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場夢
紅姑面色一變, 與壽陽長公主對視一眼,複又開口道:“殿下這是動真心了?”
崔皇後時常要處理後宮中的事情,抽不出空閑來照顧他, 他的衣食住行俱是由紅姑來安排的。
比起嚴格的崔皇後, 趙玉心中其實是要更加親近紅姑。
再加上壽陽大長公主特立獨行, 沒幾個侄子願意湊到她跟前,同樣是性格獨樹一幟的趙玉倒是與她投契。
所以趙玉也沒有隐瞞二人, 道:“她很好。”
壽陽長公主慢悠悠喝了一口水,瞟一眼他若有似無往上揚的嘴角:“她好不好我不知道,你的脾氣倒是好了不少。”
這個侄子從前雖然與她的關系比起旁人是要親厚一些的,但也只是對比他對別人而言, 揚着下巴的弧度輕微低上一些罷了。
哪像是今日似的。
鬼上身一般,一直笑。
即便是上京之中關于太子的流言多麽甚嚣塵上, 她這雙眼睛都清明着呢。
這次自動請纓來湖州呢, 其實也是存着些過來提前看看到底是什麽樣子的人物, 才能讓她這位侄子發瘋。
紅姑也能體會到太子殿下的變化, 所以剛開始那種對于這位嚴家三娘子的抵觸要稍微輕上一些。
她卻沒有昏頭,皺着眉頭,兩條黑長的眉毛扭出不贊同的弧度。
“這什麽太子妃不太子妃的話,殿下往後還是不要再說了。陛下的口谕已經是額外開恩,若是按照皇後娘娘的旨意, 嚴三娘子還是去修行得好。”紅姑頓了頓, 又放柔口吻,“不過,若是這個嚴三娘子不似傳言說得那般狐媚, 奴婢也自然會秉明皇後娘娘。”
趙玉剛揚起的唇角耷拉下來, 不甚贊同道:“誰說她狐媚了?”
“殿下別不愛聽。上京有人作亂, 風岩的信先是被壓下,幾乎是一.夜之間街知巷聞。滿上京都傳得沸反盈天了,才傳到娘娘耳中。都快要把嚴三娘子說成是妲己褒姒了。皇後娘娘注重品行,陛下應承殿下的奉儀,娘娘都不定能接受。更別說太子妃了。”紅姑觑了太子殿下一眼,接着道,“今日不早了,奴婢也就不打攪了。太子殿下也早些休息。明日,我親自看看這位嚴三娘子,進宮之前,還要教些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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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杯酥酪油茶都放涼了,紅姑也沒喝上一口,執意告辭。
趙玉詢問身側的壽陽大長公主:“紅姑怎麽看着有些氣不順的樣子?”
壽陽大長公主道:“要我說,其實還是你母後太過于重清譽。別人的手爪都滿宮皆是了,偏偏她要做那個最獨特的,自己的人手也不安排,否則這麽多年怎會如此舉步維艱。”嘆了口氣,她還是決定将紅姑沒有說的情況告知趙玉,“紅姑這般氣緊,是因為你母後得知消息之後吐血了。”
趙玉沉默不語,書房之中一時陷入尴尬的寂靜。
良久,太子殿下才撩起眼皮:“母後這是氣我。”
壽陽大長公主知曉這幾年這母子二人的關系僵持。
太子小的時候,崔皇後管得嚴,對于儲君要求苛刻。
既要才又要德,不允許他犯任何的錯誤。
可是在太子的生活之中,崔皇後卻因為要照應着糟亂的後宮,并不能事無巨細去管。
久而久之,太子與紅姑的關系甚至還要親昵于崔皇後。
京中對于太子的流言蜚語越來越多,她這個長嫂的性子,從來是挑自己孩子的理。
以至于特別是近兩年,太子性子愈發乖張,情願整日泡在崔國舅的軍營裏滿身汗臭,也不願意去鳳儀宮請個安。
壽陽大長公主難得發善心,想要管管這樁閑事:“你母後不是氣你,是替你憂心,急的。你在湖州,山高皇帝遠的是不知曉。朝中鬧成什麽樣子了,禦史臺那群清流不僅彈劾東宮失德,還連帶着鳳儀宮都帶上了。要我說也是閑的,你母後那般的人,要比他們還要迂腐,對你還要嚴苛。哪裏來的什麽,中宮包庇縱容,溺子如害子。真是可笑。”
趙玉沉吟須臾,緩緩啓唇:“禦史臺?杜英的人?”
