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十三場夢
若是按照紅姑的意思, 合該第二日就啓程回上京的。
然而,因着風岩一早來報,鹽稅一事又有了些波折, 嚴暮自醒來的時候, 趙玉早就前去處理, 都沒能和他碰上一面。
立時回京的事情這才只好作罷,暫緩幾日。
趙玉走的時候她還沒醒, 就留了話告訴她今日紅姑會前來教規矩。她吃完早飯就沒有亂跑,聽話地在房中等着紅姑到來。
紅姑見過的美人不勝枚舉,看到嚴暮自時仍舊是滞了滞。
開着的窗牗透入曦光,投在她的身上, 晶瑩玉透的臉上看不見一絲瑕疵,如同上好的羊脂玉, 滑膩到讓人心頭都發癢。
難怪太子殿下像是丢了魂似的。
壽陽大長公主閑得發慌, 自然也是跟着一起過來的, 見到她時還很親切地從手腕上捋下一個镯子送了, 以作見面禮。
紅姑心中都已經做好這是個繡花枕頭的準備,誰料居然是個極其聰明的。準備的戒尺根本就用不上,教什麽會什麽。學得快就罷了,還能觸類旁通,舉一反三。
一場教習下來, 紅姑竟多了幾分惜才的意思, 便是宮中,也鮮少有這麽聰明的人才。
這位嚴娘子來配太子殿下,确實也算不上委屈了殿下。
壽陽大長公主聰穎至極, 即便是紅姑從頭到尾都板着臉教學, 待紅姑走了之後, 用塗着蔻丹的指頭拈了個南瓜子,嘎嘣一下磕開:“她很喜歡你。”
嚴暮自颔首,盈盈笑着:“嗯。”
壽陽大長公主:“本應該好幾日的課程,你這麽一會兒就學完了,宮裏頭最好的女官也不過如此。倒是本宮那個倒黴侄子配不上你了。”
嚴暮自擺手道:“長公主過譽了。”
壽陽長公主:“既然今天沒事幹了,也別在行宮憋着了。本宮帶你出去玩玩,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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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說書人的緣故,其實媏媏對于壽陽大長公主很是有些好感的,也就并沒有推脫,順勢跟着出去。
壽陽大長公主說的玩玩很是簡單,都不用她自己來操持安排事宜。只是單純朝知州府上遞了個帖子,蔣氏就在半日之內,将宴會安排好了。
楊氏帶着阖府女眷出來迎接壽陽,看到行宮的車駕之上下來的人有嚴暮自,溫舒的眼睛就亮了起來。
礙着壽陽大長公主在,這才沒有飛奔過來将嚴暮自撲個滿懷。
壽陽心明眼亮,擡手對嚴暮自道:“小孩子家家自行去玩吧。”
說着,壽陽與楊氏并肩而行,楊氏先行客套道:“長公主殿下風采依舊啊。”
楊氏年少時也在上京客居過。
她的性子柔和,壽陽脾氣火爆,卻喜歡與這樣好性子的人來往,二人也算是有些交情的。
壽陽直來直往:“說是茶會,我可要喝春風醉啊。”
楊氏笑着道:“自然是知曉殿下喜歡什麽的。”
溫舒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二人,像只小鳥一樣撲倒嚴暮自的懷中:“嚴姐姐!昨夜下臺之後,我本來要去找你的,嫂嫂不讓。”
蔣氏拿着賓客的名冊,遠遠聽見她提到自己,與嚴暮自對了個眼神,這才道:“你就黏糊吧!”
