靈力,某種意義上算得上是第二個施加了鎖靈咒的雀鈴。然而容瀾解得了雀鈴,卻無法抛棄肚子中尚有生息的孩子。
“不……!”
雙手被祁疏星單手捉住、上牽并按壓在頭頂,容瀾根本無法掙動半分,只能擰着腰抗拒。
胸前衣襟被暴力的拉扯開來,布料不堪負重的發出嗤嗤的聲響,腰帶在掙紮中散開,雪白亵褲松垮垮的往下落了幾分,半遮半掩的露出一截腰線來。
當祁疏星望見容瀾胸膛上裹着的層層紗布時,他肉眼可見的愣了一下。
“阿瀾,你……”
——原來如此。
紗布、繃帶,以及唯獨不允許的摟腰,祁疏星一瞬間便将腦內散亂的線索拼湊在了一起,眼前的景象更是牢牢地坐實了他先前的想法。
“原是藏着這個呢,我的阿瀾果然與衆不同。”
祁疏星眼中有興奮,但更深處隐藏着的卻是濃重的悲哀。
恐怕今後再也見不到阿瀾了。他如此想着,更是堅定了心中預實施的想法。
祁疏星這一生都在錯過,長大後的機關算盡挽不回少年時的一意孤行與意氣用事。
既然如此那便趁着所剩無幾的時光,将明月拽入凡塵沉淪一回,也算是沾過一身溫柔的星塵月屑。
他将臉埋入容瀾的頸脖間細細的親吻着,雪面上綻開了幾朵鮮豔的紅梅,複又擡頭吻上了容瀾微涼的嘴唇。
分明是在強迫,祁疏星卻是擺出了一副仿佛要獻祭自己的虔誠姿态。
寒風飒飒的刮在窗紙上發出嘩嘩的碎響,又聽見雪落的簌簌聲,被風卷攜起來潑灑在門窗。火炭噼啪作響,與唇舌交接時溢出的水聲相互交融。
靜谧被九兒痛苦的尖叫聲打破,一陣混亂的聲響過後,腳步聲在門外戛然而止,随後屋內炸起一聲巨響,房門被人自外向內的踹開了。
風雪簌簌的飄入屋中,有一個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站在了門檻處。他的肩膀一下一下的随着呼吸起伏着,口鼻間呼出一團又一團的白氣。
詭異的寂靜過後,白氣消散開來,他忽然洩出一聲冷冷的嗤笑。
青沽倒是已有十來年未曾下過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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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