壽陽大長公主翻了個白眼:“大差不差吧。這些事我不願意理,你回去之後還是同國舅爺商議一番。好了,我也累了,你也早些休息。”
趙玉命人過來待壽陽大長公主去卧房,壽陽将杯中的水一飲而盡,揚長而去。
雪簌簌地下。
一個身穿冬衣的中年宮女搖搖晃晃站在梯子上,下頭還有個年歲小上一些的宮女幫她扶着梯子。
中年宮女将火折子吹燃,點上兩只孔雀燈,黑漆漆的院落瞬間有了暖光。
小宮女扶着梯子,眼巴巴看向屋內透出的燭火,和門口魚貫出入的宮女,聲音帶着童稚:“嚴娘子來了之後,這裏熱鬧多了。秋紅姐姐今日同我說,嚴娘子見她差事當得好,還賞了她好些東西呢。”
中年宮女從梯子上下來,望向內院,面上含笑:“是呢,連着殿下的笑容也多了,咦……”
中年宮女年輕的時候刺繡熬壞了眼睛,眯起眼睛使勁看道:“往日伺候沐浴的不都是六個人,今日怎麽有七個人,後頭那個仿佛有些眼生?”
小宮女不以為意:“想是嚴娘子的人吧。”
屋內水汽蒸騰。
經過上次柳氏的差池,趙玉将兩個會武的婢女給了嚴暮自來用,一個叫做一個叫做紅玉,一個叫做紅喜。
上次的餘毒雖然清除,慎重起見,老太醫還是開了些食療的方子,她每晚入睡前都要喝上一碗香噴噴的補湯。
紅玉正在廚下準備她入睡前要喝的補湯。
花神禮服做工繁複,一個人處理不完,翠圓朱果都是去清洗她剛換下來的禮服了。
霧氣蒸騰起來,滿屋子水汽缭繞,如夢似幻。
嚴暮自的眼睫上沾着水,眼裂有一絲水紅色,看上去楚楚可憐,渾身的肌.膚比羊脂白玉還要瑩潤。
她無意識撩起有些發涼的水,水聲讓她心中的煩躁稍微緩解。
她還在想剛才趙玉說的話。
她以前一直以為娘親的死只是與他人對立的煎熬,沒想到其中還有人為的推動。
柳氏……
她死得早,反而算是好運。
如果按照紅喜紅玉查到的,連當時還是幼童的嚴安秋也參與了。是嚴安秋利用衛氏心頭的軟,哄着她吃下了夾着破壞腦子藥的吃食。
産後的衛氏本就心情郁悶,吃了那些會讓人發瘋的藥物,更是推進了她的死亡進程。
紅喜探探水溫,發現浴盆中的水有些涼了,只擡眼一看,還是因她的美貌而呼吸凝滞一瞬,穩穩心神才輕聲喚道:“娘子,水涼了。”
這藥浴也是老太醫開的方子,這與平常的泡浴不同,要把持好時間,貪涼就沒有效果了。
正在發怔的嚴暮自回過神來,放松摳入自己掌心的指甲,點點頭,任由她服侍自己起身。
她換上寬松的睡袍,心中還在盤算,突地聽見紅喜道:“你是哪個院裏的?”
“回紅喜姐姐,我是其蘭苑的小彤,今日頂秋燕姐姐的差事。”
嚴暮自随便掃了一眼,看着那個快要把頭低到地上侍女,下意識哼笑出聲。
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們都出去吧,讓她來負責今晚給我推背吧。”她道。
老太醫吩咐了,雖然現今不必要再全身推拿,可仍需連續推拿背部一月。
紅喜不大放心:“其蘭苑的生手,怕是服侍不好。”
“太子殿下怎麽吩咐的?”
紅喜道:“是……”
紅喜一揮手,前頭幾個侍女捧着各式各樣香膏出去了,只留下那個垂着頭的侍女在房中。
紅喜觑了一眼二人,關門前道:“娘子,我就在外頭,若是她服侍不好,喚一聲便是。”
嚴暮自道:“不用了,關鍵在于藥油,推拿的手法大差不差。你先去廚下看看紅玉把補湯準備好沒有,直接端過來。”
紅喜聞言應聲出去,門吱呀一聲關上了。
屏風後頭的傳來嚴暮自躺上美人榻的窸窸窣窣之聲,她道:“愣着幹什麽,快過來。冷死了,我先進被子裏了。”
“來了。”小彤的聲音有些奇怪,姿.勢也有些怪異,一只手縮在袖管之中,顯得她走路時雙肩不平,走起路來深一腳淺一腳的。
小彤的影子被燭火拉得老長,走到美人榻上,高高舉起雙手露出寒芒!