嚴暮自握着溫舒軟軟的手:“有什麽事情,今日說也一樣呀。”
溫舒嘴上一動,腳上就忘記挪窩了,拉着她在原地喋喋:“嚴姐姐昨夜真是太美了,我想誇姐姐來着。後面嫂嫂沒讓去,我換了衣服看會兒煙花也就回去了。姐姐昨晚有沒有看見那個神女煙花?做得極好呢……”
蔣氏怕她說起來沒完,用名冊抵抵溫舒的後腰:“為了招待長公主殿下,娘親可讓廚下做了好些精致的糕點,還有你最喜歡的桂花糕。再在這裏喋喋不休,唠叨你嚴姐姐,怕是就要去遲了。咱們家宴會的糕點是出了名的,去遲了你可別哭。”
溫舒哦了一聲,拉着嚴暮自就跑:姐姐快些。”
嚴暮自哭笑不得,只好配合着小跑起來。
蔣氏看着二人的背影,笑着搖搖頭,繼續對着名冊與管家交代今日的事宜。
楊氏的局攢得好,知道壽陽大長公主喜歡看戲,還專門讓家養的戲班來給她演喜歡的。
壽陽大長公主喜歡熱鬧,見戲臺都給安排好了,就也沒跟着這邊的小娘子一起品嘗吃點心,直接就去戲臺前嗑瓜子喝春風醉去了。
席間都是些風華正茂的小娘,同齡相熟的俱是坐在一起,三三兩兩聚着聊天說笑。
嚴暮自與溫舒甫一過來,剛才還笑作一片的席上頓時噤若寒蟬。
之前太子殿下為了她鬧得滿城風雨,如今又在行宮與太子殿下同進同出,這樣的行為在這些娘子們的眼中,仍舊是逾矩的。
不過,家中大人都對她們曉以利害關系了,必定也是不敢多嘴,惹禍上身的。
衆人雖然沉默,仍是對她笑了一下,并未失禮。
嚴暮自坦然坐下,她對于這些并不放在心上,從前多少次嚴安秋當着面不給她臉,也都是這麽過來了。
以往,她身後有楊氏幫扶,衆人都不敢在她面前說三道四,更別說如今她身後的人可是一國儲君。
她們不敢在自己的面前置喙,她也就只作不知。
溫舒可不管這些暗流湧動。在湖州,她的父兄最大,誰也不敢惹她,她也就只管着啃着桂花糕,跟嚴暮自說着閑話。
“姐姐,等會我吃飽了,咱們也去看戲去。聽我嫂嫂說,戲班新排了好幾出戲呢,我們也去熱鬧熱鬧。”
嚴暮自溫婉笑着點頭,将她唇邊的糕點渣揩幹淨,溫舒的眉眼彎彎,杏核一般的黑眸笑成月牙形狀。
“嚴妹妹。”
嚴暮自循聲望去,卻見張妍妍攜着兩個娘子往這邊走來。
溫舒也聽見聲音,瞟了一眼,撇撇嘴道:“左邊那個就是張妍妍的表姐何月,今年你扮花神反響很好,她被比下去了,現在看着你眼神都冒火呢。”
嚴暮自掃眼看去,果然見着這個叫做何月的前花神,眼睛望向這邊時,眸中像是點了柴火,嘴唇還是不是往下撇撇,以示她對于自己的不屑。
嚴暮自:“右邊那個呢?”
張妍妍右邊站着一個身穿鵝黃冬裙的娘子,衣料首飾看上去皆是不凡,看着她時的眼神裏冒的火可不比何月的要小。
溫舒眯起眼睛細細看,搖頭道:“不認識,仿佛不是湖州的女眷吧?”
說話間,三人已經是到了嚴暮自面前,張妍妍皮笑肉不笑:“許久不見,嚴妹妹如今可真是春風得意。”
嚴暮自還未開口,溫舒先将手上的糕點渣拍拍幹淨,也笑着道:“怎麽會許久不見?昨夜的花神節會,我看張姐姐不是也在臺下嗎?怎麽樣呀,張姐姐,昨晚是不是看我嚴姐姐的花神,都看得入神了?”
