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十八場夢
再回到行宮, 翠圓與朱果就馬上去收拾東西,朱果年紀小,氣性大, 一邊收拾還一邊罵罵咧咧。
“裝得挺像那麽回事, 什麽啊!”
翠圓趕緊看了一眼坐在梳妝臺前看不清情緒的嚴暮自, 扯扯朱果的衣袖,小聲道:“別給娘子心裏添堵, 快去收拾。”
嚴暮自垂頭看向自己缺了一塊的發尾,木質梳齒劃過她的發,她哼笑一聲,轉過臉看向正在收拾的二人時神色平靜。
“添什麽堵?婚姻早就好似買賣, 若是每一樁買賣都不成,都要心裏發堵, 那要難受到什麽時候去了?”她道。
翠圓輕聲嘆氣。
她家娘子若是真的如自己所說, 不在意、不放心上, 就不是現在這幅場景了。
早就開始罵罵咧咧太子殿下不長眼了, 哪裏會連私底下都這麽平靜。
翠圓岔開話題:“那我們趕緊回東院吧,現下宅府內幹淨,咱們自己回去還舒坦呢。”
後半句話她沒有說出來,那就是留在這裏,她家娘子容易觸景傷情。
嚴暮自輕搖螓首:“現下回去, 過于惹眼。杜英如今是我最好的前程, 先在行宮再住一.夜,明日跟着一起走也便罷了。不要多生枝節。”
翠圓:“首輔大人實在也是個不錯的郎君,長得好, 性子也溫潤。只是奴婢覺得, 娘子是不是……不應該在首輔大人面前多提太子殿下的事情?太子殿下不.舉, 娘子仍舊完璧,實在沒有必要再問大人介不介意曾經。”
木梳啪嗒一聲放到桌面上,嚴暮自撩起眼皮看她:“我與太子殿下同進同出多日,張妍妍的話你沒聽到嗎?完不完璧本就不重要,不過是以退為進,若是他有一絲猶豫,我便不會選擇他。”
她沖着翠圓笑道:“太子這般沒有眼光,我自然要找個有眼光的才好。”
翠圓心中舒了口氣,能罵就好。
壽陽大長公主不知什麽時候過來了,見這主仆三人面面相觑沉默,挑挑眉,徑直走進去找了個杌子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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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睡一覺,明日待本宮自然醒了再啓程,可別為着想見淩官,一早來吵本宮。”
嚴暮自一頭霧水,看向屋檐上挂着的鳥籠:“淩官?”
壽陽大長公主狐疑地看向她:“你與他這般膩歪,竟還不知道他的字?”
“太子殿下字淩官?”嚴暮自長袖之下,指甲紮入掌心。
壽陽大長公主點頭:“是啊。”
嚴暮自的心怦怦直跳,前頭的事情像是畫片一般在她的腦海之中翻過,一些細碎的細節終于串聯了起來。
她的心中有了一個猜測。
她心下的事情按下不表,只是一五一十将自己如今的情況與壽陽大長公主說了,後頭站起身行禮,還補了一句:“這些時日長公主殿下的照應,媏媏看在眼中,在此謝過了。”
壽陽長公主被她剛才那番話說得一愣一愣的,許久才緩過來:“怎麽可能,淩官待你與旁人十分不同……”
這個侄子她是自小看在眼中的。
自小就是一身反骨,從前兄嫂的話他都是要對着來的。若非真心喜愛,怎會高高興興受了兄長賞的板子?又心心念念來問她,回去到底如何與她那個一根筋的長嫂轉圜,才會不為難他心尖尖上的小娘子。
可趙玉突然甩手離去,又讓紅姑這般傳話……
她又确認道:“紅姑果真這般說?”
