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4
周三那晚有些陰雨沉沉,港口被狂風席卷,刮到集裝箱上一陣轟轟作響。樸燦烈站在最隐蔽的一處陸上高臺上,望遠鏡裏的貨船正一點點放大着型號向他這邊駛來。
一個手下搬來禁行警示牌放在高臺下垂直位置的通道口處,夜光顯影的紅色提示語“NO ENTRY”格外明顯,随後他上了臺階到樸燦烈身邊,恭敬地說,“二少爺,按您的吩咐都準備好了。”
樸燦烈偏過頭,“狙擊手呢?”
“已經埋伏在燈塔。”
“很好。”
嘴角勾起一個滿意的笑,樸燦烈看了看表,距離那張傳真上所說的時間只剩下不到十分鐘了。吳家的貨船要行經這條海域,把價值上億美金的外來軍火從歐洲大陸運回自家領地,卻不知被一個不知名的小幫派設了圈套,仰仗着背後靠山準備玩一把黑吃黑。
而樸燦烈要做的,就是在戰争開始的那一刻,充當吳家的救兵。
這一切還要感謝那張莫名而來的傳真,雖說不知道究竟是誰送了他這麽個秘密訊息,但是能盡早還上吳亦凡的債,總歸是好的。
事成之後,自會有人主動上門來讨他這個人情。
夜色中浮動的貨船輪廓漸漸清晰,樸燦烈雙手按在高臺的扶手上,盯着從下午就一直停在岸邊的那輛小型游輪,不動聲色地笑了兩聲。沒有人知道那裏面埋伏着多少準備伏擊吳家貨船的人手,當然,這些人手也是樸燦烈要襲擊的目标。
“二少爺”,身後的人突然開了口,“其實我們可以直接把那張傳真的內容告訴吳家就行了,為什麽您要大費周折親自來港口呢?”
樸燦烈轉過身,饒有意味地道,“有些事情,必須當面做出來才行。與其直接告訴吳亦凡有人觊觎他的貨讓他加強防備,不如在千鈞一發的關頭上拉他一把,這樣才算扯平了。”
那人沒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大概是明白了樸燦烈的用意。
時間還剩下一分鐘,樸燦烈按着表盤,垂下的眼睛裏蕩過一絲亮光,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結束眼前的事情。他想到了家裏的那個人,他答應過吳世勳,回到臨城就陪他去任何一個想去的地方。
總有那麽一個人,只要一想到,就藏不住滿心的暖意,好像他就是生命裏全部的陽光,彙成一道道暖流竄過身體裏的每條血管,沸騰那份真摯的情愛。
“走吧”,對着身後比了手勢,樸燦烈扔掉望遠鏡,“快點結束最好,回去還有更重要的事呢。”
七點整,預知的槍戰似乎就要如期打響,洶湧的海面上狂風肆虐,兩艘船只的甲板上全部站滿了人。吳家的貨船被隐藏在游輪裏的人手整個包圍,想在這種劣勢的局勢下突圍簡直天方夜譚。
樸燦烈叫人開船的時候特意晚了那麽幾分鐘,他要等到那個恰好必要出手的時機。馬達聲轟鳴着船下翻滾的海水,透過薄霧卻看到百米之外的前方已經異常平靜。
好像有什麽不對勁。.
黑夜裏的西港海域一片死寂,突兀的照明打在眼前,透過漸開的霧層直射在游輪船身,露出掀開的幕布下格外晃眼的金色标識。
樸燦烈一驚,那個标識......那是......吳家的船!
怎麽會......潛伏着的游輪竟是吳亦凡自己的人手!
那麽那張傳真......
“二少爺,這....”
身後的保镖也想不明白了,一臉不解地看向樸燦烈,而樸燦烈只是注視着不遠處的一切,眼裏沒有絲毫的慌張。
“看樣子是我們中了吳亦凡的圈套。”
霧氣中不斷向這邊行近的兩艘船只越來越近,隐約可以看到甲板上站着的每個人都握着一把槍。樸燦烈萬萬沒有想到吳亦凡會繞這麽大一個圈子自導自演一出海上擒拿好戲,他只是随身帶了幾個人手,一旦開戰,毫無勝算可言。
“狙擊手能聯絡到嗎?”
身後的保镖猛地晃過神,拿起對講機反複試了幾次,卻只能聽到稀稀拉拉的忙音。
“聯絡不到,燈塔的信號怕是被屏蔽了。”
果然。
樸燦烈哼笑了一聲,不愧是吳亦凡,想的倒是周到。
深海裏厚重的船漿聲逐漸擴大,沖開黑浪中央一圈又一圈令人窒息的籠音,看不到邊。
保镖的神色滿是擔憂,“二少爺,周圍全部都是吳家的人,我們…...”