何月聽她提到昨夜,心中更是不平衡。
她連着幾年都是花神的角色,往年嚴暮自不做花神也要搶風頭就算了。再怎麽樣,也是她做名花,嚴暮自做綠葉,再怎麽樣也越不過自己去。
為着這扮花神的好彩頭,如今她到了待嫁之年,上.門提親的人也多有因為這個幸運的好彩頭而慕名而來的。
可今年這個嚴暮自不知道發了什麽瘋,明明早已搭上太子殿下那樣子的靠山,明明沒有必要去掙這個花神的位置,仍舊是要來搶她的風頭。
而且看她昨晚的舞蹈,可不像是一日之功,說不定早就準備好,想着來搶自己的位置了。
昨夜過後,說什麽的都有。
什麽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都算是好聽的。她今日只覺得走在路上,大家看她的眼神都不對了,所以連帶着就覺得都是嚴暮自的錯,沒事來搶什麽風頭。
“這是自然,嚴妹妹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了。”何月似笑非笑。
張妍妍眼神不懷好意在嚴暮自的腰間睃一眼,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口氣古怪:“是呢,怎麽看着嚴妹妹像是豐腴不少?可是好事将近了?”
嚴暮自與太子殿下一同住在行宮一事,早就不是什麽秘聞。
只不過是因着太子殿下的身份,這才不敢直言,若是讓張妍妍來說,怕是早就滾到一張床上去了。
無媒茍合,什麽狐媚子。
張妍妍想着嚴暮自可能早就破了身子,說不定珠胎暗結,從前那些心中的不忿這才平衡了。
思及此,她面上的表情好看了不少,笑眯眯正要說什麽,右側鵝黃冬裙的娘子卻像是不愛聽她編排這些,面色大變,狠狠剮了嚴暮自一眼。
“胡說什麽!”
張妍妍惶惶看着她,低頭不敢再說。
何月哼一聲,巴結地對着鵝黃冬裙道:“劉姐姐身份何等尊貴,耳朵聽不得這些髒東西,可不是那些小門小戶出來的沒有教養的東西能夠比的。快些入席吧,別讓這樣的人攪了興致。”
這三人入席了,位置正在嚴暮自對首的位置。鵝黃冬裙坐下了,目光還直直投在她的身上,看上去很是不善。
“哦……我記得了。嫂嫂好像是說了,今日上京可不止長公主來了,說是還有個什麽二品大員的家眷,也一起來了,官職是什麽來着的……我不記得了,反正是武官家的。也來了。就是姓劉。”溫舒一拍腦門,“嫂嫂還讓我跟她好好相處呢,這眼神看起來要吃人似的。與何張姐妹玩得到一起去,可見也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不過她怎麽看起來對姐姐這麽不友善?”
為什麽不友善?
其實,這劉娘子倒是明顯得很。
何張姐妹做槍頭,張口閉口就是諷刺她與太子殿下。
明顯就是仗着這個劉娘子家的勢。
而這個劉娘子,聽着張妍妍說自己與太子殿下如何如何,她的面色立時變了。
這兩相結合起來,還有什麽不清楚的?
這是為着太子殿下,争風吃醋來了。
嚴暮自裝作不知,彈彈她的腦門:“我怎麽知道?也沒見過她,想是最近心情不大好?看誰都不順眼。。”
“唉,是不是又是一個嫉妒姐姐美貌的。按我說她們就是傻,若是讓我來選,那些臭烘烘的郎君有什麽好的?争風吃醋最是沒勁,我就喜歡跟香香軟軟的漂亮姐姐一起玩。”溫舒道。
嚴暮自聞言笑了笑,沒說話,又幫她拿了幾塊桂花糕,放在碟中遞過去。
因着劉娘子的家世放在那裏,張妍妍殷勤得很:“劉姐姐想喝六安瓜片還是喝些花茶?”
