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阿毓這是想上哪兒去呀?”晏長生雙手環胸倚在門口處,她笑吟吟的看向正準備翻窗而出的某只大狐貍的背影。
大狐貍啻毓雪白蓬松的尾巴晃悠了幾下,他緩緩轉過身一屁股坐在窗框上,啻毓笑嘻嘻的朝晏長生招了招手:“哎呀!我這正準備回去呢!”
晏長生一挑眉:“回哪兒去?”
啻毓:“花魁姐姐的溫柔鄉!”
晏長生看着興致勃勃的啻毓有一瞬間的無語,她手指屈起抵了抵自己的額角:“你該回去了,逐羲這邊我走不開……”
“回去?噢!回去啊,我一個人啊,這就走!”啻毓金色的眼睛瞬間明亮了起來,興奮得毛茸茸的狐耳都豎了起來。
晏長生面無表情的補充道:“……所以闕闕陪你一起。”
啻毓聽罷,豎起的狐耳與大尾巴瞬間耷拉了下去,他只沉寂了片刻,随後揚起一個笑容:“我自己去就行,不勞煩星闕,走了走了——!”
啻毓話音未落就朝晏長生揮了揮手,随後身子往後一倒,仰面向窗子外倒去,一瞬間就沒了人影。
晏長生頗為無奈的嘆了口氣。
下一秒,一個人撐着一把銀色傘骨、淺藍半透明傘面的傘飄飄悠悠的浮了上來,那仙風道骨的男子手裏提着啻毓毛絨絨的後領,漸漸飄到與窗子持平的高度,他面無表情的将啻毓由外向裏塞回了窗子裏。
臨星闕一面收了手中閃閃發光的法器乘仙傘,一面彎身跳進了房裏,恰好堵在窗戶前。
啻毓半跪在地面,他緩了口氣随後猛地一轉身、起身,猛地撲向臨星闕,手指甲瞬間變得尖銳,他捉住臨星闕的手臂,啻毓龇着牙将尖利的獸齒顯露出來,他雙眼睜大原本偏向圓形的瞳孔瞬間豎起:“臨星闕,你是不是忘了你打不過我——”
随後一個藍底繡花系着流蘇的小香囊映入啻毓眼簾,那香囊恰好懸在他鼻尖。啻毓眼珠動了動,只見那娘裏娘氣的小香囊正挂在臨星闕無名指指節上。
“這是什麽?!”啻毓瞪着一雙漂亮的金色豎瞳。
“別聞。”晏長生的聲音适時地響起,平平淡淡的沒有絲毫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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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啻毓聽罷叛逆心頓起,猛地深吸一口氣。
随後啻毓只感覺一股十分令人上瘾的花草香氣猛地竄進鼻腔,那略帶清涼的香味沒有停留的瞬間直沖頭頂。
下一刻啻毓噗通倒在地面,他腦內有一瞬間的空白。這期間啻毓遵從本能的在地上打了兩個滾,随後仰面躺在地面眼神迷離的瞪着天花板,微張着嘴露出兩顆尖銳的犬齒。
晏長生搖着頭啧啧兩聲,上前幾步蹲下摸了摸啻毓腦袋上頂着的雪白狐耳:“都說了別聞、別聞,我去找逐羲了,待會兒闕闕送你回去啊。”
晏長生說罷就要出門,末了她又回過身來,揚高了聲音囑咐臨星闕道:“闕闕,你看好他,別讓他半路跑去嫖娼打牌了。”
啻毓要回去,必經過的是第一都城上京。
上京除第一大派玉岐臺之外,最有名的便是第一拍賣場“雲間海”。這雲間海是妖尊啻毓的財産,裏頭工作的員工皆是簽訂過嚴格契約的妖族。
靈修能夠修煉成仙,而妖族也是能修煉成精的,但成精的條件實在是過于苛刻了,幾乎沒有妖能越過那道門檻飛升成精怪。
據說玉岐臺宗主就是唯一一個成功成精的妖,因着玉岐臺宗主的緣故,上京這座都城自然對妖族十分包容,也默許了雲間海這座妖族經營的拍賣場。
作為報答,雲間海則向玉岐臺長期供應大量來自魔界、幽冥澗等兇險之地的珍貴藥材。
雲間海最初只是拍賣場,後來啻毓殺了上一任妖尊九頭玄雀坐上妖尊位置後,也開始做打聽消息的生意。
既然途經上京,啻毓自然要順道回去看看,雲間海經營得如何他倒是不怎麽上心,啻毓比較惦念的是拍賣場後那片沐仙桃桃林,按時間來算也該成熟結果了。
“說來,若不是我那便宜兒子突然去把栖桐滅了,我都快要忘記世間還有栖桐門這個門派了——”啻毓滿意的看着桃樹上飽滿的沐仙桃,随手摘了只桃便往嘴裏送,“要我說,栖桐門這門派多多少少是有些不知好歹了,人家容瀾當年可是玉岐、奉天兩大門派都争着要的呢,哪知竟去了個三大門派排行外的栖桐門,他栖桐門得了人竟還不珍惜。”
臨星闕沉默的聽着,在聽到“容瀾”二字時,耳尖輕微的動了動:“瀾……容瀾竟去了栖桐門?若是我沒記錯,當時想要邀容瀾的,除了玉岐與奉天,還有攬月庭罷?”
