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六十一場夢
不知不覺間竟是往南邊走了挺遠, 兩日後,在一個岔路口時,嚴暮自沒有再選擇繼續往南走。
不能回原地。
一行三人算是狠狠游玩了一趟, 在東邊的一個小鎮歇下腳來。
這個小鎮氣候暖些, 連日的春雨下來, 滿陣子開滿了粉嘟嘟白生生的梨花。
在滿鎮的梨花香氣之中,主仆三人才感覺是心定了些。
已經走了這般遠路, 每到一個地方便喬裝改扮一番再到下一個目的地,想來也不會有誰會花這般精力再來尋了。
對于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郎君而言,美人大抵是有是最好的,沒有便換一個, 斷然不會再費這些周章。
嚴暮自賃下的宅子後院也有一棵梨樹,枝頭樹杈上一嘟嚕一嘟嚕的梨花惹人憐愛。
朱果将包袱放好, 沖過去樹下張開臂膀轉圈圈, 用力呼吸着若有似無的香氣。
“娘子, 真香呀!今日要收拾一整日的房子, 聞着這個香也算是值了。”她嘿嘿傻笑。
嚴暮自嗔道:“沒有什麽需要你收拾的,玩去吧。”
剛才進門的時候,鄰居有幾個與朱果一般年歲的小姑娘在玩兒,朱果的眼神都直了。
朱果聽她這麽一說,圓溜溜的大眼睛倏然亮起來, 走到門口了又回身看一眼她, 忸怩着:“我真去啦,娘子。”
嚴暮自睨她:“不想去就算了。”
朱果趕緊嘿嘿笑着往外跑,翠圓搖着頭:“這小丫頭。”
說着, 翠圓就拿了塊抹布, 要去擦雕花門。
嚴暮自扯過她手中的抹布:“好姐姐, 這房子幹淨得很,再擦那門上的金漆都要被擦沒了,可不好如此,怕是房主要尋我麻煩了。莫要忙這些了,歇歇吧。”
翠圓覺得眼前這種自由的生活并不真實,赧然笑着:“總覺得要幹些什麽。”
其實她一眼就看得出宅子主人經常打掃,是不需要怎麽拾掇的,可總覺得閑下來渾身不舒坦。
嚴暮自從書箱裏頭抽出一個話本子,往藤椅上一躺:“姐姐實在閑不住就出去集市走走看看,我要看話本子了。”
說着就背過身去,盯着狗血話本子看得津津有味,趕人的意思很明顯。
翠圓笑着挎了個小提籃,準備出去逛逛。
前頭因着想要讨好誰,都看的是些附庸風雅的東西,其實若是按照嚴暮自心中的來說,該是這些狗血話本子還要更得她的心多些。
媏媏這一看就入迷了,眼看着天色暗下來,看書上的字費勁了才短暫伸伸懶腰。
她是懶得起來點燈的,便随手将手裏頭往臉上一蓋,準備小憩一下。
俄而,她面上的書被人拿起,媏媏以為是朱果從隔壁回來了,懶懶閉着眼:“鬧什麽,讓你家娘子歇會子眼。”
耳際傳來極淺的一聲笑。
嚴暮自的渾身繃.緊起來,長睫倏地往上,烏潤的黑眸映入郎君俊朗溫和的臉,手一下将藤椅的把手抓住,半起身來。
杜英臉上還挂着那抹淺淺的笑意,對比起嚴暮自的緊張,他看起來十分閑适:“這般看書,也不怕壞了眼睛。”
他将油燈點亮,跟她說話時聲音溫柔,仿佛面前這個不是自己遁走的未婚妻,而是二人相約好了,要來這個滿是梨花盛放的小鎮散心。
杜英将火折子放下,擡眸道:“出來玩這麽些時日,也夠了。回去吧。”見她依舊沒有應聲,便接着道,“你的兩個婢女已經先回去準備婚禮了,你也不要任性。”
嚴暮自從藤椅上突兀起身,杜英見了走到她面前,垂下眼簾,伸手捉住她的手,将她緊握的手指握在掌心。
“回去成婚,她們才會沒事,聽話。”他的聲音一如既往溫和,嚴暮自聽在耳中卻是遍體生寒。
杜英仍是用溫柔的嗓音說着令她心髒如墜冰窖的話:“她們對你很重要,不是麽?不然也不會這種時候還帶在身邊。”
“翼王殿下未有正妃先讓我入門,怕是聲名受損。”她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這一路的清風與明月讓她的心放松不少,以至于松懈了,眼下,她努力放松下來去争取最後一絲希望。
可是現實給她上了一課。
杜英聽了她的話仿若是被針紮了一下,俊逸的面龐幾不可查抽搐一下,用手将她壓回藤椅之上。
他略涼的手在媏媏柔白的脖頸上來回摩.挲,仿佛是在賞玩上好的羊脂玉,杜英的聲音終于不再平穩無常,波瀾漣漪帶着些許森寒。
媏媏只感覺自己如同被巨蟒所凝視,身上激起惡寒。
“誰說是要與翼王?要和你成婚的人,是我。”他的手稍微一屈,把媏媏細膩的脖頸掐出一道紅痕。
媏媏感覺到疼痛,手上握拳,終究是垂下眼眸。
月上柳梢頭,嚴暮自沉默地提裙上了馬車,杜英看着她進去,這才跟着進去。
黑衫遙遙看着失控的主人,心下有些不安。
他們總想按照很早之前崔相的法子來複辟報仇,可是,努力了許久才發現,這個蒸蒸日上的帝.國卻并未有停.下步伐的征兆。