劉娘子掃了一眼茶,涼涼掀起眼皮:“那就有勞嚴娘子了。”
張妍妍假惺惺道:“這可怎麽是好,嚴妹妹如今可是太子殿下眼前的紅人……”
劉娘子的眼風一刮,張妍妍的話就不敢再往下說了。
“嚴妹妹,磨蹭什麽,快來啊。席上就只有劉娘子的身份最為尊貴,聽聞轉年就要賜封邑了呢,可不算委屈了妹妹。”何月在一旁含沙射影。
劉娘子目光冷冷,看着嚴暮自那張楚楚可憐的臉,氣得發緊。
她心悅太子殿下久矣。
上京誰人不知,太子殿下不好女色,年至十八東宮後院依舊無人。她的母家與崔氏有出了五服的表親關系,她的父兄在朝中也是如日中天,按說若是太子殿下這般下去,便是她求着母親進宮說合,也是極有可能成的。
誰知,太子殿下來湖州一趟,本說是查鹽稅一案,卻招惹上了這樣子的狐媚子。
她聽着上京中的流言,原是不信的,太子殿下何時對女人這般過?
可是這捕風捉影的話說得多了,她心中始終是藏着一根刺,便想着過來一探究竟。
這次也是趁着叔母回家省親的空檔,跟着一起過來了。
誰知道了這邊之後,知道的真相只比京中的有過之而無不及,更是将她氣得差點沒厥過去。
何張二姐妹私底下跟她說時,對于這位嚴娘子的樣貌顧左右而言他。
說是長得也就那樣,可她看着這二人說起她的樣貌時咬牙切齒的模樣,也大概清楚,這大概确實是個美人。
卻沒想到是這般美得驚人。
劉娘子甫一見到她的臉,便知曉太子殿下為何會做出這般不理智的舉動。
她氣得發狂,知道太子殿下如今不再宴席之上,便也不想讓嚴暮自下得來臺。
溫舒站起身來:“你們欺人太甚!”
劉娘子道:“就是欺了,嚴娘子又待如何?現在要跑去跟太子殿下哭訴嗎?”
嚴暮自的眼中彌漫起水霧,眼尾弱紅一片。
“給姐姐倒就是了。”
溫舒拉她:“姐姐!”
嚴暮自背過身去對她眨眼,聲音軟軟,像是受了極大的欺負:“無礙,我做就是了。”
溫舒明白過來,氣鼓鼓坐了回去,冷哼一聲。
嚴暮自拿起六安瓜片的壺,都已經沏了半杯茶了,劉娘子打.斷道:“誰跟你說我要喝六安瓜片的?”
“我要喝花茶。”劉娘子将杯子往外一傾,半杯茶水濺在地上,嚴暮自躲閃不及,白色的衣裙染上幾點礙眼的暗黃色。
茶杯啪一聲被丢回案幾之上,旋了幾個圈,劉娘子涼涼笑道:“那就有勞嚴娘子重新洗了杯子,再倒了。”
溫舒的手拍在桌上,發出響聲,嚴暮自掃了一眼翠圓。
翠圓走了過去,按住了她的肩膀,安撫地拍了拍。
席上的氣氛一時凝固起來,坐在花茶茶壺旁邊的是一個臉圓圓,十分和氣的娘子,她不想氣氛難堪,便主動自告奮勇道。
“這裏有新的杯子,茶壺離我近,便也不用嚴娘子費勁,我來給劉娘子斟一杯吧。”
她的話音剛落,與她一同來的娘子卻不甚贊同她解圍的舉動,害怕惹禍上身,暗自拉拉她的衣角。和氣娘子卻仿若未覺,已經笑眯眯拿起茶壺。
劉娘子的目光寒劍一般射向她,語氣毫不留情:“你是誰家的?”