“确實是——不過我實在是不想提攬月庭。”啻毓滿臉虛假的笑容,他回頭望了一眼祁疏星,又将一顆剛摘下的桃扔向臨星闕,“攬月庭盡是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光是想想我便覺得惡心。”
啪地一聲輕響,臨星闕精準的接住了啻毓扔來的桃子,并十分賞臉的咬了一口——甜兮兮的,是軟桃。
攬月庭是排名第二的宗門,門內都是些仙風道骨的白衣道長。臨星闕默不作聲了,直覺告訴他,啻毓定是與攬月庭有些不愉快的過節。
“嘶。”啻毓忽地抽氣一聲,腳下停住了。
“怎麽?”臨星闕看着前方的啻毓忽地停住了腳步,他快速的上前兩步正準備查看,然而臨星闕還沒看清就被一張帶着香味的帕子蒙了眼。
等到臨星闕把帕子拿下來,就看見一個頂着貓耳朵的黑發女孩兒身上只裹着啻毓的毛領外袍窩在沐仙桃桃樹下,身旁散落了好幾個被啃過的沐仙桃。
啻毓伸手将臨星闕手裏那張藕粉色的帕子拿了回來,幾下把帕子疊了起來收進懷裏。啻毓蹲下身子來,目光溫柔的看着那貓耳女孩兒:“小靈貓,你叫什麽名字啊,怎麽會來到這裏?”
女孩兒看起來約莫七八歲,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臉上沾了灰,她睜着雙綠瑩瑩的貓眼無辜的看着啻毓,她似乎是斟酌了一會兒,這才緩緩道:“……我叫,容秋秋。”
容秋秋的聲音軟綿綿的,她講話慢慢的,吐字有些不清:“我……我的家被毀掉了,我差點被捉住殺掉……好不容易才跑出來,迷了路來到這裏,我太餓了,循着果香闖進這兒,我吃了幾個果子,不知為什麽突然就化了形。”
“真是個可愛的名字。”啻毓笑了起來,他伸手将容秋秋臉上的灰抹去,“這裏是雲間海,是一所拍賣場,我叫啻毓,是妖尊也是這兒的當家,雲間海有很多像你一樣的妖族,秋秋如果無家可歸,我可以收留你。”
此刻千裏之外的魔界,晏長生收到楚逐羲的傳信,匆匆忙忙的來到魔尊的寝殿。
晏長生進門就看見了楚逐羲衣衫不整頭發淩亂的坐在床榻邊,正低垂着頭不知道在幹什麽。
“逐羲?”晏長生剛走到榻前就被楚逐羲伸手扯住了衣袖一角。
楚逐羲緩緩擡起了頭,晏長生這才看見他滿臉不知所措的模樣,楚逐羲眼角發紅,雙眼霧蒙蒙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似的。
晏長生第一反應其實是,楚逐羲還真是長了張禍國妖姬轉世的臉。
“……姨姨,救救。”楚逐羲看着晏長生,他聲音很小。
晏長生倒是很久沒看見過楚逐羲這副模樣了,她心中暗暗感嘆着,逐羲到底還是個孩子。想到這裏,晏長生臉上的表情不知不覺的變得溫和起來。
當晏長生的手指搭上容瀾的脈時,她臉上的溫情漸漸消失了,晏長生滿臉冷漠的将手伸入被子裏探了探,瞬間推翻了自己方才的想法——孩子個屁,這可不是一個孩子能幹出來的事兒啊!
“逐羲,”晏長生直呼楚逐羲的名字,把完容瀾的脈後又将自己冰冷的手掌覆在他滾燙的額頭上,她皮笑肉不笑的看向楚逐羲,“挺能幹啊?”