當今的皇帝與宗室,并非糜爛的李氏王朝,所以他們沿着當年崔相公的路往前走,看到的并非光明。
這路途比他們想象得要崎岖許多,主人受到的壓力是前所未有的。
主人當時失控提前殺了老掌印已經是在計劃之外,如今還是為着這個小娘子差些在朝上就失控,撇下手頭的事情就要找人。
黑衫的眼中倒映着被風吹起的車簾,裏頭的二人坐得似是隔着楚河漢界,杜英仿佛如同沒有察覺到這個美貌小娘子的抗拒,噙着淺淺的笑意,給她斟茶。
他幽幽嘆氣。
人終将被年少的不可得,困其一生。
經過跋涉,再次回到那一方小小的院中,眼見都是上京這個季節獨有的沙塵暴。
媏媏沒能再見到翠圓與朱果,整個人木木坐在門前,漫天飛舞的沙将眼前的事物遮蓋,她仿佛還能聞到梨花鎮的淡淡花香。
然而,事情并沒有因為她的配合就風平浪靜,杜英給她端來了一碗藥,看着她笑得柔和:“喝了吧。”
“我會配合你,無論你想做什麽。”媏媏的指甲嵌入掌心。
“不會要了你的命。”杜英擡掌要去摸她的臉。
嚴暮自沒有躲閃,而是眨着水眸,主動将自己的臉側去貼他的掌心,看上去像只被完全馴化的小白兔一般客人。
她按下貼着那冰冷掌心的惡心感,尖尖的眼妩媚又動人:“大人,我會乖。”
杜英哼笑着動了動手,掌心的滑膩觸感讓他的心稍微柔.軟片刻,很快他就清醒過來。
面前這個小娘子的叛逆似乎要超乎他的想象許多,這幅溫順恭良的模樣不過是她的僞裝,比起兔子,他更願意用狐貍去形容她。
看似容易掌握的媚态,實則稍有不注意,便會咬人一開,溜之大吉。
他道:“媏媏太過聰穎,我不能冒這個險。這不會要命,只是會讓你說不出,也沒有力氣再來擾亂我的心。”
媏媏的瑩潤的雙頰被男人的手一掐,唇.瓣張開誘.人的開合縫隙,冰涼的調羹盛着溫熱的藥汁,撬開她的貝齒,灌了進去。
一碗藥灌下去,她已是渾身無力,倚坐在床邊,想張口再說些什麽好話,結果卻白白張了許久,發不出任何聲音。
杜英眸中盈着笑意:“好孩子,明日的藥就不要喝得這般費勁了。好好期待我們的婚禮。”
趙玉這邊快馬加鞭将事情了結,身後裂開的傷口都沒來得及處理,便快馬疾馳往上京趕。
入城之後,他覺得自己身上不大幹淨,便沒有馬上去尋嚴暮自,而是先進宮向安帝述職。
壽陽見他風.塵仆仆從議事廳出來,撩起眼皮懶懶看他:“還有心情進宮呢,你那小娘子可要同別人成婚了。”
太子殿下眸色陰沉下來,壽陽也是好心提點一下自己這個侄子:“首輔大人明日就要娶親。”
壽陽看他面上沉得能滴出水,怕他過火,還在後頭提醒道:“莫要将事情做得太明顯,積毀銷骨,到時候本宮可不幫你說話。”
太子殿下的理智盡失,好看的唇扯出一條不悅的線,腳步匆匆而去。
這個騙子!
眼下已該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明日大婚的原因,府中依舊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趙玉動作幹脆武藝極強,沒人發現杜府的屋瓦之上,他們的太子殿下隐身在黑暗之中,如履平地避開所有耳目。
趙玉到了原先的院落并沒有見到人,面色更加陰沉,找了許久,沒找到嚴暮自,倒是跟着下人,找到了被關押的朱果與翠圓。
門口守衛森嚴,太子殿下幹脆利落,引着将人一個個撂倒。
進門之後,這二人睡得熟得不正常,有人進來都沒發覺。
趙玉聞着房中奇怪的藥味,蹙眉将将茶水潑上二人面上。
二人這才極其艱難睜開眼睛,卻好似精神十分不濟,看見來人是趙玉,幽幽說了個方位,又暈過去。
趙玉出門之後,風岩與暗衛悄無聲息落下,太子殿下道:“這兩個丫鬟與她親厚,帶着一起走,這裏的首尾記得清理幹淨了。”
風岩與暗衛們應是。
按照翠圓的指向,太子殿下沒費什麽周折便尋到了媏媏。
她穿着大紅的喜服,不施粉黛的臉依舊是美得驚人,太子殿下被她晃花了眼,喉頭稍微一動,氣也消了。
他聲音放低一些:“孤說了,你若是敢……”
太子殿下話音中斷,他聞到了與翠圓朱果那裏一致無二的藥味。 “你是誰!大膽!”從外頭進來的仆婦見着房內多出了一個男人,吓得水盆都掉了,“啊!”
她被一腳踹得暈了過去。
他擡眼看向愣怔怔坐在床上的小娘子:“他喂你喝了什麽藥?”
媏媏的腦中混沌,唯有黑漆的眸子因着見到趙玉的到來有着些許光芒。
眼眶紅了起來,滾出一顆晶瑩的淚,滴在手背滑到喜服上,洇出濕濕的痕跡。
趙玉舔舔後槽牙,怒不可遏之間扯出一抹冷笑,狹長漆眸殺意畢現:“他活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