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八場夢
嚴暮自的眼睛極快地合上又睜開, 羽扇一般的密密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黑影。
“太子殿下。”媏媏道。
趙玉說出那番話時,玉白的臉雖然毫無變化,但是, 耳際的熱度只有他自己知曉。
“嗯?”趙玉将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耳側, 示意她幫自己“熱。”
嚴暮自伸出指頭, 稚嫩地摸着他的耳朵,安撫他的躁動。
他的耳垂看着清俊, 摸上去實際也有厚度,軟乎乎熱融融。
她想起老人常說的話,耳垂厚實的人,有福氣。
也是, 生來就是不被世俗過于拘束的郎君,還身在高位, 這樣的人沒有福氣, 誰還有福氣呢?真是幸運。
“這樣好多了嗎?”
趙玉捏捏她的手腕, 顯然對于她的舉動特別滿意, 颔首道:“嗯,好多了。”
“太子殿下是害羞了?”
趙玉直視她:“好聽麽?聽着舒不舒坦。”
“好聽的。”誰不喜歡聽漂亮話呢?嚴暮自心中不以為意。
“這是我第一次說這樣的話。”趙玉解釋道。
嚴暮自心說,這也很正常啊,就剛開始見到您的那陣子的架勢,實在也不像是什麽會說這麽肉麻話的人, 不挖苦別人已經是最大的仁慈。
她眼中擠出幾縷水霧, 狀似動容,落在趙玉眼中,頗有些菩薩低眉的意味在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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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清嗓子:“你若是喜歡聽, 我每日都說與你。”
嚴暮自覺得這人仿佛有些毛病。自小追捧她的郎君就數不勝數, 趨之若鹜者講講好聽話都是最基礎的, 現下聽着卻像是什麽十分了不得的事情。
她點點頭,眼睛出奇得黑亮。
“若是如此,你能不能也賞賞我?”趙玉目中含有一絲期冀。
對于這個,嚴暮自倒是不甚在意。
郎君嘛,大多都是如此,做了一就想要二,總要要些甜頭的。
這才是正常的操作。
先頭太子殿下一推再推,反倒讓她不解,想着是不是實在是不.舉?現下這麽提出來,反而是清了不.舉的嫌疑。
可是這就奇怪了,若非不.舉,怎麽會有人面對自己那樣子,還能夠蓋着被子去睡覺?
她眸中閃過一絲不解,歪了歪頭,卻沒有深究,手上捏捏他還有些熱燙的耳珠,雙眸含情:“好。”
趙玉正又要往下說,被她接下來的話截斷了。
“我右肩上有枚紅痣,今晚殿下要不要看看?”她從善如流邀請。
她的指.尖涼涼,剛澆滅了一簇火,又點燃起另一團焰,趙玉仔細想想,卻又覺得灼燙的心又冷了幾分。
他不是這個意思。
“你腦子裏除了這個就沒有別的要緊的事情了嗎?”他點點她的額心,就算是要,也不能這個時候這般做。
這個小騙子想的遠比表面的多,他要的不是一時的歡.愉,是與她長此以往,皆是如此。
嚴暮自不可置信地腹诽,果然還是抱有期望了,依然是不.舉。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令人心搖搖如懸旌①。”她軟軟笑着。
趙玉對此倒是深以為然,點頭道:“你這話說得雖是不假,但是在回上京,為你求得封號之前,你還是忍着些,不可如此。”
聞嚴暮自還是不相信有正常男人能夠面對自己的投懷送抱不為所動,堅信一定是趙玉有問題。
她心中暗槽,什麽叫做回京前不可如此,怕不是本就不可如此。你在看着我的時候眼珠子都快冒火了,你我二人親得熱火朝天還能這般一清二白,這還有什麽可掩飾的?就算是去了海外,去了蓬萊,不可就是不可。
唉,郎君的自尊心啊。
不對……
她睜大眼睛重複道:“你我回京?求得封號?”
趙玉見她驚愕,旋而笑起來,單手扶住她的腰,将她上半身托起,二人平視。
趙玉伸手握住她的發尾,在掌中摩.挲,他最喜歡她這一頭烏發。
“對,我帶你回去,先替你父親求個官職,待你上了封號,入了東宮之後……”他絮絮叨叨,眼中含着光華,說及此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抿抿唇又繼續道,“對了,上回審柳氏,還說了些捕風捉影的事。這幾日我連帶着派人查清了,今日也說來好教你知曉。你娘親的死,雖有柳氏推波助瀾,你父親為了圖謀你娘親的嫁妝,也是知曉的,甚至還從中推了把力。你怎麽想?”
嚴暮自還沒有從他剛才的話中驚醒,又被一記轟雷震得耳畔發麻。
她怎麽想?她想要殺了嚴東山。
抛棄一手扶植自己起來的發妻,甚至還為發妻的死出了一把好力氣?
這樣的豬狗不該殺嗎?當然要殺了!