樸燦烈眉頭緊鎖,冷冽的海風吹在臉上,混雜着海水冰涼的溫度一點點淡去唇邊幾不可見的笑意。
恍惚間,他迅速掏出槍支,擡起手臂沖着夜空連放三聲空槍。只是剎那的幾秒鐘,對面最遠處的一側岸邊瞬間亮起無數刺眼的白燈,一道道光線穿過隐霧在模糊的海面上如同尖刀,架在全速駛來的船只上直直逼近危險的中心地帶。
這是樸珉煥安置過的,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獨有的救援信號。
“怕什麽,西港到底是我們的地盤,樸家的防禦機制可不只那麽一種”,樸燦烈吹了吹還在冒煙的槍口,“既然他要兵戎相見,那就如他所願。”
一時間,暗不見光的海面上聚集了數艘船只,針鋒相對的陣仗又拉低了急速驟降的溫度,誰都不能确定下一秒會發生什麽。
只見最大的貨船裏走出一個人,他站在甲板最前頭,玩笑中還不忘半帶着些固有的恭敬意味“樸少您這是做什麽?”
樸燦烈認得這人是吳亦凡身邊的一個親信,好像叫什麽蘇錦。他把手插在口袋裏,語氣很淡,“你說呢?”
蘇錦突然大笑起來,“我還以為樸家的人都被我們控制住了,沒想到你還留着一手。”
“軍火世家,在你們眼裏是鬧着玩的?”,樸燦烈往前走了幾步,兩個人都站在船的最前側,幾乎是面對面,“別忘了,西港這片海,它姓樸。”
蘇錦愣了愣,這時身後一個手下忽然沖到了前頭,拿起槍對着樸燦烈就要走火,電光火石之間已然就要勾起扳機。蘇錦猛地反應過來,條件反射一樣一把拉過他狠狠踹到了一邊。
“滾開!誰讓你開槍了!不想活了?!”
現在周圍已經不再全是吳家的人,在這要了樸燦烈的命,他們就都不用活了。
反倒是樸燦烈笑得一臉嘲諷,“吳亦凡的手下都這麽沖動嗎?”
蘇錦一時有些挂不住,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挑着語氣說,“但是樸少,就算你樸家來了救援隊又如何?真動起手來,你說,我們之間誰的勝算更大一些呢?”
“暗算的話,你們已經贏了,不要臉的程度,我也比不起。”
“你……”,蘇錦有些惱火,卻無從發洩,只能攥着拳頭強撐着。
沉默了很久,蘇錦笑着說,“今天的事情從頭到尾都是誤會,手下不會做事,讓樸少您見笑了,還望您和您的人寬容大量,給我們留一條路。”
樸燦烈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不回應,也不發火,只是冷冷地笑了笑,一點點走到欄杆邊。
“哪有你們說結束就結束的道理。”
蘇錦不解,“什麽意思?”
“吳亦凡怕是太信任你了,這麽重要的場合竟然都不親自來。”
只見樸燦烈對身後的人一揮手,三五個保镖便迅速跳到了吳家的貨船上,掀起了最上面的蓋板,幾層木制夾板被用力折斷,最裏面竟嵌着一排用錫紙裹住的萬寶路,使勁震蕩一下全部掉在了甲板上。
“這種雙重構造的蓋板在歐洲太常見了,如果沒算錯的話,這樣的夾板船上至少有幾萬條。但是據我所知,吳家可是從來不做煙草買賣的,不解釋解釋嗎,蘇錦先生?”
樸燦烈的話讓蘇錦臉色大驚,血色瞬間褪去,幾乎是咆哮着對着周圍一圈人大喊,“誰?他媽的誰幹的?!”
在吳家運輸軍火的頭號貨船上私藏煙草,還是如此可怕的數量,一旦吳亦凡知道了,整船的人都要跟着陪葬!
“要處理家務事你們回去處理”,樸燦烈對着保镖擺了個手勢,那人點了點頭,船身底下響起一陣旋槳的聲音,随時準備駛離,“回去告訴吳亦凡,一來二去我們兩清了,如果他還想繼續找我麻煩,随時奉陪。”
蘇錦突然什麽也說不出來。
“還有,他弟弟在我這裏很好,既然說了會放手,就別再執迷不悟。”
船靠岸的時候,樸燦烈從傭人手中接過一件外套披在了身上,看着停在不遠處的黑色車隊,遲疑了一會兒,問身邊的人,“老宅重建的項目是誰負責的?”
那人微微思考了下,說,“誠遠建設的夏經理。”
“還有多久完工?”
“大概兩個月左右,二少爺有什麽吩咐嗎?”
“等他這個項目完成了,讓他來找我,我想在景觀湖那邊建個房子”,樸燦烈頓了頓,語氣裏透着些欣喜的意味,“我想以後帶吳世勳到西港來。”
低頭看了眼手表,已經快八點了,樸燦烈突然想起來回去以後要做的事,急忙往車子的方向跑去。
正要打開車門,手機鈴音突然響了起來,樸燦烈看了下顯示的號碼,接起來說,“怎麽了?”
夜晚的周圍很靜,電話裏傳出的聲音又大,站在他身後的人都聽得清裏面說出的話,不禁打了個寒顫。
只見樸燦烈的手臂微微有些顫抖,眼裏的情緒看不清顏色,“你說什麽?吳世勳不見了?”