“……姨姨。”楚逐羲倒是無話可說了。
晏長生開始趕人:“出去。”
楚逐羲聽完從架子上扯了條外袍披上,乖乖的出了寝殿靠在門口,涼風呼呼的往他臉上吹,吹得他腦子裏有些不太清醒了。
還沒站多久呢,屋裏又響起了晏長生的聲音,楚逐羲匆匆忙忙的又推門進去了。
“托你的福,他現在估計燒得連自己姓什麽都不知道了,你乖乖在這兒給我守着,我去把煨着的藥端來。”晏長生站起身将楚逐羲按坐在床邊,腳步匆匆的往殿外走。
楚逐羲瞧見了容瀾暴露在被子外的手,正想給他把被子蓋好,哪知還沒碰上被子就被容瀾握住了手,之後他就發現他師尊雖然發了高燒,手卻是冰涼的。
楚逐羲被容瀾牽了手,心髒不受控制的砰砰跳了起來,他呆了呆,又緩緩的伸出另一只手來,将容瀾那只冰涼的手緊緊握在兩掌間。
容瀾已經燒得糊塗了,他緩緩掀開一點兒眼皮看向楚逐羲的位置,手指動了動下意識的握緊了楚逐羲的手,容瀾的嘴唇動了動,只吐出幾個輕飄飄的氣音。
楚逐羲俯下身來靠近了容瀾,微微側耳想要聽清楚他說了些什麽,當他聽見容瀾的話時瞬間僵住了身子。楚逐羲猛地直起身子來,他看向容瀾的臉,對方居然在流淚。
容瀾說,別走。
楚逐羲恍惚了一陣,他忽地就想起了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那些記憶如同潮水一般沖進腦內,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不得了。
那是個冬天,雪紛紛揚揚的下了一天一夜,地面上到處都積着厚厚的雪層。還是個小少年的楚逐羲被符咒捆在巨大的鳳凰雕塑下,展翅的鳳凰遮住了大半黑洞洞的天空,白雪撲撲的落在楚逐羲身上掩埋了他大半截身子。
這尊鳳凰像的位置偏僻,幾乎沒有人會經過,楚逐羲已經被綁在這裏半天。
就在楚逐羲幾乎以為自己要死在這裏的時候,遠處亮起了一點燈光,谪仙般的人挑着盞燈籠匆匆忙忙的踏雪而來,是容瀾,他的師尊找來了。
容瀾看見楚逐羲的模樣時險些驚得摔了手中的燈籠,他一手掐訣解開捆着楚逐羲的符咒,另一手脫掉自己身上厚厚的毛領披風将渾身冰涼的楚逐羲裹了起來。
楚逐羲借着燈光看見白花花的雪落在了容瀾的黑發間,他只是緊緊抓住了自己師尊顫抖着的手。
半夜裏楚逐羲就發起高熱,他那時修為不高,又被捆在大雪裏半天,險些丢了命。所幸容瀾靈丹妙藥一大把,也與栖桐門的藥修長老關系不錯,硬生生把楚逐羲從鬼門關上又拽了回來。
恢複一點兒意識的楚逐羲卷着棉被又哭又叫,死活抱着手忙腳亂的容瀾不撒手,哭喊着“別走”。
容瀾沒辦法,只能抱着哭鬧的楚逐羲不再走動。
楚逐羲還記得,後來容瀾去找了那幾個将他捆在鳳凰像下的內門弟子,用化海煙一人賞了一頓抽,之後栖桐門裏幾個看不慣容瀾的掌權長老還以此為借口克扣了容瀾幾個月的靈石。
楚逐羲早就知道的,栖桐門敬容瀾,卻不愛容瀾,對他這個不知容瀾從哪兒撿來的雜種更是厭惡至極。
但楚逐羲至今不明白,為何容瀾這般的人會心甘情願的呆在那兒。
“……你在發什麽呆?”晏長生端着藥進來就看見楚逐羲表情空白的握着容瀾的手呆愣愣的坐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晏長生忽然有了種不太好的預感,匆匆忙忙的上前,然後她發現楚逐羲只是很單純的在發呆。
楚逐羲被晏長生拍了一把,這才回過神來起身給晏長生讓位置。等到晏長生給容瀾喂完藥,楚逐羲示意她到偏殿說話。
“……姨姨,你知道‘天清’是誰嗎?”楚逐羲合上偏殿的門,緩緩轉過身背靠着大門與晏長生對視。
晏長生聽罷緩緩蹙起了眉,她似乎是在思考,末了她才緩緩的說道:“叫‘天清’的,我倒是知道一個,他姓隗,叫做隗天清,我對他了解不多,他這個人邪門兒得很,我只知道他曾經是十分天才的靈修,後來堕魔叛出師門後屠了一座小城,就着那座城住下,并利用死者的怨氣養了許多邪物……不過你怎地突然問起這個來?”
楚逐羲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昨天夜裏……我師尊念了這個名字。”
“容瀾念的?”晏長生直起了腰來,她頗為認真的看向楚逐羲,“大抵是仇敵?”
楚逐羲抿着唇搖了搖頭,他欲言又止道:“我昨夜裏……”
“……不可能的。”晏長生聽懂了楚逐羲的意思,她否定道,“容瀾那樣的人,是萬不可能同這種邪修糾纏在一起的,或許是同名罷。”
楚逐羲又想起容瀾是十分痛恨魔修的,他緩緩的點了點頭,楚逐羲又問:“那那個隗天清如今怎樣了?”
晏長生看了楚逐羲一眼,平淡的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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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渡章,沒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