和氣娘子面上的笑容一僵,歉意地看向嚴暮自,不敢再出聲,只是将花茶茶壺往嚴暮自那邊的方向推了推。
嚴暮自自然是将她的善意看在眼裏,也沖她和善地笑了笑,輕聲道了聲謝謝,将茶壺拿到自己手中。
“劉姐姐是知曉太子殿下親自為我請了教習,教我茶藝,所以才想讓我斟茶的吧?也是,湖州的茶藝想是劉姐姐喝不習慣,需要喝上京風味的。”她眼角的紅還未消散,說起話來軟聲軟氣,比起趾高氣揚的劉娘子讓人舒坦許多。
在座的都是湖州官眷家的小娘子,多少都是在席上見過面的。這位上京來的大小姐,一來就這般不給臉,除去點頭哈腰,上趕着要巴結的何張二位姐妹,心中俱是不太喜歡劉娘子。
說到底,哪裏什麽湖州與上京的茶藝,分別又有多大?
眼下看着倒像是這位上京大小姐在指桑罵槐打湖州的臉面。
現下見嚴暮自這般委曲求全,全了大家的臉面,席面上的人心多少都是向着她這邊了。
“那就請嚴娘子讓我們開開眼了。”
“嚴娘子昨夜在花神節會之上的舞蹈真是好看,我娘親說,這般若非自有學習,絕無那般的功底。不想嚴娘子竟是這般多才多藝。”
“是呢,以往只聞其名,不得相見,日後我遞拜帖去,嚴姐姐可不要推脫。”
席上開始與她熱絡起來,嚴暮自則是只是淺淺笑着,不卑不亢:“若有相邀,莫敢不從。”
劉娘子是想看她出醜,哪裏看得了她這般左右逢源,蹙眉頭道:“什麽宮中的教習,就你也配?”
嚴暮自聽她口不擇言,心道這樣最好,說多錯多。
她只道:“想來劉姐姐在上京見多識廣,應該也聽過紅姑?”
“紅姑?紅姑來教你茶藝?”劉娘子瞪大雙眼。
紅姑是誰?紅姑可是皇後娘娘身邊最有頭臉的姑姑。
太子殿下到底是有多麽看重她?
劉娘子心中像是被洪水沖破了閘口,氣緊道:“絕不可能!”
中宮出身的教習,怎麽可能?她又不是未來的太子妃!
她心中一震,再看向嚴暮自時眼神已是大變。
難道,這其中也有太子殿下的意思在裏頭?可是這怎麽可能呢?且不說這位嚴三娘子家中的污糟爛事,便是她父母雙全,外家仍在,那又如何?
太子妃怎麽會出自這般的小門小戶?
可……太子殿下竟能為她犯了天下之大不韪,身陷流言,不能自拔,是不是也是說明太子殿下确有此意……
嚴暮自不知道劉娘子的心思已經是千回百轉,只顧着做茶戲。她手上的動作行雲流水,茶壺茶盞在她的手下猶如有了生命。
不多時,一杯湯色湯花具是上乘的茶放到出現在衆人面前。
劉娘子袖中的帕子都要絞斷了,還真是宮中的茶戲……她居然所言不假。
不對!
即便是宮中的茶戲,也不能說明這就是中宮出身的姑姑教的。
嚴暮自親自将茶盞端至劉娘子面前,輕聲用只有二人能聽清的聲音道:“劉娘子,你很像我的繼姐。”
劉娘子此時早就思緒紛亂,聞言瞪她一眼:“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她的聲音洪亮,面色不善,顯得旁邊做小伏低的嚴暮自更是委屈柔弱。
“像我的繼姐一般愚蠢啊。如果我是你,即便是再嫉妒,也不會在這樣的場合,公然與太子殿下的心頭摯愛過不去。”嚴暮自眨眨眼,眼眶又紅了起來。
聽不見她話的人只覺得她是被劉娘子欺淩了。
什麽心頭摯愛?聞言,劉娘子此時已經是氣急攻心,她生在鐘鳴鼎食之家,家中同輩的均是兄長。
以至于,她從小就是被一家子人放在心口來疼愛的。
哪裏聽得了這般的話,面色立時鐵青起來。
她還未想好如何罵嚴暮自,就見嚴暮自身形一晃,她下意識想去躲避,卻見茶水根本離她十萬八千裏遠,盡是倒在了嚴暮自的身上。
嚴暮自的手背被燙得發紅。
她的肌.膚本就白皙透亮,平日裏就算是輕輕碰了一下,都會有印子,更別說是被這滾熱的茶水燙上去了。
手背一片刺眼的紅。
嚴暮自渾身狼藉一片,眼中含着淚欲墜不墜,滿腹委屈。
方才還觀望的湖州各位小娘子都圍了過來,有幾個膽大的還大聲道:“這就是上京的規矩嗎?真是仗勢欺人!”