她的唇扯出一條固執的線,控制住自己咬了又咬後槽牙,還是沒有發聲。
其實上次趙玉問她想要如何處置嚴東山與柳氏之時,她就想殺了這二人的。可一則當時那個事情嚴東山确實有托詞,能一推四五六到柳氏身上,他摘出來,幹幹淨淨,頂多也只是一個不察的帽子。那事情的确未成。她不好趕盡殺絕。
二則,她心下拿不準,自己暴露出這樣陰暗殺伐的一面,趙玉會不會對她有所改觀。
趙玉見她不不吭聲,便道:“你不好決斷,那就由孤來決定了。待你入了東宮,就将他軟禁,對外只宣稱是痼疾難醫,不便見人。到時孤就讓他下去陪柳氏。”
“被人知曉可怎麽是好?”她幹巴巴開口。
“不會有人知曉。就算被知曉了,也只是孤一人的過錯。”趙玉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平白生出幾分少年氣,“你別怕,有我在。”
嚴暮自看他時多出幾分真心實意:“多謝殿下。”
“此時不用謝,只是與你說清,到時候你只消看我怎麽做,再決定如何謝我。好不好?”趙玉頭一次這般小心翼翼哄小娘子。
往日舅父家的三表兄新婚燕爾,對着表嫂也是這般軟乎乎地說話。那時候表兄連幫表嫂扒個雞蛋皮,都要湊上去邀功。
那股黏糊糊的勁兒,趙玉只覺得三表兄真是個傻蛋。
現下換成是他自己是親身體驗者了,他又開始在心裏責怪起三表兄了。
三表兄怎麽就不早些跟他說做傻蛋竟然是這般美妙的體驗?也不教教自己,幸好他自學成才。
至于之前三表兄勸他,對着小娘子時不要老是冷若冰霜,适當還是要懷柔一些時,被他激.情反駁:
小娘子有什麽好的?孤想幹嘛就幹嘛,還用去問誰,此事好不好?行不行?荒唐!
這樣的言論早就被他抛在腦後了。
三表兄真不夠兄弟,趙玉在心裏蓋棺定論。
嚴暮自荒蕪堅.硬的心不知何時從裏頭長出了一條充滿生機的花路,春意将堅固的外殼拱破,撕裂出一條細細的縫,勃勃生意填補了她破碎的心竅。
她說話的聲音甕甕的,有些沉悶:“好。”
“那現在,花神娘娘願不願意好心賞賞我,答應下凡做我的太子妃了?”趙玉放低聲音,像是在祈求,明亮的黑眸閃着燙人心頭的光。
嚴暮自看向他,只覺得這人怎麽如此天真。
本朝歷代皇後均是出自五姓七宗女,莫說她現在無依無靠,便是外家還在,也幾無可能。
她知曉沒有可能,卻也沒有掃人興致的習慣,就順着道:“好。”
趙玉心滿意足,在她的額上淺淺親了一口,單手從自己懷中摸摸,從護心鏡後頭摸出兩個錦囊,他将大氅往她身上又緊了緊,這才塞到她的手上。
“你打開看看。”他示意道。
嚴暮自扯開其中一個錦囊的帶子,露出來一角帕子,她将帕子拿出,發現這正是之前趙玉從她這裏拿走的那一方南蜀絲帕。
她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正對上趙玉鼓勵的眼神。
“裏面還有。”趙玉道。
這個自然不必趙玉提醒,巾帕團成一塊,裏頭不知道包裹着什麽,軟乎乎的一團。
她将帕子展開的途中,發現巾帕裂開一條口子,心頭疼了一下。
這個帕子可貴。
忍着心疼全部打開,發現裏頭包着的是一簇被紅繩紮起的黑發,嚴暮自盯着看了一會兒,擡頭發現趙玉正笑吟吟看向自己。
“我想與你結發。”他揚起自己缺了的發尾,笑得燦爛,而後又覺得自己太過于嘚瑟,給她壓力,放軟了音調征詢,“好不好?”
他的眼神過于滾.燙,嚴暮自不自然垂下眸,掩下心中的莫名的情緒。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這麽做是為什麽?就為了與她談情說愛?
見嚴暮自沒有馬上答應,趙玉又親手解開第二個錦囊袋,裏頭除了他的頭發,還有一枚精致小巧的印信。
“這個你先拿着,算是我的誠意。”趙玉将印信放置到她的掌心。
嚴暮自細細端詳,只見青玉通透,雕刻成盤踞龍形,趙玉見她只是看,捏着蹲龍的頭,在她手心輕輕一印。
篆體古樸大氣,四個大字聚攏在一起,嚴暮自定睛一看,嘴中不由得跟着念道:“皇太子寶……”
趙玉:“嗯,這是太子印信。若是丢印,則為儲君無德,會被天子降罪。”
“這是?”她下意識将印信捏緊一些,摔了她可沒有命去賠償。
“你若願意解下青絲與我結發,這個就歸你了。”趙玉循循善誘道,“平日裏我将這個看得比命還重,這個買賣還算劃算。”
嚴暮自搖頭拒絕:“這怎麽可以?太子殿下要我的發,不過是小事,不必拿這個來換。”
“我倒覺得你的發比這個重要多了。”趙玉粗粝的指摸摸她的臉側,眼裏綻出一抹笑意。
嚴暮自再三推辭:“我給殿下就是了,這般重要的東西,我怕自己拿不好,屆時連累了殿下。”
推辭也沒有用,趙玉尤為堅持,她也只好将燙手山芋暫時接下。
心裏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保管,不然到時趙玉有沒有命不重要,她的命可要好好保着。
趙玉看着她小心翼翼将印信收好的樣子,心頭熨帖,覺得她現在應該是太感動了,愛極了自己,都這般為自己考慮了。
“我的命想給誰捏着就給誰捏着。你安心拿着就是,待你入了東宮,我拿太子妃印跟你換。”趙玉笑眯眯捏她的鼻頭。
作者有話說:
給命文學,淩官:我命都給你!
媏媏:靠,別連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