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七場夢
杜英與她說笑須臾, 見她笑得顫抖的睫毛,心頭微動。
“娘子該知曉,太子殿下身為儲君, 日後不可能只有娘子一人。”杜英突兀道。
嚴暮自看他的目光之中略微帶上了點審視, 她給了個眼神翠圓與朱果, 這兩個侍女有眼色地退到假山後。
嚴暮自佯裝落寞:“我原是不在乎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太子殿下待我極好。”
“河東衛氏家風清正, 從來都是不納妾的。娘子的身上流着衛氏的血,又怎麽會不在意這些呢。”
嚴暮自掀起眼去看他,發現杜英也正在盯着自己看,二人目光相對, 他卻并不局促,坦然一笑。
杜英清潤的眼眸坦蕩無比, 閃着澈明的光, 微微彎起時流光溢彩。
“娘子不若閑暇時, 也看看某?”
他話裏話外的意思已經是十分明确, 嚴暮自并沒有搭茬,只是笑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眸中盡是無辜。
“我人微言輕,鬥不過太子殿下,想來首輔大人也不會為了區區一個女人, 得罪東宮吧?”
杜英不置可否, 反問道:“娘子怎知某不會?”
趙玉心中猶如油煎。
想要調頭回去,去将她從杜英的身邊拉開,想要問她是不是沒有心?他生來驕傲, 從未對過誰這般。
若是旁人, 莫說別的, 連碰自己一下的資格都沒有,她卻這般不知足。
是自己太放縱她了。
趙玉想,他這次再也不會低頭的想法了。是她自己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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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在去行宮的路上,略略冒頭的暖融春意消弭于無形,不知為何又落了幾點白飒飒的雪。
紅姑見太子殿下來時面色陰沉,肩上落着雪也不拍,徑直走到內殿,知曉他的情緒有異,便擡眼望向風岩。
風岩緊随其後,并不敢多說,只是使了個眼色,輕輕搖搖頭。
紅姑心明眼亮,也不再多說,将鳳儀宮這次派出來的宮人叫了出來,回禀趙玉。
趙玉肩頭雪融,紅色的衣衫濕了一塊,暗紅深沉。
太子殿下麻木地正要跪下領旨,卻被來的小內監扶起。
“這次沒有內旨,娘娘只有一句話讓奴帶給殿下。”
他入宮時因為瘦小體弱,差些沒有扛住宮刑。幸好崔皇後看見,命禦醫診治,這才活命下來。
小內監雖然年紀小,卻是崔皇後身邊的親信。
眼下崔皇後被前朝口誅筆伐,上京城中傳得沸沸揚揚,這位三娘子妲己的名聲算是傳出去了。
滿宮風飄雨蕩,禦史臺一.夜之間連上十二本參東宮失德,其中一個禦史不顧宮規,夜闖中宮。
當着崔皇後的面直罵中宮崔氏不曾教養好儲君,使得如今釀下禍事,崔氏累世清譽毀于一旦。
起初崔皇後聽着仍能面色不變,聽見後頭這一句,喉頭腥甜,一口鮮血噴出,将闖宮的禦史噴了滿頭滿臉。
這一次吐血比之前嚴重許多,許多次生死一線。
奈何建朝以來就尊重禦史臺的喉舌,有着天子亦要謙謙聽禦史面斥,不得造次的祖訓在。
這個闖下彌天大禍的禦史,竟然就這麽被翼王在朝中的人保了下來。崔國舅擔心胞妹的性命,暫時未得抽出手來處理。
半夢半醒之間,崔皇後艱難睜開眼眸,讓小內監連夜趕往湖州,再傳一句話。
并非鳳诏懿旨,僅是一句話。
“娘親死前,可否再見淩官一面?”小內監年紀不大,整日在崔皇後身邊當朝,浸淫出一副沉着的性子。頓了頓,又道,“娘娘兩次吐血,奴這次出京前,仍纏.綿病榻,不見好轉。若是太子殿下仍然顧念母子情分,請不要将那位三娘子一起帶回。”
說着,這個面容清秀的小內監眼眶泛紅,像是視死如歸一般看着太子殿下。
趙玉輕飄飄甩了一眼小內監,并沒有诘問他的态度。
他自打小以來就已經習慣了,他的母後除了待他嚴苛,對誰都是十分和善的。
有許多真心拜服崔皇後的人。
“好。”趙玉道。
紅姑詫異,到底是什麽讓太子殿下的态度驟變?
