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十七場夢
壽陽大長公主因着事态緊急, 并沒有依照着禮數先遞了拜帖上去,而是直接登了杜府的門。
誰知竟是在廳堂足足喝了好幾盞茶,也沒見有動靜。
她本就是個急性子, 後頭趙玉的情況又是不好了, 壽陽哪裏還坐得住坐得住。
“竟不知曉杜英是這般的尊貴, 本宮來了都不得一見。”壽陽大長公主直接将茶盞子一丢,止住了管家又要給她斟茶的動作, 冷笑一聲,“你再最後去通傳一聲,若是再不來,怕是他沒什麽好果子吃。”
管家眼見着這尊大佛心情不佳, 臊眉耷眼不敢搭話。
這個大長公主殿下可是能提着菜刀滿上京砍人的主,生怕一句話說得不對她的意, 矛頭直指自己。
幸好, 壽陽的話音未落, 外頭杜英就及時趕到。
杜英一個眼神掃過去, 管家長出一口氣退下。
“大長公主殿下,金安。”杜英行禮間風度謙謙。
壽陽大長公主卻不買他這個賬,也不繞彎子,挑着眉單刀直入:“首輔大人可是好大的威風。媏媏呢?”
杜英的眉眼舒朗俊逸,神态自若給壽陽大長公主斟了杯茶:“殿下怎的這般動怒?可是宮中出了什麽事?”
“宮中”二字咬得緊緊, 就差直指東宮了。
壽陽心下暗暗心驚, 東宮一事安帝連自己都瞞着,這人是從何處得知的?
她怕杜英诓她,都是千年的狐貍了, 面上只還是滴水不漏:“本宮與媏媏私交不菲, 便是見一面又如何?個人的緣分均是有命數的, 若是不歸自己的,再強求也無用。”
杜英将茶盞往壽陽的面前推了幾分,“殿下何時還對玄學感興趣了?只一樣,礙着前塵過往,女兒家名聲要緊,如此再傳出去些風言風語,怕是媏媏日後就更加難過了。若公主殿下執意說見,也容易……”
壽陽大長公主雙眸沉沉,只是打量他,剛要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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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宮人蹿得飛快,闖了進來,也不顧給杜英行禮,直接伏在長公主殿下的耳側說了一通。
杜英也不理會小宮人的無禮,像是并不吃驚宮中的焦頭爛額,兀自用幹淨的空杯子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揚揚眉飲盡。
壽陽聽完小宮人的回話,眉頭才松了些,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
走了幾步,才像是想起了什麽,回頭揚揚下巴,如出一轍得傲氣。
“未婚妻的名聲也能用來做要挾,首輔大人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媏媏與本宮投契,過些時日再來相見。”
語畢,頭也不回往外走去。
管家見這尊大佛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進門看了一眼杜英:“太子真是命硬。”
杜英将茶盞擱到桌上,發出碰撞的清淩聲。
“嚴三娘子現下在何處?”他道。
管家回答:“翼王剛走。”
美人托着腮,收拾着殘棋,一束柔光傾瀉在她的面上,柔得似水。
“翼王連着幾日都一早過來找娘子切磋棋藝,說是切磋,那眼珠子都快要挪不開了。待首輔大人得空了,要好好說說才是。”朱果嘟着嘴唇抱怨。
翠圓已經去找過管事了,誰知只得到一句:大人事忙,小人也不知曉大人現下在何處。
這也就打發了,再去找,便是連同管事也見不着了。
院中除了個腦回路與朱果差不多的,整日裏頭傻乎乎樂呵呵的春芽,其餘的人像是帶着面.具一般,怎麽問都不說話。
嚴暮自的指頭剛剛染了粉色蔻丹,蔥白一般細細的指.尖透着嫩.嫩的紅,看上去讓人心癢癢.
揀一枚黑子,纖蔥一般的指頭摩.挲着微涼的棋子,動作溫柔。
當啷。
剛才還被輕柔撫摸的棋子被毫不留情丢到棋奁之中,發出刺耳之聲。
朱果知曉這是自家娘子發氣了,且不說那個趙秀的眼神,她可是都看見了,好幾次都想着上手去了。
若非自家娘子醒目,怕是都被占了便宜了。
朱果啐道:“着實不成體統。”
嚴暮自秀眉微揚:“找誰都沒用,杜英知曉。倒黴,連着被兩只鷹啄了眼。不過倒也沒有什麽大礙,過些時日找機會開溜也就罷了。”
本就是心下有過成算的,若是杜英不可靠,那便溜之大吉。
上京這麽大,她們三個滑不留手,誰能困得住。
杜英可不像是趙玉,趙玉到底有儲君的身份壓着。如今政治清明,當今陛下是個難得的明君,可不是什麽臣子都能胡作非為的時代了。
“啊……本以為杜英還算個依仗,現在看來,也不是個東西。”朱果的小腦袋瓜子總算想明白,原來這些日子的事情都是杜英有意為之的,也不張口閉口“首輔大人、杜大人”了,直呼其名氣鼓鼓道。
“什麽依仗都不如自己來得實在。”嚴暮自嘆口氣。
上京的人真是與她八字相沖,看來是時候籌劃時間遠離這個倒黴的地方了。
安帝知曉太子醒來的消息之後,總算是心定了一點。
雖然後續太子仍有昏睡的情況,但是按照老禦醫的話來說,太子已經脫離險境,這是身子虛空了,需要将養才缺的覺。認真調理一段時間,便能保無虞。
得了這個準話,安帝這一顆心才算是真正落了地,又開始全心全意撲在政事之上。
這一.夜,安帝又是批閱奏折到了深夜。
這些年來他宵衣旰食,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強度。甚至于看完奏折,還有精力再看看北疆的沙盤,思考日後如何完全收複。
他身邊的大太監急急從外頭走了進來,不等大太監禀報,安帝便詢道:“怎麽了?太子現下如何了?”
