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六十場夢
杜英略仰着頭, 臉側拐角線條幹淨溫潤。
懸着的花燈千姿萬态,燭心的光穿過細棉紙映入他的瞳仁,想到剛才嚴暮自主動牽他的手, 唇角不由得勾起。
黑衫身為局外人, 看得更清楚些, 怕他沉溺其中誤了事,便提醒道:“主人既然可以為了大業忍受趙秀, 何不将将趙玉也拉進來。今日若是主人放任一些,嚴三娘子能把這潭子水攪得更渾,這樣對主人好處要更多。”
杜英袖子底下的手緊了緊,唇角往下扯平成直線。
他知道。
可他不想。
一萬個趙秀他都不曾害怕過, 可是如果是趙玉,他心裏頭總有顧忌。
他心中有個預感, 若是将趙玉也推到她的身邊, 那她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杜英收回視線, 眸中跳動的燭光消失, 又變回古井無波的沉瀾。
“從新築栖園過來這裏,要這麽長時間麽?”杜英的眸色沉沉,側首望向窄徑,蹙眉道。
“娘子,好似是首輔大人往這邊過來了!”
看到景盛亭方向來人了, 朱果小跑到假山旁, 用氣聲低聲預警。
嚴暮自想要出去,剛動了一下,差些碰上太子殿下的胸膛, 皺着眉往後退了一步, 腳下踩滑。
太子殿下大掌一伸, 繞過她的手臂攬住她的背,他的掌背代替她與巉然的假山石相撞。
二人貼得極近,隔着衣服嚴暮自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熱量,她擡起眼,目中黑深,沒有漣漪:“杜英身邊有個護衛,武藝很高。”
太子殿下直言道:“哦,與孤交過手。杜英的人也不怎麽樣。”
腳步聲往這邊靠近,嚴暮自道:“雙拳難敵四手。”
太子殿下的睫毛黑鴉,伏在她的耳側,特地用自己的呼吸去湊近玉白的耳朵,看着瑩白慢慢染上紅,才用氣聲說道:“媏媏是在擔心孤?”
嚴暮自耳朵的熱度是身體的真實反映,心卻比泰山石敢當還要冷硬。
“是啊,奴蒲柳之身,品行不佳,怕污了殿下的聲名。”她笑着說。
趙玉看她生硬的笑意,覺得很礙眼。
又想着可能是自己當時怒氣上頭,只留下紅姑帶話讓她來找自己。這小娘子嬌得很,他做得是太過了。
确實是自己的錯。
“你別與孤賭氣。”他哄道。
“娘子快些,杜大人就快到跟前了。”朱果又在外頭道。
“殿下武藝高強,想必脫身也定然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她似笑非笑道,“人快過來了,奴要去找杜大人了。”
她的背主動離開熱源,就要往外走,趙玉的眉頭如山峰巒聚,将她扣入自己懷裏。
男人的手掌寬大,掌背因着與粝石摩擦出幾道血痕,修.長如竹的指節扣在她的頸側,與她的脈搏相依。
令一掌掐握在她的腰.肢間,令她不得不往上迎合他的唇齒。
太子殿下輕咬着媏媏的唇.瓣,細細研着,黑長的睫毛擡起,眼眸如鏡湖深邃,“走什麽。不若媏媏叫他過來,看看孤是如何對待媏媏的。”
嚴暮自沒有回應,太子殿下輕聲哼笑:“怎麽,不敢?”