劉娘子都快要被氣死了!
她根本什麽也沒做,是這個人自己把茶弄倒了!
她手指顫抖指着嚴暮自:“你!你……你怎麽這般不要臉!明明我只是讓你倒杯茶,我都沒碰你……是你自己倒的,你怎麽敢這般陷害我?”
被湖州的小娘子們衆星拱月圍在中央嚴暮自看向她,身形差些穩不住,搖搖晃晃的,幸好有人攙扶着,她這才極其勉強扯出一抹笑道:“是……是我不小心。”
“哪裏會有人自己用熱水燙自己,真是歹毒,若是嚴姐姐留疤了可怎麽是好!”溫舒氣紅了眼,若不是被翠圓拉着,她都想要上去跟這個劉娘子打一架了。
“就是就是,怎的這般惡毒。”有人附和道。
劉娘子腦子中的那根繃着的筋徹底斷掉,口不擇言道:“你怎敢這般颠倒黑白?也是,你這般的德行,日後……日後是要嫁好幾個男人的賤命!“
劉娘子罵人的經驗不多,說出來都磕磕巴巴的,想來想去,這都是她能想到的最為惡毒的咒罵了。
嚴暮自擠出幾滴熱淚,像是受到了極大的羞辱,心中卻道,還有這種好事?
若是嫁好幾個都是太子殿下這般的,倒也不是不可以。
“劉夫人,本宮也是幾嫁,看來也是賤命了?”壽陽大長公主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了。
這邊動靜鬧得大,壽陽一看,自己帶來的小娘子哭得快厥過去了,心想這可不成,若是不能全須全尾将人帶回去,怕是自己那個侄子要與她拼命了。
壽陽大長公主連演到正精彩的戲都不看了,趕緊往這邊跑,別讓自己的人被欺負去了。
長公主都不看了,剩下的夫人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何事,只能一頭霧水跟在後頭往這邊走。
小姜氏跟在後頭心口直跳,眼皮也不安分地跳來跳去,等到過來之後,聽着劉嘉這番話,面色都發白了。
作為劉嘉的叔母,她本來是不想帶着她一起過來的。
劉嘉性子驕縱,她可不管不住。奈何家中對她太過寵溺,為着讓自己帶她來一事,輪番上陣,她這才不得不将她帶來湖州。
聽壽陽大長公主這番話,她面上紅一陣白一陣,心裏暗罵二嫂,慣子如同害子,可為什麽這個責罵卻要她來替劉嘉的母親受?
小姜氏不敢得罪壽陽,只好小心賠笑。
劉嘉卻哭得滿臉是淚,過來拉小姜氏:“叔母,是她,她是裝的……你可要替我出頭做主啊,否則祖母定然是不依的。”
小姜氏眼底閃過厭惡,将自己的袖子往回拉,還要做面子:“小孩子家家吵架,算不得什麽,算了算了。”
壽陽大長公主卻懶洋洋道:“這可不是這麽說,我這般賤命的女人睚眦必報,性格不好。媏媏,你先過來。”
嚴暮自抹着眼淚,對比一身鵝黃鮮亮的劉娘子,她的衣裙上都是茶漬,一時間大家都心裏頭有了數。
壽陽詢問她:“她推你了?”