她這段時間以來,是真心喜愛上了這個嚴家三娘子。可是,她知曉普通人與天家之家難以逾越的鴻溝,崔皇後又是那般執拗的人,紅姑心疼自家娘娘,也就找了時間規勸太子殿下。
那時,太子殿下可不是這個态度。
趙玉望了望天色,神色疲憊:“現在就走吧。”
小內監喜出望外,紅姑卻擔憂地看向空無一人的院門,調轉頭來道:“太子殿下,是不是要等長公主殿下……回來。”
趙玉搖頭,堅決道:“啓程。”
待她回來,稍一打聽就能知道自己去過溫府,屆時該要怎麽做,她應該知曉。
她該明白,他要比杜英好,是她更加優先的選擇。
太子殿下一聲令下,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已經是收拾好了。
紅姑剛要上馬車,剛剛還一騎絕塵,冷酷而去的太子殿下又勒轉馬頭,嘴唇抿得緊緊,盯着紅姑看了半晌。
他是紅姑從小帶大的,她也就知曉太子殿下這是在鬧脾氣,無奈問道:“太子殿下有什麽話需要我轉達給嚴娘子?”
騎在馬上的冷峻郎君這才開口:“這次孤走,她該知曉是什麽原因,也該知曉如何去做。其餘不必多說。”
她該好好想想如何解釋,如何哄着壽陽姑姑将她帶回上京。
她向來冰雪聰明,這點小小的事情
話畢,青骊馬在他的掌控之下,嘶聲絕塵而去。
紅姑示意其餘暗衛跟上,又讓風岩留下:“這是鬧什麽脾氣?”
風岩覺得剛才那件事實在是有損太子殿下的威風,就連紅姑這般親近的長輩也不能透露,只是嘆了口氣:“不是鬧脾氣,太子殿下沒有賜死嚴娘子,已經是大發慈悲。紅姑如實告訴嚴娘子就是了。她該知曉不再糾.纏已經是太子殿下有好生之德,日後不可再出現在太子殿下面前。”
身為太子殿下的女人,卻這般将太子殿下的臉面踩在腳底下,若是按照宮規,這是要掉腦袋的罪責。
太子殿下沒有提起,只是不帶嚴娘子回宮,已經是天大的恩德。
按他來說,杜英那個說話軟叽叽的貨色,連太子殿下的一根腳指頭都及不上,也是嚴娘子昏了頭。
風岩不欲多說,又怕紅姑逼問,只好趕緊翻身上馬,跟随太子殿下的腳步前去。
紅姑嘴巴微張,還沒有從風岩的話中回過味來。
什麽意思?
這是太子殿下厭惡了嚴娘子的意思?怎麽會……明明……
她的腦子思緒紛亂,被風岩離開的馬蹄聲所驚醒,若有所思看着地上。
罷了,若是太子殿下已經是這般決斷,那麽就讓她來做這個壞人也未嘗不可。
太子一行全部離去,只有紅姑的車馬在原地等待壽陽大長公主與嚴暮自回來。
壽陽長公主看着人去樓空的行宮,訝異道:“這是怎麽回事?”