媏媏喉間溢出笑意,慢條斯理用自己的柔荑纏繞上腰間的手,在太子殿下的掌心裏撓了撓,軟舌舔了舔他的薄唇。
她的動作放得極開,二人的唇齒之間發出可疑的聲響。
“好,那我們小聲點。”媏媏的眸中如同帶着鈎子,将太子殿下勾得都忘記了背後的疼痛。
杜英二人的腳步聲經過假山,假山背後的細碎聲響又忍不住往朱果的耳朵裏頭鑽,她滿臉通紅,捂着嘴不敢出聲,生怕游廊小徑上的二人發現這邊的不對勁。
太子殿下的耳力好,杜英的腳步聲卻不曾讓他害怕半分,倒是被這個小娘子的熱.燙柔.軟的嘴.唇纏得頭腦發昏,從清醒到沉.淪。
杜英信步進院,瞥了一眼院內,春芽忙将手中的針線放下,過來迎人。
“娘子剛回來。”春芽低聲道。
杜英收回目光,進到房中時,缭繞的熏香煙氣将美.豔似雪的小娘子裹纏着,聽見聲響,嚴暮自放下手中的茶盞,那如軟綢薄霧似的煙氣也因她的動作一哄而散。
“怎麽親自過來了?朱果沒跟大人說,讓大人早些安歇,我這裏不打緊嗎?”嚴暮自的眉頭鎖着,不甚贊同道。
杜英盯着她半晌,才倏地扯出一抹和潤的笑意,搖搖頭:“我沒有碰上朱果,只是等你久了,便過來看看。”
“啊……”嚴暮自張張嘴,“我是要過去的,路上沒有看清腳下,絆了一跤,腳扭了便先回來上藥。是遣了朱果過去的,不知道這個丫頭怎麽辦事的,竟是誤了,讓大人好等吧?都怪我不中用。”
她的嗓音軟軟,神情黯然下來,任是誰聽了都不會忍心責怪她。
杜英長指扣扣桌面,須臾又笑:“哪裏就這般嚴重了,等你我是心甘情願的。只是想着怕是有什麽事,才過來看看。”
二人談了一會兒,杜英其人長袖善舞,對着她時說話體貼入微,走前還安撫她不要難過,那花燈給她留上幾日,想怎麽看就怎麽看。
杜英唇上帶着笑告辭,到了門口,腳步滞了滞,看向過來送人的春芽,狀似不經意間随口問道:“娘子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春芽忖道:“嗯……比大人早一盞茶的時間。”
杜英含笑着看向嚴暮自,嚴暮自不知怎麽,只覺得被他的笑對着,渾身上下都不舒服,比被趙玉那個狗東西咬還要難受。
“腳崴了,走得慢些。”她早就準備好的說辭這個時候抛出,剛剛好。
杜英也不知道有沒有察覺到,只是點點頭,走了出去。
看他的背影消失,嚴暮自才舒了一口氣。
她蹙着眉,更堅定要溜之大吉的心。
總覺得這個杜首輔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後面幾日趙玉夜間來過幾次。
嚴暮自本覺得杜府算是個安穩地方,眼下看趙玉這來去自如的模樣,反而覺得也不過如此。
趙玉倒是也不勉強她,只摟着她睡到天明就走。
見她溫順,趙玉只當她是回心轉意了,将她按在自己的胸廓:“你且放心,杜英那裏的事情孤早就知曉了。算不得什麽硬茬。到時候處理好了将你接回東宮便是。”
她半真半假:“如今這般不好麽?殿下想要的也有,奴想要的名分也有。”她的手在趙玉硬邦邦的腰腹間滑動,“只要殿下願意,首輔大人不會發現,不是麽。”
趙玉倏然湊近她,溫熱暧.昧的呼吸就在面前。
他飛狹的眼眸危險眯起:“你想都不要想。”
太子殿下欺身将小娘子的話都含在口中,盡數吞下,再睜眼時飛狹的眸子染上沉暗的欲色,神思卻很清醒。
“你想怎麽樣玩,孤都随你玩,也不在乎你與杜英如何,之前是孤考慮不周。單只一樣,若是你敢與杜英成婚。”眼眸再次微眯起來,他側頭咬.住她瑩潤的耳垂,聲音帶着威脅,“我會發瘋給你看。”
嚴暮自漫不經心應下,心裏卻不相信他的鬼話。
他們這樣的人,生來就在頂端,再發瘋能發瘋到哪裏去?始終都要顧惜着自己的名聲不是嗎?