是刀!
“去死吧!”她的聲音透露出瘋狂。
可是刀紮入美人榻上的被錦被裹着的人時,卻毫無聲息,“小彤”揭開被子,卻發現裏頭并沒有她恨毒了的人,而是一團被褥。
“二姐姐,你怎麽還是這麽蠢。”嚴暮自靠着屏風,面上挂着譏諷的笑意。
嚴安秋看到她氣定神閑靠着屏風的樣子,臉上的表情變得猙獰起來,那條突兀的傷疤也跟着扭曲。
昏暗的燈光之下,更顯得面容可怖,猶如厲鬼。
她像是着魔了一般,嘴裏重複念叨着:“殺了你,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是你害死了我娘親。”
嚴暮自面若寒霜,眼底滑過嘲諷的笑意:“那我的娘親又是被誰害死的?柳氏死有餘辜。”
嚴安秋根本停不進她的話,仍舊是來來回回念叨着“殺了你”,眼看着抽出紮到被子上的刀,刀尖沖着嚴暮自就刺了過來。
嚴暮自輕松閃身避開,一腿踢到嚴安秋的頭上。
雖然她并未專門練過武藝,可是這段時間她練花神舞時體力消耗巨大,無形之中也加強了自己的體質和力氣。
嚴安秋只是個被柳氏圈養在溫室之中的繡花枕頭,被這一腳踢得滿眼金星,耳朵嗡嗡作響,一下就被她掼倒在地。
一腳把落在地上的匕首踢開,彎身撿起到自己手中,腿上一用力,狠狠踩在嚴安秋的頭上。
媏媏的口氣輕飄飄:“正要去找你呢,就來了。”
嚴安秋在地上掙紮,想要掙脫,被她狠狠踹了一腳,像條死魚一般癱軟。
嚴暮自彎下腰,看着翻着白眼嘴上還在重複要殺人的嚴安秋,笑得風輕雲淡:“你當時那麽小,就懂得害人。柳氏教得好。”
說着,她又加重了腳上的力氣,嚴安秋被壓成一團,劇烈的疼痛終于把她的神志拉回一些。
嚴安秋顫抖了一下,手在不自覺捏成拳頭,想要掙脫,卻發現她這個繼妹完全不像是她印象中的弱不禁風,完全無法逃脫。
她來的時候本就做好了和嚴暮自同歸于盡的準備,這時候倒是害怕起死來。
“嚴暮自,你不敢殺我!這裏是太子的地盤!你若是在這裏殺了我,你以為太子還會要你這個毒婦嗎?”她如同一條待宰的魚,做着無用功的掙紮。
媏媏将匕首拿在手中端詳了一下,手指在刀刃上摸摸了,就裂開一條細細的血口。
她卻恍若察覺不出疼痛,低聲道:“真鋒利,看來你是真的很想殺了我。”
匕首舉起時泛出寒光,投射在地上,嚴安秋道:“你不能在這裏殺我,太子會厭棄你這種殺害姐妹的毒婦……呃!啊!”
她的聲氣戛然而止,瞳孔逐漸放大,沒有了生機。
嚴暮自松開紮在她後心上的匕首,垂眼看她:“我是被迫殺的你,是你先來殺我的。”
她沒有條理擦着自己手上的血跡,哽咽道:“你知道嗎,我原先,也是有娘親的。”
媏媏盯着嚴安秋沒有聚焦的眼睛,一滴清淚劃過眼角,剛才怒氣上頭沒有感覺,現在冷靜下來她只覺得自己渾身發冷。
熟悉的沉水香氣從背後籠住她,趙玉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
帶着熱意的手掌捂住她正在流淚的眼,阻斷了她執拗的目光,她的眼前不再是嚴安秋的死狀。
“你什麽時候來的。”媏媏甕聲道。
趙玉伸手握住她流血的手:“在她說你是毒婦的時候。”
頓了頓,他聲音清冽,帶着安撫人心的平和道,“可孤知曉,你不是。”
作者有話說:
嚴安秋:行,你倆牛逼,你倆在我屍體旁邊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