結果當樸燦烈趕回淺水灣,沒等車子停穩就打開車門跳了下去,卻在飛速跑進客廳的瞬間一下子愣住了。
只見吳世勳正坐在沙發上喝着熱茶,幾滴水珠順着微濕的發絲滑到他仰起的脖頸上,晶瑩到讓人移不開眼。一群人在他身後圍了一大圈,看見樸燦烈站在門口欲言又止的樣子都低下了頭。
“你…...怎麽在?”
不是說人不見了嗎……
“你家的人還真是跟你一樣,動不動就大驚小怪”,吳世勳慢悠悠地放下茶杯,搭在脖子上的純白色毛巾顯然還有些濕潤,“我不過是洗了個澡而已。”
樸燦烈皺起了眉,“怎麽回事?”
一個傭人唯唯諾諾地開了口,“當時吳少爺的房間裏沒有人,其他房間也都沒有,我們怎麽找都找不到……”
“後來呢?”
“後來......後來發現吳少爺是在二少爺您的房間裏洗的澡……但是您的房間我們不敢随便進…...所以…...”
“你們家水泵壞掉了”,吳世勳慢條斯理地拿下毛巾扔在茶幾上,“除了你房間的浴室,水全部都能涼死人。”
樸燦烈沒有說話,他站在門口停了好久,只有幾米的距離卻一步都動彈不得。他突然發現自己是真的怕了,明明已經證實了是虛驚一場,但在他的腦海裏仍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那句“吳世勳不見了…...”
那句話就像一個魔音,令他無法思考,無法回神,心中灌滿了五味雜陳。
半晌,他慢慢走過去,每一步都輕到近乎無聲,若不是吳世勳正擡眼看着他,恐怕很難發現有人正走向自己。
樸燦烈在吳世勳面前蹲下身,伸過手輕輕把他攬進懷裏,這樣的姿勢似乎已經成了一種既定的習慣。他有很多話想說,也有很多話想問,但是那一刻心裏的百感交集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吳世勳一時啞言。
人的情感變化總是很奇妙,有時候一個人的一句話就能夠産生一種效應,它可能并不是你心裏原本所預想的樣子,卻着實煽動了內心最無法言喻的那一塊領地,深深地掀起了風。
身體相互觸碰的那一秒,沐浴液的淡香味道輕斥在兩人之間,發絲濕漉漉的溫度夾雜着微妙的情愫直直游走到每一根神經裏面,伴着無聲的氣息頻率一點點殆盡在緊湊的懷抱中。
樸燦烈的手按在吳世勳細瘦的背上,微突的骨骼下滲透着肌膚裏最炎熱的那一處血液,在那副倔強的皮囊下柔軟而又真實。
如果有一天,他待自己也能這般溫順......
又或者有一天,他那些溫柔的言語和神情都給了另外一個人…...
樸燦烈不再想,他深吸了一口氣,迅速調整了一下心裏不斷起伏着的情緒,放開懷裏的人,笑着說,“我幫你把頭發擦幹,然後我們出去轉轉。”
說着他拿起茶幾上的毛巾,手在剛觸到吳世勳的腦袋時卻被他漫不經心地推開了。吳世勳頓了頓,偏過頭到一邊,“不用你,我自己有手。”
只是,那一瞬間他眼裏掃過的情緒不同于以往不假思索的嫌棄,反倒像是一種些微的、刻意隐藏的…...尴尬。
樸燦烈也愣住了,他反複琢磨着自己捕捉到的那一個表情,到最後心裏隐約泛起了一股欣喜。
“吳世勳”,他慢慢地說,慢到近乎一字一句,更像是在措辭,不知該如何诠釋,“你......有沒有......有沒有一點…...”
有沒有那麽一點點......也喜歡我......
砰砰——
窗外幾聲巨響,夜空裏炸開的煙花如同聖潔的花瓣散開在斑斓的星光裏,點亮了無聲的星海。最後的那幾個字就那樣淹沒在綻放的那一聲的巨響裏,吳世勳沒能聽見。
但他卻在煙花一閃一閃的光亮下,在樸燦烈的眼睛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
在他還在愣神的時候,樸燦烈一把抓起他的手,二話不說就往門外走去。
“你幹嗎?!”
“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說要和你去了嗎?放開!”
滿屋子的傭人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家少爺拉着一臉不情願的吳美人進了那輛很久沒開過的紅色跑車,心裏不忘暗暗羨慕其實這兩人還真是般配呀!
“樸燦烈,你啞巴了嗎?我問你去哪?”
“系好安全帶。”
“什麽?”
“很久沒飙過了”,樸燦烈扭過身将吳世勳身上的安全帶拉了拉,随後回過身啓動了車子,一把握住方向盤,“今天我就為你當一回免費司機。”
沒等吳世勳再說話,車子猛地竄了出去,半山別墅的景觀在兩側飛快地向後退去,模糊成一個個點甩得老遠。
吳世勳很想彪一句髒話,但是他沒能說出來,因為下一秒覆在自己左手上的那只手溫熱而又舒适。他握得那麽緊,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一般,好像這樣握着,這輩子就再也不會放手了一樣。
而被握着的人,則再也無法逃離。