不過,也幸好,正是因為如此,她這個光腳的才能不怕他們這些穿鞋的。
只現在糊弄過去便也是了,過幾日她一溜,還記得誰是誰?
太子殿下哪裏知曉她心中這些思量,見她答應得幹脆,還有些開心,軟下聲:“不鬧你了,好夢。”
次日,趙玉走的時候沒有驚動嚴暮自。
翠圓做事情周到,也要比朱果穩重,這些日子都是她一大早進去服侍的這兩位,今日她剛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自家娘子歪着頭,瓊鼻如懸膽,面上骨肉勻停。
即便是歪着臉睡,也依舊是美得驚人,沒有一絲餘贅。
太子殿下則是坐在床邊,靜靜看着娘子的睡顏,還輕笑了一下,并未發出聲音。
她剛一進來,太子殿下便斂起笑意,側臉看向她時黑發如瀑垂落,長指豎在唇前,示意她輕手輕腳一些。
翠圓一噎,這位可真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明明是在別人府中私會女眷。這氣派生生做成了主人翁一般。
她人微言輕,輕輕點頭,趙玉将衣衫穿好,推開窗了又轉頭回來叮囑她:“她手腳冰涼,像是杜府這個鬼地方風水不好,礙了身子。這幾日記得給她做些補湯。孤手頭有個差事,需要離開幾日,讓她等孤,回來後接你們入東宮。”
待見到翠圓點頭了,太子殿下這才縱身出去,隐入還未光亮的天色之中。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枝頭也抽出翠芽,翠圓盯着門外被風吹得擠擠挨挨在一起的枝條,覺得心頭有些不安穩。
這位殿下到底是怎麽想的?
若是貪圖女色,這幾日都是她來的,也從未見過那些痕跡。
殺.神一般眼高于頂的人,怎的剛才對着娘子就這般笑得溫柔,又說那麽許多……
可他之前又……
翠圓沒來得及想太多,就聽得背後自家剛剛還在床.榻上酣然在黑甜鄉的娘子出聲了:“愣着做什麽,關窗。”
翠圓回頭,看見嚴暮自的目光清淩淩,沒有半分惺忪,便知曉是怎麽回事,将窗帶上。
想了想,她還是嗫嚅道:“剛才,太子殿下說……”
嚴暮自起身,給自己斟了一杯水,點頭:“聽見了。”
“那……”
媏媏低頭看着杯中,茶水蕩起一圈又一圈不知何時才能停.下的漣漪。
“正是大好時機,杜英好幾日不曾出書房了,趙玉又不來,我們可以溜了。”她道。
主仆三人按着之前的計劃,将春芽打發走了,又喬裝改扮成小厮,大搖大擺出杜府。
三人慢條斯理出了府門,走到沒人的巷子才開始一路狂奔,上了早就安排好的馬車,一路上被颠得七葷八素出了上京。
馬車好不容易在上京附近的縣城停.下,幾人暫時在此落腳。
為了不洩露行蹤,嚴暮自還特地換了馬車。
一番折騰下來,已是到了午夜,朱果看着頭頂廣闊的蒼穹,嘆道:“終于有時間停.下來看看星子了,娘子,今晚的星星……”她從腦中搜刮了半天,奈何實在是沒有什麽文采,只好幹幹巴巴笑着繼續說,“今晚的星星好多啊,哈哈。”
嚴暮自也深吸一口氣。
她從未覺得曠野這般迷人,破破爛爛的廂房這般親切,從今以後,再也不用去迎合誰,再也不用去想那些糟心事。
真好,她終于自由了。
作者有話說:
又是通宵工作的一天,發現打了雞血一樣睡不着,怒碼一章。淩官,你老婆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