紅姑如實相告:“皇後娘娘身體有恙,為着孝道,太子殿下先回去侍疾了。”
壽陽是何等人物,紅姑甫一開口就知曉事情非比尋常。
瞟一眼紅姑,看她的目光一直在嚴暮自身上,就知曉趙玉有話留下。
雖然不清楚為什麽趙玉沒有多等片刻,但她并不打算留下聽,打着哈欠:“媏媏,你送送紅姑,本宮今日累了,我們明日再啓程也行。”
嚴暮自朝她點點頭,壽陽大長公主便帶着侍女先行進門,紅姑的目光收回,這才投向她。
“聚散有時,太子殿下說你知道該怎麽做。”紅姑斟酌着用詞,并不想再去傷害她一次。
嚴暮自聞言頭稍微歪了歪,像是在思考,旋即竟然笑了一下,朝紅姑點點頭:“我明白的,紅姑。”
她并沒有想象中的哭哭啼啼,反而是坦然接受,紅姑心下更喜歡她了,猶豫片刻,破天荒道:“其實,你可以求長公主殿下帶你去上京。皇後娘娘不曾見過你本人,若是你需要,我可以……”
嚴暮自默默搖頭,紅姑一直以為她是一株美.豔的牡丹花,此刻卻在她的身上看見了堅韌。
“紅姑,就算我要去上京,也不會再站在太子殿下的羽翼之下,給他添麻煩。”她苦笑道。
紅姑緩緩嘆氣,道:“好。”
紅姑把事情說清楚,也就打算往上京去了,馬車即将臨行,嚴暮自又挑起車窗簾子輕聲道:“我與姑姑算是有半師之誼。”
紅姑不假思索:“這是自然。差些忘了,正要跟你說。日後若有麻煩,可到上京蘭苑藥鋪找那裏的掌櫃,将此物交給他,便可得援。”紅姑給了她一塊玉佩。
嚴暮自欣然收下,又道:“太子殿下可有說,日後不許我婚嫁?”
紅姑道:“并未。殿下既然已經這般決絕,想來也不會再在這種小事來找麻煩,日後你依他所言,莫要再出現在他眼前也就是了。”
嚴暮自笑了笑。
在紅姑那裏得到了準話,這顆心也就放到肚子裏,與紅姑又說了幾句,便目送紅姑的車馬離去了。
待紅姑的馬車行過拐角,再見不到影子。
朱果忿忿不平:“果然沒有一個男人是可信的。”
翠圓才小聲問道:“現下該怎麽辦?回去求求大長公主?”
嚴暮自搖搖頭:“不,我現在要去找杜英。”
她原是以為,自己承受他的欺騙與貶低也就算了,這樣的事情經歷得多了,只要她好好拿捏住自己心中的界限……
誰料竟是抛棄。
真是可笑。
嚴暮自找到府上時,杜英手下人也正在準備第二日回京的姓李。
她出現在自己面前,杜英并沒有過于驚訝,反而像是意料之中地笑了笑,熟稔地沏了杯茶給她:“喝一杯,上京的金駿眉。”
嚴暮自捧着這杯茶,缭繞的霧氣中,眼眸濕潤挂紅。
杜英眼神一深。
他早就知曉行宮那邊的事情,聽見趙玉揚長而去,他心中有些竊喜,現下真見到她要哭不哭的樣子,那份喜悅消散不少。
嚴暮自道:“大人能不能幫幫奴,現下太子殿下一走了之,奴與殿下的事情.人盡皆知,怕是湖州城待不下去了。大人若是願意,便為媏媏在道觀說說情,讓媏媏能在上面了此餘生,也就罷了。”
嚴暮自的目光如水,眼神如同受傷的小獸,讓人心疼。
若是杜英看到自己這樣,還能忍心不出手,那這世上一定是又多了個不.舉的。
果然,杜英并不是柳下惠:“媏媏若是願意,要不要試試來某的身邊?”
媏媏似是受寵若驚:“只怕因此會連累大人與太子殿下交惡,大人不介意……”
杜英眼神微深:“我只怕你不肯。”
作者有話說:
淩官:他這次再也不會低頭的想法了。是她自己活該……算了幫我吓吓她,她該好好想想如何解【哄】釋【我】,如何哄着壽陽姑姑将她帶回上京。
紅姑:咋回事?
風岩:傳,太子殿下厭惡嚴娘子,不殺都是輕的。
媏媏:行,下一個
杜英: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