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六場夢
崔皇後牙關咬緊, 拍案起身,瘦削的身子有些搖搖欲墜:“好好好!繼續,予不喊停誰也不準停.下!”
宮人在她的喝令之下繼續行刑, 這下可沒有上限的要求了。
滿室寂靜, 只剩下崔皇後呵嗤呵嗤的喘氣聲與鞭子落到皮肉上的啪嗒聲。
在一旁算數的宮人的聲音也随着鞭數的攀爬, 帶上了恐慌的意味。
“五百一十二……太子殿下昏過去了!”
太子殿下渾身脫力,疼暈過去。
即便如此, 他伏在地磚之上時仍舊是有着一股不服輸的勁。
一個小宮女喃喃道:“阿姊,殿下真是深情,為了一個小娘子竟然疼到暈死也不曾呼喊過一聲。”
稍微年長一些的宮女背着人,連忙将她的嘴捂住:“渾說什麽, 不要命啦!”
崔皇後舒過氣來,冷聲道:“召禦醫。”
杜府。
趙秀入府, 由下人因着往後頭去了, 黑衫遠遠看見趙秀的身影消失, 這才旋身回去, 合上.門。
杜英的目光從那豎排的字上挪開:“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黑衫的兩條黑眉蹙得緊緊,如同兩條暈不開的濃墨,“只是屬下不明白,主人費了這麽大的周章才将嚴三娘子收入彀中,就要這般拱手相讓嗎?”
杜英撩了撩眼皮:“若是此時有一間剛起的屋子, 椽梁都燒起來, 我若是在柱子上也放一把火,會怎麽樣?”
黑衫道:“會塌嗎?”
Advertisement
杜英不是老掌印那一流的,心中是有成算的。
他沉吟, 說出最殘忍的實情:“不會, 這間房子遠比想象之中要堅固太多。”
即便黑衫只是一把極好的刀, 實則不用太多去考慮別的,聽聞杜英這令人洩氣的話,也不由得呼了一口氣。
“若是主人此時想抽身,嚴三娘子那裏也來得及。”黑衫道。
他這樣子被仇恨充鼓起來的皮囊,若是放棄,就只剩下一具癟癟的皮囊了。
殺死老掌印已經是他的出格,他不僅僅要魂牽夢萦的救命恩人,還要更多更多……
杜英的眸下閃過痛苦與掙紮,最後道:“來不及了。”
太子殿下背後的傷勢尤為嚴重,連安帝都驚動了,到東宮走了好幾趟,趙玉仍舊是伏在榻上,不見蘇醒。
貞貴妃也跟在後頭來了,她是個少有的美人,眉眼間流動着妩媚之态。
她甫一進門,見着禦醫給趙玉處理傷口,倒吸一口涼氣,像是心疼慘了:“怎的如此嚴重,不過是太子殿下為着個小娘子鬧出了一點子事端罷了,娘娘總不該下這樣的狠手的……”
這話說的,倒像是她才是趙玉的親娘。
安帝眉間巒起:“你怎麽也跟着來了。”
貞貴妃是市井出身,能受到今日的榮寵全倚靠的是自己豁得出去,一步一步踩在荊棘之上,看着臉色爬上來的,怎麽會讀不出安帝的不耐煩?立時便識相地噤聲了。
安帝見她不再叽叽喳喳上眼藥,才轉頭對禦醫道:“太子傷勢如何?”
老禦醫抹着額頭上的汗:“太子殿下此番是痛厥過去了。皮肉破損本應不是什麽大礙,可這連成大片了,老臣仔細看了,筋肉還有斷裂的之狀,這般也就棘手了……”
“長話短說。”安帝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嗡嗡作響,打.斷他又臭又長的論症。
“疼痛暈厥可大可小,要看太子殿下的意志。此番,兇險。”老禦醫并不擔心自己項上人頭,如實以告。
安帝深呼吸一口,重重吐出濁氣。
若說往日,因着趙玉都是在皇後膝下養着,安帝是不曾上什麽心的,頂多也就是對着太子時要求嚴格一些。
甚至于說,為着平衡,他還有意去扶植了貞貴妃與翼王的勢力。
安帝當了這麽多年的帝王,心頭一次因着瞥了一眼榻上奄奄一息的趙玉而有些後悔。
“救活太子。”安帝為着政事連軸轉了數日不曾合眼,從來只為了朝事而動的心難得留出了一畝三分地給趙玉。
此時捂得密不透風,壽陽大長公主都差些沒能進去看太子一眼。
還是崔國舅知曉趙玉與他這位姑母的交情,這才一起帶着進去了。
趙玉從來都是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壽陽大長公主正是喜歡他這副有生氣的模樣,二人才如此投契。
眼下趙玉伏在榻上,背後的紗布早就被又滲透出來的血跡與藥汁,浸得看不出本身的顏色,房中都充斥着濃烈的藥味,壽陽大長公主卻無暇顧及這沖鼻的藥味,對崔國舅道:“這是長嫂下的手?”
崔國舅不發一言,只是點點頭,見太醫院的醫正來了,知曉是又到了換藥的時辰,趕忙就要去幫忙。
壽陽大長公主卻不放他走,扯住崔國舅的衣袖:“怎會如此嚴重?”