嚴暮自悄然落淚,輕搖螓首,看上去我見猶憐。
壽陽托住她的手:“怎麽這般軟弱。去,将她打回來。”
小姜氏面色都變了,本不欲管劉嘉的閑事,把這件事情掩蓋過去也就罷。可是現今大長公主不依不饒,便是為了劉家的臉面,她也不得不開口了。
“此事不過是小孩子家的玩笑,劉氏先祖好歹也是為了陛下打天下的,大長公主如此處置,怕是不妥。”小姜氏道。
壽陽笑得不達眼底:“劉氏先祖是打天下了,又不是她打的,欺負人了就要還回來,有什麽不對?”她轉頭對嚴暮自道,“打不打?”
嚴暮自心下思忖,本只是想着大長公主也在此處,料定壽陽大長公主這樣子的性格,定然不會對自己坐視不理,所以她這才出手。
本只想着是說劉娘子幾句也就罷了,畢竟是二品大員的家世,鬧大了也不好。
她輕輕搖頭:“罷了。”
壽陽看着她,眼神意味深長:“不打就只能自己吃悶虧了。”
“誰說要吃悶虧了?”趙玉身高腿長,大步走了進來。
壽陽大長公主觑他一眼,沒有說話,倒是劉娘子見到他過來,像見到了親爹似的,哭得楚楚可憐。
“太子哥哥……”
趙玉直接像是沒聽到看到似的,徑直走向同樣流着淚的嚴暮自。
他用手将小娘子臉上的淚擦幹:“你不打,我替你打,不能吃悶虧。”
劉娘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太子殿下,他是不是被這個什麽嚴三娘子下了降頭。
壽陽大長公主看熱鬧不怕事大,道:“你之前不是立了個規矩,從今以後不打女人了嗎?”
之前,因為趙玉初将第一名妓玉淼淼一腳踹進荷花池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被崔皇後狠狠責罵一番。
此後太子殿下就多了一個規矩,就算是女人騎在他頭上,他都絕不動一根手指頭。
趙玉的目光冷冷投向滿臉不敢相信的劉娘子:“孤這個規矩今日因為媏媏改了。”
媏媏卻并不想趕盡殺絕。
她搖搖頭,趙玉見她堅持,握住她的手就将她往外帶。
湖州的小娘子們都乖乖給二人讓出一條路,媏媏路過時,還有人誇她。
“嚴娘子,你可真是好心腸。”
“之後給你去拜帖,姐姐可要常來常往才是。”
她們算是看明白了,嚴家三娘子多才多藝,為人又寬和厚道,深得太子殿下的青眼,多跟着總是沒有錯的。
趙玉将人一把抱上馬車,二人面面相觑。
太子殿下抿着唇,将她的手背攥在掌心,翻來覆去看。
“疼不疼?”
媏媏道:“只是一點點而已,不算很疼。她被壽陽大長公主當衆斥責,更加丢臉。”
太子殿下其實知道她是故意的。
自他從門口進去,紅玉就将事情經過秉明了他。憑着趙玉對她的了解,便是這番他不用過去,她也不會吃虧。
但沒想到,自己在看着她手背上的傷時,心頭居然像是針紮似的疼。
趙玉抿唇,從腰帶掏出一瓶藥油,倒上去,小心翼翼塗滿那片驚心的紅。
嚴暮自看着他那副天都已經塌了的樣子,忍不住輕笑:“真的沒有那麽疼,只是我的肌.膚就是這般的,碰一下就紅,看上去也就格外駭人一些。”
太子殿下拿眼去瞪她:“若是壽陽姑姑不肯替你出頭呢?那你這番不就白燙了?”
嚴暮自想了想:“那就白燙吧。”
她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時候。
并不是所有時候都是一帆風順的,她也有過受了皮肉苦卻達不到自己目的的時候。
她又不是神仙,哪裏能夠預料到這事情到底有用沒用?