大太監搖搖頭:“不是東宮。皇後娘娘派人來請陛下過去。”
安帝沉默了。
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去中宮的?連他自己都忘了。
不過,既然深夜遣人過來,想來也是真的有事的。他的皇後是個賢後,雖然現在才發現她在教育東宮之事上仿佛有些偏差,但是并不妨礙她整體是個十分賢德的皇後。
安帝過去之後,發現偌大的中宮只有紅姑和崔皇後二人,紅姑正在服侍崔慈元喝湯藥。
安帝看了一眼床.榻之上的崔慈元,大驚失色。
“禦醫不是說梓童有所好轉嗎?怎會如此嚴重?”安帝急急道。
沒有幾日的光景,崔皇後已經形如槁木,面色青白。
安帝這些時日一心撲在東宮上,是不曾見過中宮去探望太子,但是他只以為是皇後的氣還沒有消。
今日看見皇後這般,才知原不是氣不氣的緣故,皇後的身體倒像是……
紅姑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崔皇後,并不敢開腔,只是放下藥碗,湯勺碰在瓷碗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還是崔皇後開口道:“你先下去。”
紅姑應了,轉身下去,待厚厚的門牗再次隔住了外頭的月光,崔皇後才把呆滞的目光投向了安帝。
“我身子大不好了。”崔皇後幽幽道,平靜得仿佛是在說別人之事,“有些話想跟你說說。”
“梓童可是為了太子憂心?放心,如今太子已經脫離了險境。”
不知為何,聽她這般說話,安帝只覺得心頭一跳,有種說不出來的慌亂,下意識就以為她是為了太子的事情才憂思過重。
他對上崔慈元的時候,已經完全忘記了太子在鬼門關走了一趟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之人。
崔皇後喃喃道:“也罷,日後他就有勞你了。”
安帝的心跳得更快:“什麽有勞,他是你我的孩兒……”
“原來你也知道,他是你我的孩兒。”崔皇後無神的眼轉向安帝,眸光卻沒有焦距,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沒有。
安帝見多了崔慈元端莊典雅的模樣,這般的情狀還是頭一次,剛要開口,崔皇後就擡手打.斷了他:“聽我說吧,沒有什麽力氣與你辯駁了。”
她甚至連對皇帝的尊稱都沒有了,從來規矩森嚴的東宮,竟以你我來與帝王相稱。
“連着幾日夢到父親了,他在夢中罵我無能,當不好這個皇後,看顧不好淩官。”崔皇後呵嗤着靠在軟枕之上,聲音細細,氣若游絲,“我罵回去了。”
“按照父親給鋪好的路,教習所傳授的知識,我算是當好了這個皇後的。之所以在夢中罵了父親,是因為我有錯,他又算是完全做對了嗎?我自從生下來就是被父親當成皇後來教養,可他從未教過如何做自己,如何為人母。所以,我不是作為皇後無能看顧不好淩官,而是做不好一個母親。甚至為着自己的心魔,差些打殺了自己的孩兒。”崔皇後說了一大串的話,精神有所不濟,聲音也低了下來,“今日叫你來,是怕之後沒有機會說了。父親總說誕下儲君就好了……”
“可是,我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從生下淩官的那一刻之後的每一日,都是不快樂的。真是可悲啊,阿夙。我快要死了,才看清楚自己從未有一日做過自己。”
安帝聽着她說的話,只覺得五雷轟頂:“梓童……”
崔皇後并不在意安帝的瞠目結舌,擺擺手道:“妾沒有力氣了,勞煩陛下知會一聲紅姑,妾要睡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鳥之将亡其鳴也哀,崔皇後說了一通大不敬的話,也不怕他秋後算賬,憔悴地閉上眸子。
作者有話說:
每天都在熬夜通宵碼字……其實已經在收尾了,感覺得了完結綜合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