崔國舅這幾日可是出奇得迷信。
整日裏頭求神拜佛,就指着自己的外甥能趕緊醒來熬過這一關呢。
誰知瞎拜了一通不見好轉,他是個百無禁.忌的,甚至于威脅神佛若是不保趙玉醒來,便拆了廟宇這樣的話都胡亂說出口了。
吓得崔夫人連連告罪,生怕神佛遷怒。
當時崔國舅還橫着呢,冷哼一聲:“若是保不了淩官,怕是也沒有什麽能耐遷怒于我。”
當時百無禁.忌,現下卻聽不得了壽陽這洩氣的話,趕緊雪着崔夫人的模樣雙手合十道:“呸呸呸,不嚴重不嚴重。”
“都快有進氣沒出氣了,你說這不嚴重?二百鞭,依着常人的體格是扛不住的,可本宮知曉太子的身子,受些皮肉之苦是有的,怎會是這般的光景?”壽陽大長公主美目圓睜。
“不是二百鞭,是五百。”崔國舅側身讓醫正進門。
壽陽大長公主不敢置信:“這可是要命的數!荒.唐!”
崔國舅嘆了口氣,這是自己胞妹的偏執,誰說不是荒.唐呢?
醫正将太子殿下背上的紗布緩緩取下,露出內裏的情況,壽陽大長公主起初還敢站在一旁,待到趙玉的背部全部裸露在外,她眼眶都忍不住紅了起來。
“人心可都是肉長的。”她低聲道。
崔國舅沒有接話,專心看着醫正的處理,本來還有進氣沒出氣的趙玉手指頭突然動了動,蒼白無色的唇張了張,鑽出了兩個字。
崔國舅喜出望外:“這是不是要醒了?”
醫正也趕緊去搭脈,又去翻趙玉的眼皮,剛才的動靜如同是衆人幻覺,趙玉又沒有了聲息。
醫正遺憾地搖頭:“像是暈厥之中做了什麽夢,又或者是想起了什麽重要的人。這般的動靜是沒有用的,只是一時的回光罷了,需要讓太子殿下有強烈的意志,想要脫離暈厥驚夢,才能擺脫困局。”
崔國舅沒聽清剛才趙玉的話,記得如同熱鍋之上的螞蟻:“他剛才喊的是誰?”
“媏媏。”壽陽大長公主道,“你也不想想他是為了誰躺在這裏的。”
崔國舅如夢方醒,氣餒道:“那個嚴三娘子如今遠在湖州,遠水解不了近渴。”
老禦醫可說了,能不能醒來,就看這幾日的了。
壽陽大長公主作為如今宮中唯一一個知曉嚴暮自的所在地的人,看着崔國舅又去忙上忙下,再無暇顧及自己,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少不得要本宮來跑這一趟了。”
趙玉在暈不開的濃墨中一遍又一遍奔跑着,這裏不再有什麽暧.昧的熏香、勾人的軟紅錦被,全都是黏膩的黑墨。
因為奔跑,這些墨汁濺在他的身上,被沾上的地方只感覺鑽心的疼。
特別是脊背。
他無暇思考為什麽自己的背部這般疼,疼得仿佛整個人要裂開了,他只想着要一直往前跑,一直一直。
他要入夢,要去見那個讓自己魂牽夢萦放不下的小娘子。
可是濃墨越積越深,再也不是淺淺的一灘,變成了一池黏膩的深黑。
他的夢境之中再也沒有救贖,只有看不完、看不盡的黑暗。
“媏媏!媏媏!”他癱坐在地上,只覺得自己的背部越發疼了,疼得他的五髒六腑都跟着揪在了一起,火燒一般。
“你再見不到她。”回複他的是一個陌生又缥缈的聲音,仔細聽聽,竟有些毛骨悚然。
這是他自己的聲音。
“你是誰?你在胡說八道什麽。”趙玉氣急敗壞站起身來。
“我就是你。”那個聲音回答道。“你與她的緣分要盡了。”
趙玉的嘶吼讓他的身體更加得疼,肺部像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腳,有種喘不上氣的溺水感:“只是要盡了,便是沒盡。我自己的緣分自己說了算。莫說是如今還沒有完全盡了,便是真盡了,我也要續起來。”
那個古怪的缥缈聲音沒有再說話,只是那一池深黑的正前方,多出了一個門牗,那裏頭正是他熟悉的軟紅幻夢。
他用盡全力往那邊跑,那門牗裏面的場景那般熟悉,近在眼前,他卻怎麽也跑不到頭。
胸口如同擠了一團火,燒得他渾身作疼,一顆心如同被蛇咬鼠齧一般難受。
“你再入不了夢了,這只是白費功夫。”那個缥缈的聲音道。
趙玉被激得頭腦發.脹。
不!若是夢中無法再見,他就出去!
顫抖的睫毛上下分開,因着開眼太快,一時間還看不清屋內的場景。
崔國舅驚喜的聲音傳來:“淩官……醫正呢!快去請老禦醫!”
趙玉的聲音發啞,夢中的強烈失落感令他忽視了身上鑽心的疼痛:“舅父……”
崔國舅眼尾發紅:“舅父在這裏,你要什麽,跟舅父說。”
“舅父,我現在……我現在要去湖州。”太子殿下伏在榻上道。
作者有話說:
崔國舅:555我的崽你都這樣了,快告訴舅父你要什麽,舅父幫你
戀愛腦太子:555舅父我要媏媏,我快死了我要去湖州馬上起程555
熬了兩個夜,累覺不愛。明早再繼續寫。下周就能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