可終歸還是要試試才行。
趙玉只覺得自己的心頭發緊:“以後有我在,你不必再這般讨活路。別人怎麽對你,你就加倍還回去。她敢讓你斟茶倒水,你就敢一巴掌呼到她的臉上,這公平得很。有我給你撐腰。”
“她可是二品大員家的小姐。”
“打的就是二品大員家的小姐。”
嚴暮自覺得他這般說話像是不講理的稚童,卻又莫名有這種今後有人撐腰的感覺,身子一歪,在他懷中咯咯直笑。
趙玉幫她把衣服攏好:“笑什麽?”
“笑你像個小孩,這是打一巴掌的事嗎?”
太子殿下垂頭看她,認真道:“那就打兩巴掌。”
嚴暮自歪在他的懷中,又笑了好一頓,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坐直身子,想要起身。
趙玉感覺懷中空空,感覺不大美妙,想要将她捉回懷裏,卻被她用柔荑抵住胸口,拉開二人的距離。
“太子哥哥?”
趙玉愣了一下,笑着點頭應道:“嗯?”
嚴暮自捶了他的胸口一記,太子殿下不但不覺得疼,反而捏住她的手:“方才讓你打她你不打,現在打我怎麽這麽起勁,我是不是無辜了一些。”
媏媏幽幽看他一眼:“她剛才叫了你一聲太子哥哥。”
太子殿下朗笑一聲:“我說怎麽聞着這麽酸?原是醋瓶子倒了。她剛才叫了我一聲,那你多叫幾聲贏回來。我這個人護短又争強好勝,決不允許自己人輸給外人。”
媏媏被他逗得前仰後合,覺得自己這段時間仿佛真是容易笑。
“你們是上京的老相識,想來不是什麽青梅竹馬也是自幼知曉的人。”她的眼神濕.漉.漉的,“劉娘子是不是從小就叫你太子哥哥?”
“先別管她,你再叫一聲太子哥哥來聽聽。”趙玉眸光微沉,“好聽。”
媏媏拿眼去看他,羽睫抖了抖:“你是想聽趙表兄還是想聽太子哥哥?”
趙玉喉頭輕滾,一把将她帶入懷中:“先叫趙表兄。”
“趙表兄……唔……”
她的話被零星吞入口中。
雙唇交接,呼吸像是海上的風,缭亂又帶着暧.昧的濕意。
掐在腰間的大掌緊了又緊,直到媏媏抗議,這才放松半分。
趙玉眸底暗沉幽深,用額頭抵着她的,開口時帶着啞意:“再叫太子哥哥。”
媏媏卻不願意了:“怎麽都是我叫你?”
她的眼角尖尖,還帶着剛剛哭過的紅意,本該是讓人看着就想要愛憐的,趙玉看着她的朱唇,還有水.淋.淋的眸子。
看着像是無害的神女,說出來的話卻勾得人想要為她赴死。
趙玉輾轉在她豐滿的下唇,輕聲道:“媏媏妹妹?”
嚴暮自的眼眸始終睜開着,看着高高在上的儲君閉着雙眼,在認真感受自己的吻,忽地笑了起來。
趙玉也睜眼看她:“怎麽了?專心點。”
嚴暮自拿濕水的眸看他:“睜着眼睛。”
太子殿下依她所言沒有閉上雙眸,任由她吻上來,二人的呼吸濕.熱地交雜在一起。
二人的臉貼在一起,睫毛時不時還會擦過對面人的臉,面上有些發癢,心頭在發.燙。
她的唇溫柔讓人沉.淪,輾轉時都是綿柔的情意,比蜜還要甜。與他對視的眼眸卻好似野狐,勾人且有着讓人着迷的野性。
是了,這才是她。
柔荑撫上他堅毅的喉結,趙玉覺得沉溺在她的雙眸之中,死了也甘願。
作者有話說:
今天夠肥了TAT終于實現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