嚴暮自輕道:“果真。”
壽陽長公主心下一驚,擡眼去看她,發現她沒有想象中的哭哭啼啼,也高看她一眼。
同為女人,她知曉若是沒有了庇護,嚴暮自的下場是什麽。
“憑你的才智美貌,若想轉圜與淩官的關系,其實并不困難。若你需要,我畢竟是他姑姑,将你帶去上京,他也不敢怪我。”壽陽大長公主沉吟片刻,道。
嚴暮自卻沒有答應,反而是輕輕晃了晃頭,表示拒絕。
壽陽大長公主訝異:“你這般聰穎,怎會不曉得其中利害?你與淩官的事情已是鬧得滿城風雨,若是只一人留在這裏,單是唾沫星子,也能将你淹死。”
媏媏的眼眸明亮動人,像是初升明月。
“長公主,這事您知道,太子殿下難道就不知道麽?君若無心我便休。長公主殿下當日并沒有被唾沫星子淹死,媏媏也想試試,憑自己的本事,能不能再為自己謀一門好親事。”
先看看杜英如何,如果說也不行的話,到時候去了上京,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她有的是好選擇。
壽陽大長公主眼底泛起欣賞:“我以為如你這般年歲的小娘子,說起我的事該是羞赧不敢啓口,又或是該不太贊同的才對。你看起來嬌嬌美美,倒是個不一樣的性子。”
“我很是欽佩長公主殿下的勇氣。”媏媏嫣然笑道。
壽陽大長公主眼眸一黯,擺擺手:“如果真有勇氣,我也不會嫁了前面四個草包。”
媏媏乖順住口,聽着壽陽大長公主說着自己的事,翠圓朱果對視一眼,知曉壽陽大長公主要與自家娘子說話,極有眼色地退下,順帶将門帶上。
“生在皇家,有時候婚姻并不是自己能夠左右的,。這其中有太多的牽扯,稍不注意就會粉身碎骨。我前面嫁的四個草包并不僅僅是單純的草包,他們出自五姓七宗,是身後有着士族支撐的草包。嫁第一個之前,我曾經哭鬧過,但是沒有用,為了增加皇室與世家的聯系,我還是出嫁了。”壽陽大長公主的目光虛虛望向窗外,天色将晚黑沉。
這麽多年,她不曾有過訴說的欲.望,今日看着面前這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不知道怎麽就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一樣身不由己,一樣不願妥協。
她打開了話匣子:“因為嫁得委屈,前頭四個草包又實在是做得太過,皇室收緊對于世家的掌控,這才是我勇氣的來源。”
壽陽大長公主又說了許多,本就沙沙的聲音更加低沉:“後面遇上了他,我才知曉婚嫁原是還能如此的。郎君竟是還可這般的。他違背全族,也要尚我這個名聲不佳的公主。”
“可惜好人年歲不永。”長公主殿下的聲音輕飄飄。
她沒有再說下去,二人之間陷入沉默,許久,看着最後一縷細碎的日頭光沒入地線,長公主的眼眸似乎在黑暗之中閃爍了一下,長指揩去悲傷。
“唉,老了老了,也喜歡唠叨和回憶了。不說這些傷心事,接下來你是要留在湖州?若是如此,我可以幫你一二,有我的話在這,起碼不會有人敢為了世俗将你逼入死境。”壽陽大長公主道。
室內唯一一盞亮着的燈火光明滅,映在媏媏玉白的面上,罩上些許暖融的光。
“不,我要入上京。”媏媏笑得落落大方,她知曉長公主殿下的智慧,并不打算遮掩,“與首輔杜英一起。”
壽陽大長公主非但沒有指責她的水性楊花,反而眸中的欣賞更加深刻,摸摸自己的下巴,道:“那日後上京,就熱鬧了。”
她又恢複了往常那副什麽也不在乎的樣子,仿佛剛才與媏媏說的那些悲傷的話只是幻聽。
壽陽大長公主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年輕人的事,就讓年輕人自己來處理吧。我先去休息了,看了一日的戲,累了。”
她來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哼着今日在溫府聽的新戲片段,走了出去。
趙玉出城的時候一路飛馳,風岩怕他心傷又累着,急趕慢趕上去:“殿下,天色将晚,不若先找個地方紮營。”
風岩本想着殿下現下歸心似箭,他怕是要費一番功夫來勸說,誰知話一出口,就見太子殿下缰繩一勒,馭馬停.下。
趙玉等人在城郊紮營休息,因着太子殿下心情不佳,衆人皆是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動靜,惹得殿下拿自己開刀。
太子殿下并不理會隊伍之內的低氣壓,一個人去湖邊孤零零坐了許久,看着毫無漣漪的湖面,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趙玉心下煩躁,坐在湖邊時,背過身去時誰也不看見他其實朝着湖州城的方向看了好幾遍。
天色即将擦黑時,紅姑的馬車才慢慢悠悠從那個方向過來。
太子殿下騰地一下站起身來,看過去時腳步子帶着期待。
按着她的狡黠,會不會纏着紅姑已經上了馬車?
紅姑一個人從車上下來,趙玉的目光還來不及收回,便對她點了點頭,風岩擔心太子殿下看到紅姑又想起将他臉面踩在腳底的嚴娘子,趕緊将紅姑拉走。
“紅姑,就等着您了,快來吃點東西。”風岩道。
紅姑回頭看了一眼獨自一人在湖邊的太子殿下,眉心蹙起:“你确定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與嚴娘子老死不相見?”
她剛才怎麽感覺太子殿下看過來的眼神……像是有些期待?期待她身後還有一個人?
風岩斬釘截鐵:“這是自然。”
趙玉感覺今日的時間過得尤其慢,直到他把湖面微微漾起的波.紋數到三千一百二十一根時,月色才緩緩灑落。
他迫不及待入帳,躺上簡陋的床褥,逼迫自己入夢。
依舊是那個熟悉的軟紅幻夢,他甫一進去,睜開眼睛,就看見了那張他今日一直在想念着的面孔。
他剛要上前去把人摟入懷中,走了兩步,發現有什麽不對。
太子殿下凝目看去,往常在夢中都是閉眼的小娘子黑眸深深,正跪跨在床.榻上,本該秋水含情的眼眸此時古井無波,面無表情往這邊看來。
趙玉的聲音有些自己都沒發覺的顫抖:“媏媏,能看見我了?”
作者有話說:
嘻嘻,掉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